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和我】十年生死录

致敬一些不能站在光里的英雄。
最近是不是太甜了,要不来冷静一下?
全文1.6w+字
❌预警如下:
❗️❕如果只能接受he,请不要阅读 【后记】‼️但是可能会丧失一些细节,看了【后记】故事会更完整,作为作者还是建议把它看了。
❗️有一些非常隐晦的抹布mob,但抹布不是重点,只是一部分,不算🚗。全篇基本属于严肃文学。
❗️全程淬毒玻璃渣。
❗️ooc致歉

他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再没想过自己还有回归警局的这天。
或者说,当他彻底选择躲在“丧波”这个名字之后,就已经放弃了再站在光里的可能。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在他记忆里成了一条宽阔湍急的江水,无论怎么回望过去,都看不请记忆对岸的曾经。
“761104号,刘波?”年轻警员抱着边角有些磨损的档案袋,走出档案室,把眼前这人和警官证上的照片对了再对,只从那双眼睛里找出了一丝相似的清亮,“是你吧?”
条子说话自带的威严压垮了刘波试图强撑的脊柱。
“诶,是是是。”带着恭维的笑意瞬间堆上了脸。
“那前辈,这是您的档案和警官证。”年轻警员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敬意,利索地从桌台上撕了一张单子,“把这个单子填了,然后上二楼右转,到最尽头的署长办公室,找署长去签个字就好了。”
“诶好的。”刘波手上接了那一摞东西,身子却往后退了一步。
那摞东西不算多,牛皮纸档案袋里统共也捋不出几张纸。十年前正式入警籍时甚至都是仓促的。就像当年刘波在一处深巷晦暗的小破房子里独自对着窗子完成了宣誓仪式一样,也没人见证他数年来卧底生涯的挣扎和痛苦。
刘波按照档案上的信息写着,履历上的记录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的故事。
姓名:
他抬头看了一眼警官证,照着写下来:
刘波。
职位:
他翻了一下档案,苦笑着摇摇头:
初级警员
年龄:
他回头看了一眼大厅里LED屏幕上的日期,掰着手指算了算:
34。
原来已经十年了。
十年的跨度究竟有多大?
是从朝阳里成绩优异的警校生,到阴沟里苟延残喘的底层混混的断崖。
是从刘波到丧波的遥远光年。
他记得曾经那段时间,自己的训练突然多了起来,即便是旁人都回了宿舍,他还是被要求继续跑圈。那时候他才24岁,虽然不是什么刚烈的性子,但警校的熏陶再掺着年轻小伙子的热血,他也算是一个好警察的胚子。
于是当时,在那个深巷的小破房间里,接到了卧底任务时,从刘波脑子里迸发出的,除了对未知的惴惴不安,还带着点除暴安良的使命感,以至于很多话到最后也没问出口。
比如,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他。
派发任务的老署长一开始捡着话讲,怕说得太吓人了,吓坏了面前那眼里满是懵懂的年轻人,语气也多带了点商量的样子。
可在场二人都心知肚明,这任务派发下来,就不可能收回。
旧排风扇运作起来噪音直冲耳膜,但是不影响刘波把长官的话听了个清楚:
“从今以后,‘丧波’就是你的新名字。”
这名字真不吉利,刘波想。
“长官,我会以什么原因消失?”
“开除。但是你放心,只是个幌子,不会记入档案。”
刘波低下了头,看着地面那被排风扇扰动的月光,眼前却浮现了一个人的笑脸。
“师哥。”
似是有一丝呼唤,刘波环视看去,狭小的空间一览无余,除了落了蛛网的简易家具,再没有多余的东西。再屏息仔细听来,周围只有排风扇的杂音。
是幻听。
“我有机会去告个别吗?”刘波看着长官,期待着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答案。
那人半晌没有回答,只是带了一丝悲悯的眼神看着刘波。
果然不行。
那孩子要是听到自己一直视为榜样的师哥被开除处分了,得是什么样的心情。谁去安慰他?从此以后自己消失了,谁再能保护他?
“那,一封信行吗?”
对面那人撇开了视线。
“捎句话呢?就一句话,一句话就行!”刘波锲而不舍把自己地挪到了对方的视线里。
“761104号实习警员刘波!”长官敛了最后一丝和善,眉头间的沟壑又深了几分。
“到!”刘波下意识站直了身子,双手收在身子两侧。
“你的特训已经完成。我以吉普岛署长的身份命令你,以‘丧波’的身份,即刻进入毒蛇帮完成卧底任务。”
“……是。”
后来他就成了丧波。
和他想的一样,“丧波”这个名字不吉利,连带着他这十年真是生不如死。
吉普岛是个好地方。作为一个海岛,它有纯净的海风,无瑕的白沙滩,碧色的海水,几乎是全年无休地接待四处而来的游客。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欲望,更何况是这么一个人口混杂的地方。
有需,就有求,在靠他人欲望为养分,滋生自己发财壮大的黑恶树林里,“毒蛇帮”是根盘的最深的那一棵。
这里涉及各种地下产业,帮众众多,势力够广,管控严密。划分层级式管理,不允许越级见面,一个消息向来是一层层传下来,由底层混混执行。因此,就算抓捕其中一个混混,他也无法提供太多深层消息,也难以触及毒蛇帮内部人员,自然也难以根除。
丧波可不是天才,也算不上特别机灵。只为了在底层活命,就已经耗了不少心思。
因此他时常在他卧底生涯里回想当时没问出口的那句话。
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性子整体还算是软的,要紧关头总是狠不下心,每次接头带出的消息他自己都觉得无关紧要,因此他联系接头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
丧波与刘波的联系开始越来越远。
再次让他振作起来片刻的契机,是进了毒蛇帮差不多一年前后。
那天中午他喝了点酒,摸索着回了深巷里的“家”,鞋都没脱就栽在床上。
模模糊糊地做了梦,但是也看不清具体,只觉得有人在身后喊他,由远及近,直至声音的主人突然搭上了他肩膀。那垂在他肩头的手里握着一瓶矿泉水,在阳光下一晃一晃地折射着久违的光。
他想回头看看那人,却猛地被一声尖锐的手机闹铃叫醒。
丧波睁开眼睛对着染了夕阳的天花板骂了声娘。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他妈的定的什么闹钟?
