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日志二 《梦》
“师傅师傅你会飞吗!”
“当然。”
“那不如咱们飞着去吧!”走了半个时辰就感觉自己走不动了的苏林秋如是说道。
“也可以”何夕瞥了他一眼。
话没说完,何夕就已经升上了天空,走之前还不忘提醒道“顺着官道一直走就能到了,为师先去城门口等你。”
只留下了原地目瞪口呆的狐狸精。
等到苏林秋走到城门口,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太阳早已彻底下山,城门理所当然的也因宵禁关闭了。
“哎”看着累的气喘吁吁的苏林秋,何夕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手一挥就带着苏林秋飞入了城,在一个带小院的二进宅子停了下来。
“这就是以后你修炼和生活的地方了”
“那你呢师傅。”苏林秋正兴奋的到处参观。
“我在这不会长时间停留。”
“嗷…那”苏林秋的话刚开口就被打断。
“话怎么这么多,进去挑个房间住下,明天卯时起床教你修炼。”
“不问就不问。”苏林秋边小声嘟囔着边随便挑了个房间住下了,因为也没有行李,房间打扫的也算干净,或许是因为今天太累,他倒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听着他刚进房间没多久就已经平稳下来的呼吸声,何夕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本来还想跟他说点什么的,只好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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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妖怪真的有必要扎马步锻炼身体吗师傅?”苏林秋边扎马步一脸疑惑。
“你课上不是告诉我吸收日月精华就能变强吗师傅!”
“你身子骨太弱,需要锻炼”无论问多少次,何夕的回答总是没变过,如果不是他经常摆出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这句话会更有说服力。
这样的生活他已经过了一个月,虽然经常腹诽扎马步的合理性,但他总之还是照做了,也学到了很多在人间行走的必要知识,总的来说他十分满意现在的生活,当然要是不用扎马步就更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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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做的一手好菜,虽然让苏林秋很不爽的是,这个家只有师傅能出去采购想吃的东西,他酷爱吃鸡,师傅偏爱鱼。
没有采购权利的他只能忍气吞声小声嘀咕”不就是一次小失误嘛记仇得很”,然后招来师傅的死亡凝视。
那是苏林秋第一次获得采购权的事情,因为师傅上午临时有事,想着他学了这么久了,自己买个菜应该还是没问题的,于是告诉他必须要买的东西,以及不能买什么,剩余的部分随他支配以后,苏林秋迅速地拿着两人一周的伙食费蹦出了门。
“诶这个挺有意思诶要不买一个吃吃,那个看起来也好吃!”
………
“所以你能解释一下地窖里面为什么全是菜吗。”何夕扶着额头,望着地窖里面一片的瓜果蔬菜。
“那个…我买菜的时候,看见老奶奶一把年纪了,还在那吆喝着卖菜,有点于心不忍,然后就把她摊位上的菜全买光了。”苏林秋顾左而右言它。
“然后呢?”
“然后旁边的老爷爷说孙子没爹没娘在家嗷嗷待哺、对面的大叔说自己家孩子生病了、还有……”苏林秋继续顾左而右言它。
“然后你就把那附近能买的全买了?”
“反正我们也不缺这么些钱对吧师傅!能帮一点是一点嘛。” 苏林秋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何夕点头,“但这些菜总是要有人吃的,不能浪费粮食。”
“所以我们师徒俩一起努力叭师傅!”
“所以从今天开始,你的早午晚饭都是地窖里的这些菜了,吃完为止。”
“那师傅你呢。”
“为师又没想着要做善事。”
从那天起,苏林秋足足吃了半个月的各式蔬果,天天啃着蔬菜看着师傅的大鱼大肉。
“总有一天我也要你天天啃着蔬菜看着我吃肉”狐狸精边啃蔬菜边小声嘀咕。
“嗯?”何夕瞥了他一眼。
“我说我知错了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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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啊,为什么咱们老有客人登门你又不理呀?”
“为师不喜家中吵闹。”
“那你为什么不去见他们呢。”
“为师不喜人多的地方。”
“……”
“那…”
“今天的课业完成了吗了吗。”何夕缓缓睁开眼瞥了一眼苏林秋。
“我,我马上去。”还想说点什么的苏林秋最终还是怂了,灰溜溜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其实也不想接待客人,但他只觉得,师傅好像有意的不让他和一类人交流甚至是见面,他虽然并不抗拒,但还是想要得到个答案的。
来到这座城市已经过了一年,苏林秋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早晨去街边找个小摊解决早餐,随后散步回家扎马步修炼,吃过师傅做的午饭之后,听师傅授课,学习各种知识和一些基础术法,吃过晚饭后,是自由时间,他一般拿来看书,看师傅书房里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书。
从医书到史书,再到四书五经乃至是工书,只要是能看的他都不挑,只是有些书看过就丢一边不管了比如《大学》《中庸》一类的书他看的头疼,但《春秋》和各种稀奇古怪的医书他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总体来说他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要说还有不满意的地方大概就是,他每次想打听打听自己的过去的时候,师傅都是笑而不语,或者干脆当听不见,但师傅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好奇,像是身上有东西在爬。
还有一点就是师傅每隔几个月就要出门一段时间,大约十天半个月的,也从来不告诉他自己去了哪,也不告诉他去干嘛了,每次回来都会带一大堆没见过的好吃的和没看过的书堵他的嘴,所以他也没太好意思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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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每次出门都会留下足够这段时间的吃穿用度,说是足够,其实即使苏林秋隔一天吃一次大鱼大肉大概也是用不完的。
但苏林秋曾经也提前用完过,准确来说…是提前半个月就用完了自己半个月的伙食费,当然,像是被卖菜小贩骗了的事情肯定是不会发生第二次的,但他逛街的时候,看着人群围着的地方,没忍住就凑上去看了一眼。
人群围着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跪在地上,低着头,因为营养不良,看着摇摇晃晃的随时会倒下。身上套着一张破麻布做的孝衣,背上插着草标,背后铺着一张草席,上面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身旁放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卖身葬父。
周围的人群时不时对着她指指点点,大约是谁会花这么多钱买个赔钱货回去之类的,苏林秋凑过去,他本想给对方一点钱,总不能看着她饿倒在这,那别说卖身葬父了,她估计也得饿死在这。
但当他走到她的身前,看着对方突然亮起来的眼神,一脸期盼的神情,原本要说的话却是开不了口了。
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陪着小姑娘买完寿衣去棺材铺了,听完老板的报价,他的心里想的是“还好还好,只是不能吃太好了这回。”
但当苏林秋看着小姑娘费劲的想要拖着棺材打算走回去的时候,还是叹了口气,雇了义庄的车夫,拉着她父亲的棺材回村下葬去了。
说实话,一路上小姑娘的千言万谢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一直算着自己到底还能剩下多少饭钱,最后得出了个十分悲观的数字之后他又叹了口气“这下只能省吃俭用过日子了啊…”
等到看到她家里家徒四壁的房子和病床上的母亲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剩下这点钱大抵是也保不住了...
