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的鸦天狗
羽立立,好可爱呀
“真是的,学校放樱花假咱们明明可以坐新干线去东京好好玩玩的,为什么要来中部这鸟不拉屎的山林子遭罪啊。” 汽车在乡间的小路继续颠簸,居然有种别样的节奏感。 “中部山地的地形构造很复杂,来这里采样,肯定能有所发现”他猛打方向盘,又顺利通过了一个急弯。“说不定还会有新的收获呢。” “这地方地形复杂要死,你确定不会迷路?” “纸质地图,电子地图,指南针,信号弹,我有这些东西我还怕迷路?”汽车继续颠簸,转入一条峭壁上的险路,向着山林更深处前进。 “再说了,真的迷路了,我还有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一把格洛克,二人相视一笑。爽朗的笑声瞬间撕裂开车中沉闷的空气。 十二年前的琵琶湖大地震夺走了他父母的生命。名为天灾的神明无情扳动他命运的道岔,却也让绝不屈服的精神发现了亘古的秘境。十年后,他进入了大阪大学地学系。 白鸟川在崖壁间奔腾,激起的浪花拍在山间,迸发出云雾与巨响在寂静的山野间久久回荡。 太阳已经西斜,用尽最后的力量撕开天边的云彩,染红了苍穹。 “今天晚上之前应该能就到白鸟町了吧。”他望着天边的彩霞,自言自语。 同伴听到终于能下车透气了,也不免激动起来。 “诶,告诉你哦,我小时候来过这地方。有个亲戚住在这里。我在他家里住了一个暑假。”“白鸟町这地方真不错,有大片的西瓜田,我当时啊,在瓜田里偷西瓜还被抓了呢。” “树上有那种大虫子,看着恶心,但是烤了吃那是真香,当时也是傻,不知道害怕,就会吃。” “这里的传说也是真怪,像什么报恩的狐狸和报恩的猫打起来了…地里面挖出来王八…还有天狗伪装成人类来买东西什么啦…我小时候就真的想从地里面挖出来一只小乌龟自己养。”同伴滔滔不绝。不一会功夫,汽车又转入一条乡道,白鸟町就静静蹲坐在小路的尽头,守候着客人的到来。 “听你说那么多,我倒想自己亲眼见见这地方,就是前面吧,咱们到了。” 收拾好行李,随便找了个旅馆就住下了,房间的窗户正对着白鸟川、世田川交汇的河心洲、北面的田向岳又不偏不倚地俯卧在那里,一幅完美的构图就这样被上天随手扔在了大地上。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应如此。 晨曦划破长空,七彩的染料淅淅沥沥,渲染了刚睡醒的天。 进山 旭日初升,山间的雾还未散尽。 烟光相吊,苍雾依山,柔波共醉,浪鳞初跃。 烟霞散尽,正午阳光灿烂明媚。 碧空明霞,峻岭熠熠,波弄日影,蝶戏花间。 夕阳唱晚,天色渐渐阴暗下来。 霞染苍穹,崖悬流光,金浪翻涌,碎萤映月。 夜晚降临,距离计划中的采样点还有五六公里距离,二人决定就地露营过夜。 “就河对面的谷地吧,地势高,地形平坦,而且离白鸟川也比较近。”同伴爬上一棵树,仔细观察了四周,作出这样的结论。 “似乎是迎风坡…算啦,附近也没有更好的地方了,就那里吧。” 简易的露营地很快搭好,在漆黑的山林间,只有营地的点点灯火能带给人一丝心灵上的温暖。天上的河打碎在地上的河里,地上的河托起天上的河的碎片,寄托着亿万年前的光辉向着远方汨汨流去。 他想起地震的那天晚上,夜空也是这么简单而纯粹;想起小时的暑假;想起学校后山上坍圮的鸟居;想起第末班电车进站时慵懒的气流。那时的夜空,也是今天这样的啊。星星就这么自顾自的闪耀着,千万年也不会改变。他有时会想,再没有人类的时候,谁来欣赏星空的美丽?谁来欣赏山川的震撼?它们是无情的,人是有情的,为什么有情总是败给无情?地震,每天每年都会发生。可是为什么要赶在自己的一生这短短的区间内发生?自然亿万年的演化构造,难道只是为了等着给自己狠狠喂一口💩吗? 他想去林子里走走,散散心,同伴当然同意了这个请求。 寂静的山、寂静的林、寂静的夜,只有微风拨弄枝叶,宛若女子轻抚琴弦。 与此同时,南海海槽释放出被压迫了千万年的磅礴力量,南海大地震,发生了。这场地震在未来将以其M9.3的烈度和25万人伤亡的巨大损失而永远载入史册。后续又引发了冲绳、大阪直下大地震,激活台湾大屯火山群,搅得西太平洋如同一锅沸水。不过目前,地震波只是刚刚抵达和歌山,这场地震,将永远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站在树林深处,他点了根烟。