直到他拿起手机关掉闹钟后,那闹钟下的备注才延迟进入脑海。
傲天毕业典礼。
他倏地坐起了身子。
这是他一年前自己定下的闹钟,他怕自己忘了这个师弟,他怕自己忘了他在警校度过的日子,他怕自己忘了自己是刘波。
顶着醉酒后的头痛,刘波火急火燎地出了门。
一年过去,警校没有多少变化,刘波远远看了一眼没有靠近,循了警校对面的一个六层居民楼上了天台。天台角落还是那一窝鸽子,它们扑闪两下翅膀,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人。
这天台刚好看见学校全貌,甚至低头就能看清学校门口那进进出出的学生们的样子。
这地方其实是他师弟发现的。
师弟名字霸气,叫“龙傲天”,平日里不说话的时候带着点高冷样子,但刘波知道那都是表象。
毕竟他们互相熟络之后,龙傲天明明不带半分锐气。反而是因为他自己朋友不多,则更亲近那最开始主动和他说话的刘波。二人相处下来,是那种无论何时,一个电话随时就能约出来一起玩儿的交情。
刘波大他师弟一届,因此课程安排总是比他师弟紧张一些,下课也总是下的晚些,因此龙傲天总是在等刘波结束一天的学业。
这个天台,就是他等待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的。
那日二人约好周五放学后一起去吃顿好的,缓解一下积攒一周的期末的课业压力。刘波一如往常出了校门,还没见到人,就来了一通电话。
刘波接了电话问,在哪呢傲天?
电话里师弟说,你抬头看看呗,我找到一个好地方。
刘波举着电话环视一周,终于看见了对面楼顶的穿着白衬衣的师弟在余晖里冲他挥手,天空有几只鸽子盘旋而过,翅膀扑闪起的风吹动了刘波的领口。
那天他们哪儿也没去,窝在天台一人一罐可乐聊到半夜。到最后可乐的气儿都没了,就剩半罐子甜水儿了。
刘波抽回了思绪,摸遍了身上的口袋,只搜刮出了几粒中午喝酒时随手揣兜的花生,用手按碎了一些撒在地上,鸽子们纷纷跃出窝,在地上啄起碎末。
慰问了“老朋友”,刘波走向天台边缘靠近警校的位置。
在他们曾经畅谈过的地方,有几个扎眼的酒瓶子,有崭新的,也有落了灰的,它就那样生杵在视线里。刘波低头看着那些酒瓶,愣了半天。
天台风大,吹得他身形都有些摇摇晃晃。
最后还是学校的广播把他喊回了魂儿。
毕业典礼在大礼堂举行,刘波看不到里面发生的事儿,只听着礼堂广播溢出的声音来判断过程。他把身子打直跟着唱了国歌,又唱了校歌,才放松下来把手搭在天台边缘的保护台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太阳也沉入了城西的尽头,大礼堂的光亮在暮色里越发耀眼。刘波听见广播里那声音带着混响说:
“接下来,是毕业生代表发言,欢迎‘本届优秀毕业生’龙傲天,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刘波使劲往前探了身子,屏息等着话筒啸叫平息后的发言。
熟悉的声音带着回音缓缓传来,自报了那个他惦念许久的名字,刘波侧耳听着,脸上不由自主带了笑。学生代表领着宣誓,刘波一句一跟,听着师弟说一句,自己跟一句。
他没有参加自己那届的毕业典礼,现在,也算是补回来了。
那声音终是在一众掌声中结束了,直至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刘波才回过神,怅然鼓了两声掌。
真好啊,他师弟的前路一片光明。优秀毕业生,成绩优异,样貌也端正,将来分配下去,各地警署不得抢着要他。
那天最后看见他师弟,是他师弟走出校门的那一刻。他看见他师弟穿着端正的警校礼服,抱着一束捧花走出学校。刘波移不开视线,他看着师弟挂着笑一一和同学们告别,又在对方转身后露出一脸疲态。
好事是他看起来总算是愿意交更多朋友了,坏事是他看起来心事重重。
刘波自觉自己也许在龙傲天那重重心事里占一份重量,但又无法帮他排解,只得盯着路灯下那人随着人群散去后变得更加落寞。
可也许是自己的目光太过炽热,灼烧了清冷的身影,路灯下那人突然抬头看向自己的位置。
刘波瞬间慌了神,赶紧蹲下藏起身子,可慌乱间踢翻了脚边那几个酒瓶子,原本只有风声的天台瞬间充满刺耳的翻倒声,这声响爆发起来,惊到了原本安逸的鸽子们,一整窝鸽子,骤然起飞。
完了。
他的师弟那么敏锐,肯定很快就会察觉到天台的异常。刘波脑子里再也没了别的想法,躬着身子落荒而逃。
所幸,他跑的够快。
这一段补上的毕业典礼,和他师弟在路灯下徘徊的画面,支撑着他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找回了刘波。
他学着“上道”,学会逢人就拍马屁,认了一堆“大哥”,降低身价混进混混们的社交圈,习惯于听他们放下防备后的交谈中暴露的信息。那段日子,他过的卑微,心里却清楚自己的目的,也坚定地记着“刘波”的样子。
他时常想起那天老署长给他交代任务后即将离开之时,给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要暴露身份和探取消息是你的职责。除此之外,尽量保住你的命。你要是有放不下的人,就留命等回来那天,亲自告诉他吧。”
对,等回去了,一定第一个去见师弟,希望他不要怨自己的不辞而别。想到这,他就能安慰自己咽下所有屈辱了。
可为什么只是“一段时间”呢?因为他在散发着恶臭的深渊边缘走钢丝,又能独善其身多久呢?
