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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顾扫文】【第2天/4天】【现代】隔岸观灯 BY gerial

2023-08-30 15:03 作者:刘备爱花花  | 我要投稿

这句话仿佛催眠的魔咒,或许也只是顾惜朝是在是重病加疲惫,他的不甘失望混杂着小小的赌气都敌不过困意的滚滚而来,很快便将他淹没覆顶。

听着顾惜朝的呼吸一声比一声匀净踏实,戚少商才像夜里的黑猫一般轻快而无声的舒展了身体,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静静的退了出去,悄悄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他这才毫无顾忌的将自己甩在床上,一扭头恰看见床头红泪笑的甜甜的照片。照片里阳光明媚灿烂,不必当前深夜的暗沉无关。戚少商注目良久,伸出手去,小心的将相框翻转面对墙壁,不叫豁然露出背后自己亲手书写的纸条:“今年一定要娶到亲亲老婆大人!PS:一定要拿到xx奖!”戚少商这才想起自从上次通话后,红泪有好几天没有联系自己了,习惯性的掏着兜准备打个电话,猛然意识到手机落在了顾惜朝那儿。

第二天的清醒伴随着伤口剧烈的疼痛,戚少商像是宿醉未醒,抱着在床上坐了半日:伤口怎么掩盖,怎么跟导演解释,红泪的杳无音讯不太正常……一连串的问题纷纷跳出脑海,争先恐后地排在他面前,烦乱的心绪令戚少商厌恶,他好像真的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的冲到厕所干呕,吐出些酸水,一抬头,正对上镜子里面蜡黄的脸。

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戚少商才把自己收拾的可以见人,左看右看确信没有破绽后开门往外走,几乎和顾惜朝撞了个满怀。

顾惜朝稍稍一吓,随即笑道:“你起来了?”笑中带着初识似的拘谨羞怯,两眼盯着戚少商胸前衣扣,不敢目光相对。

戚少商也紧张的厉害,不自然的应了一声,两人一里一外站着,尴尬的陷入沉默的窘境。

脑子好像糊住了,戚少商绞尽脑汁才抓住句话:“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

“想敲门来着,”顾惜朝低低笑着将下巴缩进围巾,“怕你还睡着,吵到你了。”

戚少商看着他冻的红红的鼻尖,好想摸一摸,转而马上克制住这个念头,问道:“发烧……好些了吗?”

顾惜朝灿烂一笑,小小的牙齿整整齐齐如珠贝,仿佛要证明自己精神矍铄:“已经好了,多亏你照顾。”

这句话顿时勾起昨夜缠绵的旖旎画面,戚少商掩饰性的干咳一声,顾惜朝显然瞬间也想到了,偷偷笑了笑,从兜里抽出手来伸到戚少商面前:“你的手机,昨晚落下了。”

戚少商笑着摊开手掌,顾惜朝将手机一撂,指尖不经意间触到掌心,冰凉的触感闪电般钻入戚少商的心里,准确的抓住最柔软的地方,麻的他全身都酥软了,不暇多想,条件反射的抓住了顾惜朝的手。四目相对,各自映着对方的倒影,在戚少商眼里,顾惜朝弯弯的眼睛在笑,微皱的鼻子在笑,抿着的嘴唇在笑,每一根飞扬的发丝,每一寸光洁的肌肤都闪闪含着笑意,整个人也似乎笼着一层明朗柔和的光泽,飘渺的似波光瞬间凝成的幻影,仿佛一阵大风就可以刮的无影无踪,戚少商不禁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弄疼了顾惜朝,换来他含嗔带笑的一眼。

“啊,师傅你在这儿,我刚刚——”张乱水脆生生喊着跑过来,顾惜朝和戚少商同时缩回手,扑通手机掉地,两人又不约而同的弯下腰。张乱水见状忙掩了口,悄悄吐了吐舌头,这时戚少商已经捡起手机,张乱水便若无其事的接着道:“刚刚还到楼下找你,导演正催着你俩呢!”

