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七(第四部分)
四、迁徙
陆柒曾经对我提起过一种鸟,叫做北极燕鸥。他说这种鸟每年都在南北两极间往返一次,行程数万千米。
从北极向南飞到南极,再由南极北归,我想象不出这究竟是怎样的旅程。在一片真正的空旷中向着一个方向不停地前进,甚至连一片云都不会遇见,除了生存,这样的迁徙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陆柒说,北极燕鸥很孤独。
孤独?他们不是成群迁徙吗?我问。
是。但是他们并不交流。陆柒说,我们就像是北极燕鸥,每天疲惫地行走着,穿梭于人群中却与世隔绝。
不知道飞翔是什么感觉。我说,或许飞翔的时候可以甩脱疲惫,可以忘记许多事。
其实鸟类并不自由。陆柒说,他们为了生存不得不飞翔。人间事多不得已。
窗外的天蓝得深邃,空中没有云也没有鸟影。真的想象不出,在那我抬起头踮起脚都望不到的遥远的高空中,有什么在迁徙着。
多不得以。我重复了一遍。
我不知为什么会想起北极燕鸥。
这个季节北极燕鸥已经回到北极了吧。冰岸尚未完全解冻,一群鸟影悄然浮过冰面上的晚天。鸟群过后,云和夕阳依然凝止在那遥远的北方峡湾。
想象中的北极日暮就是这样的光景。我久久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依然未等到鸟群。
晚课下课,我依旧趴在课桌上看那片天空,陆柒并没有去踢足球,而是站在了我身边。
“你不去踢球吗?”我问他,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沉默了许久,陆柒忽然对我说,今天立夏。
我并没有意识到已经初夏,似乎许久都没有夏日的感触了。阳光下的浓荫、随丁香花香气弥散的燥热、远处隐约的蝉鸣……一切都仿佛只存在于辽远的旧日梦境,并不能带给我夏季的真切感。
或许并不是夏日陌生缥缈,而是我不愿相信春天已然逝去。
季焱也没去踢球,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座位上。苏茉跟夏舟离开教室之后,季焱将一个包装得十分精致的礼品袋放在了苏茉的课桌上面,然后也离开了教室。
我蓦然想起,如果季焱跟苏茉还在一起,到今天刚好一周年。
我们可能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许多事都结束得如此潦草,恰似窗外漫天的飞絮,风一起就都消失在了春日的终结。
唯有渐漫长的白昼像是在延续某种永恒。
莫篙喜欢的女孩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学,现在跟我在同一个补习班。
莫篙让我帮他送一封信给那女孩,他说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面对她。
帮莫篙送完信已经上课了,我回到教室的时候苏茉也刚刚回到教室。她看到放在课桌上的礼品袋,回头看了看季焱,然后把礼品袋装进了书包里。
晚自习下课,陆柒拿了一根粉笔,走到走廊窗边,似乎用粉笔在教学楼的外墙上写下了什么。陆柒写完就离开了,我犹豫了许久,还是走到了那个窗口。
陆柒写下的是三个英文字母,大概是谁的名字。
我找到林诺,问他陆柒对他提起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他只是说不知道。
苏茉递给季焱一封长信。那封信季焱并没有打开,而是夹在了参考书的扉页。
我们的心中汹涌着太多的牵挂,如果我们能抛下所有的不舍独自生活,于万千红尘中孑然一身,是不是就不会悲伤呢?
第二节晚自习季焱依旧没读苏茉给他的信,或许那封信季焱永远都不会读。岁月何以如此漫长,颠颠簸簸中,我们真的什么都握不住吗?有太多人太多事,最终只能释怀吗?
如今我即将高三,也即将搬到高三校区,我需要思考的只有所谓的未来。无论在这个校区以及我的十五、十六岁中我经历了什么,无论我有多少不肯忘却的聚散离合以及多少不肯抛下的喜厌悲欢,我都要前行,到新的校区,到我的十七岁,到那些未知的地方,到那些苍老的年纪。
陆柒送我回家的时候我想再一次握紧他,可是我伸出手又缩了回来。我知道我跟他终将走散,现在的我们再也不能握紧彼此。
我们只是一味地麻木前行,也不去思考里程与方向。未来的我究竟会身处何处,心又会去往哪里?
“你想好去哪个城市了吗?”我问陆柒。
“没想好,或许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吧。你呢?”
“我也是。”
“总会想好的。”
我还是握住了他的手,或许真的如他所言,我们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但我们的方向里、路途中,会不会有彼此的身影呢?
五月下旬的时候学校举办了班级足球赛。陆柒、季焱他们准备了许久,每天都练习配合讨论战术,但是我们班还是第一场比赛就失利了。
比赛结束之后,陆柒、季焱、林诺怎么也不肯回教室,季焱一直在走廊里面徘徊,林诺跟陆柒站在走廊的窗口沉默不语。
我也没回教室,我帮林诺处理了一下他的伤口,然后站在了陆柒的身边。
我们的一生中究竟还会有多少遗憾呢?那些我们追逐的,失去的,不曾得到的,会不会被时光磨灭呢?
晚自习的时候,陆柒将他写在教学楼外墙上的那几个字母擦去了。
莫篙也没收到那女孩的回信。
邱翊的新故事也没有了下文。
我们只能背负遗憾继续前行,纵使这些遗憾如此沉重,纵使我们一再错失,纵使我们遍体鳞伤,纵使我们失去骄傲,我们也要坚信,只要概率大于零,就可能成为现实。
五月末,我十七岁了。我们已经搬到了高三校区,开始学习高三的课程。
成年也好,大学也好,都忽然间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我依然没想好考哪所大学,没想好去哪座城市,也不知道我将面对的是怎样的未来,更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一生,我只能不负勇往。
而今天,我终于等到了鸟影。
那在漆黑的夜空中悄然掠过的鸟影,以舒展的动作和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天际。
我忽然想到了北极燕鸥。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我们一生都在迁徙的途中。
电影里面说:“为了寻找你,我搬进鸟的眼睛,经常盯着路过的风。”
“住进鸟的眼睛里真的能看见风吗?”
“或许。”陆柒说,“但我们永远不能看到整片天空。”
到我家楼下,陆柒对我说了一句生日快乐,然后转身离开了。
我从后面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