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生——第六章《始》
距离高塔上次运作，到底过了多久？也许上百年，也许上千年——无人知晓，他们只知道，这几天，高塔重新转动了。
咔哒——
齿轮摩擦的声音戛然而止，高塔再次恢复宁静，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呢？也许几分钟，也许接个小时，也许又是一个轮回……
占星者在塔内踱步——原本，执笔者不应去直接干预这个世界，那都是持剑者的任务，但这一次……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黯烨对身旁的家伙说道，“持剑者有一个就够了，你应该做好分内的事。”
“文字的力量是有限的，何况这次的情况会让你分身乏术。”那个带兜帽的家伙说道，“我只是稍微改变一下走向，只要文字也朝着相同的方向发展，结果就不会有变。”
“希望你能对自己做出的事负责。”黯烨摇了摇头，“你在这里甚至没有身份。”
“我不需要任何身份，何况，我本身就不属于这里，”执笔者从袖中取出羽毛笔，在空气中书写着什么，“你也是，持剑者，不会真的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感情吧？”
“当然不会，已经多少个轮回了，每一次，从世界的诞生，到毁灭，我又何必对它产生情感。”
“但你的身份存在，”执笔者在空气中做出翻书的动作，“即使你不在乎这世界，这世界也会可能会有人在乎你的存在。”
“哼，那也只是作为持剑者，做该做的事而已。”持剑者回头望向不远处的潘思克，又看了看眼前的废墟，“你比我更早一步离开塔，但却比我更晚找到塔，你做了什么？”
“改变了世界的走向，或许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执笔者将羽毛笔收回袖中，“你不在时，占星者开出了‘死亡’的预兆，但这个世界不应该就此结束。”
“所以？”
“就像‘塔’一样，‘死亡’也对应着一个角色，并且也存在于这个世界。”
“所以你去与死亡会面，之后才来寻找沉睡之塔。”持剑者顿了一下，“但……你捏造了自己的存在？”
“我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相反，我存在于每个人的梦境。”执笔者长吁一口气，“只要将这些写入故事，一切就会变得合理。”
“胡闹。”持剑者似乎有些生气，“你明明知道这个世界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都重要，但还干这么乱来的事。”
“但已经发生的事已经无法改变了，”执笔者望向废墟的一角，“何况，‘死亡’确实睡着了。”
废墟的一角，林芜躺在一堵墙上睡得正香，梦里，他看见一黑一白两颗星辰从世纪之塔的残骸中飞出，划破了整片天空，飞向世界的另一端。
“在这个世界里，我的身份并不是所谓的‘持剑者’，只是一个普通的赏金猎人，叫黯烨。”
持剑者与执笔者回到塔中时，高塔早已停止运作。
“什么时候停下的。”
“在你离开不久后，”占星者缓缓走向占卜桌，“就在你们两人回来之前。”
“白费力气，”持剑者望向头顶的那堆齿轮，“结果废了那么大劲，不过让世界稍有改变。”
“如果世界走的足够远，即使是微小的变化，也会引发蝴蝶效应。”执笔者重新拿起他的书，在书中写着些什么。
“希望如此吧。”持剑者望向窗外的黑雾——那些永远不会散去的黑雾。
占星者长叹一口气：“执笔者，你去世界中做了什么？”
“会晤了死亡与塔，在梦中。”
“我知道作为知觉者的能力很强，但……有一个持剑者就够了。”
“利剑或许能斩断任何裂隙。”执笔者手中的笔在书中飞速游走，“但无法斩破记忆。”
“难道你要篡改世界的记忆吗？”
“不，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但未来不是。”
“够了，闹剧到此为止。”
持剑者掷出手中的剑，打断了占星者与执笔者的争吵——那把剑不偏不倚插入墙上两颗转动的齿轮之间，卡在了那。
伴随着一声巨响，高塔发生剧烈的晃动，桌上的墨水瓶倒下，浸染了执笔者刚刚写下的文字；占星者的卡牌散落一地，他却不急着收起；持剑者顶着晃动走向卡住的剑，用力将其拔出。
随着一阵齿轮摩擦的嘎吱声，高塔逐渐停止晃动，执笔者扶起墨水瓶，刚刚写下的故事已经变成一滩黑色的痕迹。
“故事结束了吗？”
“不，并没有。”执笔者撕下被墨痕浸染的那页，“发生过的终究无法改变，即使将其从记录中抹去，也无法修改。”
“但不论什么，最终都一定会被遗忘吧？”
执笔者轻轻拾起被浸染的纸页，透过其中向窗外看去——墨迹未干便被墨痕浸渍，刚刚写下的文字什么都看不清了。