顾惜朝回过神,对张乱水笑道:“已经好了,我们这就走。”一拉张乱水,又瞟了眼戚少商,自顾自往前走去,戚少商默默跟上。一路上只有张乱水叽叽喳喳不停,戚少商则半闭着眼沉默不语,顾惜朝胡乱敷衍着张乱水,眼镜却盯着窗外的风景。

当天的拍摄出奇的顺利,开始时导演对戚少商受伤的事大发脾气,然而为了遮掩伤口而临时梳下的刘海倒为戚少商增添了几分忧郁的味道,反而和顾惜朝的气质配合的恰到好处。导演也忍不住称赞两人配合的越发默契,对角色的把握也更加到位,兴奋之余决定再加拍两场感情戏。化妆师上来补妆时对戚少商咋舌道:“你们刚刚那场戏太逼真了,我快被感动的落泪了——你们俩变了,跟以前不同了。”

“怎么变了?”戚少商望着对面也正在补妆的顾惜朝,对化妆师笑道。

“以前看起来像什么,叫什么来着——貌合神离,总像是合不上拍。现在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很有feel,触电似的。”化妆师搜索词汇竭力表达,忽然神秘兮兮的问道:“你们俩这样下去,不会假戏真做了吧!”

戚少商笑着捶了他一拳:“什么乱七八糟的,别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手机响起短信铃声,戚少商掏出一瞄,是顾惜朝发来的,转了转身体挡住屏幕,短信先是一个鬼脸符号,后写着“今天应该收工比较早,回来我给你看样有趣的东西,保密!”又一个大大的笑脸。

“谁的短信?笑的这么甜蜜?”化妆师作势要凑过来,戚少商赶忙收起手机,没头没脑地把化妆师推开,偷空觑了顾惜朝一眼,见他也正笑着看向自己,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戚少商一笑转过眼,随手挡住化妆师伸过来探询的脑袋,半恼半笑着说:“你是不是八卦杂志的卧底?这么喜欢窥人隐私。”

当天果然收工早的出乎意料,所有人都忍不住欢呼雀跃,戚少商归心如箭,反不如其他人来得情绪高涨,天天都经历的车程突然间长的难以忍受,戚少商几次茫然中以为已经到了,才发现只不过是被红灯拦住。恍恍惚惚中,戚少商不停的拿出手机确认顾惜朝的短信,几次想回复一条,编辑好了再三思索又取消了,只望着窗外骤然阴沉的天气发愣。

遥遥无期的车程结束时,密集的雨点已经开始在窗上剥啄,发出催人入眠的细碎沙沙声。张乱水不知从哪儿弄到一把雨伞,护着顾惜朝首先下车,其他人或是用包挡或是用外套,各显神通跃进雨里。戚少商只嫌麻烦,混混沌沌的直接跨出,眼前豁然开朗,天地相连,都是白亮亮的水地,那通透清亮、一泻如注的爽脆劲儿看得人好不痛快,戚少商躁动的心绪也被安抚下来,他定了定神,一边不徐不疾的走着一边调整步履的节奏,进门后略略踱了一踱,才上了电梯。

自己的房间在顾惜朝之前,戚少商经过的时候本能的停下,左右看了看,又迈了两步才到顾惜朝门前,谨慎了敲了两次,侧耳听去,门内一点动静也无,戚少商正犹疑着要不要敲第三次,门忽然开了,从里面伸出一只手将他拽了进去。

戚少商猛地被拉进来,惊魂未定的靠着墙,顾惜朝伏在他的颈间吃吃的笑,咬着耳朵道:“你好慢,我都上来二十分钟了,刚刚一直在门内用猫眼看你,你傻死了,难道不会叫我?”戚少商狠狠掐了一下顾惜朝的脸,低声道:“看见了还不开门?”顾惜朝笑嘻嘻地看着戚少商,忽然一拍脑袋:“你身上都湿了,伤口见不得水,看我糊涂的。”一边匆匆拿了干净毛巾出来给戚少商擦拭,一边催促戚少商把湿衣服脱下来,戚少商慢慢解着扣子,还在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顾惜朝将一摞干净衣服和一条浴巾扔在床上,笑道:“我的衣服,你先将就将就。”转身进了洗手间,戚少商这才迅速脱下湿衣服,翻出手机放在柜子上,胡乱擦了擦,赶紧穿好了,便叫顾惜朝。

