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见过太阳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耳机的声音在某刻戛然而止，她走远了。
他刚刚是想伸手拉住她的，在她触摸到他又离开的短暂瞬间，他想和她说可不可以再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但他没有。他的勇气在手指弯曲的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他那原本在她面前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却在此刻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许久，林高远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连上蓝牙，又找到那首歌曲，认认真真的听了一遍又一遍。
他知道她在安慰他，但对他而言，更多时候她才是他的太阳。
在所有人包括王曼昱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那样鲜活的闯入他的世界，他看着她从二队到一队，从同龄里面坠厉害坠突出到全世界坠厉害坠突出，从晨曦的微光变成高悬在天上的炽热的太阳。而他则是在始终在暗夜中仗剑行走的骑士，要穿越无尽的黑暗，才能抵达黎明。
“他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他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他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他就这样坐了很久，久到和布达佩斯的夜色融为一体，久到月色和雾气将他层层包裹，久到天色由浅变深又由深变浅。
他像一头困兽，在这个深夜独自舔舐伤口，徘徊踌躇。
父母的期望、教练的陪伴教导、球迷的支持、无数次抛起又落下的小白球、无数次挥拍的瞬间、胜利的喜悦、失败的沮丧、每一滴落下的汗水、每一滴遗憾的眼泪、每一个得分后的呐喊、在伤病斗争中咬紧的牙关、赛场、比分、国旗、奖牌、鲜花、金色的雨还有她的话，一切的一切在他的脑海里闪进闪出，循环往复。
但在第一缕晨光落到他手上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只剩下她的话。于是他一遍又一遍问自己还渴望吗？还热爱吗？但答案每一次都不曾改变过。
他翻过手来，握住了为他而来的那束光。
回到酒店，天已大亮，房间门口的把手上面挂着一个袋子，还贴着可爱的便利贴，上面是熟悉的字体写着：“记得吃饭。”
他摇头笑笑取下袋子刷卡进到房间里，放下袋子的同时拿出手机点进微信，忽略满屏的红色数字，独独点开列表最上面的那条。
她说：“还剩一些速食，给你拿过来了，回来休息之前记得热一下吃掉。”大概是看他太久没有回复猜测他大概要坐到天亮又在睡前用文字写道：“看吧，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的，所以饭也记得要照常吃。”
他没有回复她，现在这个时间她大概还在睡梦中。坐在椅子上，低头翻了翻袋子里的东西，忍不住嘴角上扬，在外面坐了很久被夜晚和清晨浸的微凉的身体开始回暖。在这一刻，他忽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又可以开始重新积蓄力量。他起身热好食物，吃完后又迅速洗漱，在时隔一天一夜后终于躺下休息。
大赛过后又一夜未眠，身体和心理都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他躺下以后瞬间便入睡，再醒来已然过了中午。
拿出手机，先给老豆回一条语音。从小到大，无论哪一场比赛父母都不会缺席观看，在他背后支持他，所以他常常开玩笑和他们说也算陪他经历过大风大浪。于是培养出诸多默契。无论输赢也都会第一时间送上恭喜亦或是安慰他。但也知道他需要缓冲，只是给他发了消息说道：“唔紧要仔再嚟”。他笑笑想着果然是这句话，然后回到：“我冇事，唔使担心你哋睇好自己。”
回完又坐着想了想，还是去吃了口饭。然后又背起球包向球馆走去。不出所料，她果然已经在那里练球了。
他仿佛有关于她的专属雷达，只需一眼便能精准定位她。把球包放在离她最近的椅子旁，她背对着他，正在专注、认真的将一个个小白球抛起，又落下。就在抛起与落下的瞬间，一切喧嚣就此消失，四周的灯光也暗了，只剩一束光和她。于是，他就这样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过了一会王曼昱似是感觉到来自背后灼热的视线，转过头来，一手撑在球台上，看向热源的来处嗔怪到：“来了干嘛偷懒坐着，来打一局。”边说边摆了摆球拍示意他。林高远靠在椅背上注视着她，笑着慢慢摇了摇头，王曼昱见他不动只好又用软软糯糯的语气带点央求的意味说道：“来一局嘛，都没有人陪我打。”林高远又笑着摇摇头却弯下腰到球包里拿出球拍，走进场地，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掌。两掌相对，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暗号。
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战，两个人都专注、凝神、丝毫不手软。最后的最后，两条湿漉漉的人并肩坐在椅子上，时间在此刻又慢下来了。
大概是经过一场高强度的体能消耗，两个人都有些呆滞，于是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地坐着。
良久，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从身旁传来，紧接着是他低低的声音，将吐未吐的黏黏的语调：“唔怎么办，好像不会打球了呢，现在打不过你嘞。”
王曼昱嘁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说道：“那我刚才也没赢啊。”边说边甩了甩因为高质量回合下接球而被震到有丝丝发麻的右手。
林高远侧过身子低下头，一只手精准地抓住她的手腕慢慢揉着，另一只同时又替她上下捏着手臂，帮她放松运动后的肌肉。
她早已习以为常，任由他动作。双眼有点失神的盯着放在她胳膊上的双手，然后喊了声他的名字：“林高远—，”他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回应，她突然侧过身，用眼神牢牢锁住他的眼睛。仿佛要望进他的眼睛里。
因为她突然的动作，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倏地缩短，短到他可以感受她的呼吸，还有她颤动的睫毛。膝盖也贴在一起，但她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又自顾自地说道：“在雅加达，在澳门，在以前很多个时候，你知道的，我没有看上去那么无所畏惧。但每次你都和我说，别怕。所以我又能坚定的往前走。因为我始终相信你。所以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像我相信你那样。”
身体因为她的突然靠近而变得僵硬，手下的动作早已停止，呼吸好像也变得困难起来。她的眼睛像亮晶晶的星星在银河里闪闪发光，又像一汪清泉水，明明她才是一条小鱼，他却被她捕获，在属于她的一方天地里。
本来只是小小的抱怨一下，却没想到换来她如此认真地鼓励，于是眼睛又弯弯笑着回到：“嗯，好，我知道，别担心了。”同时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王曼昱像瞬间炸毛的小猫：“干嘛啊，都湿的。”
“冇事，我唔嫌弃你。”又露出标准的兔牙。
“我嫌弃你！”小猫恼羞成怒。
不知不觉，又到黄昏。两个人收拾好东西走出球馆，余晖斜洒在并行的肩上。
—“但太阳是明亮的，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文中引用自：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作者：艾米莉 狄金森
《门前》作者：顾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