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同人】李洛由梦游澳洲35

第三十五节 尼玛伞
赵二狗是辽西人。
天启二年,努尔哈赤发兵广宁,明军仓皇逃窜,史称广宁之战。广宁撤镇,留下千万百姓被后金屠杀掳掠。当时,年少的赵二狗住在个不大不小的村庄里,家中本还有些薄田,虽算不上地主但也不至于全家饿肚子。那日,他为了给父亲买些烟草,在去县城的路上撞见了后金骑兵。幸运的是,赵二狗并没有像许多可怜的同胞们那样被一刀砍了脑袋。拿下他的是正黄旗的一个巴牙喇,是个颇有地位的贵族。那鞑子见赵二狗看起来还有个人样,不像很多汉民那般瘦骨嶙峋、不堪一用,便把他绑回去做包衣使唤了。
做了包衣后,赵二狗改了名,叫尼玛伞,听比他早来的汉姓包衣说那是飞禽走兽的意思。从那以后尼玛伞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家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死透了还是入关逃难去了。既然命不该绝,他也就认了命。至少比起那些目睹家人被后金兵残杀的包衣们,他内心中要更容易接受自己新的身份,做起事来也要卖力许多。十多年里,尼玛伞随主子屡次出征劫掠自己的同胞,和明军交手了好多回,练就了一身本事,也算立了些不大不小的战功。主子颇为赏识他,赏了汉姓包衣女人给他为妻,生下两男一女,懂事以后都跟着主子的孩子们做事,日子也算过得马马虎虎了。
一日,主子将他唤到身边。尼玛伞见他端坐在营帐正中,眉头紧锁,一脸严肃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跪在了主子身前,不敢抬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尼玛伞啊。”主子缓缓开口道,“我平日里待你怎么样?”
尼玛伞一听这开头,心想定没什么好事,但迫于主子淫威,身子伏得更低了,开口便感激涕零地答道:“主子对奴才大恩大德,奴才定以性命相报!”
那巴牙喇这才有了些许笑容,命尼玛伞起身。
“这次有个重要的任务给你。”主子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尼玛伞一听,心里有些慌乱,心想这定是什么有去无回的危险任务。但他身为奴隶,自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只好答道:“奴才定不辱命!”
“很好。”主子站起身说,“前些日子探子来报,有个明国商人,在八旗地界上私贩烟草。此人还暗中活动,散布粮荒的谣言,哄抬粮价,想消磨我八旗子弟意志,断了我八旗子弟的生计!这人与我族通商多年,也得了不少好处,现在如此不识抬举,这条命是留不得了!”
尼玛伞瞬间明白了过来,这是要他去关内杀人呢,便抬头毕恭毕敬地问道:“主子,此人姓甚名谁?”
“辽海行大东家李洛由。”
尼玛伞南下以后,其实也想过许多次就此一走了之。拿着这份算不上丰厚的盘缠,到江南或者其他风调雨顺的地方做工也好、给大户人家当奴仆也好,总能混口饭吃,比这千里迢迢去杀一个有钱有势的豪商要好得多。他还听说南边来了伙髡贼,虽然穷兵黩武,待难民和普通百姓却颇为仁义,也许去南边投髡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每当他纠结时,想到自己要是不完成主子的命令,可怜的妻儿必将命丧黄泉,尼玛伞便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在大明国土上飘摇了一年,期间靠自己在主子手下练就的本领,或打猎,或做短工,加上出发前带的那些盘缠,也算没饿死。不过这李洛由的下落,却一直没打听到。
直到他到了山东,从一个商人的伙计那听说,李洛由几日后将从髡贼的地盘乘船,不久后便将在杭州停靠,尼玛伞便紧赶慢赶地来到了江南。