顾惜朝闪身出来,收拾了脏衣服,不住的上下打量戚少商,顽皮笑道:“不错嘛,挺合适。”又学着台词的腔调道,“是不是,老师?”戚少商拧了一下他的鼻子,笑道:“你让我来看什么?有什么好东西?”顾惜朝笑着从包里取出样东西,一撒手道:“你看。”戚少商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尊仿制的xx小金人,掂一掂还颇有分量,做得惟妙惟肖,十分精致,不由得失笑道:“哪儿来的玩意儿?倒有趣。”顾惜朝笑道:“张乱水送的,难为他,挺有心的。”见戚少商沉吟不语,凑上来笑道:“戚少商,你当选为本届xx最佳男主角,有什么感想?”戚少商张口就要说娶红泪,话到嘴边又生咽了下去,笑着反问道:“如果是你呢,你怎么说?”顾惜朝并未察觉,理直气壮道:“如果是我,就会说:‘我要把这个奖杯送给一部未曾公映的电影《烈火蓝颜》,是它带我走入演艺道路,而里面的主演也是我见过最好的演员——’”话未说完,戚少商便一笑岔开,顾惜朝恼得上来挠他,戚少商笑着闪躲,趁顾惜朝不备,一把将他抱住。顾惜朝顿时安静下来,两人相拥着,一时间只听见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戚少商,”顾惜朝把头埋进戚少商肩窝里,声音闷闷的,“你以为我叫你过来真的就为了这个?”

喘息声渐止,戚少商将手插入顾惜朝的发间揉了片刻,抚上他的颈项,手指沿着背部的曲线缓缓滑下,直到尽头,游鱼似的一转,从衬衫下摆钻了进去——顾惜朝闷哼一声,咬住戚少商肩头,不舍得使劲,用牙齿细细的磨着,身体一轻,已被戚少商抱了起来放倒在床上。戚少商支起身子与他深吻,另一只手从腰际摸索着撩起上衣,顾惜朝朦胧阖着眼,迷醉中咬住手指,忍下冲口而出的呻吟,感觉到戚少商顺着自己的身体不停往下吻去……

突然铃声大作,吓得戚少商一个激灵,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他气呼呼赶上前抓起来,正要摁断了关机,赫然看见屏幕上的“老婆大人”字样。

戚少商转身背对顾惜朝,接通电话。

“红泪,”不待红泪开口,戚少商就首先急急发问,“你这几天怎么没消息?你上哪儿去了?”他掩着嘴,压低声音道,“我很担心你啊!”

“担心不也没给我打电话,”红泪的声音显着弱,气势也减了好几分,她停了片刻,淡淡道,“我在医院。”

戚少商紧张起来,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声音都微微变了:“医院?你怎么了?病了?还是出什么事儿了?”

外面的雨声好像骤然大了起来,噼里啪啦粗暴的敲打着玻璃,戚少商把耳朵紧紧贴在手机上,清清楚楚听见红泪的声音从大洋彼岸跨越宽阔的水面,掠过形形色色的地貌,从当下密密匝匝的雨阵中穿出,倏忽钻入他的脑子里。

红泪说:

“我怀孕了。”


戚少商颓然坐在床上,顾惜朝自己整理了衣服,倒了杯热茶端给他。

红泪的话还嗡嗡在戚少商的脑子里回响。

“我觉着你变了,你以前挺关心我的,一天不见定会给我打电话,可自从我来美国后,你就变得爱理不理,我等你的电话都等了好几天了,你一个信儿都没有。”

“五年前我要说我怀孕了,你肯定马上就跟我结婚,如今你怎么哑巴了?你不是说非我不娶吗?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走之前你还甜言蜜语信誓旦旦,那时候咱俩还好好的,”红泪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戚少商,你是不是变心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戚少商眼圈慢慢红了,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抹了把脸。

顾惜朝轻轻坐在他身边,从后面抱住,脑袋依偎着他宽阔的脊背。

戚少商拍拍顾惜朝的手握住,哑着嗓子道:“我现在心里乱极了。”

“我不逼你。”顾惜朝低低道。

戚少商感激的看着他,顾惜朝安慰的勉强笑笑,像是懂事的孩子。两人对望着,忽然扑上来紧紧抱住,谁也离不开谁似的把对方深深勒入怀中,眼泪吧嗒吧嗒落在肩膀上,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彻底失去彼此。

