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3）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这日萧筱如往常一般来到大云寺，珀伊早已在等他。
庙后空地上，珀伊垂手站在树荫下看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听见脚步声侧过头，微笑道：“今日把我教的所有曲子都练习一遍，让我听听你学的怎么样了。”
“嗯。” 萧筱应了一声从怀里摸出竹笛，坐到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将笛子横至唇边开始试音。
片刻，清脆悦耳的笛声缓缓响起，悠扬婉转如山涧的潺潺流水般从笛子里流出。
一曲终了，珀伊踱步过来，赞许道：“不错，进步很大。”顿了顿又道，“我明日一早要回家了。”
萧筱正准备吹下一首，手上动作一滞，抬眼看着他。
珀伊坐下在他身侧，继续道：“你去过普仙城吗？”
“普仙城？”萧筱拿开了唇边的笛子，“我很少下山，未曾去过。”
“端午期间，普仙城边上的沐河会举行龙舟赛。”珀伊侧目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自然地将手搁上膝头，“我们…我们一起去看看吧，顺便我带你到城里逛逛，怎样？”
萧筱抿唇笑了笑，对珀伊的邀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经年在山上修炼，鲜少去到凡人生活的地方，去看看也未尝不可。
珀伊眉眼含笑看着他：“我就当你答应了，五日后辰时我来山脚下接你。”
五日后，珀伊策马来到候龙山脚下，远远地就见到萧筱一袭青衣站在一棵合抱粗的古树下。
“这位公子，可是在等人？”珀伊打马到他跟前，勒住缰绳戏谑道。
萧筱一挑眉，也笑道，“公子好眼力，有人约我今日前往沐河观龙舟赛，我正等着呢。”
“哈哈哈！上来吧，与我共乘一骑如何？”
珀伊俯身笑吟吟地朝他伸出一只手，将他一把拉上马。
沐河一侧地势平缓，另一侧则是陡峭的山崖，河面宽阔，风光旖旎，他俩到的时候河边已经围着许多人，锣鼓喧天， 热闹非凡。
萧筱踮起脚尖，想越过层层人头往前看，珀伊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带着他钻过层层人海，挤到河滩边。
远处水面上有两条雕刻精美的龙舟在你追我赶，舟上各坐着十几个划船手，动作一致地在河里用力划船，周围人声鼎沸，呐喊助威声此起彼伏。
“萧筱，打个赌，看哪一条船会赢得比赛，你先猜。”珀伊凑近他耳边大声说道。
“这条。”萧筱随意指向了一条龙舟。
今日你输定了！在珀伊看来那条船已处于劣势。
龙舟赛很快接近尾声，结局却并未如珀伊料想的那般。
萧筱赌的那条船在最后关头神奇地加速赶超对手，船上划手一脸茫然，只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推着船只快速往前走。
人潮渐渐散去，沐河又重归平静。
“先前那条龙舟奇了，眼看着要输，怎能在最后划的那样快。”珀伊一脸不可思议。
萧筱瞥了他一眼，笑道：“谁知道呢，或许今日我运气好，逢赌必赢。”顿了顿，说道，“这赌我可赢了，先前竟忘了问你赌约是什么。”
珀伊一本正经道：“赌约么……我输了陪你一日，你若输了便也陪我一日。”
萧筱觉得自己越活越倒退了，自从遇见珀伊，就逐渐变的幼稚，好歹也是在山中修炼了上千年的妖，适才竟然为了赢过他，动用灵力蒙他，何时像个小儿一般好胜了呢？
珀伊意犹未尽，租下停在岸边的一艘游船，与萧筱沿河一路意兴阑珊的游览。
沐河两岸风景如画，河畔垂柳轻摆，远处连绵的青山树木郁郁葱葱，各种不知名的野花在丛林间盛放。
萧筱一手搭在栏杆上，凭栏看着远处的景色，珀伊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串粽子朝他晃了晃：“吃粽子吗？”
萧筱接过粽子问道：“哪儿来的？”
“快端午了，家里厨子包的，甜的咸的都有，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口味，每种我都拿了几个。”
“我从未尝过粽子。”萧筱一边剥开粽叶一边道，“不知道喜欢哪种口味。”
珀伊有些诧异道：“你竟连粽子也未吃过？”说完想到他无父无母，自小一人独自生活在山中，别家孩子节日里能吃到各种好吃的，对他来说和平常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同，心生怜惜，便道：“萧筱，或许你可以来普仙城生活，来我家里住一段时间如何？我同爹娘说一声，他们一定喜欢你。”
“这…我一人在山里住习惯了，未曾想过离开。”
这时游船正行经一段水流湍急的河道，剧烈摇晃了一下，珀伊下意识揽住了萧筱。
萧筱觉着腰间一紧，抬眸对上了一双光彩灼灼的眼睛，虽然在世间活了千百年，却从未被人这样抱过，炽热的呼吸近在咫尺，顿时心跳如鼓，忘了言语，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望向波光粼粼的河水。
