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橘子软糖和陈皮糖
对于不死的生物而言，漫长的岁月逐渐会变为一种诅咒，逐渐磨灭对日常生活当中每一件事情的兴趣。最终，活着本身将变得味同嚼蜡，毫无生气，成为一种无形的折磨，而身陷不死之中，根本找不到跳出牢笼的办法，只有等到庞大的未来，将同样庞大的过去彻底粉碎为止。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最后剩下的东西，还会是自己吗?
想要避免这样的终焉，就必须为索然无味的生活重新寻找意义。过去，藤原妹红的选择是将自己投入到无尽的战斗与复仇之中来逃避，不过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许久，高璟发话了。
“其实，我也是个不会死掉的怪物。”
他再一次说起了自己的不朽军团，自己和他们无法割舍的羁绊。
“他们以最年轻，最光荣的状态，永远铭刻在了我的记忆中。其实，我也在他们的生命中，占据了不可替代的位置。现在留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我’，其实已经混进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就像他们定格在了我的记忆中一样，我的身形也永远定格在了他们印象当中最光辉，最伟大的时刻，不会变老，也不会死。”
“和你一样。”
“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我的灵能天赋。只要我站在别人身边，我就会不自觉的吸收别人身上的痛苦，连带着也会获取痛苦中包含的一些记忆碎片。虽然我没法看清藤原小姐你在过去，到底是怎么获得了这份不死的力量的，但是我依然可以看到，在那之后，你的生命当中就只剩下了一件事，那就是向羞辱了你的父亲的人复仇。介意我再抽根烟吗?”说着，高璟的手摸向了口袋中的烟盒与打火机。
“不介意。”
“谢谢。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你不懈的试图找到那个人。虽然不会死，但是不吃东西依然会感到饥饿，受伤了也依然会感到疼痛，因为外貌定格在了十三四岁的时候，甚至连长久的与人类居住在一起都成为了奢望。也许是五年之后?还是十年二十年之后?或者更长的时间？反正你的头发全变白了，不得不以一种人不人妖不妖的方式浑浑噩噩度日，甚至严格来说这种状态都已经不能称之为‘活着'了。当然，也不能算死去，只是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高璟点燃了烟卷，却不急着去抽，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他看到的记忆碎片，任由香烟渐渐的烧成灰白色的烟灰。
“终于有一天，你找到了那个恨之入骨的家伙，依靠多年历练的一身本领，虽然过程有点一波三折，还是很快就让她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至少当时的你是这么认为的。结果事到临头才发现，她也是个和你一样的不死人，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怒火，全都变成了一文不值的笑话。”说到这里，高璟顿了顿，弹掉已经累计了长长一段的烟灰，抽了一口。
“由于不会死去的特性，你找不到能够长久陪伴你的人，不得不忍受深入骨髓的孤独，为了不至于让自己的生活彻底失去意义，给自己找一条活下去的理由，你还在和那个人进行无尽的战斗，打算通过战斗和痛苦来麻痹自己已经日渐空虚的心灵，只要对周遭的一切都彻底感到麻木，困扰自己的‘生活的意义’这个问题很快就将不再重要。因此，你开始轻掷自己的生命，甚至出现了严重的自虐倾向，连驱使自己战斗下去的动机都已经遗忘的一干二净了，仅仅只是机械的重复着自己上一次的所作所为。”
藤原妹红没有说话，此时的她也陷入了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好像除了那个讨厌的她之外，自己的生活中真的就不剩下什么东西了。
如果面前的他这个闯入者不算的话。
“实际上过去的我也是这样做的，我的心灵也因此出现了严重的损坏，不过幸好我找到了这个能让我休息一会的幻想乡，而已经身处幻想乡的藤原小姐你，你的幻想乡又在哪里?怎么样，我说的对吗。”
高璟的语气依旧平淡，好像他在讲述的根本就不是面前的少女难以忘却，不堪回首的庞大过去，而是云淡风轻的和平日常。
他完全理解藤原妹红的痛苦只不过和他曾经经历过的东西相比，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场面罢了。
“之所以很多人愿意和我亲近，还是要归功于这个灵能天赋，由于困扰自己的痛苦都被我吸收走了，只要待在我身边，就会产生一种如沐春风，很舒服的感觉，自然而然的就会对我有好感，你也不例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天赋起了作用，那个妖怪贤者八云紫恐怕不会那么轻易的让我住进幻想乡。”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和我说这么多?这些可全是你最重要的的秘密。”
“我很孤单，需要一个朋友，而藤原小姐你，也需要一个人排解寂寞。我需要找到活着的实感，而你需要我吸收你的痛苦。我们都不讨厌对方，而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互相需要彼此。”
高璟用力的吸了一口烟，仔细品味烟草的味道，将烟雾从鼻子里呼了出来。
“推心置腹，以真心换真心，这样得到的感情永远是最稳固的。既然都是不会死的孤独怪物，只有自己的同类能够做伴，那就必须更加珍惜身边仅有的同类了。说起来，你那个恨之入骨，追杀了千年的家伙也是个不死者吧，早已成为自己生命中一部分的对手，其实也是你应该珍惜的对象呢。”
“走吧，上我家去坐坐，等糖做好了还要你继续试吃。”
“……烟，给我来一根。”
“……诶……女孩子抽烟不太好吧。”
“给我来一根。”依旧是令人无法拒绝的坚定语气。
“……行。要打火机吗?”
