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养关系【羡忘】上
“蓝二公子。” 随着领路仆从回身行礼,方才路上展露出的担忧更加彻底暴露出来,瞧着面前神情寡淡,如霜如雪的公子,愣神似的晃了晃眼睛,虽知自己所言没有实质性作用,仍旧顾虑的补充几句。 “公子此行所面对的邪祟,非同以往那等尚未开化的小精小怪,亦或者不入轮回的鬼魂恶灵,比之从前更甚,令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便是那霍乱了修仙界百年而不曾受到任何心魔反噬的夷陵老祖。” “此次活捉老祖,耗费五大宗门近一半的实力,损失惨重,代价巨大,可老祖罪孽冲天,天道不留,若是强行杀死,恐其体内残留的鬼气怨气没了克制,肆无忌惮,突破禁制,为非作乱,那才是麻烦,只能将老祖关押此地。” 那仆从边说着,边打量他口中蓝二公子的神色,见并未有任何反应,平平淡淡,也稍稍安了安心,愈发恭敬,“长老请您前来,正是为了老祖此事。不能杀死老祖,可五大宗门也断不会就此作罢,留此祸害于世间。听闻二公子天生纯澈之心,玲珑剔透,百般柔肠,曾凭借一曲清心音,绝冠天下,感化当年数十名邪魔外道,令其放下魔刀,立地成佛,使其回归正途。” 仆从顿了顿,弯了弯腰肢,胸中藏进万千敬拜之意,谈吐之中,满满坚定不容置疑,一字一句,“故而,望二公子入酆泉,见老祖,劝使其回头是岸,舍弃手上淋漓鲜血,莫要再执迷不悟,如此无愧于天地。” 他面前的蓝二公子。 琉璃静婉,纯净淡漠。 面似观音,菩提有泪。 一曲清心音,百人皆断肠,闻之泣血,领悟造化。 从此,世人称之为——“教化者”。 听完这一剖心言语,蓝忘机垂着眼眸,并未多言,同样行以一礼,脊背挺直,才不紧不慢,脚步轻轻,不过转瞬,仆从再次抬头一刻,早已经不见了公子身影。 * 酆泉。 若说能与天地孕育顺应而生百鬼夜行的乱葬岗相谈,此处由修仙界关押极恶之人,久而久之,独立形成一处的此地,方可相之媲美一番。同样的阴森可怖,刺骨发寒,恶意冷漠,最为极致的黑色晦暗,如出一辙,压抑着人的神经,恐惧自心底而出。 踏入酆泉,再无风月。 泛着银白的冷光,蓝忘机凝眸,看清楚里面的情形,饶是他心志坚定,木石之心,却也显而易见的瞳孔微一收缩,素来婉转清明的琉璃双瞳,慢慢倒影出一人的身影,轻轻颤动。 这地方肮脏不堪,污秽遍地,本该这样的堕落沉寂,死气蔓延,终日不得见阳光的温和,却好似,半点没有影响到被困压在这里的男人。 面前被五大宗门合力制服的罪人,见到外人的到来,神情毫无慌张不安,反而近乎邪佞的倚着墙背,黑色玄铁打造而成的纯冰冷锁链,紧紧扣押着他的手腕,边缘处被摩挲出的黑红鲜血结痂,对待的就像是死物一般无怜悯悲情之心。 从胸前贯穿到后背蝴蝶骨的银钩,在冷白色弯月的一闪而过,勾勒出尖端被打碎的骨屑,恶狠狠的昭显着鲜血的冷漠,伴随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抽动着银钩的微小的动作,都仿佛带着无止境的痛意。 狼狈不堪,手无缚鸡之力,阶下囚如此,更何况透支过度的虚弱的身体,恍若一介废人,只得苟延残喘度日,可他狂妄的却好似仍旧是那个恶意慢慢,目中无人,睥睨霜雪,恣睢傲慢的夷陵老祖。 魏无羡拧着眉头,浓丽艳稠的双眼染着愈来愈深的阴翳,半边脸庞隐于黑暗,叫人无端生畏,从来人的头顶,至他脚下,目光凉凉如水,打量一番,颇为戏谑的开口,“这一个多月来,你还是第一个来看望我的人。” 许是没有力气,他说话声音也轻柔许多,衬这暧昧迷离之夜,竟也是产生几分说不清道不明,沙沙哑哑,他这一句话说的缠人,尤其对上魏无羡过于多情的双眼,以为是什么情人间的低低喃语,也是不足为过。 蓝忘机快速移开视线,静静跪坐在离他不近不远的距离,在魏无羡过于灼热的视线中,这才缓慢的开口,“我对你没有恶意。” “是吗?” 魏无羡轻轻动着手腕上被封印的死死的锁链,一阵叮铃叮当的声音乱动,察觉到细小的挣扎,锁链更是牢牢的扼制,腕骨一阵狰狞,本就破碎的手腕,新旧血痕交加,抽搐似的一动,他承受这番麻木的苦楚,微微歪着头,似是不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可没有人会对我这样的人抱有好感,”他语调有些怪异的说着,“跟你一样的正道弟子惧怕我的修为,认定我是苍生阻碍,同我一般的邪魔外道觊觎我的实力,盼望终有一日吸食我的血肉。