“世界不是静止的，记忆也会随之流逝，当所有人都遗忘了某件事，那它就是真的消失了。”
执笔者一边说着，一边走向身后的书架，从书架最下层取出一本，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就像这本，存在于世界之前的记忆一样，现在，又有谁会记得呢？”
吱嘎——
就在执笔者拾起那本书时，高塔中似乎有某个沉重的机关被触发了，待三人转身之时，天花板的一角不知何时已被收起，一行阶梯从中缓缓延伸至地面。
面对这一幕，三位知觉者都沉默了——这倒悬之塔已经历数千个轮回，但通往下一层的路从未开启过。
咔哒——
伴随着最后一阶楼梯落在地面上，高塔停止了震动，那些刚刚还在转动的齿轮也突然停滞。一束光顺着楼梯洒向塔顶，但只一瞬，那光便黯淡下去，只留下积满灰尘的台阶。
“下一层……”持剑者喃喃自语道，“原来这塔真的还有下一层。”
“或许跟这本书有关……”执笔者翻开刚刚取下的那本书，“这是这里的第一本，一切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执笔者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世界的本质也被记录在内。”
“我还以为你那支笔只会编故事呢。”持剑者顺着楼梯望向下一层——那里太暗了，什么都看不见。
“那应该是唤醒沉睡高塔的钥匙，”占星者望向执笔者手中的旧书，“带上它，上去看看吧。”
占星者先行一步踏上了前往下一层的阶梯，执笔者将那本书捧在胸前紧随其后，持剑者迟疑了一下，转身缓步走向窗边。
“塔苏醒的时刻，我应该在那里。”持剑者翻身跃出塔，白色的光从塔顶映射到他身后，化作一对羽翼。持剑者缓慢滑入黑雾，消失于塔顶。
占星者与执笔者已步入下一层——这里的墙壁没有窗户，只有一束光透过中央的天窗洒下，照射在中央的石桌上，石桌中央有一个凹槽，其大小恰能容纳下一本翻开的书。
执笔者轻轻将那本书放进凹槽，片刻之后，石桌下沉了几厘米，随着机关运作的声音，墙壁上滑开一道缝隙，一束光顺着缝隙斜照进塔中，映在对侧的墙壁上，而对侧的墙内竟嵌着一面镜子，将光反射到另一面镜中，经过六次反射，又顺着墙上的缝隙溜出了塔，在那一瞬，那道缝隙突然合拢，只剩第七面面镜嵌在原处，剩余的光并没有逸散，而是绕着七芒星的轨迹在塔内循环。
石桌中的书忽然自动翻开，停在了某一页，这一页上，描绘着高塔出现时的场景——以地面上的世纪之塔，与空中的倒悬之塔相联结，知觉者于倒悬之塔俯瞰世界，而世间万千种族，皆有传说——
世间万物以高塔为平衡，高塔一日立于天地，世界一日安稳和平；高塔非不朽之物，腐朽之时，灾祸来临之日……
“世界会终结，但高塔只是一个预兆，没有人知道，世界会在高塔倒下之后多少年中毁灭，或者传说只是个谎言。”
林芜穿行在废墟之中喃喃自语——那个梦太真实了，而那个梦也让他想到了古老的传说。
“利剑将从高塔的废墟中飞出，斩破一切。”
狼犬族认为，仅出现在西方的异能即为预言所知的“利剑”，而斩破一切，意味着整片大陆都将被收入狼犬族领土，即使是北方强大的龙族，也难以匹敌天选者的异能。
然而事实是，狼犬族内部早已出现分裂，狐族叛变，狼犬族内耗严重，原本的战争计划并没有持续太久，好在龙族并无侵犯之势，双方自成和解。
“那该死的老狐狸，早晚把他的头拧下来送回去。”
林芜身边的空气开始聚集成漩，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又要过激了，林芜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当他再次睁眼时，周围的气漩已然消散。
诶……还是很难压制住情绪，如果这样，即使把叛徒灭了又能证明什么呢……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林芜的思绪。
“林家大少爷，怎么会出现在这？”
“谁！”林芜猛地握拳转身后跳，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
“黯烨，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林芜打量着眼前这只熊兽人，灰白色的皮毛，帽檐拉的很低，被风吹起时偶然可见那犀利的眼眸。
“你是黯烨？”
“正是。”
“那好，”林芜松了一口气，“那些该死的狐狸就在这附近，你也是来解决他们的？”
“无可奉告。”
黯烨双手抱在胸前，仿佛一座雕塑伫立在那里。
“好，我不管你是做什么的，我告诉你，我要去掀了那老狐狸的老窝！”
“就凭你的力量吗。”黯烨的语气十分平静，静的仿佛空气都会为之凝固。
“你……你们凭什么都瞧不起我！”
“被流放之人，请注意自己的处境。”