那一夜特别漫长,也特别寒冷,两人一宿没睡,靠彼此的体温取暖,用相拥的肢体无声的传递力量给对方。戚少商只觉得自己由里到外都冻透了,冻硬了,怀中的人似一盏幽幽亮着的小灯,怎么捂也捂不热,那薄弱的温暖虽是杯水车薪却像风雪中唯一的明亮,吸引着戚少商热切的向往,那感觉,如饮鸩止渴般无奈,似飞蛾扑火般悲壮。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戚少商偷偷溜回房间,顾惜朝披着衣服送他。戚少商只怕有人看见,示意他赶快回去,顾惜朝却拽着戚少商的胳膊不肯撒手,倔傲地咬住下唇,戚少商看见他仿佛一夜枯萎的憔悴面容,支离身躯,清浅眼神显得委屈而无辜,不由得放柔了目光,踏上一步,倾了倾身子,在顾惜朝的唇上印下妥协的一吻,趁禁锢放松,迅速跨出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困倦的只想睡,然而不能睡也睡不着,拍摄的进度不会暂停,红泪肚里的胎儿不会消失,和顾惜朝之间的羁绊不会了断,这一切像一个疯狂旋转的巨大漩涡,戚少商身不由己卷入其中,这一刻,他真心祈祷山崩地裂,日陨月落,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将所有问题彻底埋葬。

然而时间一到,他还是梳洗梳洗赴片场拍戏去了。

这段时间仿佛在梦里度过,以至于戚少商后来如何回想也只有一个模糊轮廓,细节像是被记忆刻意忽略涂抹掉了,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一遍又一遍的打电话安抚红泪,劝说她回来;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顶住导演一次又一次的破口大骂,艰难的完成拍摄进程;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一宿又一宿彻夜不眠的陪着顾惜朝,用自己仅存的热量熨帖他的身体和灵魂。他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每个人都需要他,拉扯着他的手脚,如拔河似的互相角力。戚少商被榨干了,用尽了,掏空了,什么灵气光彩都统统的见鬼去了,他现在只剩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和一个麻木单薄的魂魄。

然而还远远不只如此。

有一天早晨,戚少商醒来的时候突然觉得一切都过去了,红泪已经定下了回国的时间,顾惜朝的情绪也渐渐稳定,除了几场重头的室内激情戏,其他拍摄进程已接近尾声,最漫长的煎熬终于熬过去了。戚少商望着窗外,觉得今天的阳光都给外清爽些,有电话打来,戚少商愉快的接起,是他的化妆师。

“后面几天的戏……”

“对了,下个星期我要去几场接老婆,”戚少商兴高采烈的打断她,“我跟导演说过了。”

“不是,你先不要来片场……你、你看看这个吧……”

电话断了,不一会儿发来一条短信,只有一个网址,戚少商边哼着歌边打来网页:

假戏真做两主演上演现实版断臂山

屏幕剧烈的晃动起来,戚少商近乎神经质的按着翻页键,跳出一张张照片,如从天而降的雷亟将他击了个粉碎。

那分明是专业人士偷拍的照片,是他和顾惜朝平日卿卿我我的暧昧镜头,更有一张那天早上他和顾惜朝在门口亲吻的照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无可抵赖。

有那么一段时间戚少商只是呆在那里,翻来覆去看着那一条新闻,照片里的人越看越陌生,以至于戚少商不禁要怀疑那是不是自己,那是不是自己做过的事情,他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四面的墙壁挤压过来,空气仿佛凝成无数细小冰针扎进肺里,每吸一口都是刺心的疼。

他只希望自己从未存在过。

导演的电话,朋友的电话,记者的电话……紧接着,蜂拥而来的电话浪潮一样把戚少商卷起,高高托上顶端,又狠狠摔在岩壁上,戚少商机械的重复着刚刚说过的话,说道后面他已经不用过脑子了,字句如此熟悉,他像吃多一样感到反胃。