他们都想让我去死,我是修仙界最大的祸害,我不为天道所留,除了我,才能换来修仙界的和平安定,这是,” 魏无羡僵硬的面庞,想到什么,缓慢的勾起一抹笑容,长睫扇动,遮盖住眸中阴沉暴戾,“这是将我扣押在这里的人说的话。” 他看着蓝忘机嘴唇微张,抢先一步开口道,“而现在你坐在这里,想要对我说的是,我不应该如此自轻自贱,自甘下坠,管不了旁人所言,管住自己也是本事。还是说,你认为我这个肮脏堕落早就陷入了泥沼再无回头之日的邪祟,心底某一处,仍旧残存着一丝善意,我还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 蓝忘机莫名止了声音,面对着对方深沉如海捉摸不透的眼眸,不知从何说起,轻轻皱起了眉头。 “我当然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罪人。” 魏无羡冷眼看着无法反驳他话语的蓝忘机,兀自的展露出一抹轻快的笑意,深深凝视在蓝忘机身上的目光,瞳孔轻微的一抹赤红闪过,蓝忘机身形僵直,沉默的听着魏无羡近乎温柔如水的话语。 “因为这本来就是罪人的修仙界。” 魏无羡眼神奇异,视线轻飘飘落在蓝忘机紧握的双拳,满足的喟叹一声,声音愈加低沉,几乎是下一刻再也坚持不住的虚弱,“你也一样,也是罪人。” 蓝忘机想要反驳,“不……” 魏无羡无力打断,轻描淡写,云淡风轻,“你与那人的谈话,我听到了。我也知你来酆泉的目的。所谓感化,无非就是想我认识到自己的过错,痛哭流涕自己所作所为,唤起我被泯灭的良知,告诫我前方大道光明,才应是我该走之路。” 他语调平淡的说出这些,忽而话语一转,“那你知道,我若真的被你的清心音所感化,你不过是多了一个普度众生的名号,备受修仙界尊崇,获得更为至高无上的荣耀。而我的代价——是肉体被侵犯腐蚀,魂魄入阿鼻地狱,终日受尽烈火灼烧之痛,灵魂被禁锢,那将会是永世不得超生。” 他说完之后,轻轻的浅笑,对上蓝忘机诧然失措的双眸,直截了当的开口,漫不经心的一击,他惶惶然的粉身碎骨,“你看你啊,你也是罪人。” * 那副破碎衰败的身体,如同没有任何生机可言,苍白的要反光的容貌,几近于透明的程度,失去了千百年的修为,也不过普通人一般难逃脆弱,就像是现在的魏无羡,其实只要蓝忘机一剑封喉,强行度化,魏无羡也没有丝毫能够抵挡的机会。 蓝忘机陪着他在酆泉,除了一开始他面对魏无羡时不可抑制的表情出现变化,十几天中,脸色一如既往的圣洁淡漠,每日忘机琴出现之时,所弹奏出来的曲子,就是让魏无羡都隐隐察觉出一丝怪异。 “这不是清心音。” 魏无羡缓缓低头,注视着自己被禁锢的手腕,从骨骼内部,好似有什么丝线,一串串连接起坏死的皮肉,重塑着躯壳,久经寒冷彻骨而体会到的清淡的温暖,是魏无羡所修炼功法相悖的一环,可眼下身体没有半分异样,反而顺着阻塞的筋脉,蔓延五脏六腑,浇灌着枯败的血肉,争先恐后一般汲取着天大的馈赠。 魏无羡先是静静感受一番,吐出一口浊气。 睁着一双更为黑沉如墨的双眼,阴鸷冰冷的寒意,将困压着他的酆泉萧瑟都要打压下去,成了陪衬,他比酆泉更为恐怖。 蓝忘机没理会他的审视,指尖抚摸在琴弦之上,却是开口解释,“此曲名为——明镜菩提。” “凝神。” 他如此轻描淡写,魏无羡也不再过问,懒懒散散的像是没骨头,任由着这琴音对身体的天地造化,想了一想,玩味的勾着唇角,“这可真是不得了,他们五大宗门最为看中的教化者,帮了我这修仙界如此一大罪人,你这可是罪上加罪,不可饶恕。” 话音落地,琴声停止,魏无羡扬了扬眉,注视着眼前白衣翩然的公子,一步一步,距离自己超过了安全的防线,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兴许是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亦或者是胆大包天无所畏惧,认定了他这个邪祟没有了还手的能力,才如此作为。 魏无羡闲适的微微仰头,即使这个动作稍显被动,让他不耐的皱眉,可面前的公子,头颅低垂,姿态谦卑,眼眸中的温和澄澈蔓延眼底,纯白的琉璃璞玉,不舍刻画,“你之前说得对。” “你是罪人,我也是罪人。那我帮你,就不算是罪上加罪。”蓝忘机轻声开口,“或许,可以姑且称之为——狼狈为奸。” 