前辈们都说,做卧底的,不怕伤,不怕死,就怕身不由己,染上不该染的瘾。
他在那一晚彻底把这句话理解了个透。
那是他来毒蛇帮的第三年。
据说那天进了一批新货,大当家的高兴,干脆把仓库里那些快落了灰的旧货分“赏”下去,给新货腾位置。可越是高层的越是精明,越是深知这小白末子对人有多强的摧毁力,因此也都各自派发下去,用来做控制手下一种手法。
最后流传几番,自然也是派发到了底层混混这里。
他一如往常,在人群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捕捉着他们话语里的信息。
可这次他没再能隔岸观火。
“丧波!”
“诶,老大。”刘波躬了身子走过去,摸出身上的打火机。
对方却一声嗤笑,按下了他抓着打火机的手。
“还抽啥烟啊,今天可是有好东西。”那人顺势拽着他的手一扯,把人扯坐在自己身边,手搭在刘波肩头,捏着一个装了粉状物的透明小袋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可是念着你喊我一声‘大哥’,这还专门给你留了点。”
刘波盯着那一袋东西,心跳都差点停了。下意识想要抽身躲开,却发现自己被那人胳膊压得结实。刘波在心里暗暗咒骂了一下自己那不争气的窄肩,稍微一搭就能压住他。
“别,老大,我哪有这福分啊。好东西还是留给您和兄弟们吧,我就算了。”
“少废话。”那人摸出一把匕首扎在桌上,扎穿了两张随意摆放的纸牌,“老子赏你的,你就少他妈和我装。”
这一声吼的响,回荡在房间里震停了嘈杂的氛围,周围还算醒着的人们都放下手里的东西,围过来看起了热闹。
“我、我不会。”刘波的手在桌子下扯着衣角。
“真废物。”那人啐了一口,抬手随便指了一个人,“你,给他打个样儿。”
被点到的人面带笑意,接过递来的小包,倒出一部分在桌上,熟练地拿了一张扑克牌,带着一点颤抖把那一小堆白刮成了四条白线,再分别吸进鼻子里。
刘波盯着那人最后的表情,不自觉咬紧后槽牙。
他逃不掉,再怎么拖延也没用,谁也救不了他。
最后他只能学着样子把他面前那一小堆粉末吸进鼻腔。一股子刺鼻的味道直冲头顶,愣是给他呛出了眼泪。
太怪了,怎么会有人会喜欢这种东西。这是刘波失去理智前最后的想法。
就是这个怪东西,再次把刘波摧成了丧波。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睁着眼的,毕竟他能看见面前有人,可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没睁眼在做梦,因为眼前人们行走起来总是拖了长长的影子,声音也像是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丧波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仰,老大稍一撒手,他整个人就像一滩烂泥似的往地上瘫,软塌塌地任人摆布,扶也扶不起来,最后干脆就任由他在地上躺着。路过的人偶尔踩了他的手,也只会骂骂咧咧地踢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过了几个小时,也可能过了几分钟,丧波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隐约感到有人把他拖起来,粗暴地丢在了桌上,桌上的吊灯直射着他的眼睛,丧波下意识用手遮住了光,他眼前的一切,在这一天,彻底坠入了黑暗深渊。
其他的感官都迟钝的很,偏偏痛觉还很是敏锐。
可能是磕大了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也可能是有人早有预谋。丧波后来思考过,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丧波只猜到前半场,却没猜到之后的发展。
他只记得自己痛的要死了,夸张的撕裂感从下一直扯进心里,但他没力气反抗,只得被迫感受着那一阵阵几乎要撕裂他精神的冲击。他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他甚至看见了人生走马灯。
画幅一帧一帧地闪过,最后定格在一个让春日明媚阳光都沦为陪衬的笑脸上。
那是他的师弟。
丧波彻底崩溃了,他挣扎不动,只得用头不停后仰着,用后脑一下一下地撞向桌面。
死了算了。
可这轻微的幅度,连发出的声响都只是闷响,他又怎么能做到求死。
刚刚吸了粉末的鼻孔开始往外冒着温热的液体,横着往脸上淌去。丧波吸了吸鼻子,却吸了一股子血腥气,从鼻腔涌进口腔。
他耳边又听到一个声音,是老署长的那句话:
“要是有放不下的人,就留命等回来那天,亲自告诉他吧。”
有放不下的人。
画幅里那张脸渐渐褪去,丧波看清了现实。他没出息地哭出了声,可起伏之下,连哭声都是断断续续的。
中间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人,丧波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再睁眼就已经是凌晨了。
他用尽力气一脚踹开了那伏在他身上睡着的人,撑起剧痛的身子下了地。披着清冽的天色,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人,一路扶着各种东西,跌跌撞撞,吓跑了不少路人。好在最后总算是在天亮之前摸回了家。
回家后,丧波直奔卫生间。
他抱着马桶干呕了半个钟头,却什么都没吐出来。汗湿了他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搭在脸上,随着胃袋翻上来的那一阵阵地痉挛,微微抖动着。
镜子里的那人的脸上有一道干掉的血痕,从鼻孔而出,一直延伸到耳垂,结了一路血痂,触目惊心。
丧波两手拘了一捧水打在脸上,冰凉地直窜脑子。
还不够。
丧波打开了淋浴,衣服都没有脱就站进了水幕。温热的水汽很快充满整个卫生间,潮热的空气安抚了干燥的鼻腔。翻涌蒸腾的雾气里,他的眼神越来越空,直至倚着墙,滑坐在地上,任由那几排水柱砸向身上。
那一阵丧波家里的水费翻了几倍。
房东总是不放心,一再提醒他是不是总是忘了关水龙头,才会这么废水。
自那天以后,“丧波”这个名字,在底层混混圈里,是真的出名了。不少人见了那天的场面,自然也不少人亲身参与了那一晚的放纵。口口相传出去,一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带了些旁的意味。
都说那丧波那眼睛长得真是好看,尤其是含着泪的样子,啧,就算是个男人,也真是天生的浪货。
他带着恳求问接头人:“我什么时候才算结束我的任务?毒蛇帮我真的待不下去了,那帮人是畜牲!”
