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40k][小说翻译] 阿里曼:放逐者 (5) 下
本文译自Ahriman: Exile, John French著。版权归GW所有,本文仅供参考与分享。
码字机仆Diomedea exulans感谢Ciel的校对考据,以及读者君的阅读。新手上路,若有任何错漏还请不吝指正。鞠躬!
“他会背叛我们的。”卡丁说罢顿了顿,观察着蒂迪亚斯的反应。可什么反应都没有。蒂迪亚斯跪在他的爆弹枪拆卸的部件旁,抿阖着眼睛,双唇在无声的言语中翕动着。他没有着甲,只穿着一件灰烬之色的长袍,腰间以一道打结的绳子束起。浮在黄铜托盘上半燃蜡烛的光照下,爆弹枪的零件闪着新上机油的微光。房间很小,将将够卡丁躺下。它的天花板低垂,舱门狭窄。它墙壁上的油漆和铁锈已然剥落,只余其下裸露的金属。一条条羊皮纸条挂在遍布墙上的铆钉上。房间里没有床,也没有垫子,只有坚硬的金属地板与堆放在角落里的装备。卡丁能在稠厚的、循环着的空气里闻到枪油与焚香的气息。他不自在地动了动。他不喜欢蒂迪亚斯的房间;这好像走进了一段他宁可忘却的记忆里。
蒂迪亚斯的嘴唇不再翕动,他睁开了那只完好的眼睛。仿生植入体的靛蓝镜片闪烁了一下,随即发出了明亮而强烈的光。 缓缓地,他抬起头来,看着卡丁。
“刀锋已发言,事情已定。” 蒂迪亚斯说。
“阿斯特罗斯 –”
“领导着我们。” 蒂迪亚斯说,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钢铁般冷硬。烛光之中,他看上去突然苍老了起来,仿佛那些阴影更深地池聚在了他的脸上。“阿斯特罗斯领导着我们,并且我会跟随着他,正如他返回来、将我们从烈火中拯救出来时,我所发誓的那样。”他顿了顿,“正如你也发誓了的那样。”
“但你也怀疑这个决定。”卡丁说,铠甲随他比着的手势咔哒作响,“我在议会上看到了。”
蒂迪亚斯微微耸了耸肩,再次低头望向面前摊开着的武器零件。小心翼翼地,他伸出手去,捡起一块零件,随后另一块。随着他的双手以一种越来越快的韵律跃动着,爆弹枪在一串金属碰撞的咔哒声中成形。最后的一块锁扣咔哒一声扣合就位,蒂迪亚斯无声地对着武器念诵了又一串词句,随后将它放下。他抬起头来。
“我质疑了,正如我当时所在的位置上应当做的那样。”蒂迪亚斯说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说的了。”
卡丁啐了一口,转过身去。他从没有喜欢过蒂迪亚斯,从没有。他们是兄弟,一个不断缩小着的兄弟会的最后成员,可那并不够。
“你并不相信我们应该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卡丁说。他能感到自己的双唇从牙齿上向后卷起。他转回身,指向蒂迪亚斯,“我看见了的。不要对我说谎。”
蒂迪亚斯没有动,但卡丁感到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仿佛他兄弟的凝滞又坚硬了几分。
