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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暮

2022-12-12 08:27 作者:星-诗  | 我要投稿

  山中,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竹叶,恰好照到一张古琴上。琴上有两只手在往返弹拨,琴声泠泠,竹林听得醉了,摇落些许寒叶……一曲终了,暮风未歇。张文望着竹叶间的斜阳,静听这竹叶啸,清风吟。
  久也,他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喊着什么。“……喂!先生!您在林子里吗?张先生……”张文转过身,见一年轻人匆忙跑来,脸上带着笑意。“怎么?”“有人给您寄信来了!”张文接过信,正要道谢,“呀,先生,我得走了,还有人等着信呢。”送信人轻轻挥手,很快,竹林将他的身影吞没。
  张文拆开信封,将信纸展开。纸上只有一首诗:

寄张文

今君意如何?山间风雨多。

薄田临瘦野,夕阳过冢坡。

清苦应尝惯,兴来亦放歌。

         无尽白云涌,景异已烂柯。

  下方的署名是“肖隽”。
  抱起琴,他往住处走。一路上,他反复念叨“肖隽”二字。肖隽是谁?他就是想不起来。
  “如今有人作诗相赠,我竟记不得此人,实在惭愧。”端着蜡烛,他在书房里翻找他那些笔记,决心要找到有关“肖隽”的记载。他找了许久,不论是青年时期的笔记,还是中年的,老年的,都查不到“肖隽”二字。
  他放弃寻找,转而伏在书案上,观察信封和信纸。信封上只有张文的名字,张文的大体住址,信封内侧和信纸背面都空无一字。他回想起那个送信人的脸,捋了捋胡须,笑了。
  张文执笔,开始写回信:

复肖隽

半生弹指过,山居渐忘我。

天际几浮云,松枝一野鹤。

朝披彩霞出,暮同白鸥没。

 拙笔弄残章,浅饮余生乐。  

  写下最后一字,突然有人敲门。来者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你是——陈欣!”“可是,你怎么这么年……”女人眼波流转,浅浅一笑,“原来,”张文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女人开口,“张文,我是来取回信的。”张文饶有兴致,“好啊,还要装入信封吗?”“不必了,信纸给我便好。”递出信纸,女人伸出两只手去拿。在接触到信纸的一刹那,女人和信纸都消失了——只剩下更大更急的蝉鸣。
  自古,大量的山林故事在民间流传,它们往往很神奇,是谣传而来,还是确有其事呢?这些故事真真假假,而大多已不可考。山林故事如梦,梦渐渐融入山岚,氤氲变化……
  张文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收到别人的信,又写了回信。“到底是谁?”张文冥思苦想,又拍了几下脑袋,他甚至觉得昨日的傍晚从未存在过。
  太阳东升,遍照山野。各种鸟在晨光中开嗓,一曲又一曲,它们不知疲倦地唱。张文在床上猛然坐起,转头凝视窗旁的书案。有道光照在书案上,尘埃金闪闪的,在光柱内缓缓飘着……
  “啪”的一声,张文出门了。四十多年来,他在山林里走了千万遍,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想去哪,就是闭着眼也能走到。于是,他扛起锄头,闭上眼,出了院门。院门对着林中小径,是他在青年时期开辟的。小径的尽头接横向山路,路边开着些花,大多是他中年时期种的。沿路下行,经几次弯折,与一条小溪相逢,他晚年常溯游而上,边采风,边作文。溪底石头不多,张文趟水而过。顺着溪水流向,在岸上走三四分钟,转入另一条山路。接着向前,道路分岔,选择右边的一条。八九分钟后,经过刘希章的坟墓,再过两三分钟,迎来几片薄田——此行的目的便是晨耕。

  张文睁开眼,后背直冒冷汗。眼前不是他的田地,而是悬崖,再向前走一步,将坠入万丈深渊。张文取下锄头,支在地上,观察四周景物……咚的一声,锄头躺在地上,张文卧倒,眼中有几颗寒星,“啊——”他情绪激动,浑身抽搐。“当年,你打算从这里一跃而下,今日算是故地重游了。”张文昂起头,向后面看,是个青年人。“你,你是?”青年人不语,径直走过来,把他扶起。张文又仔细观察青年人,发现他长得和青年时期的自己一模一样。“我是刘希章,过去的你,在四十几年前死去的你。”青年人纯澈的眼睛盯着他,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沉默。

  突然,青年人朝悬崖跑去,张文伸手拽住他的衣服,但被挣脱了。在悬崖边上,青年人停下了。“当初,你没有走这最后一步。所以,我的死是个谎言。请把我推下去吧……”汗滴爬满张文的脸。“好吧,我们早该说再见,不对,是永别。”张文用两只手全力将年轻人推下……

  田地,张文完成晨耕,就坐在田埂上发愣。慢慢地,眼前多了个人影,张文定睛一看,是个年轻人,坐在对面田埂上,嘴里正嚼着草根。“哟,还记得我是谁吗?”“唉,想不起。”“肖隽是也。”肖隽站起,张文也跟着站起。肖隽用眼神示意,邀请张文到旁边的空地上。空地上,二人对视,肖隽先开口,“想改变你的人生吗?如果我告诉你:你的人生只是一种偶然,而我可以改变这一切。”张文苦笑,“不想,没那个必要了。”肖隽掏出一支笔,展示给张文看:这支笔晶莹剔透,发着奇异的光,变换着颜色。看罢,肖隽执笔,在空中写起来,画起来,周遭的景色随之改变……

  此刻,二人身处繁华街市。两边是群山般的高楼大厦,立桥,公路上的车辆驶出道道彩虹,而身旁人潮涌动。他们被人们挤着向前,肖隽拉着张文的胳膊,不至于走散。之后,他们一同登上天桥,桥上的人较少。肖隽指向一个老人,他衣着朴素,正牵着孙女的手,说笑着从左边走来。“他就是我吧?”“没错,这是你本该有的人生——平凡,平淡而幸福的一生。”肖隽微笑。张文眼里泛起泪光,“也许,您说的对,但我早已选择山林,虽清苦,然有足乐也,从未后悔。如果他真实存在,希望他余生仍幸福下去。这种幸福不是我想要的,而对他是重要的。”“好,依你,他会幸福终老。”肖隽再次挥动那支笔……

  他们在山顶伫立,风声不绝于耳。肖隽把笔递出,言道:“张先生,我们该分别了。这笔就留给你了,它不再有改天易地的功能,却能让您写出世间最好的文章来,而且只有您看得到,您不在乎这点,对吧?”张文双手接住笔,“是的,我不在乎。”“那么,永别了,张先生。”肖隽深鞠了一躬,张文亦鞠躬。随即,肖隽登上山巅,在山的最高处站立,举起右臂。大风倏地刮起,日月快速转换,短短几秒钟,不知多少天已过去。毫无预兆,风停了,世界已被分成两半,左边是朝阳,而右边是夕阳,有一条晨昏线刚好经过肖隽。他眼前出现朝与暮的缝隙,用双手尽力掰开,缝隙把他吞噬……

  似乎很普通的中午,某高中,六楼的某间宿舍。肖隽在上铺醒来,既不高兴,也无哀伤。他在枕下取出一支笔,决心写个短篇小说,以“信”为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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