在留下了看大夫的钱和抓药的钱之后,他一个妖怪自然是不会让小姑娘去家里为奴为婢的,只得边跟她解释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只是善心大发,不必挂齿,边心疼自己本月的饭钱准备离开。
她的母亲听到只当是遇见了活菩萨,拖着病体也要起来磕头,他实在看不得这些,感觉自己再不走这两母女估计得把头磕破,他连忙像是做了坏事似的逃跑了。
顺着官道越走越心痛,看了看两边的树林“这个月看来只能搂草打兔子了...”
待到半个月后,归来的何夕看到衣衫狼藉的苏林秋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但当他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何夕先是摆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然后开始放声大笑起来,一直笑到苏林秋都怀疑他要笑岔过气去了也没停下。
“有这么好笑吗你眼泪都笑出来了!”苏林秋只觉得这人从来没有这么让人看不顺眼过。
但何夕什么也没说只顾着笑,边笑边拍他的肩膀,然后晚上煮了一大桌子菜,笑看着苏林秋狼吞虎咽。
“别几为…介样我就…废原谅已”苏林秋一边胡吃海塞一边吐出了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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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偶尔会做噩梦。
至于苏林秋是怎么知道的,他时常会看书看到忘我,半夜三更悄悄从书房回去的时候,路过师傅的房间,听到过诸如“你给我回来!”“不许去!”之类的话,语气听着十分焦急,像是在挽留一个再不会见面的人。
但大部分时候只能听到一些不明所以的词,比如心血啊,山海啊之类的,啊还有求你。
“师傅不会是求而不得吧?”苏林秋想到这,脑子里已经开始脑补起了各种话本里的虐恋情节,然后边止不住的笑边摇头晃脑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要是让师傅知道了,估计羞愤之下我得啃一个月的蔬菜。”本来想嘲笑何夕的苏林秋想到这,按下了自己作死的心,准备把这件事埋心里,以后自己偷偷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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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厮杀了多久,他们被死亡重重包围。
大地和圆月仿佛被厮杀染红了一般,目所能及的地方都是一片血红。
他甚至看不清并肩作战的人长相如何,只觉得对方的眉如剑,意气冲天,即使两人身陷重围也丝毫没有害怕的情绪。
像被对方的情绪感染了一般,他也开始享受起这场必死的战斗来。
但就在下一瞬,他却出现在了对方的怀里,对方抱着他,把头埋得很低,他无法移动,只能看着天空,看不见对方的神情,雨打在了他的眼帘上,而他却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方的小心翼翼的抱着他,好像抱着一团风,稍用点力气就要散了,他刚想开口打趣这人的小心翼翼,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地上凉凉的,好像都是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我们这是,打赢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又能出声了,但不知为何说出来的却不是他想说的话。
“嗯,我们赢了。”对方嘶哑着低声说着。
“赢了干嘛还哭丧着脸,这可不像你啊。”他笑道。
“不过看来,我只能陪你到这了,对不起啊…”
对方听罢并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埋着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神情。
“你为什么要跟过来,你明知道我”
“你是不会死的嘛,我知道。”
“但是…万一呢…万一…”他感觉自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了。
“对不起”对方的头埋的更低了。
“我救下你可不是想要听你道歉啊。”何夕突然感觉自己说话的力气回来了。“快走吧,再不走,追兵又要来了。”这或许就是回光返照吧,他想。
对方终于抬起了头,枯干的双唇和脸上的雨水让对方看起来十分可怜,他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既悲伤又恐惧,不止怎的他心理涌上了一股无名的火,因为对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应该是,怎么样子来着?
他最后还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逐渐明亮,似乎是找到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亮的他有点不安。
他似乎感觉将要发生什么,但何夕已经没有开口阻止的力气了。
再然后,他出现在了葬礼上,周围的人都在哭泣,唯独他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棺椁发愣,就在他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棺椁却突然像是进入了水中,缓缓的沉入地下,地面涌上了鲜血,他也愣愣地跟着棺椁一起沉入了血中。
他猛的坐起身来,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似的,大口喘着粗气,右手扶着额头,瞳孔紧缩眉头紧锁,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又是这个梦吗”何夕低垂着眼帘喃喃自语。
这个梦他已经做了无数遍,从七十年的起死回生开始,他就无数遍的做着这个噩梦,细节或许些有不同,但内容大同小异。
“我还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啊…”
“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一年后,何夕如往常般出门,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