本能的,他想到顾惜朝,只有顾惜朝是真正站在他这边的,只有顾惜朝能与他感同身受,他需要与顾惜朝相互慰藉,互舔伤口,团团挤在一起以暂时汲取存活的勇气和力量,戚少商求救般的奔到走廊敲打顾惜朝的房门,喊叫顾惜朝的名字,越是沉寂他越是急迫,导致浓烈的绝望,他开始用身体撞,用脚踹,仿佛只要打破这一层藩篱就能逃脱出去。

“快!快抓住他!”有人在尽头叫嚷。

手脚被抓住了,身体也困住,不知从哪里伸出那么多手,藤蔓一样缠绕着戚少商的四肢,推搡着他跌跌撞撞身不由己的往外走。

门外密密麻麻挤满了守候的记者,远远望去之间人头攒动如蚁群,每个人都举着相机拿着话筒,压抑着蠢蠢欲动的气息耐心等待,似千百个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对准了酒店门口。

戚少商被一群人护着,或是架着,走了出来,队伍里顿时骚动起来,所有人都潮涌般奔上前,引颈伸脖将目光掷向戚少商。当沉重的玻璃大门打开,最后的障碍也消失了,刹那间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洪水般喷薄而出,将戚少商层层包围。杂沓噪乱的人声似一把把尖锐的利刃寸寸分剐着戚少商的身体,而那此起彼伏串串炸开的硕大光焰如一颗颗子弹各个打入戚少商的心脏。戚少商赤手空拳,面对遍野敌人,慌忙中发现自己连墨镜也没带,他抖抖索索的勉强掏出口袋里的墨镜,人潮拥来,挤掉了墨镜,无数大脚踩上,转瞬齑粉。戚少商再无力气自卫自持,挂在两旁壮汉的胳膊上任其拖曳,他似被狼群戏逐的猎物,终于发现自己无处可逃,灰心丧气的蜷缩等死,周围贪婪的眼神闪烁,正等兴尽便要把他分食殆尽。

被塞进汽车里,戚少商昏昏噩噩的看着窗外许久,才醒悟过来,问道:“这不是去片场,你们是谁?这是去哪里?”

没有人回答,车上加戚少商共五个人,却只能听见戚少商一个人粗浅的呼吸。

他警惕的直起身来,被旁边的大汉彬彬有礼又不容反抗的按了回去,大汉的脸上都毫无表情:

“黄哥要见你。”

戚少商安静了,慢慢的,慢慢的将身体倒向椅背,任脊梁深深吃进皮革中,车程冗长而单调,在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与疯狂之后,寂静的回归给了他恢复的时间,残渣沉淀,思绪清浮,心智如涓滴流水一点一点在心头汇聚凝结。 

所有的照片哦都市在片场或酒店内部拍摄的,不可能是普通娱乐记者所为,是谁?戚少商脑中倒映似的闪烁拍戏以来与每个人的接触。

顾惜朝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来找他?红泪现在还在美国,她知不知道,怎么跟她联系?

最大的失误,就是他居然漏算了黄金鳞,戚少商隐隐觉得自己将黄金鳞和顾惜朝的关系看的过于简单了,但只要稍一深想他便立刻截住念头,直觉那是一片禁忌之地。

假戏真做,断臂风云……戚少商浅浅回忆,照片的冲击力逐渐减淡,在娱乐圈中,即使是真正的断臂也不新鲜,他这么想着,觉得也没那么可怕了。

戚少商干脆闭上眼睛,他只能等。

等汽车开进黄金鳞的临时驻地,等一扇扇门打开唤他进去,还要饿着肚子等黄金鳞慢条斯理的吃完早餐。

直到黄金鳞抬头看了戚少商一眼,戚少商才第一次开口,用生涩的声音叫道:“黄哥。”

黄金鳞紧闭着嘴,现出两条极深的法令纹,眉中间亦像刀刻般陷下一道折痕,他脸上的肌肉因为衰老而松弛,虽然保养的好,打理得体,然而这三道纹破了相貌,再加上凹陷而混沌的眼睛,便显得尤其严酷苛刻,阴鸷残忍。

黄金鳞沉默良久,长长的,长长的叹了口气,甚是惋惜,他看向戚少商:“小戚呀,你还有什么话说?”