接头的老署长还是一阵沉默,一如当年驳回他想要去道别请求的时候。
丧波不是没抗拒过,挣扎过,他曾把那对他出言不逊的人打得头破血流。可他抗不过毒瘾发作时的百抓挠心,上一秒还和人家剑拔弩张,下一秒就躺在地上打滚,嘴里说着:“什么都行,你要什么都行。有东西能给我来一口就行。”
虽说磕嗨了以后每个人反应都不一样,但丧波应该算是最没意思的那一种,他那时永远是没骨头一样东倒西歪,任人摆布,上下其手。因此无论是谁,都能轻易得手。
后来丧波几乎默认了这种交易方式,他知道自己眉眼讨人喜欢,干脆就仗着这点“姿色”,混迹在毒蛇帮各处。甚至还学会了除了要末子,还要票子。提前谈好了价格,就给自己嗑到精神混沌,任人宰割。
当然清醒着也行,得加钱。
结束后叼着烟数钱的时候,丧波再也没想过再变回刘波了。他只是想苟活着,想着有没有可能侥幸,再见到记忆里那个人。
他记得那人有个霸气的名字,叫“龙傲天”,他是东南亚警校的优秀毕业生。有着一张干净单纯的脸,表情却总是坚毅。总是跟在他身后喊他“师哥”。
可自己又是谁呢?丧波几乎不记得了。
也许是神明听到了丧波的执念,也许是世界太小。约摸在毒蛇帮待了六七年的时候,他又一次听到了那朝思暮想的名字。
那天丧波拿了不少钱,觉出胃里空荡荡的,顺着街边,找了一家干净体面的小餐馆进了门,找了一个角落坐下,点菜付款一条龙,就托着脸看着桌角裸露的木纹发呆。
店门口挂的风铃响动起来,老板娘热情地迎上去问新来的客人有几位。
有人回答了:“四位,我们仨先来,还有一个等会儿来。”
年轻真好。
丧波稍微抬了一下眼睛,瞥了一眼刚进门的三个人,他们坐在了离门口就近的位置,畅谈起来。丧波听见有句话一闪而过:
“给傲天打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咱们人都齐啦。”
丧波呼吸停滞了一下。
也许是重名吧。丧波已经学会了不给自己太多希望。
可下一秒,那个在梦里的身影,实实在在地出现了,丧波甚至眼睁睁看着他推开了餐厅大门。门上的风铃又响两声,震得丧波心里嗡嗡直颤。他赶紧收回了视线,把头几乎埋到了饭里。
他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说了话,说最近队里太忙,来晚了真是抱歉。
丧波又小心地偷瞄过去,隔着一层层座椅靠背,他看清了龙傲天的样子。他的师弟长相没变太多,下颌线好像多清晰了几分。对方身上身量丧波瞧不大清楚,只隐约能看出身型比当年结实了一些。
真好,他看起来过的还算不错,也结交了新的朋友。
那一顿饭丧波吃的很慢,他的注意力全在龙傲天身上。他听了龙傲天和朋友谈论了工作,又讨论到了生活,最后讨论到了到了女孩子们。丧波再次提了胆子,伸长脖子望向那里。
他听见有人说,龙sir这么帅,肯定不少女人追。
他又看见,他师弟没有回答,只带着笑颔首,把杯子里的茶喝出了几分烈酒的意味,轻轻摇了摇头。
他肯定谦虚了,丧波心想。
可他的师弟永远是那么敏锐,他再一次寻着丧波的视线视线追溯而去。丧波再一次低下了头,饭菜里的青柠香气很足,一股子酸苦的气味穿过眼睛,直插心脏。
不能再待了。既然今天见了师弟,他也该知足了,再贪恋下去迟早被发现。
行了。丧波稍待片刻,等对方退了那扫视的目光。就弓着腰,低着头,疾步向门口走去。刚把门推开一个角度,身后那桌人里有人开了口,不带感情地说了两个字:
“站住。”这不是他师弟的声音。
“转过来。”这是他师弟的声音。
丧波脑子里炸出了千万种声音,可那些声音们只喊了同一句话,那就是跑。
于是他用了自己最大的勇气,夺门而出,把眷恋和希冀都落在了餐厅里。身后起了骚动,他们追了上来。
“别动!不要再跑了!”龙傲天平日里平缓的声音,这次破天荒地破了音,“再跑,我开枪了!”
枪械上膛的声音令丧波腿软,跌了一个踉跄。可他不敢停留,爬起身子往附近的街巷钻去。
当年特训,其他的东西,丧波都忘了个七七八八。只有这跑步,丧波跑的甚至比当年还快。
枪声响了,子弹炸在了他的脚边,他跳了一下脚,推开惊慌的人群,接着没命似的窜逃。
他知道这一枪师弟肯定是故意的打偏的,当年师弟的枪法,是自己亲自指导过的,一向准得很,平日里警校举办的射击比赛,龙傲天总是能得到全校第二的好成绩。
第一是谁呢?