“阿里曼偷走了我们的誓言,蒂迪亚斯。他是个欺诈者,一个窃取忠诚的窃贼。”
“此事已定。”蒂迪亚斯说,他声音中凝着寒冰。
“三个人,兄弟。”卡丁说着,点了点头。他的手抚过铠甲上那已然磨损的胸甲。“一千人中,仅余三人。这就是我们的荣誉与誓言带给我们的命运。” 蒂迪亚斯没有动,他的真眼和泛着荧光的义眼在卡丁的凝视下有如一面空白的镜子。又过了一秒,卡丁舔了舔嘴唇,开口说,“你,或说我们所有人,一定要看清有什么样的未来在等着我们,倘若我们允许自己跟随—”
“跟随我们仅剩的东西。” 蒂迪亚斯说。
“如果我们相信阿里曼,那会毁灭我们的!”卡丁咆哮道。
蒂迪亚斯笑了,响亮而冷酷的笑声雷霆一般充满了这个小房间。卡丁如遭雷击般僵住了。
“不,我的兄弟。” 蒂迪亚斯摇了摇头,他的声音毫无笑意,“我们很久以前便已经毁灭了。自我们没有死在我们母星的火葬柴堆上那一刻起,我们便什么都不是了。我们成了我们曾为之奋斗的一切的敌人。” 蒂迪亚斯站了起来,转过身去,将爆弹枪放回墙上的支架上。卡丁注视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曾经的我们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不,也不全然如此。你想要打破我们的誓言,再次逃离,可是这并不会拯救我们,兄弟。”
卡丁张开了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我们生于黑暗,却知晓太阳的光辉。” 蒂迪亚斯的声音阻止了卡丁,后者的手正放在舱门上。“如今我们正在堕落,而太阳只是一段远去消散的回忆。” 蒂迪亚斯停住了,而卡丁转过身来。他的兄弟站在那里,背对着他,右手还停留在支架中那只爆弹枪的外壳上。有那么一眨眼的瞬间,他想起蒂迪亚斯站在堡垒修道院最高的尖塔上,斗篷在风中涟漪一样飘荡,头顶的夜空燃烧着审判之火。“我再也见不到那太阳了。”蒂迪亚斯说,他的声音那样低,“但我死去的时候,我会记得我曾一度熟知它的光芒。”
良久,卡丁移开了视线,在沉默中离开。
阿里曼在门前的黑暗中发现了蜷缩在那里的玛罗斯,他的头盔封在原位,他褴褛的人皮斗篷被霜冻得苍白。他并没有在寻找这破碎的术士,他甚至不曾打算来到那被缚的恶魔的监牢,但他的双脚将他引来了此地,仿佛他灵魂中有什么空洞的东西把他拉进了寂静和黑暗。当他意识到自己来到了玛罗斯此前关押被束缚的恶魔的地方附近时,他几欲转身离去。随后他听到了声音,一阵痛苦的低声絮语,仿佛被微风带入他的思维之中。一瞬之间,他静静站在那里,他的思绪竭力捕捉着那灵能噪音。那声音又来了,他顺着它,找到了玛罗斯,躺在他召来的生物的监牢门口。
阿里曼向前走去,在玛罗斯身边弯下身。
“我向着它回来了。”玛罗斯说,他的声音在盔甲间的语音通讯频道里潮湿而口齿不清,“我来了,可我看不见它。”
阿里曼凝视着玛罗斯目镜发出的红光。那荧荧发光的晶体后面并没有眼睛,只有阿斯特罗斯留下的两个破碎的空洞。阿里曼想起他来到此地时,一路上所走过的回廊与通道,它们的长度数以公里计。
“你是怎么找到来这里的路的?”
