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吾·容音传》（11）
“当时的我实在太小，只认为那只是一个玩笑而已。再长大一些，我这才发现，大人所说的话，从来都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在通知已经既定的东西。”
（十七）
“你一定要明天就走么？”
在叶逢君离去之前的前一天的那天晚上，我坐在村里食窖中的蒸笼旁的小矮凳上，看着叶逢君忙忙碌碌。
和我的悠哉游哉完全不同，叶逢君的腰间系着一条围裙，正麻利地处理着砧板上的食材。他快速而又熟练地挥动着菜刀，显然是一副烹饪行家的样子。
“是呀。”叶逢君一边回答着我，一边进行着手上的动作，“谷主已经叫人传信了，催我早点回去完婚。”
我愣了愣神，没接话，只是默默地把一根木棍丢进了柴火当中，看着那支干枯的木棍在炉火中飞溅出火星，最后化为灰烬。
“就不能晚点回去么？”过了一会，我还是带着微妙的希望，试探性地组织着言语，“姑……不，我还想让你教我些东西，多玩几天。”
姑姑的身体还没好全。我本来是想这样说的。
要不是亲眼看到，今天下午当叶逢君拎着那条草鱼进到她房间里向她“邀功”的时候，她一如既往冷淡的态度，我这一套说辞本来完全行得通。
“不能啦。”叶逢君停下了菜刀，把砧板上的食材捧了起来，下进了锅里，“我以在外修行的借口，都已经离开百花谷三年有余了。再这样下去，就算谷主她老人家包容我，同门的师兄师弟，怕是要说我实在不明事理了。”
三……三年？
也就是说，自从容音姑姑离开百花谷没多久后，叶逢君也开始了他的“周游四方”。
“所以……所以那天，你和父亲一起出现在鬼神霞，并不是巧合？”
叶逢君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只是翻动着锅铲，使食材的香气变得更加浓郁。
“你应该把你为她做的事情都告诉她。”我垂下头，视线重新回到了燃烧着的柴火上。
我知道，他不回答，便也是默认了。
或许在太吾容音没有回到太吾村的日子里，她也许遭遇过许多险境，但也许每次又都化险为夷。
但这些化险为夷的运气，可能一直都有叶逢君努力的一份。
“你知道，当初我什么会去到百花谷吗？”叶逢君开启了另外一个话题。
我抬起头，看着站在灶台前认真翻炒着的他，等待着他说下去。
“在我大概六岁的时候，桂南闹了一次很严重的饥荒，我的父母便是在这场饥荒中去世了。现在我的记忆里，关于他们的记忆，已经模糊得快什么都记不清了。”
“因为饥荒，我们所在的村子原本的生活也变得支离破碎。我不得不离开了那里，开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流浪。”
“有一日，有一群穿着统一服装的人们出现了街头，他们挨家挨户地发着粮食，这使得当时已经奄奄一息、近乎绝望的桂南有了转机。后来在街边听大人们说，这些穿着统一服装的人，都是来自百花谷。这群人，是侠客，也是医者。”
“当时的百花谷，也因为这场饥荒损失了不少人丁。但当他们招募新一批弟子时，我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加入了进去。”
“最开始，我只是百花谷的一个外门弟子，需要负责做很多杂活，我现在的这手厨艺，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但即使是在外人看来无比高贵的地方，也存在着傲慢与偏见。因为我流民的身份，再加上那时我沉闷的性格，我遭到了同门师兄弟们的欺凌。那年冬天，我连一床厚实的棉被都没有。”
“后来，幸亏现任的百花谷谷主发现了那时我的窘迫，并制止了那些欺凌行为。那时她也只是百花谷的鹿裳使，见我可怜，就把我收为了义子，视如己出。无论是功夫还是书理，她都对我悉心教导，毫无保留。”
“在她照顾的这段时间里，我认真地学习着百花谷的功法。我暗地里发过誓，我要拼命地努力，超过百花谷里的所有人，为的就是不给我的义母丢脸，以此来回报她对我的好。”
“但也就是因为她对我太好了。几年之后的有一天，她拉着被她从外地接来的女儿，笑嘻嘻地走到我跟前，和我说，将来她长大了，就把她许配给我。”
“当时的我实在太小，只认为那只是一个玩笑而已。再长大一些，我这才发现，大人所说的话，从来都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在通知已经既定的东西。”
“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拒绝过义母的任何安排。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百花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一直觉得我存在的所有意义，只是为了报答义母的所有恩情。直到我遇到你姑姑，遇到容音姑娘。”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的人生真的有了方向。”
叶逢君叹了口气，静默了几秒，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拿起一个空的瓷碟，把锅里已经烧好的菜肴盛了上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又找来一双筷子，夹起一块，递到了我的面前。
“要不要尝一尝？”
（十八）
晚饭的时候，叶逢君却没能和我们一起用餐。
不过这一次，是他主动的避让。他和我说，他明白太吾容音的心情，所以不想连晚餐都让她吃得不安宁。
在吃饭期间，我看着桌上鲜香四溢的菜肴走了好几次神，而回过神来，我也只能为叶逢君感到惋惜。
我看着饭桌上沉默的太吾容音，第一次有些讨厌她的这种沉默。
但，我也不需要她在开口对我说些什么。如果她要说，她应该把想说的话全部留给叶逢君。
毕竟，大人和孩子说的话，从来都不是在和我们商量，而是在通知已经既定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