丧波想了半天,那人好像是叫刘波吧。
最近下了几场雨,空气中总是蒸笼一般,闷得人头晕气短,丧波不敢回头。一路钻了各种犄角旮旯,直至再也听不见追踪那几人的脚步声,丧波才感觉自己那被各式药物侵蚀过的身体几乎跑丢了半条命。
丧波蜷缩着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发干的口腔里满是铁锈味儿。他紧闭着眼睛,尽量平复着自己那似是要撕开胸口,跳到他面前的心脏。呼吸间,本身就已经脆弱的鼻腔血管,又一次破裂,血滴顺着鼻尖一滴一滴淌在地上。丧波习以为常,当下他也顾不上管。
妈的,后来想想,那次真的差点就过去了。
他恍惚间甚至想着,躲条子的路上累死了,这样死也太丢人了,早知道刚刚就让傲天一枪把自己毙了算了。
可能是神明都嫌他晦气,最终还是没有收他。丧波这样想。
没几天他再次找了接头的老署长。老署长这下确实是名副其实了,脸上岁月留下的沟壑越发明显。头发也花白的更加严重,可丧波记得,他实际年纪应该不及他外貌的沧桑。
条子也不好做。丧波吸了一大口烟,晦暗的火星在夜里又亮了几分。
“我理解你的难处,也知道你肯定是想归队的。”老署长声音不大,却能传达到隔着铁栅栏门的这一侧,“但是这么多年都忍过去了,你就……再忍三年嘛。”
丧波苦笑几声,还未吐干净嘴里的烟雾,又紧吸一口。
“三年之后又三年。”丧波把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踩灭,讲话间口鼻处挤出了剩下的烟雾,“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铁栅栏门那边又没再接话。
“谁知道我还能再活几个三年。”丧波举起手,看着戒指遮挡下那关节处生出的肿包。
“你少碰那玩意儿,时间再久点,可就不只是长包这么简单了。就算留住命了,以后戒断反应也够你受的。”老署长自知这是一句没用的提醒。
“不碰?不碰我哪还有命和您老人家在这讲话。”丧波侧倚在墙上,抱臂站着。
巷口有车子经过,车灯扫过二人前,两人赶紧换了一副不经意的表情。直至引擎声渐渐远去,老署长沉吟半晌,闭了一下眼睛,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我听说你在东南亚警校的时候,和一个低你一届的师弟关系要好。他名字好记,叫‘龙傲天’对吧。”
丧波原本涣散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俯身拍在铁栅栏门上,连带着整个门都震荡着刺耳的嗡鸣。
“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别他娘的动他!!”丧波从牙缝里挤了两句话。
“你想什么呢?我们又不是毒蛇帮。”老署长靠近铁门,对上丧波在夜色里冒着火星的眼神,“我要不了一年就要调走了,署长这个位置,我会留给他。”
“那他妈是我师弟!不是你们用来交易的筹码!”丧波头抵着栅栏,仿佛若是没有这层阻隔,他就会冲上去撕碎面前那人。
丧波当时不知道,其实这只是老署长的借花献佛。龙傲天成为下任署长是众人早就默认了的事儿,他业务能力强得离谱,每次下决心要调查起来一件事,能一个人翻卷宗翻到第二天早上。丧波不在警署,他自然不知道众人心之所向。
老署长承认他这招有些卑劣。但是没有办法,面前这人求生欲已经太差了,任由他这样下去,这个人真的会毁掉的。
接头人走后,丧波对着铁栅栏门又踢又骂,吼到嗓子干哑出不来声,脚指甲也踢裂开来,好像有液体滑溜溜地顺进脚趾缝里。生路走得痛苦,死路选也没得选。
丧波跪在地上挂了一脸的鼻涕和眼泪,张嘴吼了一声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话:
怎么就选中了我啊?为什么就偏偏是我啊?!
没人回答他。
丧波疯了。帮众们都这么说。
他不再像往日穿得那么随意,开始穿一些鲜亮的颜色,然后就开始越级往上迎。毒蛇帮里越级见面是大罪,可丧波偏偏有本事让上头人不生气。
不过说来确实,丧波一身亮色,额角的发梢再圈出一个缱绻的弧度,再配上他明艳的眉眼,着实让人恍惚。不同于女子的娇艳,丧波穿了朱红色,更像是披着柔软外壳而引诱人深入的魔鬼。
他是手指间紫红的雪茄,是玻璃杯里橙红的酒。是一切欲望的综合体。
人对欲望的索取是无限的,越是平日里看着道貌岸然的,玩起来越是花哨。平日里压抑克制的劣性,到了夜里,越是迫切的全部丢在这个名为“丧波”的容器里。
这些时日丧波很少回家了。
他总是会凌晨醒来,在万籁俱静的时候抱着各家的马桶干呕。可这时也就只是干呕,多一点东西都吐不出来,只有身体在强烈排斥着自己的灵魂。
丧波自信于他几乎把毒蛇帮各家的卫生间地砖都蹭了个干净。
“救救我吧。”
丧波趴在马桶盖上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他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也不知道谁能回答他。
也许是最近丧波最近换了新的情报,也有可能是警署里安插了更有用的卧底。近两年毒蛇帮势力开始走了下坡路,堂口被一个接一个地端掉。
丧波隐约又看见了一丝希望。他倒是没想着归队,只想着赶紧结束这一切。
但平日里该忙着,丧波也照样忙着。什么堂口火拼,他从来不参加。翻窗户翻的那叫一个流畅。
丧波最后一次在毒蛇帮看见师弟,应该就是近期了。
那天他接到消息,这次换了新的接头人。夜里他专门腾了时间去接头。
这对丧波来说其实无所谓,谁接头都一样。但是为了给新来的上级一个好印象,丧波好好洗漱了一番。在老地方,丧波点燃了一根烟开始等待。
大半根香烟都化成了丧波口中烟雾之后,余光里铁栅栏门对侧的光被一个身影挡上了,丧波不紧不慢地接了暗号。
“我是你的新联络人。”
丧波觉得那声音熟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说话那人。
只一眼,门扇两边的人都愣住了。
吉普岛几乎没什么四季变化,所谓“春夏秋冬”在这几乎只是一个计时单位。因此,在这一年的12月,丧波终于面对面地看见了这个与他相别了十个冬季的师弟。
“师哥?”这声呼唤久远的像是从梦中而来。
“傲天?”丧波上前双手攥紧栅栏,使劲往前凑去。
“师哥原来你……我就知道!师哥!”龙傲天脸上满是重逢的欣喜,“师哥你留胡子了?头发也……打薄了?”
