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柳崖外编（六十）
259，闻氏女
萧山有个闻姓少女，已经许配人家，还没有出嫁。一年海水泛滥，萧山发生洪灾。闻氏女跟着水流漂泊，手里拽着箱子，里面装的是她的嫁衣。从申时漂泊到辰时，一直坚持不放手。漂流到北幹山。看见一个男子在山脚，就向他呼喊求救。男子拿了她的箱子，却用竹竿将她推到水中央。等到后面又遇到一个男子经过，才把她救起来，留她住在自己家。让闻女和自己母亲住在一起，十分懂礼仪。
第二天，看到邻居晾晒衣裳，女子认出是自己箱子中的衣物，询问名字，正是自己许配的未婚夫。未婚夫想要接她去家里，女子坚决不肯，说：“当初你拿走我的东西，却将我推回水中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你哪儿还有妻子呢？救我的人是我的恩人，推我的人是我的仇人，我怎么能够翻脸去侍奉仇敌呢。”后来她未婚夫告到官府，官府审问到实情后，将闻氏女许配给救她的人。
柳崖子说：“当女子呼喊寻求救助的时候，假设山脚的男子知道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必然不会将她推到水里。但即便不是自己的妻子，却贪图她的箱子，忍下心来杀害她，他的心术如何还用得着问吗？女子的话语通晓大义。虽然官府的判决在律条之外，但是王道本于人情，把这当作律条，是可以的。这件事发生在乾隆三十五年七月。当时突发飓风，萧山北部大多遭遇水灾。本家的一个门客古梅曾经给我谈过好几个这期间发生的故事，一并记录在这里。
有家盛氏妇女居住在茅草屋里，已经怀胎十月，但还没到生育的日子，水灾来临，急忙爬到茅屋顶上，风吹水涌，房屋连根拔起，跟随浪涛漂流，就好像船一样。盛氏妇竟然就在屋顶上生下儿子，最终母子无恙。儿子至今还活在世上。
古梅的族曾叔祖德常先生，是一个儒士，他的夫人赵妇人，守节五十多年，含辛茹苦，备尝艰辛，到了乾隆三十五年，已经年过八十。等水灾来临时，将房屋冲毁，她也被水流带走。她的儿子克敬号啕大哭，到处也搜寻不到老母。后来去看望父亲的坟墓时，母亲的尸身竟然就在一旁。坟墓在深山中，洪水不能到达，这是神明显灵，还是她丈夫的阴魂扶助呢？
又有一个人，被洪水冲走，跟着漂泊，跟着波浪起伏，天亮后，看到一处村庄，在海宁之外，海宁在钱塘江北，萧山在钱塘江南。大难不死，估计有后福，于是作了闲民，没有固定的行当，终身从事劳役。
又有一个人，远在四十里外给人做佣工。水灾发生的前一天，有个素不相识的人告知他说：“我路过你家时，你父亲病危了，叫你快快回去。”那人急急忙忙返回萧山，他父亲却在其他地方谋生，并没有卧病在床。才过了半天，水灾就来了。那呼唤他是人是鬼？大概劫难是不能逃避的，不在劫难中的人，虽然有危险但是不会死。人在平时只有修身养德才可以啊。
260，鞋金
张嵩麓曾在大名府做道台，一天他在官府中，坐在绿纱蚊帐中看书，看到一个女子在庭前缓步走过。仔细一看，转过墙角走了。张道台出来尾随她，跟着到了放煤炭的屋子前。煤炭屋用锁锁着，女子竟然从门缝中就钻了进去，似乎并非人类。张道台急忙叫来仆人打开房门进去，一点女子的踪迹也没有。将煤炭翻开来找，什么也没有。又掘地一尺多，挖到十几双女子的绣鞋，都是半新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发霉。鞋子里全都装满白银，有纹银、银锭、碎银子。拿来一称，一共二百四十多两。后来再也没有别的怪事发生。
柳崖子说：是女子变化成白银，还是白银变成了女子？银子为什么一定要装在绣鞋里，是什么缘故？藏在地下却没有发霉，是谁做的？
261，壁鬼
