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格小说(亡者行军)——第六章
冈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之前从未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有游荡过。
他的周围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他只是跟着前面的人,前面的人又跟着前面的人,前面的人又跟着一队士兵的照明灯。
起先,冈瑟感觉被周围的人压得喘不上气来,就像昨天变种人袭击一样。事实上,这次更糟糕,因为这次他不知道他在逃避什么。他不知道威胁何时,如何或从何地出现,更不用说如果危险真的来了,他该如何避免。
然而,形状他已经习惯了将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前面(译注:人话来说就是一直走路)的节奏了,他的神经已经因单调乏味而麻木了。他已经将近一个小时没有听到任何爆炸声或尖叫声。不管希罗尼穆斯城发生了什么,希望最糟糕的已经过去了。冈瑟想知道离城墙还有多远,然后跨过它们前往太空港。
这已是漫长的一天了。他和一个接一个的督察军官度过了一个下午,然后是几个PDF军官。他一遍又一遍的讲述了矿井隧道中人工品的故事,但省略了他像懦夫一样逃跑的那一部分。回到办公室后,他接到总督亲自打来的电话,又把事情讲了一遍。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很重要,是所有关注的中心。然后他只是感觉累了。
按照总督的指示,他整个晚上都在组织关闭矿井。每个他手下的工头都有各种问题,但冈瑟被告知说的越少与好,以免引起他们的恐慌。“我知道的和你们一样多,“他向工人们保证,“但我相信这只是一种预防措施。”
他让克鲁兹回家了。冈瑟独自坐在办公桌前,没有被通讯终端的铃声打扰,他感到眼皮越来越沉,想起自己已经有三十六个小时没有睡觉了。他记得的下一个事情是在一个漆黑的房间里醒来,外面传来扩音器放大的声音。
他不得不摸索着走到楼梯井,在这过程中撞到了脚踝,擦伤了膝盖。他爬了两层楼到最近的空中通道,在那里PDF士兵指示他加入一个有引导的护送队,十个人宽,长度超过六十人。整个城市都在被疏散,当冈瑟询问为什么的时候,他被告知:“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先生。我确信这只是一种预防措施。”
迄今为止,队伍前进的缓慢让人苦恼。护送队在每个塔楼前停下,让士兵们使用扩音器,等待更多困惑的难民加入他们。有些人因为半夜被赶出家门而感到不快,有很多问题和争论需要结局。然而,很少有人愿意落在队伍后面。队伍的规模增加了一倍多,直到冈瑟看不到队尾。
他听到一个士兵用声讯讲话器说话,很高兴至少没有完全与外界隔绝。士兵汇报了护送队的位置,并得到了一个指示。看来他们又要转移了,因为。。。冈瑟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对了。一个空中通道下面?什么意思?这怎么可能?
深夜的寒冷已经渗入他的骨髓。他在灰色工作服的布料之间搓着手臂,但这无济于事。他真希望那天早上他穿了一件外套,但他不可能知道这一天会以这种方式结束。说到这一点,有几样东西他真的希望能从屋子里拿出来。。。他抑制住了这个念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冈瑟告诉自己。帝皇保佑。
护送队突然左转,经过几个空荡荡的住宅区,现在又突然右转。冈瑟感到他的脚碰到了什么东西,结果是一块塑凝土(译注:plascrete,gw怪词,帝国建筑材料之一)。不一会儿,他又踢到了一块,然后又是一块,很快他就爬上了一堆瓦砾。他想起声讯器传来的声音和爆炸声,他的神经又开始紧张起来。
毕竟那个人工品是一个炸弹。也许它不是唯一一个。也许这座城内还有更隐蔽的东西。
冈瑟脚下的一块砖松动了,他重重的单膝跪地,但发现自己跪在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他震惊的发现自己正跪在一具半埋的尸体露出的内脏上。他开始干呕,接着又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向前走,但很快他看到另一只苍白的手从废墟里伸了出来。从他身后的右方,他听到了一声尖叫,然后是安慰的低语,可能还有其他人有类似的发现。
他想知道多少人在他身下死去。他们中的许多人可能只是坐在家里,甚至在床上睡觉。他们是否有时间去害怕,或者他们在知道发生什么之前就一瞬间消失了?