玛罗斯摇了摇头,向后缩去,仿佛在试图甩脱这个问题。阿里曼只得向玛罗斯伸出自己的思维。
一阵低吼充满了阿里曼的思维。他趔趄着退缩回来。那感觉有如一张血盆大口在他的颅骨之内张开。他能听到牙齿摩擦的声音,能感到一股血腥吐息吹在他思想的皮肤上的灼热。他的思维猛然关闭,他的灵能感官蜷缩着退回意志的高墙之后。
那声音现在环绕着他,隆隆作响,声音越来越大。那不是低吼,他意识到。它是一阵轻笑,是掠食者看到猎物时发出的笑声。阿里曼看向玛罗斯蜷缩的身躯上方带有符文标记的舱门。玛罗斯抽搐着,发出像受惊的动物一样的声音,但阿里曼甚至没有看他一眼。舱门上的锁被打成了碎片,薄薄一裂阴影显现在它的边缘。他耳中轰鸣的血液顿时好似被寒冰触碰了一般。
舱门向外轰然洞开,其内的黑暗大敞开来。那生物的存在以一阵感官的怒涛击中了他:鲜血的味道、寒冰灼烧肉体的疼痛、从未见天日的洞穴中腐水的黑暗。灵能的手指笨拙粗暴地划过他的思绪,它们的触碰有如噩梦的记忆,试图将他拉入痛苦和空虚之中。
他强迫自己的思维平静下来。这努力使他一阵颤抖,但那些耳语淡去了,那病态而潮湿的存在变成了一阵微弱的抓挠。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拔出了剑,剑便已经握在了手中,剑身上的符文闪着耀眼的寒光。
“这什么用也没有。”玛罗斯在通讯器里大喊,“我回到了它身边,可我看不到它。”
没有眼睛,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路的?即便是在从那敞开的舱门里上涨着溢流而出的、感官的浪潮里,这问题也还在他的思绪里回响着。
“他想要看见。”玛罗斯咯咯笑着说,“我告诉了他我对他的兄弟做了什么,而他想要亲眼看见这一切,胜过他想要我的血。他为我看见,他带领着我,我带领着他:他的眼睛便是我的眼睛。”
有什么东西在闸门之外那张着血盆大口般的空间里动了动。阿里曼将他的思维注入剑中,他的意志塑成剑刃的锋锐。他步上前去,踏入黑暗。那黑暗合拢着将他笼罩。有那么一秒钟他什么也没有看见;随后,形状融合于黑暗之中、线条与纹理生成于他的剑散发的荧光里。那只被缚的恶魔就在那里。他甚至不需去看,便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阿斯特罗斯站在那里,抬头望着那披着他兄弟的皮的生物。他穿着甲,全副武装,一顶格栅覆面的头盔隐起了他的脸。他的腿甲上钳挂着一把爆弹枪,腰间松松悬着一把剑,那剑敛在饰着绳结花样的鞘里。他的双手空空,垂在身体两侧,手指放松地张开着。 阿里曼并没有放下他的剑。
“阿斯特罗斯?”阿里曼对着通讯器说道。
阿斯特罗斯转过头去面对着阿里曼。黑暗之中,他目镜的荧光好似暗夜中凿出的洞口。他的上方,那束缚于卡达血肉之中的恶魔在锁链的罗网中抽搐着。
+ 你知道这个。+ 阿斯特罗斯发送道,他思想的声音好似恶狼低沉危险的咆哮,+ 你知道,却瞒着我?+
阿里曼的思维电弧般翻腾过诸种可能性。他将灵能触感尽可能地伸出到他敢于伸出的最远之处,感受着阿斯特罗斯思想的形状,检视着他灵魂所在的地方是否还有着什么其他的东西。他的心脏缓缓地跳动了一下,随后,他呼出一口气,向着通讯器开口。
+ 是的。+ 这便是他所能说的全部了。+ 玛罗斯创造了它,但我留下了它,也没有告诉你它的事情。+
+ 它是什么?+
+ 某种恶魔中的一只。强大,但它的力量就像是几近饿死的掠食者的饥饿。它只饥渴着毁灭。那肉体只是个宿主,一个容器,装着它瓶封的灵魂。+
+ 卡达… +
+ 他已经死了。+ 阿里曼发送道,+ 他在这一切完成之前便已经死了。至少我希望是如此。+
+ 那里面一定还有着一点什么他的东西。+
阿里曼摇了摇头。
+ 并不是什么想要再次活着的东西。+
阿斯特罗斯抬头望着那生物,阿里曼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它正以沉默的恶意注视着他们。