戚少商平视着黄金鳞,什么话也没说。

黄金鳞交叠着双手放在胸前,半抬起眼皮看着他。

中间有电话打进来,黄金鳞接起,饶有深意的看了戚少商一眼,冷冷说了一句:“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撂下时对上戚少商若有所悟的眼神,黄金鳞皮笑肉不笑道:“是顾惜朝。”

稍稍张大了眼睛,戚少商仍然沉静的看着黄金鳞,不知是真的勇敢到毫无恐惧还是傻到一无所知。

黄金鳞再度开口,语气已有了明显的威胁意味:“你跟惜朝做出这样的丑事来,叫我怎么收场?”

戚少商现出困惑的表情,随后便了然道:“我们没有。”

黄金鳞眼皮微微一跳,将一份报纸撇到桌上,上面印着戚顾二人在门口亲吻的照片,嘲讽道:“那这是什么?”

戚少商扫了一眼,答道:“仅此而已。”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黄金鳞反而笑起来,狠意从眼中射出,锋芒逼近戚少商。

“说实话,我想的,可是没有,”戚少商浑然不觉似的回望,目光中坦然无物,“果真如此,我没必要撒谎。”

黄金鳞抽搐似的抖了一下,心中将戚少商的话反复

盘算了好几遍,居然也没什么破绽。发现自己竟有些倾向于相信了,他心中一凛,便不再收敛气势的凶恶,从椅子中站起来,目不瞬移的盯着戚少商:“那你们在玩什么?过家家?”

“我们……”戚少商惊讶的挑眉,反复在奇怪黄金鳞竟然不懂他和顾惜朝的关系,“……算是拍拖吧!”他甚至笑了笑。

黄金鳞皱眉不语,似是一时难以消化这两个字眼的涵义,事情若真不过如此,那他未免显得小题大做了,局势超出预期,这种失控感让黄金鳞久违的心中不平。他和顾惜朝的关系,永远只能在背光的角落里疯狂滋长,却会在揭开的刹那死亡,这种暗昧难明的联系,令他不能说,不能听,不能看,不能动,只能不停的加强对顾惜朝的占有和控制,黄金鳞愤然凝视着戚少商,恨不得撕掉戚少商脸上的笑容,他果真情不自禁伸出手来。

戚少商惊了一吓,很快镇定下来,不舒服却也不抵抗黄金鳞的大力抚摸,那种摸法猥亵而色情,像一条冰冷的蛇在脸上游走,让戚少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像,又不太像,”黄金梨喃喃道,他的目光一时飘远,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中,瞬间又将焦点拉回到戚少商身上,转而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戚少商,”他的眼光罩住戚少商,不放过任何一个动作,尤其是戚少商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李陵是你什么人?”

戚少商霍的抬头,撞进黄金鳞视线中,勃然变色。黄金鳞甚是满意的玩味着戚少商的神情,看他见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才哑着嗓子开口。

“他是我哥哥,”戚少商不可思议的望着黄金鳞,目光中透出难得的热切,“你认识他?”

黄金鳞有意的闭口不答,只冷冷笑道:“真是冤家,好,好一对

兄弟。”他沉默良久,问道:“为什么你们姓不一样?”

“我随父亲,他随母亲,”戚少商简短答道,随即又问,“他现在在哪儿?”

黄金鳞眯起眼睛,细小光芒射出,隐隐有破空之声:“你真的想知道?”

戚少商陷入沉默,李陵对他,对全家人来说都是一段难以启齿的痛苦回忆,黄金鳞的一句话搅翻了他的记忆,沉渣泛起,支离破碎的片断闪过。

回忆中李陵的身影似乎高大的可怕,将戚少商完全隐没在他的阴影里。

有一段记忆中戚少商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拉住李陵,他牢牢抓住李陵的裤脚,却终于被一脚踢开。

但还有一段记忆,那里面,他吓得动弹不得,浑身发抖,眼睁睁看着李陵从他面前昂然走过去,自始至终,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只有母亲凄厉的呼喊犹在耳旁:“少商你快拉住你哥哥!你快拉住他!”

他有没有拉住李陵?为什么不记得了?为什么偏偏这点不记得了?