“这边,”有人喊道。“这里有人在动,他还活着!”
声音从冈瑟前面几排传出。人群向前挤去,其中几个人也拿出自己的低功率照明灯,他看到两个人在废墟中挖掘,把砖头扔到一边,他看见一个瘦削的声影试图站起来。那人浑身是血,弓着腰,显然受了伤,如果冈瑟离这个勇敢的伤者近一些,他就会建议他躺着别动,不要冒着伤势加重的风险,等待士兵们拿着医疗包来找他。
然后,这个身影挺直了身子,冈瑟的感官警告自己——在他的大脑还没弄清楚原因之前——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另一声尖叫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另一声——一声来来自他身后,另一声来自前面很远的地方——冈瑟突然明白,他所看到的不是他想象的虚构,也不是光线变化制造的假象。他知道他面前的那个东西不是人。
其他人也看到了,尤其是那些蹲下帮忙的人。对他们来说已经太晚了。那个人影,那个生物,耸了耸肩,那两个人猛地抽搐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就死了。冈瑟第二个意识到了那个生物做了什么,它的爪子刺穿了他们的心脏,一个小型照明灯在女孩的尖叫声中掉在了地上,爪子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冈瑟看清了那些是每把都几乎一米长的金属刀。
那个生物大步向前,用那可怕的爪子寻找第三个和第四个受害者。冈瑟现在看的更清楚了,看到那生物金属般的骷髅脸,以及附着在骨架上腐烂的血肉碎片。
不,比那更糟糕,他意识到一股腐烂的恶臭笼罩着他,让他反胃。这血肉不是它自己的,只是它披在身上的一件斗篷。它一定是为了伪装自己而剥去了其中一具尸体的皮。这个食尸鬼一直在地下等着有人找到它并施以援手。
冈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景象。昨晚的变种人根本没有这么厉害。也没有任何一则新闻短片让他意识到这一点:宇宙会产生这样的梦魇。他想跑,比他想象中想要的还想,但他的腿和灌了铅一样,他的目光紧盯着食尸鬼那呆板的金属脸。
他又能跑到哪里去呢?食尸鬼不是一个人。尖叫声告诉了他很多——现在冈瑟的耳朵感觉整个队伍都在尖叫。
两个士兵出现了,他们举起激光枪,冈瑟开始嘀咕感恩的祈祷,但中途又犹豫了。第一个士兵被吓得脸色发白,双手抖得厉害,连扳机都扣不上。第二个人打了两枪,但都没有打中。这足以让食尸鬼注意到,以惊人的敏捷和速度转身面对攻击者。冈瑟为自己再看到它不在朝这边来之后松了一口气感到羞愧。
食尸鬼继续前进,又砍下来两个躲闪不及的市民的头。第二个士兵又开了一枪,正中食尸鬼的肩膀。激光的冲击让它畏缩了一下,停下了一秒,冈瑟摒住了呼吸。
接着食尸鬼向士兵扑去,当它锋利的爪子在士兵周围扭动时,士兵发出了尖叫。冈瑟意识到,它不仅是要杀了他,它在剥他的皮。士兵瘫倒在地,如同一块生肉,暂时还活着,可怜而恐怖的瞪着眼睛,再也合不上了。他的同伴实在受不了了,转身就跑,食尸鬼紧紧的跟在后面。
当它离开时,冈瑟从瘫痪中回过神来。人群向四面八方散开,他也跟着散开,选择了食尸鬼相反的方向。当他想到他已经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回到城里去时,已经太晚了。
又有两个士兵向他的方向跑来,在另一个骷髅脸、穿着人皮大衣的梦魇前后退了。第二只生物猛地挥舞起刀刃,像切纸一样砍穿了铠甲。受害者踉踉跄跄的倒向冈瑟,在他滑倒的时候从衣服中渗出鲜红的血迹,他死了。幸存的士兵把激光枪调成自动,疯狂的射击。他至少有两枪打上了平民,但足以击中目标使其眩晕。冈瑟嘴边还念着另一个祷告时,那个食尸鬼倒地抽搐。士兵用激光枪指着他的头,打爆了它的脑子——如果它那可怕的金属头骨离真的有脑子的话。冈瑟几乎要欢呼了。
然后那个士兵僵硬了,眼睛鼓了起来,嘴里开始吐血。冈瑟看到一只长着刃爪的手从他身下探出,迅速把他的内脏套了出来。另一个生物正从废墟中爬出来。