两人间的距离近得都能感触到彼此的呼吸。珀伊感到一阵燥热，喉结发紧，仓惶松开了手，好半晌，谁也没有再说话，暧昧的气氛在他俩周围漫延开。
过了一会儿船靠岸，俩人一前一后下了船，双双骑马往普仙城走。
路上珀伊与他说起自己幼时顽皮，曾用笔在家姐精心刺绣的绣品上涂抹，只因他觉得姐姐绣好的荷叶上该添一只青蛙，为此姐姐生气一整天也不理他。有一年的十五上元节，他将几个炮仗扔进了火盆里，炸起一屋子灰，那次被爹爹狠揍了一顿屁股。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珀伊，儿时竟如此顽皮。”
萧筱在珀伊身后抿着唇笑，想着珀伊这么大的时候，自己还在山上修炼，未曾想今日会有这般缘份遇上，真该在那时去见见他，定是个顽皮可爱的小娃吧。
这么想着，犹豫片刻，他抬手朝空中虚虚地拂了一下，眼前景象碎成荧光，瞬间出现了另一个画面。
他看见了幼时的珀伊，生的白嫩圆滚，虎头虎脑，被一个年轻的妇人牵着走在青石镇喧闹的街市上，那女子的眉眼和珀伊有几分相像，小家伙不知怎么忽然挣开她的手往前冲，跑了几步伸出白胖的小手抱住了一个行人的腿，奶声奶气道：“哥哥，糖，我要吃糖，买糖给我吃吗？”
那人停下，转身垂眼看珀伊。萧筱吃惊地看见了自己，在青石镇熙熙攘攘的街头，被珀伊抱住了双腿，自己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愣愣地看着那个仰头望着他的稚儿。
“珀伊，你跑慢些，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跑这么快呀。”
妇人气喘吁吁追上来，俯身欲抱起珀伊。
“不嘛，我要哥哥买糖吃。”小家伙挣扎扭动。
“珀伊乖，娘回家给你买糖吃。”
妇人抱起了小珀伊，小家伙搂着妇人的脖颈转头冲他天真地笑，落出两排细小白牙， 妇人朝他抱歉地笑了笑，抱着珀伊走了。
萧筱手往空中一拂，眼前景象又碎成荧光，回到了现实。
原来许多年前，自己曾遇到过他，多可爱的一个小儿啊，怎么当时没有买颗糖给他吃呢？他想吃多少都买啊，萧筱心里暗自感叹着。
“萧筱，想什么呢？又走神了？”珀伊勒住缰绳，转过身，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们到了。”
萧筱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到了一处喧闹的街市里。
他俩在普仙城里四处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谁也没有提回家这件事，直到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霞，天快黑下来了，俩人才慢慢往回走 。
珀伊一直将他送到山脚下，才恋恋不舍地和他道别，走了一段路又回头朝萧筱挥了挥手。
萧筱远远看着珀伊，直到他的身影在远处化成一个小点，看看四下无人，身形一晃消失在了山林中。
端午后的一天傍晚，萧筱约上珀伊一起爬到候龙山顶看日落。
通往山顶的路已被夏日繁盛的草木遮盖，灌木很茂盛，萧筱却扒开树枝向上爬的很快，一会儿珀伊就落后一大截。
“哎！等等我啊，你怎么爬的这么快。”珀伊急的在后面喊道。
萧筱头也不回地往上爬，一边说道：“珀伊，爬快些呀，照你这速度，到山顶太阳都下山了。”
珀伊急急拔开树枝想追上他，刺啦一声，衣角被刺勾住，撕开了一个口子，萧筱爬了一段路，发现珀伊并未跟上，一回头见他落下一大截，只好停下来等他。
俩人好不容易到了山顶，晚霞已经染红了半边天，远处云天相接，山峦起伏，普仙城的万家灯火已星星点点开始闪亮。
珀伊站在山顶静静欣赏着这唯美的画面，迎面吹来的微风让人陶醉。过了许久，他偏头看站在身边的萧筱，对方的侧脸在落日的余晖下显得无比动人。
珀伊欲言又止，温和的风轻轻吹起他的外衣，有一阵子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这时候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天边最后的一抹晚霞也躲进了云层里。
“萧筱，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有喜欢的人吗？”珀伊鼓起勇气，目光灼灼地望向他。
萧筱低下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声音小的像蚊子：“我有…有喜欢的人了”。
珀伊的心瞬间跳的很快：“是谁？”
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萧筱抬头看向珀伊，他的脸很红，眼睛亮的恍若夜空中闪烁的星辰，“珀伊，我喜欢你，你呢？”
珀伊的心狂跳起来，他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将萧筱紧紧地揽进怀里，俩人的身体贴合在一起，呼吸变得很灼热，珀伊轻轻地捧起萧筱的脸。
一阵炙热的呼吸袭来，萧筱缓缓地闭上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