空星3030
我浏览过几条简短的新闻,触摸关闭了投影器,很快在躺椅上睡着了。 踏上一阶一阶镂空的铁皮楼梯,俯瞰灯火繁星,手划动云层,海水涌来一片片红色树叶,冲刷着脚底。 “时间到了。”002把我拉出了梦境。今天下午我们要去C013区大厦,这里的总大厦,接昨天飞机事故中的一个幸存者。坐运输舱到大厅,我看到她穿一件合身的橙色防水外套。 “你是樨对吧,我是OB,这是监护机器人002。”我和她握手。 “你好你好。” 大厅管理员指示我们办理复杂的手续,樨搬到了我的居住室。在学校度过了两个月,我们总是一同闲聊闲逛。 “你的家人呢?”我问她。 “警察通知我说他们失踪了。” “你什么时候来这的?”她问。 “我只记得我是在海里被救上来的,然后就到这里学习、工作。其他的事情却像失忆了一样。” “A047区是什么样?” “更大,哈哈。”她笑起来,又缩起了笑,“上个月我们正准备移民去月球基地,那时机场很多人,结果我们走散了,我没赶上飞机。谁能想到那班飞机中途坠毁……他们都遇难了啊。” 不久我们收到安排去总大厦工作,与我们的管理员EC见面。 他靠在大厅里,摆弄着一本书。看到我们,他合上书,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们很年轻嘛。” 他看起来和我们年龄相仿,樨不自在地笑笑。 日复一日。 早上太阳光照透磨砂玻璃。晚上各色灯光混合,运输舱加速时连成了许多条线。青年人,老年人,来回行走在街道上,密密麻麻的楼房喷出食物的香味。 一个休息日,我们在大厦顶楼随意走着,到一条走廊,巡查的人喊住了我们,樨拉着我躲进消防通道,我们就这样跑到最底层。 蓝紫色的消毒灯笼罩横纵走道,这里全部是单向玻璃分隔的房间。 “那是不是EC?” “你们怎么在这?”EC调整他的手套,笑了一下:“那来实验室吧。” 他打开一面门,一边说:“TK一定很期待见到你们。” “TK是谁?” “啊,他是我的老师。这个人毕生精力都耗在了这项研究,用这些遗体做实验。没用了,他还是费尽心思找来两个克隆人。” “克隆人不是违法的吗?” “没什么,我说错了。” 我朝那些直立摆放尸体的整齐的消毒箱望去,一双蓝灰色的眼睛像两潭浑浊的污水。 他推我们走近看。我闻到一股微生物分解产生的恶臭。 樨开始弯腰干呕。 “看着,看着!”他按住樨,“它们不过是凋亡的物体,有一天我们也会变成这样。” 樨挣脱他,这次她胃里的食物全部铺到了地上,胃酸扩散我的鼻腔。 “放心,这是机密实验。”他启动清扫器。 我抑制着愤怒。 “请无关人员立即离开实验室!” “是巡查员。你们最好现在就跑,警察来了我可救不了你们。”他走到门边,命令似的,“跑啊!” 那个巡查员举枪对准我们,他突然倒下了。我回头望,EC正拿着一柄手枪。 樨捡起激光手枪连续开了几枪,她浑身在发抖。EC腹部白色的实验服上,血液像一朵鲜红的花。我们踉跄地奔上楼梯,跑出防护门,深深喘气。 等我们惶恐地回到居住区,002立刻说道:“你们的管理员EC调职了,你们不需要去总大厦了。TK博士会提前从月球基地回来,对你们进行治疗。” “治疗什么?” “做一个小手术,切除脑部肿瘤。” “我们很健康!”我说。 “他知道什么?你都知道什么?”樨问。 “EC告诉你们什么了吗?” “那你告诉我们,我们是克隆人吗?” “我不知道。”作为一个机器人,002保持平静,“等TK博士回来,你们可以去问。” 当天半夜我昏昏沉沉地醒了,房间静得窒息,令人耳鸣。樨仿佛雕塑一样站在光晕下。 “现在去郊区。”002说。 我很不情愿地起床。迷糊地看见居住区稀疏的灯点变成了一团团星云。 我们坐进一辆运载车,车程三个小时。 黎明薄雾中工厂建筑物的阴影,像一块巨大的界碑屹立在原野上。 “你们没有驾驶证,要设置自动驾驶。我去一趟工厂。”002操作着显示屏,“好了,你们想去哪?” 我感到有些震惊。 “A047区。”樨急促地说。 002用掌心的推进器翻过公路栏杆,隐藏了身影。 “他就让我们走了?” “那我们就快走。” 车停到A013区检查站,检查员拿着一块平板仪器对车辆扫描。“无法识别你们的身份信息。”她说。 “不可能,为什么?” “请勿耽误其他车辆安检,请你们返回吧。你们是克隆人吗?”她疑惑道。 我们调转了运载车。 “我睡一会。”我躺到后座说。 再醒过来,几道粉红的云勾勒天际,公路上行驶一辆破旧的运载车,下来两个人。 “喂喂——你们!” 樨疑惑地望他们。 突然我们的运载车受到了猛烈的射击,子弹砰砰作响,暴雨一样打在车皮上。 “关掉自动驾驶,你来开车!” 我只管踩下油门,樨伏在后窗给手枪上镗。 车身在这片戈壁上飞行。 轰隆——前方膨胀一团蘑菇云。 “转向!转向!” 