+ 一定会有个办法的。+
阿里曼感到一股寒意环绕起他的脊椎。他想起王座室中的那两具红字,他们早已死去的双眼在蔓延的烈焰中望着他。
“那已经不再是你的兄弟了。它只是个生物,只是一件武器。”
阿斯特罗斯在阿里曼尚未来得及形成任何念头之前便动了起来。阿斯特罗斯正在他身后,将他脚不沾地地提了起来。他全身的重量都悬在脖子上,悬在阿斯特罗斯的剑刃之上。他感到阿斯特罗斯的思想在他身周收紧,那念力的紧握在他们的盔甲上激起火花。阿里曼静住了,关闭了他的思绪。
+ 那就是为什么你还留着他的原因么?+ 阿斯特罗斯低吼,他的思绪咬进了阿里曼的心灵,+ 所以如果我们背叛了你,而你的力量又失效了的话,你还有件武器?+
我为什么没有告诉他?阿里曼想。我为什么没有告诉卡尔门塔把这一块船壳切掉,让它旋转着落入虚空?他的思绪翻搅着搜寻着答案。什么也没有。就仿佛自玛罗斯第一次向他展示这个生物以来,他就再也没有想过这生物;就仿佛他的思绪像流水绕过石头一样避开了这段记忆。就仿佛他忘记了一样。
阿斯特罗斯紧了紧,那利刃掘进了阿里曼的颈部关节。他听到了空气逃逸的嘶嘶声。阿里曼的思绪旋转着破碎,随后又扣合起来。他眨了眨眼。他可以杀掉阿斯特罗斯,即便是现在,即便阿斯特罗斯的剑正抵在他喉间,可那样他便会失去一个本可能再次携手的盟友。
“我永远不会将它用作武器。”阿里曼说,“它绝不能被释放。”红色的气压警告在他眼中亮起。空气与热量如同伤口淌出鲜血一般顺着阿斯特罗斯的剑刃流出。“但是,倘若能有办法逆转此前对你兄弟所做的,那我会找到它。这件事上,你有我的誓言。”
那样久的一瞬里,房间里无人也无物移动分毫。唯有气体从阿里曼铠甲的颈部逸出的嘶嘶声,和被束缚的恶魔的锁链如缓慢心跳的节律般晃动。
阿里曼感到阿斯特罗斯松开了他,剑刃离开了他的颈脖。阿里曼直起身来。
+ 希望啊。+ 阿斯特罗斯说。阿里曼能感到愤怒从他思维的间隙中缓缓渗出。+ 这是最残忍的毒药。+
阿里曼默默地望着阿斯特罗斯转过身去,走出了房间。阿斯特罗斯的身影消失之后,他抬起头,看向那被束缚的恶魔。他的视线扫过长长的锁链与灰色的肉体,落在了那张看起来仍旧与阿斯特罗斯如此肖似的脸上。那生物回瞪着他,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它舔了舔嘴唇。良久,阿里曼转过身去,沿着阿斯特罗斯离去的路径离开。
卡丁和蒂迪亚斯在阿斯特罗斯走进战斗室时注视着他。煤块已经黯淡成了黑色金属笼中的暗红余烬,沿着房间顶端排布的发光球将冷光洒遍了房间的角落。
“兄弟?”蒂迪亚斯说着,从一张铺展在地板上的羊皮纸上抬起视线。他的手中握着一只银羽的羽毛笔,笔尖湿润而乌黑。阿斯特罗斯能看到卡达的名字在那羊皮纸上行行的文句中循环着一般反复出现。他感到他脸上的皮肤在蒂迪亚斯的凝视下变得僵硬;仿佛那老战士正望进了他,仿佛他曾见曾说的正从他灵魂中发出尖叫。
“兄弟?”蒂迪亚斯再度问道,那问题更为柔和,带着关切。卡丁在沿着房间的长边前行,用一把尚未开动的链锯剑切斩着空气。
他们能在我身上看到它;他们能看到真相沸腾着浮上表面,阿斯特罗斯想。
他的脑海中闪过卡达那张露着剃刀般的利齿向他微笑着的脸。他想起那空洞双眼里死寂的漆黑。他感到愤怒与痛楚伴随着越来越快的心跳,巨浪般漫涌过他。如果我要告诉他们的话,那就一定要是现在。我必须得告诉他们。他感到自己的嘴唇张开,舌头蜷曲起来,言语于其中成型。
可他们不会理解的,一个声音在他脑中说。他们不会理解为什么你要让那破碎的术士活下去,为什么你紧抓着阿里曼会信守诺言的一线希望。
卡丁注视了他一秒,随后摇了摇头,转身离去,再次举起链锯剑,开始他那套切斩动作练习。蒂迪亚斯站在那里,他的凝视并没有从阿斯特罗斯的脸上移开。
“发生什么事了?”蒂迪亚斯说着,向前迈了一步。
他们一定要看见。我一定要告诉他们。他们是我最后的兄弟了。
但如果他们觉得没有办法能拯救卡达了呢?另一个声音问道。万一他们说卡达残存的遗骸应当被火净化呢?万一他们拒绝了阿里曼的承诺呢?