后面的事他记得断断续续的,只知道那天他在绍兴府附近一处岸边观察过往船只,想看看有没有那伙计描述的髡贼客船,打算装作落水者混上船打探消息。谁想水面上突然狂风大作、波涛汹涌,只见一黑乎乎、泛着蓝光的奇怪玩意从江上被冲到了岸边,他本想凑近些看个究竟,却不慎脚下一滑,跌了下去。
尼玛伞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四周全是陌生的建筑,有的竟然高几十丈,比大明的关隘还高。这里的人们穿着陌生的服装,样式多得眼花缭乱,但没一种是他曾见过的汉人服装或者关外服装。再加上无须马匹拉动就能跑得飞快的马车、宽阔得令人瞠目结舌的大道、夜里灯火通明的街道……各种从没见过的奇异事物强烈冲击着他的认知。又饿又累的尼玛伞不敢轻举妄动,在附近人烟稀少的荒地流浪了好多日子,每日只靠和野猫野狗争夺食物维生。
终于有一天,他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便摸索着找到了一处孤零零的宅院。他脱光了衣服,蒙着面,凭借自己多年练就的本领,翻墙潜进了一个院子,想偷些东西充饥,却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院子里突然传出了刺耳的奇怪声音,闪起了阵阵红光。房子里很快就亮起了灯,一个身材健硕的老汉拎着一把柴刀气冲冲地跑了出来,嘴里大喝着咒骂的言语。尼玛伞正在掏鸡窝里的鸡蛋,和他撞了个正着,当即挥刀刺进了老汉的胸口。那老汉痛苦叫喊着倒地,鲜血流了一地。这时,房中传来了更多人的叫喊声,惊慌失措的尼玛伞浑身冒汗,紧张地考虑着究竟是在这宅子里大开杀戒劫掠一番还是赶紧脱身。最终,他保守地选择了逃跑。
事后他一定不会想到,自己当时做出了多么英明的决定——在他爬出院子后没多久,就有几辆闪着红蓝两色诡异光芒的无马车和一辆通体洁白的渗人大车到了现场。小车上跳下十来个身穿相同样式黑色衣服、头戴黑帽子的大汉,个个高大健壮。大车上下来一众身穿纯白色寿衣的男女,一看便来者不善。
尼玛伞仓皇逃脱后心想,自己是八旗的暗探,一年多来虽然并未暴露过身份,这趟还是得多加小心,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于是他赶紧离开了那片地方,在小河中洗净了匕首,披上藏在树丛里的黑衣黑裤,趁着夜色顺着各种土路、小道来到十里外一条开着许多店铺的繁华街道上。
此后,他偷偷地在主街旁的小巷里潜伏着,每当街上人少的时候,就快步走出去,拿碎银子换些吃食。每次到了店里,店家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言语中满是蔑视和鄙夷——特别是他掏出碎银子给对方的时候。
尼玛伞心想,这碎银子虽不值几个钱,但换你这一碗素面、几张烙饼总是绰绰有余的,难道你们这鬼地方百物腾贵,看不起这些银钱吗?屡次碰壁,还吃了好几回闭门羹的尼玛伞,只好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在附近几个商街间来来去去。即使如此,他还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时值深秋,日渐寒冷的天气也让这身穿单衣的家伙冷得直哆嗦。特别是在夜晚,他连一个像样的住处都找不到,只能露宿街头,在饥寒交迫中想着自己那蓬头垢面的糟糠、呆头呆脑的两个小子,还有那聪明伶俐、总是转溜着又大又圆的眼珠子的小女儿。
月光下,尼玛伞靠在小巷尽头的墙根上,啃着手里仅有的半个糯米粽子——这还是前一天他从一堆垃圾中捡到的宝贝。几口下去,他发现里面竟是硕大一块腌肉!这鬼地方的人虽古怪,店家也都毫无待客之道,但这些吃食却真真像那么回事。这样的好东西,即便是他老家的地主老爷家,恐怕一年都吃不上几回。
“要是能和妻儿们一起窝在带暖炕的屋子里,吃着这肉粽子,再来一壶温酒,那该有多好啊……”尼玛伞看着天上又大又圆的月亮想道,不禁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