我转动方向器掠过烟雾,大大小小的砂石和火星扑上来。 “樨,他们想杀了我们!” “他们的车在哪?” 他们穿入火雾超过我们,这时急速冲过来。 剧烈的撞击中,我被甩出座位,挡风玻璃一角碎裂了,裂纹立刻织成一张大网。 车不得不停下来。 他们一个人击破窗玻璃打开车门,另一个人拽我到后排座位,拿手铐用力铐住我们的手腕。 我垂下头抵着座背,很困。睁开眼,那堆工厂 废墟越来越近。 “走了!”他们呵斥道。 阳光从天井一直注射进狭窄的走廊,地面上印着影子的形状。 我们被丢在一间屋子,到处是灰尘,一排落地窗残留着弹孔和血迹,有一个生锈的货架,一张合成板桌子。 大概是第二天中午,两个陌生面孔扔了瓶水到桌上,放下两把椅子,在外面徘徊。接着出现了一个衣着不同的人,看上去是他们的头目。 他沉重地坐下,伸手示意:“请坐。” 樨拧开那瓶水喝了几口,递给我。 我搬过椅子狠狠地盯着他。 “呵呵。”他似笑非笑,“你们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抓我们?” “问对了。听说过LONE组织吗?” 樨顿时明白了什么。 “40多年前人类大量制造克隆人,六年后联合国才颁布刑法,全面禁止克隆人实验。于是他们销毁了那些没有意识的克隆体,把我们释放到无人区。并且,抹去了这段历史——但生命是顽强的。” “我们也是克隆人。” “哈哈哈!”他大笑几声,摇了摇头,“既然这样,和你们一起的那个Z型机器人现在在哪?它有关键的证据。” “我们不知道。” 他沉默片刻,看向电子表:“我们必须联合警方,拿到那个机器人。你们该回去了。” 然后他摔门离去。 “我累了。”樨背贴着墙,像一滩水沿着墙面流下,抱住膝盖坐在地上。 警笛声。脚步声。枪械摩擦声。 门被撞开了,他们包围了房间,其中一个人跨步上前:“我们是联合国C013区警察,护送你们回去。” 我们走出工厂,爬上警车,LONE组织的人紧握着武器聚集过来。 “你已经发现了,孩子,我们见过。”他对着樨说,双手手指交叉。 警车通过检查站,灌木黝黑的影子反向飞驰,海市蜃楼一样悬浮在半空的,是城市大楼的霓虹灯。 他们给了一些食物,我们在公安局坐着,等人来接去总医院。 我实在半睡半醒。似乎我从来没离开过这里,似乎很早之前我就认识了这些人,似乎我结束了一个短暂的旅途又回到原处。 我就像被判刑了20年刚刚出狱,纯粹地渴望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我必须应对现实。 “OB,要是我死了,你可别忘记我啊。” “不会的,就一个小手术。” “不会的。” 第二天的早上,实验员带领我们去医院体检。 我打过麻醉剂,走进梦里一栋古建筑,发疯似的冲上红木扶手的楼梯,冲到顶层天台。枯萎的爬墙藤纠缠着废墟,一条宽阔的红砖路两旁,青绿色的樟树红了几片树叶,我想吞下清澈的蓝色天空。 地面很近,很近。 我走下天台,在明丽的色彩中坠落。针刺痛我的头,脸上又黏又湿,闻出泥土的气味,却听不见也看不见。 我拼命控制身体,逐渐爆发出撕裂皮肤和折断骨头的疼痛!热流涌入头颅和四肢,使我抬起沉重的眼睛,我躺在一张病床上。 一阵闷热的风掀起白纱布窗帘。 转椅上的人挺直了弓形的背,缓慢站起来。 “可以出院了。”他戴着口罩,眼角挤满细长的皱纹,浑身散发着消毒水味。 过了几分钟,我终于说出话:“我没有病。” “你的身体已经不是你原来的身体了,对你进行的大脑移植手术非常成功。” “樨怎么样了?” 他没什么反应,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002走了进来。 我十分艰难地换上实验服,跟着进了运输舱。 葱郁的树木草坪围绕医院大楼,总大厦在远处密集的建筑群中央。 电梯到了总大厦负三层的实验室。 002输入门禁密码,指向一个消毒箱。 “看吧,OB。” 仿佛灵魂出窍,我看到透明挡板下汽化的液氮中,身穿实验服的自己。好像沉睡了,也许是一尊蜡像。 “樨的手术没成功吗?” “不,她服药自杀了。” 过了一周的早上,我们前往B013机场,顺利完成安检程序,我登上了飞机。 起飞时一种力量将我压在座位上,强光变弱了,机舱点亮了探灯。空乘员托举一箱袋装浅红色果汁到漂浮到客舱内。 002接过一袋,悠闲地挤出一颗晶莹的球体。 “尝尝吗?” 我笑了笑,侧向舱窗。 舱窗外无数光热的天体承载了宇宙寂静无边的黑色,几乎触碰飞机的环行卫星挡住了我的视线,它们匀速移开。 远去的蔚蓝色星球,剩下空荡荡的圆弧。 TK已经为我们办好了月球居住区入住证明,一个月后他将带我出席世界科技发布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