他低头望向地面上铺展着的那张羊皮纸。卡达的一生也铺展其上:他的事迹、他的美德,还有他几桩缺点。那些造就他的一切之事。
阿斯特罗斯闭上了嘴。他感到他的脸变得平静,他的心跳缓了下来,就好像一层寒冰凝结于他的肌肤之上,又滑进他的血管。他感到他摇了摇头,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他嘴中发出。
“不可以伤害玛罗斯,并且,一切事物上都要遵守阿里曼的指令,不可置疑。”
蒂迪亚斯瞥了卡丁一眼,皱着眉头。卡丁的链锯剑划过空气,发出了最后一声低语,随后他静住了。他们现在都正看着阿斯特罗斯呢。阿斯特罗斯能感受到他们的困惑,还有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另一种深埋于两人的表层思绪之下的情感。
“此事已定。“蒂迪亚斯小心谨慎地说,“刀锋已做出发言。”
“你们就这件事发誓,就在此刻,就在此地。”阿斯特罗斯说,他能听到自己声音中的寒铁。
“兄弟…”蒂迪亚斯开口。
“你们发誓。”阿斯特罗斯的声音响彻狭长的房间。卡丁和蒂迪亚斯看了他一秒,随即跪了下来。阿斯特罗斯听到了他们口中发出的声音,可当他望向他们低垂着的头时,那些词句似乎隐去了。他的思维之中,那恶魔正以卡达的面孔向他微笑着。
她看着阿里曼从圆形舱门走了进来。他向前走了两步,才望向她等候着的那个角落。她是发出了什么声音么?她以为她一直保持着安静,可或许他可以以其他方式看到她、感知到她。或许,早在他打开舱门之前,他便知道她会在这里。她仍旧一动不动,即便他的目光定定然紧盯着她褴褛长袍的兜帽下那张破碎的面容。
她眨了眨眼,随即意识到他已经离开了门口。随后她想起自己并不能眨眼。她的光学系统一定是短暂地失灵了。当她与泰坦之子号分离开来时,她的增强组件经常会出现故障。最近,这些故障变得越来越糟、越来越频繁了。他正看着她。她处理了那个表情,将其识别为困惑。
“我看见你并没有与你的船链接在一起。”他说。这并不是她原本期望他会说的话。人类,即使是星际战士,对他们认为属于自己的空间的意外入侵反应得并不良好。她摇了摇头,随即停下了那动作。
“穿过亚空间,那…”她试图搜寻着一个词语,却什么词也找不到。没有一个词能形容与乘着亚空间浪涛的泰坦之子号连接起来时那种高烧一般的感觉。即便是刚刚进入亚空间后、或离开亚空间前的短暂连接也会令她颤抖,或令她的交互端口汨汨流血。“那很不愉快。”她最后说。
“那确实会是的。”他说着,走过去,注满了一碗油,点亮了它。
“怎么—”她开口说道,而他却毫无幽默感地轻声咯咯笑了起来。
“我看见许多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还有许多我并不希望看见的东西。”他在那碗油的上方挥了挥手,火舌从泛着涟漪的表面舔舐而上,“你所做的,对这样庞大的一台机械的魂灵而言,是一种招致憎恶之事。这是你们的技术修会(tech-priesthood)会说的,或者至少在我认识他们的时候是这样。”