冈瑟跑了起来,很高兴能离开这个被毁坏的地方,再次感到脚下不是瓦砾而是坚硬的土地。她跑着,还有一百多人跟着他跑,但他们很快就开始溜了,跑进小巷,绕过拐角,如果可能的话,跑到空无一人的住宅去。冈瑟也跑了起来,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因为月亮已经消失在云层中,他周围也不再有任何照明灯了。他跑着,心里纳闷:自己的生活怎么这么快就变成这样,一次又一次受到惊吓。
他应该捡起那个士兵死去的激光枪。他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是昨天,就可以了。至少他会考虑。他会看见自己手握激光枪,在最后一个肮脏的生物还没有站稳之前把它拿下。成为他梦寐以求的英雄。但那是昨天的事情了,在变种人和人工品之前,在冈瑟·索伦森发现他体内根本没有英雄之前。
那是在他亲眼目睹英雄的命运之前。
冈瑟转过一个拐角,他看见一辆废弃的自动出租车,几乎来不及闪避,被一段台阶绊倒,四仰八叉的趴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他在近乎沉寂的黑暗中躺了几分钟,直到他的呼吸开始恢复正常频率。
他感觉到口袋里的艾米赛石戒指落在了他的腿上,他想到了阿雷克斯。他之前从来没有担心过她——作为总督家族的一员,她一定是这座城市里受到最好保护的人之一——但谁能保护她不受冈瑟刚才见过的那东西的伤害呢?
他想去高塔找她,但他绝望的迷路了。他拐了几个弯之后,连城墙往哪边走都不知道了。不管怎么说,知识也帮不了他。食尸鬼就在他和那些墙之间——片刻的思索告诉他,高塔也可能是一条死胡同。阿雷克斯早就从那里被疏散了,可能是用机车。
她可能在太空港等着他,想知道他在哪里。
在冈瑟看来,无论他从这里走到哪里,他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危险。那么他最好的部分是呆在原地,找个地方过夜,也许到了早晨情况会好一些。至少,在白天,他还能确定方向。至少,在白天,他还能看见怪物来了。
他挣扎着爬过台阶,试图打开他头顶的门,却发现门是锁的。他本可以用脚踢开,但那样会发出太大声音。他继续沿着空中通道前进,又试了三扇门,直到他找到一扇锁坏了的门。
他试探性地第一次推门就在门后发现了什么阻挡的东西。冈瑟更用力的推着,箱子掉落的响亮声音让他畏缩了一下。门在中间卡住了,他不得不从缝隙中挤进一个黑暗、满是灰尘的走廊。沿着房门左侧的墙,右手边有一个木制楼梯,可以上下。
一个影子在楼梯上移动,冈瑟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东西就朝他扑了过来:咆哮着,吐着口水的什么东西。他失去了平衡,栽倒在前门,门在他身后砰的一下关上了。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感到一阵四肢乱踢乱打。他本能的举起双臂护住自己的脸,一只手卡住对方的喉咙。
那人痛苦的呻吟了一声,退了回去,当他跌跌撞撞的走进楼梯窗户投下的半明半暗的光线时,冈瑟看清楚了他的脸——发现与他想象的相反,他是一个人。一个有着浓密黑发和胡子的中年人。冈瑟举起双手:“没事了,没事了。我和你一样也是人类。我只是。。。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那个人说不出话,他还在努力喘气,但是他已经平静一下了。不过他依然很谨慎,保持着距离。
“你住在这里吗?”冈瑟问道,“在这个房间?”
那人摇了摇头,喘着气说:“我以为你。。。我以为你也是那些怪物中的一员呢。“
“你也看见它们了?你在废墟上?”
“它们有死亡的味道,那么多血,还有那种味道。。。我很害怕的跑了。我只是看到一个门是开的,就进来了。我刚想把身后这扇门堵住,你就。。。我想它们一定是跟着我来的。”
“我不这么认为。”冈瑟说。“我在外面呆了很久,我没看见。。。我想它们没有跟着我们。”
“那些是什么东西?以帝皇的名义,它们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我也希望我知道,但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要呆在这里吗?你觉得这样安全么?”