快别说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以为你长大了,结果还是个愣头青。
“师哥,我现在是吉普岛警署的署长了。”龙傲天摸索出身上的警官证,给丧波指了指“职务”那一栏。
“哎,好啊,真好。”刘波视线顺着往上移,看见了警官证上那青涩却紧抿嘴角的照片。
都说警察的青春都封印在警官证里了,那一张刚刚入籍时的照片要用很久,因此在警校时,常常看见长官们炫耀自己警官证上的照片。但这个封印没有困住龙傲天,甚至比起照片上的拘谨,龙傲天现在的开朗更让人喜欢。
“师哥你过得还好吗?”
“啊……”丧波眨了眨泛酸的眼睛,“师哥好着呢。不愁吃不愁喝的。”
“没事师哥,明天一过,你就能归队了。”龙傲天自知对方回他的话至少有八成是在欺骗他,“明天,我们就要行动了,端了毒蛇帮的总部。”
“要收网了?”丧波抓着栅栏的手上沁了一层铁锈,“我、我能回去了?”
像梦一样,丧波人像是钉在了原地。终于到了这天了,丧波心里的欣喜程度,竟还远远不及刚才看见师弟的那一刻。
“761104号,刘波。”龙傲天敛起笑意。
“哎哎。”他赶紧应着,又自觉不对,尽量板正了身形,重新回答“到。”
警署要的是警员刘波,不是阴沟里的丧波。
“我是761217号龙傲天。我现在以署长的身份命令你,今晚不要让任何人离开总部,配合明天凌晨进行收网。”
“嗯……是!”刘波尽量按照记忆里的样子歪歪斜斜地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见状,龙傲天脸上的严肃随风散了个干净,把手臂伸过栅栏帮刘波掰了掰那弯曲的手型,和角度诡异的胳膊。刘波顺着他的手势又重新敬了一个,不过看见对方脸上那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刘波就知道,自己做的肯定还是不标准。
“师哥,比起完成任务,我还是希望你一定要活着啊。如果实在不行,咱就跑哈。”
刘波点点头。跑嘛,他最擅长了。
在阳光从桌面移到了地面的时候,刘波总算是填完了表上的最后一个字。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档案信息的边角抚平,重新装回了牛皮纸袋子里,再把封口的棉线郑重地绕了四圈。
丧波已经死了,他死在了晦暗的过往里。而警察刘波,还有大好的未来,受人敬仰。
刘波抱着档案往里走,阳光下的警局似是梦幻地带了一层柔光,脱离了刘波的幻想世界而独立存在。刘波抱着档案的手拢在胸口,每踏一阶台阶,看起来都无比虔诚。一步一步向上走去,他感觉自己正在与过去的十年告别。
十年太久了,他回首望去,“丧波”的故事占了记忆里的大半。以前的刘波是什么样子的,他原本已经忘了。
可师弟就像一面镜子,他让刘波看清了自己曾经的影子。十年前,师弟追随师哥,他崇拜他,向往他,学习他。十年后,师弟用当年师哥教自己的东西,给迷路的师哥指引方向。
人不能没有信仰。这句话说得对。
站在署长办公室门前,刘波掸了掸肩头,抚平下摆的褶皱。把一缕散落下来的头发重新抹回去。
署长办公室向来是每个警署里采光最好的,龙傲天这儿也不例外。刘波开门后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圣光。风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扬起了龙傲天办公桌上的文件档案。
龙傲天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档案,又重新看向门口的刘波。
“师哥,欢迎归队。”
“哎——”
他的回应顺着身后的风,送到了对方的耳朵里。
【后记】
龙傲天不信他师哥是因为违纪被警校开除了。
从一开始就没信过。
但他不明白师哥为什么会突然断联。那段日子他锲而不舍地找老师,找主任。
“我了解师哥,他不会违纪的!”
“他最近还失联了,很有可能是遇到危险了!”