东明县有一所旅馆，有四个客人住在同一间房舍里。三个人已经睡熟，只有一个醒着。他在月色当中看到一个身穿红衣，戴着发簪的妇人，从墙壁里钻出来，来到一个熟睡的人面前，朝他嘘气。醒着的客人害怕，披上衣服出门躲避；等过了一会儿再回来，三个人全都死了，妇人也消失不见。他大惊失色，没有告诉店家就逃走了。后来有人发现尸体，禀告给官府，多次审讯也没有头绪。大名府道台张嵩麓先生前往审问，定要取得证据确凿的判决。先是查验三具尸体，都没有伤痕；怀疑是强盗所为，也没有踪迹。询问店家，店家说：“原本屋里住着四个人，三人死了，一人逃了，杀害三人的，必定是逃跑的那个人。”正着力审讯的时候，有人前来自首，就是前面逃跑的那个人。他详细陈述当晚有一个妇人从墙壁中出来等等情况。张道台叫人破开墙壁，里面居然埋藏着一口棺材。打开一看，果然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尸，浑身都长着一寸多的细毛。询问女尸的由来。原来这家旅店的墙壁靠着山崖，山崖外是店主的菜园。店主的儿媳妇死了，暂时将棺材停放在菜园和山崖之间，还没有下葬。张道台核算女子死去的日期，原来是犯了天罡，从而能够作祟，故此有这种异事发生，于是就以鬼结案。问自首的人：“为什么逃走后又回来呢？”原来是前一天晚上死去的三个人向逃走的人托梦说：“我三人都被女鬼的邪气侵袭而冤死，要不了多久张道台大人就会前来过问此案，是女鬼当该失败，遭到曝尸的时候，你一定要自首坦白事情的经过。”于是日夜兼程赶回来。
柳崖子说：世间传闻有旱魃为害。旱魃不是鬼，而是女尸犯了天罡形成的，这壁中鬼，就是旱魃一类的东西吗？
人们还传说张道台在大名府任职时，曾有次路宿在临洺关的驿馆中。八月十五赏完月后，到楼上睡觉，随从都睡在楼下。朦胧中感觉有两个一老一少的差役来到他面前，年少的人说：“这是我的房间，张大人怎么在这里？”年老的人说：“张大人公正廉直，我们到其他房间吧。”过了一会儿又过来，说：“天气太热，其他地方不凉快，我们把张大人的床移走，不要让客夺了主位。”两个差役就抬起床走。张道台醒过来，大怒，看到几案上有一件香橼盘【用来装香橼、佛手等提供香气的盘子】，就抓着打他们，两人就像烟雾一样消失了。询问当差的人，是前年某位官员住在这里时，曾经打死两个差役，正是一老一少。
262，娟娟
沈生，余姚人，年纪十五六岁，有才气，又生得俊美。父亲在陕甘给人做幕僚，十年没有回家，沈生就随叔叔家居住，是个诚实谦恭的书生。一天晚上，有两个挽着蟠髻的青衣仆人直接来到他卧室里，对他说：“轿子就在门口，请马上走。”沈生跟他们出了门，轿子已经备好，引路的人有好几个。沈生就坐上轿子，从南门出城，朝四明山的方向去。来到一座宅院，十分宏伟宽敞。看门人引领他到大堂，仆人入内禀报。就有几个侍婢拿着衣服从里面出来。让他更衣。是一件锦绣貂皮短衣，难以用言语诉说的华美。又引他到内堂，一个四十几岁的老夫人走下台阶迎接他。上了厅堂，就要拜见。老夫人连忙搀扶他，说：“你是亲戚，有是贵客，不行礼。”沈生感到茫然，问道：“生平从未登堂拜访，不知道是哪里的亲戚关系？”老夫人说：“你父亲在陕甘将军当幕僚，和老身结为亲家十年了，你叔叔没有告诉你吗？”就叫侍婢将小姐带出来，说：“这是小女娟娟，就是尊父给你结为婚姻的人，长你两岁。如今就请郎君交拜完婚吧。”吹奏笙箫凤管，饮过交杯酒，当即送入洞房。女子婉妙动人，成就夫妻之好。到了五更天，就有婢女来敲门，请沈生更衣，任然坐先前的轿子回去。从此以后，每天晚上都来接他，五更天送他回去。告诫他不要让别人知道，沈生也就不对别人说起。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到了元旦佳节，沈生的表哥来拜访他，住在他那里，两人玩一种叫樗蒲棋的棋类游戏。两天晚上沈生都没有回卧室，等到表哥走了，沈生回到卧室刚睡下，先前的青衣仆人依然抬轿接他过去。老夫人见到他就问：“连续两天晚上来接你，为什么都没有来呢？”沈生以示相告。老夫人高兴说道：“郎君喜欢玩此类游戏吗？小女也会，就叫我的二女儿和儿媳陶氏陪你们一起玩如何？”一会儿后，从里屋出来一个十四五岁年纪的少女，容貌也是国色，小名婷婷，是娟小姐的妹妹。又来了一个美妇人，年纪二十来岁，老夫人说：“这位是陶氏，是老身的儿媳妇，寡居在家里。都是至亲，用不着回避，一起坐就是了。”四个人玩起斗叶子的纸牌游戏。铺上华美达地毯，点上高烛，用美酒美食作辅助，玩得欢身笑语，其中陶氏最为性起。沈生遵守礼法，不敢多说话。玩到两更天，就和娟小姐回了房间，不再久留。