戚少商喘息着一把捂住嘴,舌尖尝到一股铁锈味。

他记得自己冲到窗边,阳光明媚的令人生厌,楼下停着一辆黑色汽车,车门开着,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靠在车上,李陵走出来,潇洒的将包甩进车里,热情的与那黑衣男人相拥。

戚少商透过自己十四岁时的双眼望去,只看到满天满地白的刺眼的亮光,那辆黑色汽车与那名黑衣男子却是这片光芒中黑洞般的存在,将所有的光和热统统吸走,他无力的看着哥哥李陵抛弃了家庭,抛弃了自己,以最年轻最英俊的姿态义无反顾的走向那名男子。

短暂的拥抱后,李陵坐进汽车,黑衣男子走到驾驶位前,拉开车门。

他突然抬起头向戚少商这边望了一眼。

目光交错的瞬间,戚少商睁大了眼睛,努力的想看清那男子的相貌。

阳光忽然暴涨,照耀的戚少商眼前一片昏花,而那黑衣男子就在这片明亮的掩盖下缓缓低下头去。

不,不要低头,戚少商无声呐喊,却无法阻止记忆中的情景。

“怎么样?”黄金鳞的声音似隔着水传来,“想不想见你哥哥?”

戚少商从回忆中悚然惊醒,淋漓一身冷汗。

“我要见他,”戚少商深吸口气,定住狂乱的心跳,“现在,马上。”

丝丝冷笑从黄金鳞嘴角泛起,他动了动唇,吐出一个字。

“好。”


上汽车前,戚少商犹豫了一下。

一辆闪亮的劳斯莱斯,不可谓不好。

却是黑色的。

自从李陵走后,戚少商潜意识里,总是对黑色汽车有些抗拒。

“怎么?不喜欢?”黄金鳞不明白戚少商的疑虑,拍了拍车身笑道,“黑色劳斯莱斯是我的最爱——也是惜朝的最爱。”他补充道。

“没有。”戚少商摇摇头,闪身坐进去。

一路上黄金鳞和戚少商各自望着窗外,默默无言。

“到了,”黄金鳞突然开口,“下车。”

戚少商恍惚跟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矗立眼前,他惊讶道:“我哥在这里?”

“当然不是,”黄金鳞好整以暇的笑道,“我饿了,要吃饭而已。”

打开菜单,戚少商不由得怔了一怔,上面写的东西他一个字也不认识,对面的黄金鳞望着他的窘态,第一次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帮戚少商点了菜。

“惜朝最爱这里的风景。”黄金鳞看着菜单,仿佛漫不经心道,“尝下这道菜,惜朝每次来必点的,一定要搭配这个酒,否则就是糟踏了——噢,你平时喜欢吃什么?”

戚少商生硬道:“烧烤,啤酒。”

黄金鳞又一笑,居然和颜悦色,蔼然可亲:“那就试试这个吧,唔,那酒就不搭了——算了,”他合上菜单,对戚少商笑道,“讲究那么多干什么,怪麻烦的,咱们就不管那套了。”

戚少商身处这亮的晃耀,大的空虚的餐厅里,四面玻璃墙透进阳光,令他有一种无处遁形之感。高级地方他不是没去过,但如此令人不适的高级餐厅他的的确确只曾听闻,不曾经历,这不是有钱就能进的。他口干舌燥,一气喝光杯中的酒。

“呃,戚少商,”黄金鳞咳了一声,委婉道,“那只是餐前酒而已。”他也举起杯来,浅浅抿了一口,姿势优雅熟练,“啊,又一次不小心搭错了酒,只错了一年,惜朝马上就尝出来了。他身子弱,而且敏感,朋友带他去泡吧,无奈之下喝了一点,回来就胃痛的睡不着,整整折腾了一宿,”黄金鳞透过酒杯看着戚少商,“明知自己身体如此,还经常到处胡闹,真让人头疼,是不是?”

