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书》——井上敏树

先坦白下罪行，我呢、曾偷过两次书。

第一次是在复读期间，已经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我为了准备考试，每天都去图书馆。

图书馆其实不算是很适合学习的地方。我喜欢读书，书有多少，诱惑就有多少。

学习迟迟没啥进展，我只知道看书。

有一天，我在书架的一角发现了一本书，兴奋得不得了。

是杜鲁门·卡波特的《黑夜之树》。

当时的我自从读了《别的声音，别的房间》之后，就对卡波特情有独钟，不过《黑夜之树》已经绝版，所以没能买到。

注：杜鲁门·卡波特，美国作家。《黑夜之树》是他的一篇短篇小说。《别的声音，别的房间》是他发表于1948年的长篇小说。

它如今就在眼前。而且是单行本。

我马上读了起来，这是一本收录了以《米丽亚姆》为首的卡波特的众多短篇小说的好书。

如此一来，仅仅是阅读是不够的。不，应该说读了之后我反而产生了邪念。

它有着值得被偷的价值。

这本书似乎也想要成为我的东西。

不过，图书馆的规定是包类物品要放在入口附近的储物柜里，所以要偷书是也相当困难的。

虽然也有拿着书若无其事地从图书管理员面前走过走出阅览室的方法，不过我没有那种胆量，而且我觉得这种堂而皇之的方法是对偷窃行为的亵渎(?)。偷东西更需要花心思，而且要神不知鬼不觉的。

注：这个“？”是井上自己加的，自己吐槽自己了属于是。

于是我想了个法子，拿着书走进了厕所。

厕所在阅览室的最里面，连图书管理员都看不到。我把书用外套包起来，从厕所的窗户丢出去。等我离开图书馆回家时，再把它拿回来。

几年后，因为要搬家，整理书架时我发现了藏在最里面的《黑夜之树》。因为偷了书而心满意足的我，却完全忘记了那本书，不过再阅读它时，那家伙似乎是在指责我。确实，这个贴着图书馆贴纸、封面都快掉下来的东西，我觉得不应该出现在我身边。

不管是哪本书，都有其相应的位置。喜欢上了《黑夜之树》的我是不会明白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的。

深夜，我来到了图书馆，偷偷地把《黑夜之树》放进了还书箱。

第二次偷的是父亲的藏书。我想要钱。我的父亲是个编剧，嗜酒如命，负债累累，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反复进出医院后，最终因肝硬化去世，但和大多数喝酒上头的患者一样，无法戒酒的父亲在那一年的正月仍然从早上开始喝酒。醉醺醺的父亲在吃了年糕汤后失去了意识。是被年糕噎着了。

身体虚弱的父亲连吐出年糕的力气都没有。

接下来是一片混乱。

我拨打了119，对方说要我用吸尘器软管塞进喉咙里把年糕吸出来，于是，不知是父亲的嘴太小，还是吸尘器的软管太大，嘴唇裂开，鲜血直流。没办法，我和弟弟拿着他的腿让他倒立，他把年糕和酒一起吐了出来，父亲这才保住了性命。

终于反省了的父亲，以戒酒作为新年的誓言，不过第二天早上还是喝了酒。错的不是酒，是年糕，我一辈子都不会吃年糕了，父亲那毅然决然的表情，我还仍清楚地记得。这么一说倒也有些道理。

错的是年糕啊。

正因为这样的父亲，所以当时我们家的经济状况相当紧张。于是我想把父亲的书拿去换点钱。

我刚发现故事的顺序好像颠倒了，偷父亲的藏书是在高中的时候，比偷《黑夜之树》要早。

当时，我正饱受原因不明的胃痛之苦，正露丸不离手。但是母亲说没钱买“正露丸”，无奈之下我才想到卖父亲的书。

父亲是个所谓的文学青年，书架上的东西相当齐全。

我找到了几本书，其中包括太宰治的《樱桃》和《维庸之妻》，岛田清次郎的《地上》。三本书都是初版的。

我满怀信心地去了旧书店。

白发老婆婆正对着里面的火盆。

“你小子来干嘛的？”

老婆婆对我带来的东西毫无兴趣，用厌恶的眼神瞪着我。

我突然害怕起来。

我觉得这个老婆婆看穿了一切，知道我的偷窃行为。“是父亲的遗物”，我的谎言也一定被识破了。

“那么，你想要多少钱?”

被这么一说，我一时说不出话。我以为只要把书带过来，就会有不错的评价，钱就会自动拿出来。不知道还有讨价还价这一说。

“(全部)一千日元左右?”

看我沉默不语，老婆婆在火盆上搓着手说道，我从心底感到失望。这个金额远远低于我的期待。

我被逼入了这不值几个钱的陷阱，老婆婆递上零钱收书的动作就像个居合达人一样迅速。

我在战斗之前就已经输了。我对自己说，可以去买正露丸了。

第二天，我又去了旧书店。并不是想把书拿回来。而是父亲的藏书到底值多少钱，我很好奇。

老婆婆发现了我，却装作没发现，正在火盆里烤着年糕。

我在书架上发现了父亲的藏书。每一本书都被冠以令人瞠目结舌的天价。比我收到的金额高出一百倍。

我呵呵地笑了起来。

不可思议的是，我并没有生气。总觉得这太荒谬了。

我卖的书，就像很久以前就放在那里一样熟悉。太宰治的《樱桃》和岛田清次郎的《地上》都放在那旧书店的书架上，它们似乎对那里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