尼古丁进入身体,麻痹着他的感官。脚下一轻,好像地面在微微晃动,裂开一条缝隙,打通通往天堂的阶梯。 等等…地震了?! 猛烈的上蹿下跳,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恐怖的剧烈摇晃,他腿一软,直挺挺跪在地上。用尽全力想要重振精神,视线却始终无法聚焦在任何物体之上—树林、山脉、河流现在不过是一道道残影。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正想要跑回营地的时候。一声巨响震撼了整个山谷,随之而来的是咯咯吱吱的怪响。 山体滑坡! 滑坡体从高空中俯冲而下,不断夺去星辰的光芒,伴随着隆隆巨响,挺拔坚毅的古木竟在此刻如同丝巾般被折叠成华美的曲线,又瞬间崩断,只留下一声戛然而止的爆裂声。滑坡体冲下悬崖,冲入白鸟川河道,激起的烟花埋没了星空的呼吸。刹那间,上一刻还鸡飞狗跳的山谷成为了寂静的坟墓。死神的披风伴随着尘土四处飞扬,哪怕是神明此时也只是无助地将自己的悲痛寄托在白鸟川的泪水中。 末了,白鸟川的流水声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山间呜呜的风声。 营地绝对是回不去了,他想要留在原地等待救援,可是漫天的灰尘在嘲笑人的懦弱,余震的咆哮在宣告着死亡的钟点。 作罢,走吧,反正横竖是个死了。 不知走了多久,阴霾中淡淡透出一抹亮光,微光在与云层的搏斗中败了,无力地滴落在山间,世界被晕染上了猩红。 猩红的天罗缓缓落下,山坡上一片血色,地震后东倒西歪的树林在他的世界里步步逼仄,树木的断枝与死去的叶无力倚靠在水沟中,在一片愤怒的颜色中,化身为死亡的鲜活标本。 “前面可能是速见岳,或者阿仁岳也有可能,至少那里有人居住,他们或许能给我一些帮助…” “不敢奢求能遇到公路,哪怕是土路也可以!或者是有人类的痕迹,那自己就有救了。” 想了不少,可惜,现实并没有那么美好,他没有找到路,没有见到一丁点人类的痕迹。 太阳又要落山了,灰尘已经散去,繁星点点,点缀在天空上。就像昨天那样,像地震前的每天一样。 他倚着一块石头坐下来,仰着头看着漫天的繁星,闭上眼睛想起了过去的点点滴滴,他小时候的天空,也如此明亮。 但他不知道的是,远处的山头中探出了一个人影… … … … 再次醒来,眼前的景象着实令他大吃一惊。 自己正板板正正地躺在床上,仿佛前几天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般,可是这里又不是自己的家或宿舍。想站起身,结果发现四肢都被死死绑在床上,没有预留一丝移动空间。 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你醒啦?看你在树底下晕过去了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茶色的双马尾懒散却又不失秩序地挂在自己的眼前,一颗泪痣不偏不倚地镶嵌在那张洋娃娃一样的脸上,差不多位于左眼的左下角位置。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是一位少女?他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的这家伙。 是她救了我吗?她到底是谁?她为什么住在这里?还有,为什么我被绑在床上了? 不待他反应过来,女孩就先开口了。 “地震刚刚结束就到山里面乱跑,真不怕死啊你…要不是我出门采购点维修工具发现你在石头上躺着,你真的就死在那里了。”“咳,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女反而先抛出了问题,他的思维完全没有做好准备,但是嘴巴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藤…藤原安衫,京都人,大阪大学地学系博士研究生,来这里…额…取样的。总之,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了,还有,你…你是谁?!” 少女看着他的脸,浅浅一笑。 “我还没见过第一次见面就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名的,你还真是讨人喜欢呢。我嘛,姬海棠羽立,九州人,用笔杆子吃饭的。” “所以,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放开我啊!” “喂,你是我打山里面捡回来的,谁知道你是什么人。救你是对你负责,绑你是对我自己负责。” ”嗯,我想想…”霎时间,一道白光闪过,他浑身感觉一凉,紧接着绳子便飞的到处都是。 “嘿嘿,看来以你的智商,我也不用担心我自己了,你自由啦。” 他摇晃一下手臂,束缚感顿时烟消云散了。坐起身子,他才得以看到少女的全貌。 古朴的小屋似乎让人有了虚幻的穿越之感,远处的山岭上还是一片狼藉,屋子里却已经收拾的整整齐齐。 少女大概是常年居住在这山间仙境吧,娴静如莲花照水,又灵动如幼驹扶风。本是山野中的名士,却又突然遭到自己的打扰,他竟觉得自己有罪了。 “救我就足够了,姬海棠小姐,你为什么还要收留我?”在陌生的地方醒来,全身被紧缚,面前还站着一个不认识的人,想到这里,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详。 “救人和留人难道需要理由吗?只有杀人和赶人需要吧。”羽立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那,姬海棠小姐,能不能把我送回去?” “恐怕不行。” 听到眼前这女人这么回答,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信念。“为什么呢?” “因为…” 还没等姬海棠反应过来,他手中的求生小刀就如同被大风吹起的雪粒般,朝着少女的脖子飞过去。 少女的反应也是极其迅速,一把夺过刀,狠狠扔了出去,反手就把他死死摁在床上,把他的两手交叉钉在他的背上。 他想挣脱出去,却发现这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狂想,少女的力气大的莫名其妙。 “你干什么?!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把我绑起来就算了,居然还不让我离开,你究竟想干什么不是已经很明白了吗?!”他愤怒地挣扎着,咆哮着。 “想走吗?好,看看你能不能走!”羽立拎起他的脖子,强硬地拧着他的脖子,一道断桥便映入了眼帘。看得出来,这桥生前应该是很精致。但是经过地震的摧残,桥头的两座灯台已经受到了严重伤害,其中的一座甚至已经被腰斩,只剩下石头底座仍在无神的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流。桥上的风铃多半也被冲走,剩下的也被打湿,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走这座桥,不出半天就可以到达金泽市。”羽立又拧过他的脖子,朝向山上的一条小道。就是羽立捡到他的那条小路。路上的滑坡,断桥,废路不计其数。“走这条路,两日之内能到白鸟町,你倒是走呀?” 看着一片混乱的大地,他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对…对不对,错怪你了…不过住在这种地方,不让人怀疑才怪吧“ 羽立想想,似乎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于是松开了抓着他的手。“算了,看在咱们是半个老乡的份上,这次放过你。” “半个老乡?你不是九州人吗?”他禁不住疑惑起来。 “我生在九州,但是我在京都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算是半个京都人了。” 渐渐的,两人又放下芥蒂,攀谈开来。在谈话间,他得知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女孩并不是人类,而是天狗,真真正正的天狗!如假包换的天狗!哪怕自己再不信,看到少女足部还未完全化成人形的鸟爪,他还是选择了拾起自己心中孩童时代那无边无涯的想象力。 “喂,你,难道不怕我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吗?