林芜稍稍有些发怒，四周诡异的空气流动也已暴露了他的状态，而黯烨如同雕像一样站着，一动不动，片刻的沉默之后，周围的空气再次安静。
林芜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但我要证明我的能力，而且，我要回去，在证明我自己后光明正大的回到狼群里去！”
林芜转身向着潘思克的方向走去，黯烨也紧跟其后。
“你跟着我多久了？”
“我要去潘思克，跟你同路而已，并没有有意跟着你。”
林芜再也没说什么，那帮山贼的老巢在潘思克的另一侧，从潘思克内穿行到另一侧自然是最快的路。
“你为什么睡在废墟上？潘思克内明明有旅店。”
“切，那些食草动物开得店，我才不想去。”
“看来狼族的人都一样啊……”
“什么一不一样的，那些食草动物就不配为我们提供服务！
二人再无交谈，本就荒芜的路显得更加凄惨，林芜很快甩开了黯烨，朝着潘思克西方的山峰奔去，黯烨在破晓时分到达了塔诺的房子中。
岚星留下的包裹依旧散在桌上，泛黄的纸张散落一地，岚星早已不见踪迹，挂在门后的弓也掉在了地上，黯烨弯腰拾起长弓，想将其挂回门后，但发现原本钉在门后的长钉不见了，环顾周围后，黯烨拾起散落一地的纸张，随意整理后放回桌上，用长弓压住。
那都是一些不怎么重要的悬赏令，报仇很低，但都是些非常简单的任务，黯烨当然不屑于处理这些琐事，眼下，他需要静待塔之苏醒。
真是个漫长的梦……
仿佛把我过去的二十多年都重新走过了一遍，那些零散丢失的记忆也更加明晰了。
塔诺缓缓睁开眼，他尝试从床上坐起，但他只觉身体非常虚弱，几乎无法动弹。
“你醒了。”
黯烨的声音传来，塔诺想要回应些什么，但他的身体已十分虚弱，几乎无法发出声音。
“你昏迷了五天了，身体虚弱很正常，先去补充体力。”
一双有力的爪将塔诺从床上抬起，此时的塔诺还在思索着那个梦境，那个梦让他的思绪很乱——似乎有人想通过梦境告诉他什么，但那听起来并不现实，而且疯狂。可事实是，他自己因为这个梦昏迷了那么久，甚至身体都变得虚弱……从任何角度来说，这个梦都不一般。
眼前这个家伙，黯烨，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但……等我恢复了，要找他问清楚！
塔诺再也没有力气，只能任凭黯烨将自己背走，当塔诺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已经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
“你醒了。”
“谢谢你一直帮我……为什么……”
“没什么。”黯烨靠在墙边平静地说道，“我现在能告诉你的是，你身上有一些你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那是什么？”
“无可奉告。”
“那不是梦吗，到底是什么告诉我！”
“无可奉告。”
塔诺起身冲到黯烨面前，却被黯烨一掌推开。
“我只能帮你这些，剩下的无可奉告。”
黯烨转身拉开门就要出去：“对了，桌上那些，是酒馆那小子给你留的，至于他人在哪，我也不知道，听岚宇说他失踪好几天了。”
“什么？”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失陪了。”
“等——”
塔诺没有走出几步，就因为身体虚弱倒在了地上。
可恶啊……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如梦初醒，又好似未曾醒来，亦梦亦真，亦真亦梦，鸟儿已经知道了它的故事，但故事深处的秘密，还需待它继续发掘。
世界逐渐开始苏醒，新的篇章从此开始，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永不停息。
执笔者合上书本，石桌中央的书中也浮现出相同的字迹，随着那本书翻到下一页，一张卡牌书页中滑出，占星者拾起那张卡牌，沾了沾在塔内弹射的光，卡牌中的图案逐渐浮现——命运之轮，开始转动。
持剑者返回塔中，想要踏入塔的下一层，但唯一的通道已被收起，过了许久，占星者与执笔者再次降下通道，返回塔顶。
“上面一切都好吗？”
“一切正常。”
持剑者想要进入下一层，但通道的空间过于狭窄，对于执笔者与占星者恰能通过，而体型较大的持剑者完全无法挤入下层。
“塔的情况怎么样？”
“正常，”持剑者跳下楼梯，“只是他刚醒，有些虚弱。”
“塔的记忆正常吗？”
“还算稳定，接下来就看他自己了。”
持剑者望向了占卜桌上的牌堆，那一瞬，牌堆中的一张卡突然弹起，向着持剑者飞来，持剑者伸手抓住了那张卡牌，卡牌上赫然标注着：V-Hierophant。
“看来被命运选中的不止他们，”占星者上前取走持剑者手中的卡牌，“还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