魏无羡笑眯了眼,偏头看着蓝忘机透白的脖颈,温顺的没有任何防备,就是一头待宰的羔羊,只等着魏无羡如何处置,他笑意弥漫在唇边,指着自己,瞳孔幽深,“你想要如何帮我?” 蓝忘机反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帮助?” 魏无羡表情淡淡,眼尾却泛出一片不正常的红色,无端的生出几分昳丽,手腕翻转,将那坚硬如铁的锁链送到蓝忘机眼前,奉上什么珍宝一样虔诚,语气稍一变化,“如果你想帮我,那就放我出来吧。” “我需要自由。” * “好乖。” 那两根被封印在此地的玄铁锁链,本就是对抗如同魏无羡一般的至邪之物,可若是遇到了修行至纯灵力的正道弟子,那这铁链,也就相当于两根普通的链子,蓝忘机甚至只是轻轻用剑间挑过锁孔,那链子就自然而然的断裂开来。 胸前镇压他行动的银钩,从魏无羡双手能够自由活动,就被他硬生生的从胸前拿出,他似笑非笑的盯着手上的东西,血丝从嘴角留下,不顾着胸膛黑黝黝的窟窿,反而有闲情逸致的说着,“真是个好东西,我若没有亲身经历,怎么也想不到,这玩意竟会是你们正道弟子所拥有的。” 日日夜夜明镜菩提对他身体的重塑改造,虽不至于像是之前那样随时吊着一口命,说几句话就要虚弱的倒下去,却也是留下了病患,再不能恢复到从前的实力巅峰,已经不能是人力所改变,蓝忘机别无他法。 魏无羡眼神幽幽,对着离自己不过三步左右的公子招了招手,看他乖顺的过来,面容有一瞬间扭曲,拍了拍他的脸颊,蓝忘机并未闪躲,接受着魏无羡的触碰,就是被冰凉的指尖一激,瑟缩似的闭了闭眼。 魏无羡短促的轻笑,指尖都带着温和的触感,仿佛是异常的愉悦,“真的好乖。” “你叫什么名字?” 蓝忘机:“兄长唤我——蓝湛。” 魏无羡念着两个字,像是咀嚼着什么美味佳肴,细细品尝,随后吞噬在唇齿之中,原本在脸颊一侧的手指,转而往下,捏着他的下巴,嘴里喃喃,眼神逐渐狠戾,“真好听的名字。” “砰——”的一声。 魏无羡抓着他的头发,将蓝忘机的额头砸向一旁的墙壁,声音听上去不小,他皮肤又生的嫩白,只是这一下,额头就砸出了一个血窟窿,红色滚烫初生的血液蜿蜒流淌,划过蓝忘机平静的甚至眼眸都没有眨一下的长睫,魏无羡总算是有了点兴趣。 “这么漂亮的脸蛋,以后留疤了可怎么办?” 魏无羡还抓着他的头发,蓝忘机动弹不得,静静地维持着这个姿势,抬着眼眸跟他对视,“不会留疤。” “真这么乖?”魏无羡随口这么一句,放开钳制他的双手,恹恹的垂着双眸,注意到自己灰白的左手,不知何时溅上去的一滴血迹,自己还未来得及擦去,从他手背上冒出的黑气就快速的吸食,满意的回到他的体内。 魏无羡这才感觉到体内的空虚与倦意,懒洋洋的挥了挥手,仿佛刚才那个要置蓝忘机于死地的他只是一场幻觉,又是这副柔弱的模样,“多谢你的帮助,我平生虽不受人待见,却也并非不懂知恩图报的道理,往后若是能再次见到,正邪相对,你我必定兵戎相见,到那时,我可以放水饶你一命” 说的冠冕堂皇,无赖至极,却是一贯的狂妄自大,潇洒恣意。 蓝忘机没有计较什么,也没有提什么要求,双眸不眨,盯着他的眼睛,“你要离开?” 魏无羡好笑的开口,“我不离开,你待会儿就可以收拾收拾我的尸骨,说不定还能查一查我究竟是困死的还是饿死的。” 蓝忘机擦了把脸上的血水,给自己施加了几个清洁术,除了额头上那块红彤彤的伤口,又好似那个清冷如玉的公子,对着他说着。“我跟你一起走。” 魏无羡不假思索的拒绝,“不行。” “为何?” 魏无羡看他半晌,忽然后退两步,在蓝忘机怔愣之际,他手中黑气一闪,在两人站着的地下,横亘出一条裂缝,隔绝两人,泾渭分明,魏无羡冷淡的开口。 “我被五大宗门联合捕捉,扣押此处,只能说明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若说让我逃离生天,复仇此类,我如今也没了那个实力。而我天性至邪,不可改变,所以免不了杀生作乐,继续游玩于修仙界,当他们众人口中备受鄙夷的夷陵老祖。” “而你,出生得天地精气洗礼,七魂六魄自幼被灵力滋润,血脉至纯,修为高深,名声与日俱增,更是批得天道准许,具有教化育人之能,如此得天独厚之势,未来前景一片光芒大好,我高攀不起。” 魏无羡转过视线,不再去看蓝忘机,轻吐言语,“你我殊途,不可同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