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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7-26 22:34 作者:Doriko_ENE  | 我要投稿


1

        每年七月开始,上方的水库因为暴雨,水位不断上升,当地会派人在水库旁边搭起几顶帐篷,作为监测水位的临时据点。

        六七八三个月,这个地方的降雨量暴涨,雨水像是狂怒的猛兽,肆意践踏着地面的一切。那一顶顶墨绿色的帐篷,在雨里摇晃,每隔一段时间,帐篷顶上就会积起一大滩雨水。阿治拿着木棍,把帐篷从里往外顶起来,水就像瀑布似的,哗啦一下子从几个边角倾斜下来。

        阿治坐在潮湿的凳子上托着腮,看着草坪上的积水里溅出的小泡泡发呆。空气中除了土腥味,还有木头的霉味,让人反胃。

        女人来的时候,岸边的水位线淹过了警戒线下面的一条。

        “您好......”声音轻的,比起铺天盖地的雨声,仿佛她会立刻被吞噬消化掉。

        女人穿着薄薄的雨披,手臂上的雨披还破了一个洞,腿上沾着泥巴,大概是路上摔倒了。

        阿治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空旷的天地间,除了一望无际的水色和这几顶帐篷,只剩下眼前这显眼的红色雨披,像是翻腾在海水里,死去的螺壳。

        这个时间,谁会冒着大雨来这种偏僻的旷野呢?

        “有何贵干?”阿治欠起身子,让开一条路示意女人进帐篷说话。

        “啊......”女人犹豫着,惴惴不安的打量着帐篷里面。

        “不劳烦您了。只想问一下您有没有看见有个小孩子跑到这里来?约莫七八岁,这么高,头发短短的,穿的白衬衫。”

        女人用手比划着身高,雨水啪嗒啪嗒的打在她的脸上,雨披根本顶不上用场。

        “进来坐吧——您说的小孩子我倒是没看见。不如说我在这这几天,都没看见有小孩子。您也看见了,这里除了这遭人的大雨和树木,以及前面的水库,别无其他,这鬼天气,鸟都看不见一只了呢,夫人。”

        阿治急忙说。不,哪怕是说话,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地方也成为了一种美好的奢侈。阿治语速飞快,像是想把积累多天的话语一吐为快。

        “谢谢。”女人弯下腰,道别了阿治的绿帐篷。

        阿治看着女人远去的身影,渐渐在雨水中模糊了轮廓。在扬起的一整水雾之中,女人消失不见了。阿治看得出神,一道闪雷劈下,阿治回过神来才想起又到了监测水位的时间了。

 

 

2

        阿治穿上雨衣,这雨衣是上面和帐篷一同发放的,也是墨绿色,厚重的像是铠甲一样。阿治穿戴整齐,冲出帐篷,向水库方向跑去。

        水库的水位离到达警戒线还有一格距离,阿治准备回帐篷呼叫上级汇报情况。正当他准备回头的时候,忽然发现泄洪口的下游,一个红色的身影在树林间晃荡。

        阿治知道十有八九是刚才的女人。但眼下这水库水位告急,再待久了可能有生命危险,他大声朝下游喊去。

        “嗨!夫人,请快些离开——”

        声音立刻融化在了瓢泼大雨中,哗啦的一整狂风,雨点卷起成旋涡状,阿治吃了一嘴脏水,仿佛是在嘲笑他一样。

        阿治呼喊无果,直接撒开腿往下游跑去,身上的厚重雨披简直像是背了块石头,哪怕是阿治这样一个正值壮年的小伙子,在大雨和大风中奔跑,也渐渐失去了力气。

        “可恶,那女人怎么搞的。”

        阿治嘟囔着,脚步逐渐慢了下来。雨靴里早就进了水,跑起来嘎吱嘎吱响,像是故意引人发笑的马戏团小丑。雨水在狂风的中肆意改变着方向,从四面八方往阿治身上冲去,打的阿治面部生疼。

        真是糟透了,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呆了第三天,偏偏还遇见了一个诡异的女人,还要监测这什么破水库。干脆塌了算了,叫一池子的水见鬼去吧,早就看那几个当地人不顺眼了,他们居然在搭建帐篷的时候还一本正经的问:“是又要征兵了吗?”迂腐!,拜托撕一下日历纸吧!没有撕的页数怕是比安葬战争时期的士兵的黄纸还多了吧!现在还要来这里监测水位,为的不正是保护这些古董家伙们吗?那些人的脑袋里塞满的都是果蔬的农忙时节,跟他们提起电车,都不一定知道吧,像是对牛弹琴,不,哪怕是牛还会扫着尾巴鞭打牛虻给与回应呢。

        阿治在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中狂奔,踩着一地水花,气喘吁吁的赶到了下游。

        “喂!听我说——”

        女人撒腿就跑,在林子里躲闪着。

        “马上要发大水啦!”阿治边追边喊,整个世界,只剩下他的呐喊声和无边无际的雨水声。

        “什么——?”