话才说了一半，高璟就觉得自己又问了个多余的问题，自指尖燃起的不死鸟之焰，已经将香烟点燃。
“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啊。”高璟默默吐槽。
两人手中的烟抽完，回家的路就差不多走完了。高璟开门，将装满橘子的篮子放下。
“我出去买点白糖，能够帮我把橘子皮都剥掉吗?不过剥下来的皮也别扔，橘子肉和橘子皮，我都有办法把它变成糖果。”
“嗯。”
不知道为什么，高璟觉得这一声嗯听上去非常的柔软，丝毫没有藤原妹红此前表现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这是我的错觉?算了不去想它。
采回来的橘子估计有两斤多点，大概能剥出三两的皮。按照这个比例的话，大概需要一斤四两麦芽糖，和一斤白糖，还需要一点儿黄油。麦芽糖和白糖好办，上街去买就能买到，幻想乡不产黄油，不过这也难不倒高璟，油脂一直都是军用口粮当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他的储物空间里，有大把的罐装黄油，领航星号上的仓库里还有更多。把白糖和麦芽糖买了回来之后，高璟的钱袋里又少了五十个铜钱。
到家开门，藤原妹红已经把橘子剥好了一大半，果肉和果皮分开放在两个小木盆里。
高璟突然玩心大起：“我不在的时候偷吃了没?”
“没有。这是你的橘子。”一脸正经的藤原妹红。
“其实你真的偷吃了我也不会说什么，带我进竹林去采橘子，应该说谢谢的是我。最后几个橘子也不用剥了，你带回去吃吧，算作我对藤原小姐你今天给我带路的谢礼。”
高璟洗干净手，将两盆原料也过水冲洗一遍：“我要开始做糖了，你搬张椅子坐在院子里也行，站在我身后看也行，我可能还要叫你帮忙。”一进入下厨状态，高璟就和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专注和一丝不苟。
“嗯。”
橘子肉榨成果汁。幻想乡里没有现代化的电器可用，家里也没有别的可以代用的工具，高璟只能自己动手，将橘子肉中的汁水用手一点点挤出来。
过滤掉果汁中的渣滓。家里没有现成的过滤网，高璟只好拆了一包急救纱布，折叠几次之后用来过滤果汁，效果倒还不错。很快，果汁中的渣滓就被分离出来，看上去显得没有那么粘稠滞涩了
将橘子汁，麦芽糖，六两白糖，二两黄油一起倒入一个小木盆中混合，搅拌均匀。
上锅大火煮开。
再加三两淀粉水，调节火力，换小火慢慢熬，保持搅拌。
“还要熬上一段时间，这边的软糖才算做好，我先来做陈皮糖，藤原小姐能帮我搅拌这边锅上的东西吗?等到汤汁收干收的差不多了，锅里的东西不粘铲刀和锅底了叫我就行。”
“好。”
————
橘子皮放入锅中，加水淹没，大火煮开。
开锅之后再煮三分钟。煮的时间长一点，可以去除苦味和果蜡，只保留陈皮独特的清香。
出锅，将橘子皮用清水洗一遍，控水之后用刀刮去皮背面的白色橘络，这些橘络是苦味的一个重要来源，必须清理干净。
处理好的橘子皮切细条，和四两白糖一起放入锅中，小火炒。
不停翻动，把糖炒化。
糖液开始沸腾，渐渐变得粘稠，继续小火炒。
渐渐的，锅中的糖液开始收干，变成了糖霜。此时控制火力大小非常重要，火力太大，糖会烧焦，陈皮糖就失败了。火力太小，糖凝固的速度太快，根本没办法形成糖霜。
————
藤原妹红心不在焉的搅拌着锅里的糖浆，看着高璟专注于面前的糖果的身影。
为什么只是看着他的身影，就让人觉得那么的放松，那么的舒服?
