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make》第9章
Chapter9:“/remake,第8次”
贝拉确实是个容易做梦的人,她还常常能清晰记得做过的梦并在醒来之后复述给别人,倒也没有太多的“别人”,这两年就她们几个听得多,不过好多次都因为描述得实在太过于生动但又不是一般人容易接受的场景,而被队友们叫停。
女孩子嘛,不是谁都能接受被恐龙追逐的戏码,就连平日里看上去无所不能的贝拉在看到蜘蛛的时候也会惊慌失措,偏偏她做的梦还总和“科幻”或“生物”有关。
这一次的梦她当然也记得。
从向晚在枝江近郊的小别墅里回家的路上,贝拉就自己重温了一遍。
她在梦里被一个男人催眠了,过程中被施加了强烈的心理暗示,剥夺除催眠者外关于他人的意识,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这个世界只剩下她和他。被催眠的她又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里贝拉意识并不清醒,只觉得自己身上很重。
精神恍惚之间,她感觉自己回到了枝江,但她并不能清晰地感知到她在枝江。而且空无一人看上去却依然在运转的街道和建筑实在是太诡异了,直到乃琳的出现。
而在刚遇到这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时,贝拉也没有记起来她是谁,只觉得对方二话不说直接挥拳相向简直莫名其妙,当她将三重梦境串联起来之后才发现原来是那一次催眠在作祟。
好在最后还是想起来了,贝拉觉得有点可惜的是,那阵痛感没能在梦境破碎后留存到现实中。她觉得那是她应得的惩罚,无论是被人轻而易举地催眠,还是没能很快认出乃琳,都是自己意志不够坚定的原因。
当时行驶在路上的她是这么想的,而在她回到家看手机之后,贝拉只觉得晃悠悠在耍自己……
我刚刚就在开车啊喂!
但不管怎么说,贝拉总算是回到了队友们的身边,虽然就像晚晚说的,这一次的她确实比之前要迟了一些,不过这一次的触发条件非要说起来的话,反倒是便宜了自己,因为虽说她们家里都有车,晚晚甚至还有好几辆,可A-soul里有驾照的人只有贝拉。
于是草草地吃过饭,看了看地图,贝拉就又准备出发了。
她还不清楚自己要进行多少次remake,但她希望能在自己生日之前迎回并未真正消失的乃琳。
……
“绕着山路,走得累了,去留片刻,要如何取舍……”车载音响里孙燕姿轻声地唱出深情,《我的爱》这首歌是17年前出的,那时候贝拉才一两岁,可她现在已经开始工作了,也还在一边听着一边在山路盘旋。
贝拉也确实是个念旧的人,家里人总爱放些旧歌,在直播里她也经常唱一些自己喜欢的旧歌,用不同的语言领着观众们一起贯穿中西环游世界,尽管她的技巧还不够稳定,每一次开腔的头两个字老出问题。
所以贝拉有时也会羡慕乃琳,那藏拙的本事是她怎么都学不会的,就算是羞赧的神情也会直白地在所有人面前流露。
谁让自己在面对乃琳时内心实在太容易就被掀起波澜,心迹往往一瞬间就能化作浮现在脸颊上的高温和红晕。这跟在直播里观众们索要飞吻和情话不一样,她跟他们隔着一块屏幕,乃琳却是在她生活里朝夕相伴并且能够真正触碰到的人。
还刚好是一个高挑好看且温婉大方的女孩子。
而贝拉每次都在对方有意无意间的挑逗撩拨中落下风后,无一例外的企图用关于“胜负欲”的幼稚表达来掩饰。
凶乃琳一下,又或是用力地推她一下拍她一下,可她看上去都没有真的生气过,还是一如既往地调戏着自己……
开着车的贝拉思维一路乱跳,终究是没跳出那个名为“乃琳”的圈里。好在路途是有目的地的,孙燕姿甚至都没唱完那首歌,贝拉就已经到了——一条被封闭起来的废弃隧道前,说是“封闭”也并未真的完全封闭,锁起来的铁门早就被侵蚀出成块成块的锈迹,藤蔓也早就爬满了山,攀上了门。
不过比起跳脱的脑回路,贝拉的行动总显得更耿直一些,她没有下车,没有去确认任何状况,没有丝毫迟疑地踩油门,往封闭隧道的门上撞去。
当贝拉的视角里她的车和门无限接近时,既没有撞击声传出,她也没看到车头的金属凹陷或折叠,因为就在触碰的那一瞬间贝拉的眼睛就被强烈的光亮刺得只能合上,但她也没有感觉到有安全气囊弹出。
