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将至 第十四幕 深渊中
1997年12月15日，星期一，夜晚，暴雨。
“为什么要打人？”
“……”
“我再问一次，为什么要打人？”
“……”
孙樵望着身边那一面像镜子一样的玻璃，他知道那面玻璃后面有着十几个警察看着他，但他还是无能为力，面对着眼前的人，他根本审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你要是什么也不说的话，对我们大家都没有好处。”
“……”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孙樵打算放弃，他摇了摇头，走出了审讯室。
“陈队长，他还是什么也不肯说。”
“我还以为你可以问出什么东西呢，结果还不是一样。”
“但是至少……”
“住嘴，孙樵，你只不过是一个编外协警，你刚才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你不适合当一个警察。你还是乖乖回沧海重工好好当你的保卫科科长吧。”
“但是，对方是我妹妹的同学，我也从我妹妹的口中了解了对方的为人，我不觉得他会做出那种过激的事情，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原因？还有什么原因，打了人就是打了人。目击者称像他疯子那样拿着一个板凳追着七八个人满操场的跑，4个被打住院，这已经构成了很严重的犯罪，未成年人保护法都救不了他，更可况你。”
“陈国伟队长……”
孙樵还打算辩解，但是和他对峙的长官打断了他。
“你赶紧滚吧，天天耽误老子办案的时间，一会会有专家过来，到时候就没你的事了。”
碰了一鼻子的灰，孙樵离开了警察局。
“专家”刚刚进来的时候，他身上的气息就令唐峥感到十分不安，唐峥的双手紧握，手心里面攥出了汗，呼吸的频率也比之前高出了许多，但是唐峥明白，无论如何他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父母知道自己干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法律对自己的审判是秘密的。
更重要的是，他实在是不想让自己和唐佳熠之间的关系被学校里面其他人知道。
“唐峥……就读于沧海一中，因为打架被开除，前些日子那个跳楼的女孩。”
“……”
坐在方桌对面的中年男人缓缓开口，这个人就是那些警察口中的专家么？专家也不见得有多少本事嘛。但是对于自己被开除的事情，唐峥倒是显得不那么惊讶，毕竟自己打了人，而且被打的那个人资助过学校，自己不开除简直是天理难容。
“我看了报告，那几个被你打的人，之前好像在教室里面谈论唐佳熠的死，然后表示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你生气，就打了他们。”
“……”
“为什么？”见到对方还是不为所动，男人的身体微微向前，额头向下倾斜，露出向上盯梢的目光。这是犯罪心理学中一种常见的手段，额头微微前倾可以给对方造成一定的心理压力，从而让审讯达到一个有利的条件。“之前有的人说，你在学校的时候因为唐佳熠脸上的伤疤而嫌弃她，在她死后，你又出来保护她的名誉。这两件事情根本就是矛盾的。”
“……”
“唐佳熠跳楼的时候，那些煽动跳楼的人，有些被抓了起来，不过也只是妨碍消防被关两三天就放出了了，你不去找那些人算账倒是找那些在背后说闲话的人。还是说……只有人死了，你才会明白什么是重要的么？”
“他们所有人，都该死，我当初就该杀了他们。”
见到唐峥这么说出口，男人也顿时来了兴趣，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秘而不宣的表情。
“大家都杀人，在世界上，现在杀人，过去也杀人，血像瀑布一样地流，像香槟酒一样地流，为了这，有人在神殿里被戴上桂冠，以后又被称作人类的恩主。你是救世主么？”
“……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唐峥回答。
“正是。”
“……我会有什么下场？”
“最坏的情况是进少管所。”
“只要不让我爸妈知道就可以了。”
“这种理论上是不可能的。”男人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道出了事实，“不过呢，我倒是有一种办法让你平安无事的出去。”
“什么？”
男人没有说话，而是从自己的钱包里面拿出一个硬币，然后往上方轻轻一抛，孙樵还以为这个家伙要来玩什么变戏法，但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洞心骇耳。硬币停在了空中……不，硬币是还在下落，只不过是速度变慢了而已。
“这……这是……”
“你不是想要报复那些人么，我给你这个机会……”
“你这个人为什么说话总是神经兮兮的？”
“你会成为救世主，还是杀人狂，都是你的选择……”
硬币跌落到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唐峥心中某种东西觉醒了。