那段时候很多同学都见到龙傲天这个平日里寡言的学生,最近总是跟在老师和主任身后喋喋不休。
但这行为太幼稚,可想而知,没什么用。
师哥在毕业前夕,就那么突然消失了。一个大活人,愣是人间蒸发。龙傲天求校方无果,便自己寻找。
可茫茫人海,找一个人又谈何容易。一个人的关系网小,那一群人总会多吧。
于是龙傲天过了暑假后再返校,就成了另一个人。
他开始逼着自己社交,扩大自己的朋友圈。
可这还远远不够,于是他又开始提升自己的能力。
龙傲天常常逼着自己往前狂奔,他想要变得强大,想要站得更高。另外,人忙起来之后,就再也顾不得那些扰人的心事了。
可他终究是一个人,周围围了越多的人,就让他更加想念他的师哥。
压力快要顶不住的时候,龙傲天就会来到学校对面的天台。一开始,为了找回当时的感觉,龙傲天还是喝可乐。后来他发现这带着甜味儿的汽水只会加速他心里思念的发酵。
于是后来就换成了酒。
他总是带着一袋干玉米粒儿。窝在天台角落,面对着那一窝鸽子。就着晚风,他一边喝酒,一边把玉米撒在地上喂鸽子。
龙傲天酒量一般。向来是喝不了多少,就已经眼神迷蒙,面色透红。每次到这时,他就搂着余下的半瓶子酒开始和鸽子聊天。
“真羡慕你们,能飞,肯定看到很远吧。”
“你们看见我师哥了吗?”龙傲天伸手在空中抓了一片虚无,“他人可好了,遇见你们,他肯定也会喂的。”
“你们要是见到他了,能不能告诉他,我很想他。”龙傲天尾音带了一丝哽咽。
“我真的……太想他了……”
鸽子们拍了拍翅膀。
毕业典礼那天,龙傲天站在镜子前,整理好了仪表,咧了一个笑出来。掏出手机拍张照片,发给那个熟悉的账号。对话框里,满是单方面的消息。
消息旁的小灰框里,整整一排的“未读”。
一年时间过去了,还是查无此人。他偶尔开始去设想那个从来不敢细想的可能,可龙傲天不信,除非亲眼见到尸体,否则他还是不会放弃的。
在校门送走了同学们,龙傲天有些疲惫。今天的演讲稿他准备了半个月,如果师哥能听到就好了。
想到刘波,龙傲天觉得有一股子熟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抬头望向对面的天台,没有人站在那,可天台的鸽子却突然成片起飞。龙傲天的视线不停地在天台扫动着,带着些干皮的嘴唇开开合合,无声地重复着一个称呼。
原本疲惫的表情逐渐失控。龙傲天丢了手里的捧花,扎进对面居民楼,一口气冲上天台,推开了门。
原本哽在喉头的话瞬间冲出声带:
“师哥!”
天台没有人。
龙傲天站在晚风里稍显无措。直至他看见了那歪倒碎裂的酒瓶,他回头看着那群缓缓回归的鸽子问道:
“我师哥来过对吧!他是不是来了?”龙傲天顺着晚风喊了一句,“师哥!你还好吗?”
回答他的只有天台上呼啸而过的晚风,和鸽子振翅而起的声音。
虽然那天他没看见刘波,但是自那以后,他坚信刘波还活着。
到了警署,龙傲天仍然保持着在学校的习惯。他仍保持着社交,也对工作十分上心,龙傲天平日里也会帮助同事们去处理一些非本职工作。
有次他帮人去档案室里取东西,带着点自我安慰的私心,他试图在一大堆档案里找到熟悉的名字。
但是他没想到真的让他找到了。
档案袋上赫然写着“刘波”。龙傲天拆开来看,第一张文件上的一寸照,就是那个熟悉的笑脸。龙傲天压住内心的激动,顺着手指的滑动往下看去,两张职位登记,一张是“实习警员”,一张是“初级警员”。
刘波在警籍里。
龙傲天喜出望外,再仔细翻去,却再找不到多余的信息。最后抖了抖袋子,掉下一张警官证。他捡起来打开,上面写着刘波的警号,姓名,职位等。
奇怪,警官证一般都是随身携带的,怎么会就这样扔在档案里。
除非……他不方便带。
龙傲天刚刚还带着欣喜的表情瞬间沉了下去,他好像大概猜到他师哥在做什么了,但是他还是不知道他在哪,现在是否还平安。
那一刻他突然宁愿希望师哥是真的被开除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回归了普通人生活而已。
后来他很久再也没有得到师哥的相关信息。心里惦念的实相,也就仅有那几张被翻来覆去的纸。
直至那天在餐馆遇见的那个奇怪的人。
龙傲天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背影,那个仪态,步伐,气质,都完全不符合他印象里的师哥。可是当他举枪的对准那背影的腿时,他心软了,子弹落在了他的脚边,加速了他的窜逃。
龙傲天追了好几条街,最终还是没追上。
心里的思念再一次如石沉大海,龙傲天无话可说。
后来真正见面的时候,就是接头的时候了。
那个暗巷里没有灯,龙傲天只凭借幽暗的月色,看见刘波的眼睛一闪一闪地亮着光。十年了,师哥整卧底了十年了。
他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甚至连他以前那么标准的敬礼,都侵蚀成了这七扭八歪的样子。
然后?
然后他就传达出了这辈子他最后悔的一个命令。
龙傲天后来觉得自己要把这份愧疚带进棺材了,甚至会带到下辈子。
事情他没等到刘波亲口告诉自己,是从审问的过程里听到毒蛇帮帮众们说的。
那日是毒蛇帮开大会。高层中层在内厅,普通帮众和底层混混在庭院。虽然分得严密,但其实剩下的人也不算多了。丧波作为底层混混,自然在庭院。
会其实没有开太久,前半夜就结束了个七七八八。
本来到这就结束了,各回各家了。
但……
“丧波疯了,他那时候毒瘾突然犯了,不顾别人,直接踹开了内厅大门。”
“那不乱了套了吗?毒蛇帮本就不让越级见面。丧波平日里越级挣钱,大当家本早就不满了。要不是因为他身份无足轻重,早死八百回了。”
于是这一踹,把在气头上的大当家给惹了个透。大当家性格乖僻,他生起气来总是挂着笑,可懂的人都知道,大当家的笑起来,肯定要出人命了。
丧波一进来就腿软着趴在了地上,还不待人去扶他,他就开始在石砖地上打滚。
“还能干啥,肯定是要东西嗑了呗。”
大当家就那么面带笑意地看着丧波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地折腾了一个钟头。又是磕头,又是发癫。到最后丧波额头也磕破了,力气也没了,只是躺在地上抽搐。见状,大当家伏在手下耳边说了一句话。
不一会儿,手下从仓库搬来一箱货,丢在地上,扬起的灰呛得丧波直咳嗽。
“那可是一箱啊!什么粉儿啊、片儿啊、水儿啊,市面上的都有。”
大当家最后起身看了一眼地上蜷着的丧波,笑着说了两个字:
“慢用。”
然后又冲着门外的帮众和混混们鞠了一个很夸张的舞台式那种躬,说到:
“各位也——慢用。”
说罢笑出几声刺耳的尖笑声,带着高层们往里间去了。一众人头也不回地跟着进去了。
“也不是,二当家的还回头看了几眼地上的丧波,但最后也还是跟着进去了。”
“后来呢?”龙傲天感觉自己再不说话,后槽牙都要被咬碎了。
后来?