并没有过多久,贝拉感觉到了一股来自底盘由下往上的轻微推力和另一股从自己身体往下的压力相交后轻轻碰撞,她的车又回到了路面上,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落”在了路面上,然后继续向前行驶着。眼前也没有了刺痛的感觉,贝拉赶紧睁开双眼,可是经过强光刺激之后,眼前总有些黑影闪烁让她不能第一时间习惯。
“贝拉,我第一次坐你开的车就这么刺激吗?”从右侧传来的声音似乎是想要以一句显得俏皮的话作为开场白,可惜音色略微喑哑任谁都能听出疲态,更何况身边这个了解她的人。
“乃琳,你……”穿过了隧道的车此时依然在山路上,贝拉确实听出来了,可当她还想说些什么时,却被当下的状态吓得只能专心操纵方向盘、刹车和油门,不然她们俩很有可能就会撞毁护栏,冲到山路外然后往下坠。
因为贝拉和乃琳坐着的车,这会儿正以近乎失控的高速开在下坡方向的山路上。
在被拉长过的尖锐刹车声中,车最终还是停住了,只是两个人都没敢乱动。小半个车身悬在山路外侧,时不时地车身后部会往下轻轻一沉,以至于贝拉只能死死地踩着刹车,而在她驾车冲向隧道后突然出现在副驾驶的乃琳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攥住车窗上的扶手,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这样的惊险她们都只在电影里见过,完全没想过这一次remake在一开始就险些失控。
从小就常在树林山涧里攀爬跳跃的贝拉率先回过神来,她看了看正大口大口急促呼吸着的乃琳,想要伸手扶着她的肩膀对她说些安抚情绪的话,却又怕激起她更加剧烈的应激反应,在还没确认清楚车的状况下贝拉也不敢做出无法预料后果的举动,于是她拉起手刹,熄火,用还在颤抖的手解开安全带,战战兢兢地打开车门,下车前跟乃琳交代了一声。
贝拉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她从车窗和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这一侧大部分都还在路上,会晃动的是乃琳那一侧。而当她下车仔细查看了之后,发现车的右后轮完全悬空,左后轮将将还压在路上,整辆车大概三分之一冲了出去,虽然后尾箱已经撞凹了一大块,但是贝拉觉得这样的程度应该还能救得回来,只要不往后倒,情况也不会更糟了。于是她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示意乃琳开窗,跟她说了自己的打算,让乃琳先下车到一旁等着,毕竟在这山路上也没见别的车驶过,如果没有这辆车她们也很难通过双腿走出这层峦叠嶂的群山。
在看到贝拉准备下车后的乃琳也已经逐渐回过神来了,在直播中常有急智,习惯用语言来将节奏往自己擅长的方向带动的她在遇到这样的意外时还是会比行动派贝拉要略逊一筹,但她也立刻就明白了贝拉的意思,她唯一担心的是万一贝拉救不回车子……
可是眼下除了听贝拉的话之外也别无他法了,乃琳用比贝拉更小心翼翼的慢动作下了车,远远地站到一旁,双手在胸前合十,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贝拉再次上车。
好在这次没再有什么意外。
乃琳再次回到车上坐好,还没问贝拉准备去哪,车的方向就已经确定了,调头,往山顶去。
“乃琳,我们去看星星吧。”贝拉的笑就像车窗外那漫天星光般璀璨。
……
一路向上,直到山顶停下,贝拉和乃琳都没在路上看到任何一辆车,陪着她们的除了星光,还有窗外直往后倒退着的茂密山林。而因为这辆车其实贝拉自己也不常用,所以车上也没什么能够供她们下车后躺倒在草地上的布或毯子,于是也就只能顺势决定不下车,虽说车的后部因为一开始的意外撞坏了一些,但并不影响敞篷的使用。
嗯,贝拉的车是一辆敞篷轿跑,不过因为团里算上她自己一共5个人,除非独自外出办事,不然要出门的话基本都是坐向晚的保姆车,所以满打满算近两年半的时间里,这确实是乃琳第一次坐贝拉的车。
将座椅往后倒,两人都近乎平躺着,静静地望着那即便在枝江晴朗时都难得一见的洒满了星辰的夜空。
偶尔一阵清风拂过,摇曳了树影,奏响了叶音。
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了。