        女人还在躲闪着,明明看上去年纪不小,身手却意外的敏捷,像是在栖息在森林里的动物。是鹿吗?是妖怪吧?阿治喘着气思考着,亦或是山精什么的?是笨蛋吗?阿治听说笨蛋的体力一般都很好来着。

        “我说马上要发大水啦,快跑了!”阿治的衣服已经全都湿了。

        女人终于听见了,她停下脚步。在林间伫立着。

        “您说要淹掉了吗?”

        “是啊,要淹掉了。快往上跑吧,不要呆在下游了。”

        “是真的吗?”

        阿治叹了口气。“是啊,您不知注意到了没,水库水位已经超过警戒线两米多了!”

        “这样就会淹掉吗?”

        是笨蛋吧。阿治想。

        “是啊,所以说,请快离开吧!”

        阿治坚定的眼神,完全看不出他在撒谎。女人将信将疑,慢慢探出身子。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二人像是蛐蛐一样,在纵横交错的枝叶间钻出来。那女人跟在阿治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胆怯的像是受过伤的麻雀儿,随时准备挣扎。

 

 

3

        终于,女人离开了。阿治回到帐篷,用对讲机汇报了工作,同时也回报了那个行为古怪的女人。

        傍晚——其实也只是阿治猜个大概,这样的天气,白天和黑夜都没有什么区别了。上面派人前来交接。阿治也简单说了一下今天的遭遇。

       “请务必警惕那个女人,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阿治如是说道。他指的是,怕那女人会遇难。这么大的雨,临近夜晚,已经黑的看不见树木的轮廓了,除了无穷无尽的雨声,剩下的只剩这墨绿的帐篷里,人类反抗自然的唯一痕迹。

       雨水仍不见小。阿治抬头看着上面,又该“下瀑布”了。

       阿治趁着雨势小些,快步离开了帐篷。他沿着水库边上的小路回去,那一片水色里,似乎能听见什么鸟类在低沉的啼叫。阿治站在高处回头看去,那几顶帐篷艰难的匍匐在地面上,微弱的火光从雨色里轻轻摇曳,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4

        阿治下次来监测水位时候,水库已经开闸放过一次水了。期间这漫无尽头的雨停了两天,但是没有出太阳,积雨云低压压的盘旋在附近,准备着下一波攻势。

        阿治还是很期待能亲眼看见开闸放水的壮观场面的,但是却正好错过了,他只好叹气。

他向交接的同事打听那个奇异的女人。但似乎这几天,那个笨女人没有再来。

        阿治收拾好东西,再次坐在了发霉的木凳子上,想象着那个女人的故事作为消遣漫长时间的手段。

        那女人问的孩子——莫非她的孩子丢了吗?阿治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这个了。

        或者真的是什么妖怪吗?雨女可是会咒人的!而且交接的人却没有遇见那个女人,莫不是已经缠上我一个人了吗?难道这每年都绵延不绝的阴雨也是她招来的吗?

        不由得,阿治冷的直哆嗦。他看了下箱子里的木柴和煤炭,在炉子里又加了一把柴火。火光映衬着阿治的身影,那一布之隔的,就是不见停歇的雨啊。

        听老一辈“乡土会”的老人讲,雨女会把哭泣的孩子装在口袋里带着,眼下那位神奇的雨女却弄丢了孩子——妖怪也会犯错吗?会被负责管辖这块的阴阳师责罚的吧。

        想着想着,阿治不禁笑出声来。来到这鬼地方,自己这样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也挂念起神鬼之说来了。就算真的雨女来了,自己就去附近的田地里扒些豆子撒她。啊,不过生的毛豆可以用吗?