——准备的棋子，已经有了一个……
——因为绝望而愤恨的杀人者。
——因为不存在的情感纽带而成为的杀戮者。
有一个声音在黑暗中低语。
屠龙的勇士最终都变成了恶龙，所以凝视深渊的人最终也会被深渊所吞噬。
1997年12月24日，星期日，新区，烂尾楼。
李泽渊顺利成为吴晔的徒弟，并且完成了第一项工作。
他的奥术师评级为E+，虽然不怎么理想，但是至少有了不错的开始，能得到E+的评级说明李泽渊在这个方面也是有一点点天赋的。不然以吴晔的估计，这个小子顶多拿个E-就不得了了。
之前说的工作是调查圆通大桥附近异常的符文之力，虽然说是调查，但是实质上就是做吴晔的秘书，负责整理各种乱七八糟的文件而已。令吴晔感到惊奇的其实根本不是奥术师评级的事情，而是李泽渊在得知了奥术师存在的真相后，除了一开始，后面就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过激反应，这实在是太令人吃惊了。
现在李泽渊的生活状态就是上学加上学习奥术师的历史和世界观。
虽然说吴晔这种方式让他有些不满，但是他自己也明白，现在的他完全无法独当一面。
“下午你还要去学校吗？李泽渊。”
“嗯，夏岚还在学校里面，而且我请假请了这么多天也不好……”
“哼……”
吴晔轻轻吐了个烟圈，然后毫无缘由的哼了一声，李泽渊也不敢多嘴，老老实实地打扫着这间废弃屋子的卫生。办公桌一旁的海德拉溶液瓶看起来在给这个房间里面的电器提供电能，墙壁上面挂着一些抽象派的油画，不过都是仿制品，办公桌上摆着一个装满了烟头的烟灰缸、订书机、还有一些意味不明的纸和笔。从这些细节李泽渊已经大概明白了吴晔是怎样的一个人。
“在石家庄和沈阳，有代行者击毙了十多名死灵奥术师，真是的，战争就要开始了么？”
“什么？”
“没什么……”吴晔收起手中的报纸，“自言自语罢了。”
带着黑色镜框的她外表看起来十分亲切。也许今天是一个幸运日，据说她本人在之前完成了一个什么案子，盘古议会已经给了她应得的那一份工资。
“对了，那个撞老人的女孩子怎么样了？”
“什么？”
“吴晔姐，我们之前去警察局做笔录的时候看见的那个……”
“哦，那个啊，好像是老人那边胜诉了，但是根据当时路人的证言好像是老人自己摔倒的，老人的儿子却一口咬定是女孩撞倒的，当时场地没有摄像头，所以只能这么判了。
“这样啊……”
李泽渊口中说的警察局背地里其实是盘古议会的代行者支部，每隔半个月在沧海市的所有代行者必须在那里进行一次打卡，否则就会面临降级的危险。前几天吴晔带他去也只不过是为了熟悉一下环境，告诉他一些以后应该做的事情。
“那么，我就先走了。”
“你路上记得给夏岚买礼物哦，今天是圣诞节，她应该会很开心的。”
“不……不要……不要过来啊！”
手中绽放着紫色光芒的少年，正一步步接近倒带地上的中年人。这里是一栋很普通的居民楼内部，这里一共有十层楼，警报系统也因为年久失修而损坏了，至于防火系统，那根本就是形同虚设，因为眼前的中年男人有抽烟的习惯，为了防止自己吸烟而刺激烟雾探测器，他故意把它拆掉了。
“啊啊啊——救命——救命啊——”
面对男人的求饶，少年完全没有理会，而是继续操控符文之力，试图将男人按倒在地，一个普通人面对一个奥术师，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现在，这个男人被少年用绳子绑在了床上，但其实不用绳子男人恐怕也无法从这一间四十平米不到的房间里面逃出去，他的骨头已经被符文之力完完全全给折断，除了一些软骨可以动弹，现在的他和一滩肉泥没什么区别。
“你……你究竟是谁？”
面对男人的质问，少年缓缓扯下窗帘布，然后转过身。根本不明朗的月光加上少年是背对窗子的，男人根本无法分辨出少年的面容，但是他十分清楚，在那兜帽里面藏着的一定是一张可怕的脸。
“……我是正义的伙伴。”
“正义的伙伴？别中二了，像你这样的杀人凶手会是正义的伙伴？”
男人忍者剧痛气急败坏的吼道，出乎预料的是，少年并没有因为他的言语而受到刺激，而是发出一阵阴郁的笑声。
“你看着这个照片上的人告诉我，你认识她么？”
少年拿出一张黑白照，放在男人眼前，看到照片上的人的一瞬间，男人瞬间不淡定了。
“认识……不就是那个早上撞我父亲的那个婊子么。”
“你再说一遍？”
“明明就是她撞倒的，不是她撞倒的，为什么要去扶我父亲？”
“只不过是当时没有摄像头罢了，当时很多在场的人都目击了是老人自己摔倒的。”
“你……但是我胜诉了，那么就说明我是对的，那些人不过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个女孩子，家住在盘龙镇的棚户区，没有钱，你让她赔你20万，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她自杀了。”
“是……是这样吗？”
男人颤抖着说道，他的内心突然涌现出了恐惧。
“所以，你要死，你要去为女孩子偿命……”
说着，少年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窗帘，然后在男人的身边放下一个mp3，告诉他大火马上就会把他烧死，有什么要说的话就趁着现在说了。