平日里总和队友们的嬉笑打闹,这样只属于贝拉和乃琳的宁静少之又少。非要说起来的话,这样的状态下更属于乃琳的舒适圈,她因为背书或者直播复盘而见过太多次枝江在喧闹后终于归于沉寂的深夜甚至清晨,开始直播后更是变本加厉。
可就在贝拉视线之外的身侧,偏偏是乃琳的左手正局促不安地想要伸过去牵上贝拉的右手,却又总在几乎要碰到的时候又缩回去。
“乃琳,你怎么了?”声响再细微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夜晚逃得过贝拉的察觉,原本在看星星的眼睛一转头望向乃林。
“没……没事。”可这一次乃琳却没有迎向贝拉的视线,一反常态的躲闪。
“这里只有我,你也要跟我嘴硬吗?”于是只能主动伸手过去握住乃琳手的贝拉几乎将身体都往右侧凑了过去:“你的声音也不太对劲,听着有气无力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贝拉让乃琳仿佛找到了可以停靠的避风港,不断将自己往对方怀里塞,再伸出双手紧紧箍住贝拉的腰,生怕对方突然消失。
不一会,正用另一只手摸着乃琳的头表示安抚的贝拉就感觉到自己的衣服湿了,刚好是乃琳往自己身上靠的那一块。
“你要是不想说的话……”贝拉几乎没见过这样的乃琳,在她们俩把话说开确认关系之前,情绪崩溃的乃琳经常会去找嘉然,可那都是关于直播时遇到的不太好的事,嘉然也有跟身为队长的贝拉说过,而眼下的乃琳要比嘉然描述中的样子要激动得多,她却有点手足无措。
“贝拉,你还记得你回到家的时候,电视正好在播的那段新闻吗?”贪婪地汲取着贝拉体温的乃琳说话声音有点闷,很明显贝拉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自己,于是自作主张选择打断,边哭着还边努力地让自己的语速正常。
“啊……没太留意,那会儿正好进门跟她们打招呼……”贝拉回忆了一下,但也就只能回忆一下了:“新闻说什么了?”
稍微用力将自己从贝拉身上推开,乃琳的手从贝拉的腰肢转移到了双颊,她抬着头捧起贝拉的脸,直勾勾地盯着贝拉的双眼,在自顾自的几次深呼吸后,乃琳终于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我、杀、人、了。”
“什……”
“贝拉,我杀人了。我杀人了,用枪,杀掉了一个医生,就在枝江……”完全不给贝拉说话的机会,乃琳喃喃自语般说着十分细碎的话。
尽管距离上一次remake其实满打满算不过三四个小时,但本以为应该是发生在平行世界之中的事却被映照进了自己原本所在的现实世界,这样的变化让被困住的乃琳从贝拉的梦脱出之后就一直处于一种极为复杂且矛盾的心理状态之中。
那个她本以为是在贝拉梦里杀掉的把贝拉催眠的人,是一位原本在枝江名声颇显的脑科医生,这是她在贝拉进门时恰巧听到的一段新闻播报,好像还是临时插播的紧急报道。可能当时经历的另外两段真的是贝拉做的梦,但能够出现在枝江午间新闻里的,是个跟她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的人,确切存在的有血有肉的人。
随即乃琳在被困住的空间里发了疯一样找,但在那片一眼就已经能看个底朝天的虚空中,除了能看到贝拉的“屏幕”之外,连多余的一颗灰尘都没有,更别说是一把枪了。每当贝拉进行remake时,她会被自动传送到对方身边,身上的衣服也都是自己曾经穿过的。
而在上一次结束之后,乃琳的衣服也已经变回最开始消失时那件直播里穿着的衣服,那衣服上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口袋,枪?哪来的枪。
由于在梦里几乎到最后才恢复自我意识,贝拉在上一次的remake中可以说是完全游离的状态,她在最后的最后被乃琳在手术台上救起时也是刚从催眠中醒来,她从乃琳那知道的是只要自己醒来就能结束,其他的信息她也分不出余力再进行分析,再后来在回家路上回想了一遍,记忆也都很模糊。
就在这样只有她和乃琳两个人的静谧星夜,乃琳说她杀了人,自己眼前这个在近千日的长足时间里渐渐为之倾慕并在不久前确立关系的人说她杀了人。
贝拉的思维定式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她,杀人是极其严重的犯罪行为,甚至她喜欢的这个女孩子,本身就是个法学生。
所以乃琳刚刚才会想牵手却不敢真的把手伸过来吗?