后来丧波自己应该是不记得了,因为他脑子彻底让药费了。
剩下那几十号人都进来了,一个个都没见过这场面。一箱子好东西,都争着抢着瓜分起来。丧波趴在地上,扒拉着来往的众人,嘴里不停念着“求求了大哥,给我一口。”可当下谁都没想起他。
直到大家都上了状态,才想起来丧波。
这时候他们才懂大当家第二句“慢用”,指的是什么。
然后大家就和平常一样,先给他嗑够了,就把他放倒。
“倒也没人争,提着裤子一个挨一个上的,都过了瘾。”
不过因为货够多,样式也够足,所以最后几乎每个人都给他来了点。因此,没人知道丧波那天具体嗑了多少。但八成最后他那血管里流的都是药,没剩几滴血了。
后来丧波脑子就坏了。
“他后来就开始说胡话了。”
丧波最后挂着一脸的眼泪瘫在沙发上笑得一抽一抽的。
旁人都说,你看他还笑呢,就说是贱货吧。
丧波说:你们都死定了。
众人笑道:丧波你被药疯了吧。
他却突然来了精神,支着身子坐起来:我不是丧波,我是警察刘波。
“他就是疯了。”
现场静了两秒,又爆发出一阵哄笑。丧波撑着身子的手也失了力气,倒回沙发上。
根本没人当真。
有人来了精神,想要逗逗他。
那人拍着那神志模糊的脸问:丧波那你是多大的官儿啊?
丧波声音变得不太清楚了,仔细分辨半晌,才听清他说的话。
初级警员。
又是一阵哄笑。
那人接着说:丧波你不行啊,十年了,毒蛇帮是个底层混混,条子那儿咋也是个初级的啊?
丧波没再回话了。
“啪——”
龙傲天手里的圆珠笔被捏了个粉碎,黑色的油墨顺着指缝淌了一桌子。
如果不是需要调配人手,他当晚肯定是要立即行动的。
这本是从大局出发,可龙傲天还是自责。
他凌晨带一大队人而去,破开门后,在一众惊慌窜逃中,他一眼就看见了那躺在沙发上那静如摆件一般的刘波。
一身朱红色花纹长袖衬衫被扯得皱皱巴巴,仓促地包裹着那消瘦的身形。手臂绵软无力地垂在沙发边缘,那未扣袖口下的手,毫无生气地点在了地上。龙傲天伸手去抓起那手,却早已冰凉地再没了温度。
龙傲天坐在沙发旁边的地上,精心地帮刘波重新整理好衣服,抚平了每一条褶皱。再用自己的袖管沾了水,给刘波把脸擦干净。最后,他俯下身子,靠近刘波的耳边,轻声说:
“师哥,我来接你回去。”
抱起那人的时候,龙傲天只觉得太轻了,明明是和自己相似的身高,怎么现在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刮走。
刘波来警队的时候没有仪式,无人知晓,走得时候却场面盛大,整个警署都为他默哀,流泪。
其中也包括卧底至毒蛇帮“二当家”的位子上的警员,他的愧疚感不弱于龙傲天。可当下他要心软是暴露身份,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卧底就是这样。
活着的,大都背负了满身同伴的鲜血,余生都将困在愧疚里。相比之下,死了的反而轻巧许多。
花圈簇拥中的,还是刘波十年前的照片,意气风发,笑眼盈盈——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留下一张近期的照片。
队伍前排那个年轻的署长,一滴眼泪都没有落。
师哥不会死,他只是变成了暑气下的清风,久旱后的甘露,黑夜里的明月。
他从未离开,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
龙傲天时常设想,刘波平安归队后的画面。
那会是什么样子?
十年挺久的,不知道那些基础的警务,师哥他还记不记得,办手续需要一寸照,工本费要收三十。不过以他当下的样子,处理基础警务八成会把居民都吓跑吧。
龙傲天低头笑了笑,抚摸了一下桌面上放的那份刘波的档案。
最后一栏写着“因公殉职”,然而详情栏,却只字未提那期间晦暗经历,避而不谈。
龙傲天的手悬了半天,迟迟没有在签字栏落笔。
那天看见师哥敬礼的样子,看来我还得给他再正正。
师哥以前枪法那么好,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还能记得多少。不过没关系,他要是不记得了,这次,换我手把手指导他。
对了,那样的话,我就要告诉师哥,这次我来做诱饵。他教我的那些,我都记下啦。
骤然起了一阵风,撩动了两下档案的边角。还来不及多想,随即门被吹了一个大开,一阵带着暖意的穿堂风飕飕吹过。
龙傲天低头看了看桌面上的档案,又看向大开的门口,耐着鼻头的酸涩,他冲着灌满了风的门口微微一笑:
“师哥,欢迎归队。”
风止之前,龙傲天确定他听到了一声悠远的应声。
(完结)

你看完啦,抱抱你。
虐点因人而异,还是以各位看官实际阅读体会为准
剧情向剪辑:点这里观看
注:文中某些对于毒蛇帮某些产业情节的描写,来自于影视和一些实际案例分析。
遵纪守法,请勿模仿。
鸣谢:感谢小伙伴 目送在五月 帮忙起的名字,真的很喜欢💕
谢谢你看完,你真是小天使!
Lofter:薯片味儿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