你的心太大了点吧。” “我不后悔告诉你,我死而无憾了。” 羽立脱下上衣,缓缓地转过身子,两道瘆人的疤痕平行刺在她的背上,从肩膀的高度一直延伸到腰间,又突然没入身体。如同地震后那被撕裂的大地,惨烈的像一场冤案。 有件事我没告诉你,羽立如释重负般的吐出一段话“我父王是九州大天狗彦山豊(li,四声)前坊,其正体乃天照大神之子,统领九州天狗。而我,是他的大女儿。没有兄长,只有两个弟弟。” 羽立转过身,取了两瓶酒,摆在桌子上。 “用你们的方式来说,我算是不折不扣的皇族,或者说…神族吧。”羽立打开酒瓶,眼线低了下去“可是后来元寇入侵,父亲将我送往京都,投奔天皇,自己则前往对马迎战。他明明承诺过,我只是去京都暂住一段时间,可是呢?直到今天,我也再没有踏上过九州的土地。” 他看到少女这么回忆自己的过去,无论真假,他总觉得心中不是滋味。“那,你的翅膀是…怎么回事?在京都被砍的吗?” 羽立一听,笑了“不,京都人待我很好,我在京都呆了六百多年吧,京都人一开始其实也并不喜欢我,不过,久而久之,他们也就接纳了我。我就一直住在京都,直到倒幕战争爆发。” “所以,你的翅膀,是倒幕军干的好事?” “不”羽立攥紧了拳头,眼中射出充满愤怒。“是我的同胞们,倒幕后,天皇去了东京,我也就搬出了京都御苑,搬去了山阳的一座山上,那里有一个天狗村落。本想着都是天狗同胞,我不过是去投奔而已,然后呢?他们至中有人认出我是天皇的幕僚,哪怕后来我一再表露衷心,但是们还是不信任我。后来在一场搏斗中,他们摁住我,生扯下了我的翅膀…” 说到这里,少女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音调也越来越低。 “不说了,喝酒吧,这东西对我来说挺甜的。” 他拿起酒瓶,“国士无双”四个大字在夕阳下映出迷幻的光芒,瓶中的液体似乎浸泡着少女的痛楚,却又蕴含着罪恶的芬芳。 他禁不住再次发问“那么,咱们现在算是被困在这里了,走哪条路都不可能出去,你打算怎么办?” “等待…救援”羽立无奈应答到,没办法,自己早就不会飞了。“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啦,这里的物紫足够充足的—诶,你怎么啦?”看着他的脸色阴沉,羽立便问了一句。” “也就说,我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回大阪了。” “嗯…先喝酒吧。” “人类的酒量还是不怎么行啊…嗝…”酒过三巡,他便昏昏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大早,羽立和他便尝试了断桥的修复工作。可是经过计算,以目前河流的流量,修复断桥是不可能的,他们便打起了渡船的主意。 第三天、第四天,时间莫名其妙的就消失了一个星期,其中发生过几场余震,但是毕竟没有影响到它们的工作—什么天灾能对抗人的决心呢? 精致的木制小舟终于造好了,贡多拉式的设计,日本式的材料,小舟上下处处刻满了简陋,却又再每个零件上写下了精致。 当河水小了一些,他终于决定要离开了 “那咱们…就此别过喽。”二人站在岸上,异口同声。 解开绳子,小舟撞开河水的柔波,朝向对岸驶去。 与此同时,大阪市地底的魔鬼咆哮着,撕裂鸣门海峡的断层,大阪市直下地震,M8.7,6km,以绝对的力量向人类宣告着它的地位。 这小小的秘境很快也被震撼了,山上的落石如雨点般砸下来,羽立站在岸上,躲闪不及。 “藤原先生,你快跑!” 他知道这会拐回去无异于自杀,但是鬼使神差般地,手中的木桨往河道的碎石中狠狠一插“姬海棠!快上来!” 小船如同苇叶在湍急的河道中左冲右转,上蹿下跳,经过一段惊心动魄的漂流之后,他们的眼前瞬间开阔起来。 “这里是…琵琶湖?!”他几乎要尖叫起来,到了琵琶湖再往前就能在京都靠岸。没想到啊,琵琶湖曾经害苦了自己,如今,却成了希望的碧波。 小舟向着深处前行,回到羽立家似乎是不可能了,这次看来,要轮到他救羽立了。 太阳悬在头顶,无论何时,它似乎永远能给日本人带来希望。这一次,自然不会例外 PS:本文是笔者的试水作,望诸位不吝赐教,如果反响好的话会继续沿着这个思路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