但思维模式原本更习惯于偏向理性分析的贝拉在经历了这么几次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魔幻经历后,很多基于常识来构筑的基本观念也变得可以被撼动,毕竟一个人如果像她一样尝试那么多危险的事,不过一般人并不可能有机会像她一样尝试那么多次,贝拉还是想先获得更多细节,她伸手去擦乃琳还在掉着的泪,说:“乃琳,你先整理一下,然后重新跟我说一遍,好吗?”
“嗯……好。贝拉,那个被我杀掉的医生,我一开始以为那只是你的其中一重梦境。你醒过来之后把晚晚的小别墅收拾好之后回家,进门的时候新闻正好播到一条消息,说是在另外一个别墅区里,一个脑科医生被枪杀,里面提到那个医生可以通过切除大脑的某部分来控制别人的行为。这跟把你催眠的那个人一模一样,他一开始就是想对你进行催眠暗示之后,再给你做手术,让你只给他一个人跳舞,那个医生是你的一位极端狂热粉丝。我听完那则新闻之后就在我在的地方一直在找枪,可是一直都找不到……找不到……我杀了人,我好怕。我当时满不在乎地就那样把他杀掉,我真的以为就是个梦,我真的杀了他,你肯定不能接受这样的我,对不对……贝拉?连我自己都没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接受不了……这是一件连自我排解都完全做不到的事,我甚至在这次见到你的时候,都想直接跟你说:要不你丢下我吧,不要再继续尝试自杀了……”
话还没说完,乃琳的嘴就被堵上了,夜空下又只剩下山和风厮磨发出的声响。
……
贝拉再醒过来的时候车上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临近傍晚的阳光不算太刺眼,但对于一个刚从夜晚跳跃回到正常时间线的人来说,已经足够她生出想要伸手去遮挡的冲动。
而在对于贝拉来说刚刚过去没多久的那个夜里,那个有着美得难以言喻的星空的夜里,她主动牵上了乃琳不敢伸过来的手,她用拥吻接住了乃琳没说完的话。
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她听着她的叙述,逐字逐句地收藏。在无数负面情绪里,乃琳怀揣着负罪感和本身的良知选择了把自己赤裸裸地解剖并将血淋淋的事实展示给贝拉。
贝拉无法估量乃琳在那短短的几个小时里积攒的勇气,她只是没太多思考就选择了和她一起背负,而实际上放到贝拉身上的,仅仅是语言描述过后的一个结果而已,一个因自己而起的结果。
而且在乃琳说的整件事情里,如果最后被那个医生得逞了,贝拉甚至无法想象在自己生命剩余的部分里会以什么样的状态度过。
躺在车里,将斜阳当做被子盖在身上的贝拉突然不想那么快回去了,她心想:要是乃琳还在副驾驶就好了。明明才刚刚分开,贝拉就又开始想乃琳了。
伸手点开车载音响,穿过废弃隧道时突然停掉的歌声重新响起:“不再怕伤害,不再怕期待,潜意识那才是我真爱。你走路姿态,微笑的神态,潜意识那才是我真爱。”
“贝拉,第7次remake,完成。第8次remake触发条件:触电。”正在小憩的贝拉没有看到手机支架上闪动的屏幕,而且这一次的新消息不止一条:“枪什么的我都处理好了,你们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