        阿治这样和自己开着玩笑,试图让孤单可怖的氛围轻松起来。正当他沉浸在想象里的时候,又到了监测的时候了。

        阿治再次来到水库边上,先前放过了水,现在水位还是很安全的。

 

5

        待到阿治再次见到那个女人,以及是八月份了,在这期间,水库的水位一直徘徊在警戒线附近。已经很久没见到太阳了,阿治也开始怀念起夏天带着热浪的柏油路起来。

        阿治喝着茶翻书,听得外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您好。”声音还是那么怯生生的。

        阿治拉开帐篷帘,果然是那位“雨女”。

        “您又来了?有何贵干呢?可别靠近那水库附近了。上次骗您要发大水了实在不好意思,但我也本职所在嘛,希望夫人谅解,哈哈。”阿治招着手,反而显得不好意思起来。

        女人窘迫的说不出话来,双手握着膝盖的雨披,雨披下露出穿着单鞋的双脚。

        果然只是人类啊。仿佛自己的期待落空了,阿治却注意到了女人那抓着雨披的双手上布满淤青。

        “您这伤是怎么?”阿治走上前去想握起那双手仔细观详,他这是出于真切的关心,别无二意。可那女人像是被雷击中了,如临大敌一般后退着,忽然撒腿就跑。

        “我没有恶意,您不用逃呀!”阿治追去,女人跑的方向又是水库。

        “您还是来找孩子的吧?”阿治在后面喊着。

        听到这话,那女人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您看见了吗?有个小孩子跑到这里来?约莫七八岁,这么高,头发短短的,穿的白衬衫。”与先前的话一模一样,大概是背的烂熟于心了吧。

        “您不要激动,我确实没看到什么孩子。不过我可以帮您找,我汇报给政府的人,他们会帮您找孩子的。啊,政府您应该知道的吧?”

        可女人却使劲的摇头,原本散披着的头发更加凌乱不堪,像是个逃荒出来的人。

“不行啊,不行啊,他们......”

        女人欲言又止,哭了出来,那双布满淤青的大手捂着双眼,她索性坐在下着大雨的田埂上,呜咽起来。

        “是我把他弄丢了呀,我把他弄丢了呀......”

        阿治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二人就这样在雨里停留了许久。

        金色的光芒从乌云中传出,照在二人身上,光圈越来越大,从两人为中央向四周荡漾开去,像雨打在水池里的涟漪。破旧的红色雨衣愈发亮眼,女人抬起头,像是一位虔诚的信徒在参拜神明,而那忽然到来的阳光,仿佛就是原谅她的信号,挂在她睫毛上的是雨?亦或是?可是她的嘴角,却扬起了别扭且难看的微笑,和脸上的伤痕形成鲜明的比较,在那短暂而离奇的阳光下,她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救赎。

 

6

        八月下旬,阿治生病住院了,连他自己也很惊讶,一向健康极少生病的自己,居然会被大雨击倒,晕倒在帐篷里,是日夜工作劳累所致还是——难道这就是老一辈说的“鬼生霍乱”?不,用英雄形容自己未免有些不要颜面,阿治更愿意屈尊与“雨女”力量之下,被那位寻找孩子的雨女的阴气侵扰,恐怕是更合适的解释吧。

        阿治看着医院窗户外面的雨,外面墙上的爬山虎借助雨势拼命疯长,已经攀爬到阿治住的三楼了,那一抹鲜绿的嫩芽,正好在阿治的窗户口探出一个可爱的小脑袋。滴答滴答,雨不住的敲击在爬山虎叶子上,而阿治头顶的点滴,也有条不紊的按着节拍,一滴一滴的输送进阿治的体内,可是阿治觉得还是很冷,果然科学还是敌不过雨女的自然力量呀。阿治苦笑着,麻烦路过的护士帮忙掩起窗户。

 

7

        住院没有几天,阿治听得了水库的消息。

        据医生们的闲谈,八月的最后一天,水库决了堤,发了大水,把下游的小村庄冲毁了。挺离奇的,决堤口的钢筋的使用年限远没到达,前几年才加固过的,可还是冲毁了。

        “大水真可怕啊,淹死了不少人。听说他们不愿搬呢。”医生们说。

        “那村里还有个女人......”医生们议论着。

        好像老一辈都有些顽固。阿治看着天花板想,不知道那个雨女有死掉吗?

丢了孩子的雨女,会理所当然的被阴阳师们殴打并逐出家门,游荡在孩子安息的地方,试图挽回些温热的光明。

 

もろこし巫山の神女は、

朝には雲となり、夕には雨となるとかや

雨女もかゝる類のものなりや

鳥山石燕『今昔百鬼拾遺』により

 

 

        阿治病愈后再次来到了帐篷,上级早就组织抗洪活动,大批的人在水库附近忙活,周围拉了长长的隔离线,阿治只能远远观望,一袋袋沙包传运着堆积在水里,明明堆积了很多包可还是看不见冒出水面,可见水位之深。沙袋终于堆积的冒出了水面,阿治看着白色的一角,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独的小坟,在青天之下寂寞的等待着什么。

        离奇的是,八月底水库决堤之后,雨便停了,是正巧汛期结束了呢,亦或是其他原因?阿治也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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