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攘紀事序 【清】黎庶昌.撰

宮城岡君天爵強識多聞，仿《通鑑紀事本末》之例，著書以紀國故。始嘉永癸丑，迄慶應丁卯，凡十五年，四十篇，命曰《尊攘紀事》，蓋取尊王攘夷之說而名也。行有年矣，天爵乞余序之。

日本沿古封建制度，諸侯建國七十有三，其後分多至二百七十餘，而諸侯之中，又有所謂大將軍者，為羣藩長。天皇位雖尊，然惟大將軍乃得專決國事，號稱幕府。文祿、慶長之際，德川氏秉政，天皇恭己以聽，虛擁神器，幾三百年。至嘉永中，西洋英、俄、美先後叩關乞互市，兵威強盛，大將軍不能拒，於是鄰藩水戶氏倡攘夷之說，士夫左袒，鬨然一辭，欲以奪將軍柄。而德川氏不悟，遽起大獄激怒之，適以速覆亡之禍。內訌外沮，迫脅無聊，卒乃稽顙歸政，奉還大權，成其為尊王之局。雖曰人事，實亦天運使然，莫之為而為者矣。

私獨怪當時士大夫以尊攘為名，氣銳甚，既擯德川氏不用，意必掃境攻戰，盡反幕府所為，申大義於海內。乃不旋踵，明治改元，即舉向所攘斥者，一變而悉從之，而水戶之論，絕不復聞。推移反掌，何其速也！然則夷不夷，亦因心之異視已耳，於人國無與。孔子作春秋，明王道，制義法，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可知夷狄無定名定形，襃譏予奪，一本政教而言，非謂舍己以外，綜地球七萬里，而皆可禽擾獸畜也。

《史記•大宛列傳》載安息在大宛西，最為大國，臨媯水，有市民，商賈用車船行旁國，或數千里。以銀為錢，錢如其王面，王死輒更錢，效王面焉。畫革旁行為書記。以證今日歐羅巴事甚明。而後漢時之大秦，即今意大里。史稱其俗力田作，多種樹蠶桑，銀錢十當金錢一，質直無二價，國用富饒，各有官曹文書，置三十六將，會議國事，其王無常人，皆簡立賢者。人民長大平正，有類中國，故謂之大秦。定遠侯班超嘗遣掾甘英往通之，不能得。當其時，羅馬并兼歐土，廣制萬里，政教號令，郁然可觀，浸與漢家冠帶比倫矣，況更千數百年閒，殊勢異變，益務強兵並敵，雜霸王，假仁義，修盟會，若今西國者哉！

是以君子鑒往矯失，將善謀其國，憴憴焉慎固封域，舍己短，益彼長，不敢輕喪所守，亦不欲賤簡他人，以詒釁端，庶幾乎保邦常道。天爵著書，或亦有見於是與？至其文詞健快，如水溢雲涌，馬逸不可止，自謂必傳無疑，天爵既已知之矣，余又何言！大清光緒九年癸未二月，遵義黎庶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