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梦症』7.陌生的熟稔
在今日之前，鹿向晚大概是不能想象，怎么会有人能将禁欲的理性和不羁的感性融合的如此恰如其分。
小小的窗台被日光镀得耀眼的白，有人倚靠在那里，随意而慵懒，水珠自他的发尾落下，顺着轮廓优美的下颚线，滴落在被扯开的白衬衫上，晕下一片暗影。
而他侧着头，右手执一支魔杖抵在眉心，眼神隐忍而克制，像是在眷恋曾经的不舍，又像是决绝告别过去的一切。
整个人浸在光影之中，朦胧却清晰，是锐利的疼痛。
只待银色的记忆丝线落入冥想盆，是飘渺的梦，亦或是对现实的遗忘。
鹿向晚刚进入拍摄室，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好的，卡！”
博文双手合十击掌，一边对周围人说着“中场休息，过会儿继续”，一边在众人幽怨的小眼神中走向岳明辉：“学长，这组照片拍的真是太棒了！我敢肯定要是放出去，绝对能上校刊头条头版！”
岳明辉接过毛巾，擦了擦头发，笑：“要是能帮到你，就太好了。”
这样潇洒中透一丝有礼的姿态，直让陆定昊咬着指节羡慕不已：“为什么大家同是男人，人家就可以man酷有型……”
“那么你呢？”鹿向晚自然的接过话。
果然就看到那个前一秒还愁云惨淡的某人，瞬间勾起嘴角、弯起眼睛，标准的小夫笑：“我呢，当然是可爱阳光啦~”
然后在收到社长一个眼刀后，故作矜持的往门后缩了缩。
运动会和百团大战，向来是财大除校庆外最重要的两项活动。
今年漫协的社长和街舞社的社长打了赌，看谁招的新生少，谁输了谁穿一身兔基尼去水上音乐台跳宅舞，于是两家的招新热情都格外高涨。
要不然也不会找来摄影社的，专门给岳明辉拍一套写真。
虽然是半cos状态，也费了不少嘴皮子和人情。
“哟，鹿学妹！今天怎么想到要来看看，是不是回心转意准备做我们社的专属模特了？”博文拿着单反，隔老远就向鹿向晚招手。
鹿向晚只是笑了笑，待到走近才开口：“是陆定昊听说这里在拍摄大神，于是非要拉着我过来看看。”
然后在博文“看什么不如亲自体验试试”的话说出口前，便递过一罐糖，嘴角一个温软的笑：“新做的硬糖，加了百香果和绿茶，希望学长喜欢。”
鹿向晚一直觉得摄影是项考验体力和耐力的事情，一件作品的呈现，除了美好的事物本身，角度、光线、对焦、距离、后期缺一不可。
更不要提那些看上去就复杂琐碎的配件，三脚架、聚光灯、长镜头、幕布……
一点一滴，都费尽了心力。
就好比现在，夏芜菁就一个人搬着三脚架过来，气喘吁吁，有人想搭把手，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又带些局促的说着对不起。
“哦，芜菁啊，你来的正好，底下正好要拍长镜头，你先把架子安好，聚光灯的角度还有些不对，麻烦你去看看……”博文百忙中从台本里探出半个头。
“啊，好。”从尴尬的境地逃脱，夏芜菁松了口气，抬袖想要擦去额角的汗。
“我也来帮忙吧。”鹿向晚递过一张纸巾，笑容温软。
这是一个热爱摄影的女孩，即使她未曾说出一句“喜爱”的字眼，但从她对机械的熟知、光影的熟稔、对焦的见解，就可以看出一二。
“现在是白天，日光本来就耀眼，是最好不过的自然光线，所以聚光灯只能从侧面烘托，亮度刚好比日光高一点就足够。”
“模特的身形高，光线就不能低，不然从下往上，拍出来就不好看了。”
到了最后，大概是心情放松，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他的左脸比右脸轮廓更流畅，所以喜欢光从侧右方打过来，正好留左脸一个剪影……”
夏芜菁说到一半，似乎觉得自己口吻太过熟稔，便有些慌乱的抬头，摆弄零件。
分明连生日会的一切都是她一手经办，却连这样正常的熟知都害怕被人知晓，也是有些奇怪。
“岳学长是个值得敬仰的前辈。”
鹿向晚怕她尴尬，便装作并未察觉的样子，眨眨眼：“所以下周的生日会，我们给他一个惊喜，好不好？”
岳明辉从睡梦中惊醒时，时钟才指向凌晨三点。
那是他最喜欢的床头闹钟，被设计成篮球的模样，背面是他最喜欢的Q版球星，曾经一度是他凌晨四点起床的动力，此刻却被他随意扔在一旁。
他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情景是那样的真实，以至于直至此刻，他的内心都无法挣脱。
“太扯了……”
他捏了捏鼻梁，深吸了一口气，在考虑自己是否是为了申请格拉斯哥太过疲劳，而出现了幻觉。
“为什么，这样轻易就否认呢？”
低沉的嗓音自角落传来，岳明辉一惊，攥紧被单猛地扭头，就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倚在窗台。
夜风卷着窗纱来回飘动，那人的半边侧脸就隐在其后，神秘、而魅惑，就好比他的嗓音，一字一句吐露出来，仿佛伊甸的禁果。
“朋友，这是我家，您夜半擅闯恐怕不合适。”尽管如此，岳明辉仍是和气的开了口。
“哦？那么看来，刚才的梦镜并不能让你满意，这就是我的错了，我可以道歉。”
“什么梦境？你……什么意思？”向来含笑的眼睛骤然瞪大，岳明辉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嗓音里的一丝压抑的沙哑。
但男人并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接住一片被风卷来的花瓣。
“可是——方才在梦里，你很欢喜，所以，我也很欢喜。”
“就这样睡去，不好吗？还是这尘世有什么值得你眷恋的？”
“梦境、现实，何必分得这样清醒。”
“就好比现在，你说，这是我的现实，又是否——是你的虚幻？”
又一阵夜风卷来，将窗纱尽数吹起，而男人恰巧在此时转过来。
剔羽般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略微丰润的嘴唇，尤其是那双眼睛，形状美好如鸢尾花开，流畅的弧线自眼尾处微微上挑，衬着浓密纤长的眼睫，精致的仿佛一个易碎的梦。
他低头看着指尖的小小花朵，唇角勾起一抹笑。
而岳明辉强忍住内心的巨大波澜和难以置信，缓缓回头，看向床头柜。
篮球闹钟是他十五岁那年的生日礼物，那一年凯文·杜兰特成为超音速队的绝对新星，为上赛季带来的低迷士气重新注入动力。
那么现在，闹钟背后的Q版人物，为什么穿着的，却是勇士队的队服？
他压抑的深吸了一口气，闭起眼睛，半晌，才慢慢睁开。
闹钟背后依旧是穿着超音速队服的Q版小人，被随意扔在枕边。
而一侧的床头柜上，橘色花瓶里插着一束绣球花，蓝紫色的花瓣娇嫩而饱满，是前几日有人送给他的。
却与男人指尖、乃至眼角的那一朵，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