“不。我不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如果有人看到它们,它们肯定知道有人在这里。总之,它们正在摧毁塔楼,你也看到了残骸。我希望能够。。。。我不想被困在这个房间,如果。。。”
冈瑟没有考虑过这个,这个想法让人冷静了下来。
“我是韦伯(Weber),”那人说这。现在他冷静了下来,向前走了一步,伸出了一只手。
冈瑟也伸了过去,他做了自我介绍:“我经营201层商区,我想是过去经营的,我想我们都“曾经”做过一些事情。以前有工作,以前有地方住。”
“事情没有那么糟。”冈瑟说。“PDF已经来这里了。它们会处理好这件事,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韦伯嘲弄地笑了一声:“你显然没有看到我所看到的。那些士兵比平民死的更快。他们中的一半甚至在开枪的时候都没有动脑子。”
“那只是一队,几个人。你等他们把坦克和迫击炮送来,如果这还不够,他们可以叫来增援,帝国卫队或。。。我们也。。这个世界对于帝皇太珍贵了。我们一直很忠诚,我们为他服务的很好。他会来救我们的。”
“你新闻片看得太多了,孩子。”韦伯抱怨道。他开始沿着走廊走,尝试开门。“我正在外面一个同事聊天,然后。。。他住在204,告诉我他被一群金属昆虫袭击了。它们推到大楼,把它切成几块就想——”
“204?“冈瑟的声音回荡着。这个地址离他家很近,太近了。
“我建议,”韦伯说,“我们找一间空房子,一间房客匆忙离开没来得及上锁的,我们就躲在里面过夜。”
他们在楼上找到了一个房间。房间的布局和冈瑟的一模一样,和他以前住过的所有房间一样:一个角落里有洗脸盆,另一个角落里有炉子,壁龛里有一张单人床。不过这间房子的独到之处在于,它可以俯瞰住所前的空中通道。
“我们应该轮流睡觉,”韦伯说,“另一个人站岗。”冈瑟同意了,并主动请缨当班。不过他私下很想知道,如果他遇见了麻烦该怎么做。
不过他他激动了,睡不着,尽管很需要睡觉。
几分钟后,韦伯就瘫倒在床上,鼾声如雷。冈瑟在房间里踱步,想要保持温暖。最后,他去看了看衣柜,发现里面挂着一件厚的戈洛兽皮大衣。他感激的把它裹在身上,在窗边坐下。
他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形成转瞬即逝的图案。韦伯的鼾声一开始让人觉得刺激,后来变得柔和起来,逐渐变成一种有规律的、几乎是舒缓的接走。冈瑟穿着借来的外套,感觉太热,他想把外套脱掉,但这意味着他得从舒服的椅子上站起来。
他让眼睛休息了一会儿,下一件他记起的事情是一盏闪烁的灯,他猛地坐了起来。
他睡了多久?他希望不会太久。外面还很黑。韦伯还在床上打鼾。但有其他事情发生了。
下面的空中通道有人影,紧密的排成队型。九个或十个。肯定是他们的灯在冈瑟的窗户上闪烁,把他吵醒了。起初他以为是士兵。他们像士兵一样行动,不像骷髅脸的食尸鬼那样弯腰驼背,兽性十足,而是有一种使命感。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叫醒韦伯,或者敲打窗户引起士兵的注意。他并不想再走到寒冷的夜里,但如果士兵知道一条安全的出城路线呢?他们甚至可能在附近有辆车。
这时,照明灯的光打在其中一人身上,冈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个穿的很像士兵——黑色大衣、头盔、背包、重甲——还带着枪,但他的脸和那些生物一样,是一个眼神空洞、冷漠的金属骷髅。一根管子从他的嘴里伸向他的背包,仿佛这个人类世界的空气对他这种是有毒的。
冈瑟倒在窗户下的地板上,诅咒自己没有这么做。如果他已经被看见了怎么办?韦伯一定是听到了动静,或者是感到了什么,因为他忽然醒过来了,伸长脖子在黑暗中寻找他的难民同伴。“那是什么?”他尖声说。
“外面有什么。。。什么东西。”
“食尸鬼?食尸鬼回来了?”
冈瑟摇了摇头:“不是那些食尸鬼,”他低声说。“是更糟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