难道他真的能够吸收别人的痛苦?
“哎。”藤原妹红突然戳了戳高璟，声音细如蚊蚋。
“怎么了?那边一锅熬好了?”高璟的目光甚至都没有移动一下，继续盯着面前锅中，开始挂霜的陈皮糖，手上的翻炒动作一刻也没有停歇，他也因此没有看到少女脸上的红晕。
“挂霜了。应该可以不用炒了吧。”
“不行不行，就挂这么点糖霜是不够的。完美的陈皮糖，需要表面挂满糖霜，才算是做到色香味俱全。而糖霜的颜色也有讲究，必须是麦芽糖一般的金黄色，稍微偏暗一点点，就说明你的糖烧焦了，会带着苦味，就不好吃了。”
“做糖果，是个讲究耐心的活，根本急不得的。就说这陈皮糖吧，你要是炒的时间不够，它甚至根本不会挂霜。但是你要是肯付出足够的时间与耐心，去赴这场火，糖，与食材的约会，它们就一定会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美味回报给你，让你做出最完美的糖果，到时候你就会觉得，你付出的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哎哎哎，搅拌别停啊!不然底下那一层会糊的!”
…………
“好了，这下陈皮糖就可以出锅了，等放凉之后就可以吃了。”看着眼前挂满糖霜的完美陈皮糖，高璟的脸上写满了得意与高兴。他拿起铲刀，将锅里的陈皮糖几下铲到了旁边的木盆里，顺便将锅里的糖霜也一并铲了下来。
“我这边也熬到不粘锅不粘铲刀了。”
“谢谢，接下来的步骤我来吧。”
————
将熬好的软糖放在砧板上，压平，用刀切成一口一块的小块，均匀撒上刚刚铲下来的糖霜。
“好了，橘子软糖和陈皮糖，大功告成了，你尝尝看吧。”
藤原妹红先拿起一小条陈皮糖，轻轻咬下一小口。
最初感受到的是糖霜的甜，然后就是橘子皮特有的清香。由于把橘络去除干净，外加用热水焯过一遍，橘皮的苦味已经被去除干净，留在嘴里的只有独特的甜香。
她又拿起一小块软糖。
可能是因为主料是麦芽糖的缘故，吃起来有点粘牙，相比起陈皮糖独特的清香，这个软糖的甜味显得更重一些，橘子的果香味只不过是甜味的陪衬。不过，正是因为果香味的存在，这个软糖没有麦芽糖甜得发腻，令人难以下口的感觉。
都是幻想乡里，不对，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甜食呢。
好吃。
少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明天东溪村有集，我到时候把这些糖都摆摊卖掉，以后我就要靠卖这些东西，还有之前藤原小姐吃过的鸡蛋卷饼谋生了，要是觉得好吃，以后就多光顾我的店面吧，我的店就开在这里。作为我的第一个顾客，我肯定会给优惠的。”见藤原妹红吃得开心高璟也爽朗的笑了，笑得非常灿烂。
“......你的糖以后要怎么卖?”藤原妹红有些羞涩的向高璟问道。
“这个嘛…….”高璟又一次开始计算成本与收益，“两斤橘子是树上长的不要钱，跑一趟迷途竹林就能采到，黄油是我自己的存货也不要钱，我买了一斤四两麦芽糖，一斤白糖，花了五十个铜钱，做了两斤半软糖，六两陈皮糖。算上我跑路和做糖花掉的时间和人工，软糖以后就卖八个钱一两，陈皮糖十二个钱一两，差不多还是四成的毛利。毕竟把糖做好，时间又过去了一下午了。如果以后常来的话，我给你打个八折。”
“我要走了。还有烟吗?”
“多的是，我这边存货不少，你要的话常来就行。”见妹红要烟，高璟拿出了几个烟盒，他也打算趁着心情大好来上一根。
望着藤原妹红离去的背影，他掏出了打火机，准备点燃叼在嘴边的烟卷。
摩擦两下发火轮，怎么没打着火?
艹，居然没油了。
“能不能再回来帮下忙——”
藤原妹红转过身来。
“借——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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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设当中的妹红会抽烟，所以我让她容忍了高璟抽烟的行为，然后自己也来了一根。
“借个火”这个脑洞在我了解到妹红不死鸟之焰的能力之后就在我脑子里扎下了根，让我没想到的是，这几天在看《东方结庐人》的时候，才发现有这样的想法的居然不是我一个人。但是我还是打算把这个场面表现出来。
高璟用的是最传统的煤油打火机。
橘子软糖和陈皮糖如约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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