“他们不是我的修会。”她啐道。他抬头瞥了她一眼,湛蓝的双眼一闪而过,而后他再次望回油面上舞蹈着的火焰。
“当然不是啦,否则你也不会以你的意志役使着一艘战舰,在恐惧之眼的边缘与一群浪游的变节者旅行着。”
她听到了一声猫科动物般的咆哮,随后意识到这咆哮是从她的喉中发出的。她的机械附肢从肩后弹跃而出,好像准备攻击的蛇一样弓着竖起。
究竟怎么了?她感到一种断联般的超然,仿佛她正从远处看着自己。她感到她的肢体因狂怒颤抖着,可她本人却是平静的。不,一个念头浮现出来。你的一部分是平静的。另一部分为愤怒所攫。
“我无意伤害你,女主人小姐。”他缓缓地说。他的声音那样平静,一切的情感都被完美地控制起来。“我并不想知道你为什么成为一位变节者。我已经看得足够多了,可以推断出其余的部分。我不会把这艘船从你这里夺走。”他暂暂顿了一下,“但是,你正行走于一条危险的道路之上,试图紧握住一份或许会毁灭你的力量。一个心智并不能像你这样长久存续,分裂于两个领域之间,而完整存活。血肉或机械,总有一个必须胜过另一个。”
我足够强大,她想。
“我足够强大。”她说,随后意识到她又能控制自己了。
“或许吧。”阿里曼耸了耸肩,“我并不评判你,女主人小姐,我的虚伪是有限度的。”他移开视线,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表情从他脸上掠过。
“不过,你是对的,你没有理由认为我足够强大。”
他沉默片刻,随后伸出手,着甲的手指穿过了油火。他的双眼定定然凝视着它们被烟雾熏黑、表面破碎剥落的油漆起泡。“我永远不会将你的船从你身边夺走。我向你发誓。”
她相信他,可却不确定为什么。他的言语和举止中透着一种极度的疲倦,让她想起了一些她无法准确定位的什么东西。
或许你只是想要有个人信任,一个声音在她的思绪后轻声说。或许是你需要相信他。
“我很抱歉。”她说道,随即顿了顿,“没有你,我无法拿回我的船的。”
他点了点头,看起来仿佛他不确定该说些什么。
“你在奔逃,不是么?”她突然问。他抬头望着她。“然后,不论你在逃离的是什么,它找到了你。”
“是的。”他说。她觉得她在他脸上认出了一抹疲惫的人类的微笑。
“那么,现在呢?你现在打算做些什么?”
他耸了耸肩。
“我会试着找出原因。”
“何不继续奔逃呢?”
他移开了目光,半张着嘴,仿佛那回答凋亡在他唇间。
“因为我畏惧着倘若我再次转身离开,便或许会发生的事情。”他最终说。在那样漫长的一分钟里,她凝视着他,黑色尸衣的女巫,与蓝色双眼的半神。
“我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她最终说道。他颔首致礼。
“谢谢你。”他说。
一阵轻笑从她喉中冒出。对这轻笑的感知令她感到寒冷。她已经许多年不曾笑过,而她也不知道为何她现在要这样做。“可是你想要去哪里?甚至,你知道从何开始么?”
“是的。”他说着,停顿了下来,再次凝望着火焰,“我从过去开始。”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