一天晚上，四人又围坐在一起玩游戏，婷婷将脚抵到沈生怀里，沈生急忙往后退坐，婷婷看着他直笑。沈生将要回房间的时候，婷婷又跟随在后面挠他的手心。沈生进到房里，生气地对娟小姐说：“你妹妹挑逗我好几次了，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不该有这样的行为。”娟娟说：“小孩子的游戏罢了。叮嘱她不要这样就是了，为什么生气呢？”又过了几个晚上，沈生独自坐在娟小姐的卧室，陶氏忽然过来，沈生赶忙起身行礼。陶氏一脸笑容，将身体靠过来，一把将沈生搂住。沈生大声呼喊，娟小姐和老夫人一起过来，陶氏离开走了。沈生十分生气，将前后告诉老夫人。老夫人却笑着不说话。沈生更生气，怒骂道：“当初以为你们是大户人家，家规一定庄重，不料确有这种禽兽的行径！”老夫人变了脸色，说：“爱你怜你，惟恐不称你的心意，却骂我们如此恶毒，既然你嫌弃异类，那就送你回去吧。”就叫人用轿子将沈生送回。自此音信全无，轿子也再没有来。
沈生从此悒悒不乐，他叔叔见他形貌消瘦，坚决地问他缘由。沈生就将自己的经历全部说出。叔叔说：“四明山没有居住人家，她们一定是妖怪。”十分愤怒，早晚都朝着四明山的方向谩骂。他家里忽然感觉有风雨澎湃的声音，老夫人和陶氏、娟娟、婷婷率着几十个仆婢前来，翻砖覆瓦，昼夜都不得安宁。沈生叔叔越加生气，骂得更厉害。随后衣服帷帘都燃起火来，杯子瓶子全都碎裂，叔叔无可奈何。当地有处葛将军祠，是五代时尽节而死的，向来号称灵验。叔叔虔诚地祷告倾诉。第二天，就有云雾围绕房舍。空中好像有几百人一般。不一会儿，就寂静下来。怪事就断绝了。
半年过后，沈生独自在城外散步，听到一阵女子的哭声，十分哀婉。逐渐走近，一看，原来婷婷。沈生不由得动了恻隐心。婷婷哭着说：“郎君怎么忍心呢？我家待你不薄，为什么害我家到这样的地步？是谁有禽兽的行为呢？我们到你家骚扰，只是因为你叔叔的谩骂，想要阻止他。没想到他骂得更厉害，这也还是很常见的纠纷。忘了大的恩德，却记住小小的怨恨，这是仁人该做的吗？”沈生详细询问，才知道娟娟一家都被葛将军抓去了。那天婷婷没在场，因此得以逃脱，之所以婷婷今日敢来，是因为最近葛将军有事去南海，三天后才回来。得知沈生郊游，所以婷婷当面来数落他。沈生说：“这件事是我叔叔做的，不是我的过错。”然后邀请婷婷到自己家去，藏在卧室里。婷婷经常小声哭泣，沈生偶尔想亲近她，她坚决拒绝，说：“现在和以前不同，我的家人生死未卜，就答应你燕尔的请求，就真的不能称为人了！”她有时在院子里散步，是个美好的女子，叔叔得知后，也有些后悔了。
沈生的父亲此时从陕甘回来，询问家事，叔叔把沈生遭遇的事情先后情况都详细告诉他。沈生父亲说：“你做得不对。十年前我在将军府的小楼上看到一个妇人领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童，非常有神采。忽然想到和自己儿子年纪相近，不由默念：‘哪儿能找到像这样的儿媳妇呢？’不曾想那个老夫人就已经知道了，对我说：‘你想和我家结亲吗？我也是余姚人，家住四明山，不久就会回归故里，等孩子长大，我就招你家郎君完婚。’你不知道事情的前因，竟然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父亲急忙带着沈生到葛将军祠跪地诉说事情的缘由，明白地说她们一家不是妖类。等回来时，老夫人和陶氏、娟娟、婷婷一起来了，叙说结亲的情谊，父亲命沈生跪地请罪，老夫人说：“不是郎君的罪过！”留下娟娟和婷婷，带着陶氏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后来有一天，沈生去四明山闲游，到观音阁上香，看到一个女道士，非常像陶氏。他上前询问，陶氏就躲入桃花丛深处，只听到细微的声音说：“桃花丽，白云深，尘虽缛，不染心。”以后再也没见到她。这件事是我的同年邵二云告诉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