“恶魔！杀人狂！变态！”
“不，我是正义的……”
说完，少年离开了公寓楼，当他走到楼下的时候，救火车刚刚赶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整栋大楼发生了爆炸。消防员这么快赶到现场有些出乎少年的预料，但是情况还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他用符文之力烧毁了一整层的楼。
大火卷起的硝烟笼罩了沧海市的夜空。
放学后，孙夏岚拒绝了李泽渊要送她回家的请求，独自一人回到了盘龙镇的家中，哥哥孙樵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等着她。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圣诞节的缘故，孙樵准备的菜比起平时的包子窝窝头丰盛了许多。
“怎么？今天什么日子，居然还有粉蒸肉？”
孙夏岚丢下书包，然后像丢沙包似的把自己丢到沙发上的一堆枕头中。在冬至来临的第三个夜晚，天气变得十分寒冷，即便是孙樵烧起来蜂窝煤，房间里的空气温度也没有多少起色，她现在哈一口气也可以看到漂浮着的水雾。
“今天开始圣诞节啊，吃点好吃的有什么不可以。”
“嘁，洋人的节日，有什么过的意思？吃肉的话还不如留到过年的时候。”
孙夏岚没好气的说了一句，然后从书包里面翻出李泽渊给她的礼物——一个黑色的发卡.的确，要是比起大红色或者粉红色的款式，黑色似乎更适合孙夏岚，毕竟她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在人面前装可爱的女生。
“怎么？那个李泽渊送你的？”
“嗯。”
“你们两个真的在交往？”
孙樵这么问道，但是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是……也可以说不是。”
“到底是不是？”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再怎么说我是你哥哥，妹妹和谁交往我必须问清楚才是，万一是什么坏人的话可就麻烦了。”
“李泽渊不是坏人。”
“希望这样吧，你要照顾好自己，因为最近沧海市不太平，我很担心你出什么危险。”
“你妹妹厉害着呢，不用担心。”
“不说了，来，吃饭，我给你盛。”
说着，孙樵从橱柜里面拿出两个修补过的碗，在一个生了锈的电饭锅里面舀饭，他特意避开了锅壁的区域，专门从中间舀，这个小细节被孙夏岚看见了，但是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所以选择了沉默。
“你知道最近沧海市发生了什么吗？”孙樵拿出一瓶老干妈，一边将辣椒油弄到饭里，一边问道。
“不知道，和你们有关么？”
“是唐峥……上次那个跳楼小女孩的同学，你们也认识，他打了人，被关了三天又给放了出来。而也就在他被放出来的那几天，沧海市发生了好几起杀人的案件……”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孙夏岚不假思索地喝着水，然后狼吞虎咽地吃着饭。
“我也没说有什么关系……”孙樵笑了笑，“一共三起，第一起的受害人是一个老师，他死之前逼迫一个学生写作业外加辱骂，学生就跳楼死了；第二个人好像是一个医生，死之前因为患者交不起住院费没有给患者做手术导致患者死了；第三个人是个老头，好像是老头家里着火了，然后消防员去救他，他却抢过消防员的救生绳子自己跑路……这些事情报纸上都有过报道。”
“怎么死的都是一些处于风口浪尖的人啊。”
“所以说啊，凶手都是同一个人，但是这些之间又没有什么关联性。”
“我说你啊，你一个编外协警怎么知道这么多？”
“从警察局的资料室里面偷来的，要是我抓住了那个凶手，岂不是能成为正式的警察了么？”
“你小心点，省的被你们那个什么什么国伟队长逮着。”
“我知道了……”
像今天这样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已经是看起来不可触及的事情了，哥哥要查案，而自己也在为可能出现的死灵协会对中国的入侵做准备，两个人都忙的不可开交，也许以后这些日子都会成为挥之不去的记忆。
孙夏岚突然之间又回想起了什么，小的时候，她和孙樵加上一个布娃娃两个人一起玩过家家，她把自己的手给割伤了。因为在借来的仿造品、模型、煮饭的道具里面，加入了一把真正的刀子。孙夏岚拿起有着漂亮装饰的刀子玩耍，不知不觉中在指缝间割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
掌心沾满血迹的她去找母亲，记得她在大骂孙樵后温柔的拥抱自己。
——很痛吧。
母亲如是说道，那些话的意思孙夏岚根本听不明白，但是她很开心能够被人抱在怀里，和母亲一起哭泣。
——夏岚，等伤口愈合了就不会再痛苦了。
这句话的意思她还是听不懂，因为她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不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