他虽然在问戚少商,戚少商却无法回答,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和一个完全陌生的顾惜朝,戚少商被排斥在外,插不上话。

有随从上来附着黄金鳞的耳说了什么,黄金鳞冷哼一声,懒懒道:“不见。”

戚少商不明所以,随意四下一扫,猛的顿住,透过玻璃窗遥遥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是顾惜朝。

他开起来从未有过的狼狈,头发湿粘粘的贴在脑袋上,脸上淌着虚汗,神色张皇而愤怒,衬衣大敞着,一半下摆扎进腰里,一半掉在外面甩动。他分明死死盯着这边,激烈的和保镖争吵着什么,却被扳住肩膀,毫不留情的推着往外走。

戚少商不由得站了起来,担忧的望着下面,忍不住求情般看着黄金鳞。

“吃饭,”黄金鳞镇定自若,仿佛不认识顾惜朝,招呼戚少商坐下,“没什么好看的。”

戚少商咬了咬牙道:“何苦这样折辱他呢?”见黄金鳞无动于衷,便转身往外走。

“你若除去,”黄金鳞头也不抬,一句话令戚少商生生刹住脚步,“就休想见到李陵。”

他可以让顾惜朝进不来,自然也可以让戚少商出不去。

窗外,顾惜朝仍然不死心的抵抗,挣扎着掏出手机。

戚少商的手机在口袋里猛烈振动起来,他连忙拿起来,正要接通,一直漠不关心的黄金鳞此时站起来,取过戚少商的手机。

他动作并不快,可不知怎的,戚少商仿佛手脚被人制住一般,任凭黄金鳞轻松夺走。

黄金鳞接通电话,听见顾惜朝语不成句的嘶吼,冷笑一下,啪的合上翻盖,声音被掐断。

而戚少商只能无奈的看着顾惜朝求助的目光,嘴唇一张一合却毫无声音的默剧。他凝视着顾惜朝,如遥望着对岸不可触及的灯火,戚少商的目光渐渐融化成水,笑容也淡极至无,他伸手指了指胸口。

顾惜朝愣住,一时连挣扎也忘了,本能的,摸索到胸前,触到了敞开的衣襟。

他咬住下唇,目光闪闪的笑了起来,一颗一颗认真将纽扣系好,手指修长,指尖泛着青白玉色,将那玳瑁的莹润衣扣都压了下去,透出一种凄厉的哀艳妖媚来。顾惜朝理好衣衫,远远望了一眼戚少商,慢慢转身离去,背影伶仃而清瘦,微微佝偻着,步履蹒跚,仿佛一步一挨中已垂垂老去。

直到顾惜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尽头,戚少商才转过脸来,强忍下怒意对黄金鳞道:“现在可以去见我哥了吧!”

黄金鳞举杯笑道:“这么好的酒,不尝一尝岂不可惜?惜朝可是最喜欢喝的。”

戚少商望着那杯中流动的深红液体,直觉联想到血,胃里不由得一阵痉挛,皱眉道:

“我喝不下。”


虽然一路上已经作出种种猜测,也包括最坏的假设,汽车驶进医院的时候戚少商还是倒吸一口冷气,心中迅速沉了下去。

医院里的工作人员似是对黄金鳞已十分熟悉,一路都有人跟他打着招呼。

“来看顾先生啊。”

“黄先生,看顾先生啊。”

“顾先生”这个不知所谓的称呼令戚少商疑惑不安,但黄金鳞领他走入专护病区,缓缓打开病房门,戚少商从愈来愈大的缝隙中先是看到一只老朽皱缩的手,视野逐渐开阔,戚少商终于看清,那是一具插满各种管子的身体,像标本一样安详沉睡,一团死气,只有一旁仪器上的光芒说明在这木乃伊似的躯壳里仍然有生命跃动。

戚少商三步并两步跨了过去,一下冲到病床前,巨大的失望和被欺骗的愤怒潮涌上来,他转身一把抓住黄金鳞的领子按在墙上,红着眼睛,唾沫溅到黄金鳞脸上:“他不是我哥!我哥呢?你骗我!”

“别着急,”黄金鳞笑的阴沉,揩去脸上的口水,“这世上只有他知道你哥在哪里,你应该认得他的,再仔细看看,他是谁?”

戚少商半信半疑的松了手,试探着回到床前,俯身看向那被时光和疾病摧残的变形的脸,那上面仅存淡淡的一丝痕迹可循,戚少商要很努力的辨认,才能从残渣余烬中扒出些许线索,费劲的拼回五官原来的形状。

无论这病人现在怎么可怕,他年轻时必定都是个非常非常俊美的人。


【戚顾扫文】【第2天/4天】【现代】隔岸观灯 BY gerial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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