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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飓风掠过蔗田:一个中国记者的古巴见闻录

2023-11-10 13:43 作者:岐亦Kimata  | 我要投稿

  《飓风掠过蔗田:一个中国记者的古巴见闻录》   刘骁骞   169个笔记   ◆ 序言   >> 睡意比文章的结尾更早降临。然而天亮后,我又遭遇了更多的人和事,这让前一晚即将完笔的稿子衍生出新的章节。   >> 这个被时光冻结的国度在短短几年间发生了巨变,我如同亲眼见证一场来自佛罗里达海峡的飓风掠过蔗田遍布的岛屿,从起风前略显沉闷的平静,到气势汹涌地过境,再到消散。从此,历史的反复对我来说不再只是一种形而上学。   >> 我试图记录的是当下的气氛和人的状态,如果没有这些,再重大的新闻事件都会被过滤成一个毫无表情的短句。   >> 历史总是强迫记者在古巴的命题上选边站,这是不公平的。我始终认为,不存在绝对正确的一边,过度标榜的客观最终都会被证明是自我催眠。我唯一能够遵循的是内心的喜好和价值判断,它的局限决定了动机的单纯。   >> 记者这份职业为我的好奇心和莽撞提供了所有的借口,但我已经感觉到新闻报道写作对于文字创作的日常啃噬。每一次动笔都是一场战役。   ◆ 第一章 卡斯特罗的葬礼   >> 乘客中一半是记者,亢奋而又疲倦的神情泄露了身份;另一半是古巴人,座位上方几乎要崩开的行李架将他们出卖了。   >> 在我的印象中,古巴人犹如夜行动物,无论多晚,街上总有人在聊天或者漫无目标地闲逛。   >> 在古巴,很难找到菲德尔·卡斯特罗的雕像和宣传画。在学校和政府机构的门口,你能看到大小不同的何塞·马蒂雕像,而明信片和纪念衫则印满了英俊的切·格瓦拉。   >> 我在宣传画前站了一会儿,来来往往的人都没来得及抬头看一眼照片。   >> “人民非常平静,因为失去了一个伟大的领袖。大家心中都充满了悲伤。”   >> 在古巴,年龄并不是衡量退休与否的唯一标准。“没有人是完美的,但他做了非常多的好事。”   >> 我问他为什么哈瓦那这么平静。“因为我们古巴人都有文化,都是有教养的人。”他说。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他理解错了我的问题,但回头一想,他其实已经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 古巴实行双币制:一种是古巴比索,被当地华人称作“土比索”;另一种是可兑换比索,简称为CUC,相当于外汇券。1CUC相当于25“土比索”。   >> 在古巴的历史课本中,攻打蒙卡达兵营标志着古巴革命的爆发。整整50年后,当卡斯特罗接受法国著名记者伊格纳西奥·拉莫内的采访时,他回忆说如果当年的行动胜利了,古巴革命反而无法成功。   >> 一批批在不同年代抵达哈瓦那的记者,被迫在相同的影像材料上赋予不同的报道台词。   >> 每当想到这一刻存在于时间轴上,随时可能解冻,我的心中都有一丝紧张,有时甚至会变成恐惧,像是近距离地盯着一根针,越仔细看,它就会被无限放大。我既希望能够赶上这一场报道,又希望能够完全错过:那时我不做记者了,打开新一天的报纸,看到这条新闻,但已经与我无关。   >> 我经常忍不住在心中设想这一刻发生时的情景,但都和最终的结局相去甚远。   >> 从照相馆出来的时候天边铺满红霞,路灯已经亮起来。我们穿过铺着厚实沥青的马路,走进脚步轻快的人潮中。一阵海风沿着23街往上吹,似乎让一整天的喧嚣都安静了下来。   >> 平日里眉飞色舞的古巴人一脸凝重,没有人流泪,但也没有人聊天,大家只是沉默地把目光投向不同的方向,这也许是古巴人表达悲伤的方式。   >> 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心生感动,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岛国看见成束的鲜花。   >> 当我终于找到适合的语气时,队伍又移动起来,向前涌动的人群把我的问题冲散了。   >> 如今,古巴人在表达对卡斯特罗的崇拜时也越来越谨慎,使用那些既成事实的形容词是最安全的。   >> 作为一个年轻的革命者,这不仅是义务,也是一种荣誉,是我生命中一件重要的事情。   >> 司令,我们将永远追随你。自由的古巴万岁。我们将永远记得你。直到永远的胜利。菲德尔   >> 我盯着“直到永远的胜利”看了好久,这句话在古巴的地位相当于美国人的“上帝与美利坚同在”,它是各种公开讲演的结束语。   >> 他给卡斯特罗写了一封告别信,要求辞去古巴政府和党内的所有职务,并说“世界其他地方召唤我去贡献微薄的努力”。切·格瓦拉在信的结尾处写道:“直到永远的胜利,祖国或者死亡。”   >> 我非常讶异,因为国宾馆在古巴的地位相当于北京的钓鱼台,这里本该是禁酒令最为严格的地方,但却犹如汪洋中的一块礁石,偶然避开了飓风的侵袭。   >> 卡斯特罗离开了,古巴人和生活在古巴的外国人还要继续斗争。   >> 几乎可以断定,这是卡斯特罗的遗愿,我很喜欢这个浪漫的、颇有东方色彩的意象。死亡是回归之路。   >> 天光将尽,空气中飘散着青雾,一群群面目模糊的行人散落在通往广场的宽阔大路上,像是深蓝海面上此起彼伏的暗涌,也像是归巢的群鸟。   >> 然而全世界都围坐在簧火边谈论着古巴,那些无法亲自来哈瓦那的记者、主编、评论员一遍又一遍地在冥想中搭建着卡斯特罗的宏大葬礼,而我们身处风眼,观赏着一片被微风拂过的辽阔平原,而且预感连最后一丝风都要停息了。   >> 号码刚拨出,信号就被现场一百万人的呼吸给蒸发了。   >> 人们肩挨着肩,密不透风,我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轻拍他们的后背,被打扰的神情都是相似的,疑惑中略带嗔怒   >> 如同用一把生锈的剪刀去裁剪一块厚麻布,缓慢艰难地向前移动。我想起那些一步一磕头,跋涉千里的朝圣者。   >> 何塞·马蒂雕像如同海市蜃楼般或近或远,我不自觉地回头看,斟酌着后退的可能,然而来时的路早已消失,每向前一步,身后的人群就像是相互碰撞的水银球融合在一起。   >> 在“勇敢的人们,冲啊!”的歌词声中,我们像两尊铜像,凝结在时空里。   >> 往外走的过程要轻松许多,人群如同一件脱线的毛衣越拉越松,我渐渐感受到脚底柔软的草地,空气变得清凉起来。   >> 各国语言回荡在革命广场的上空,像是把一团团音符揉成球状抛向空中。   >> 卡斯特罗完全符合“喜丧”的标准:高寿,全终,“则以死者之福寿兼备为可喜也”。来自幼时的记忆,竟然轻而易举地消解了我积累数日的疑惑。   ◆ 第二章 以海明威为名   >> 那是一张颇有手绘风格的地图,漫长而曲折的海岸线描绘出一个纤细优雅的轮廓,像是芭蕾舞演员缓缓抬起的手臂。相比之下,地图右下角的牙买加仿佛一小块未经加工的粗糙原石。   >> 古巴航空被评为全球十大危险航空公司之首,曾经发生过至少九起空难。这家国有公司使用的都是造型粗犷的俄制客机,由于美国的经济制裁,飞机的零部件无法及时供给,日常保养很成问题,据说这是空难频发的原因。   >> 等到即将着陆时,遮光板被一扇扇拉起,整架飞机犹如一个空旷的剧场。   >> 初来古巴的外国人总有一种恬不知耻的错觉,认为自己的所见所闻均是独一无二的,仿佛自己是创世纪以来第一次将其发现的人。   >> 古巴是一个封闭,但从未被停止观察和描述的国家,它和朝鲜不同,即使在美古关系最为紧张的20世纪60年代,外国记者依然被允许进入古巴,其中包括一定数量的美国记者。   >> 但有趣的是,无论在哪一个时期,他的回答总是详尽而又极其雷同的,让提问显得无关紧要。   >> 在古巴,原则上任何新闻采访都需要通过官方安排和批准。   >> 我们坐在树荫里的石凳上,看着眼前如城墙般高大的法学院渐渐掉入烈日的血盆大口中。   >> 到了19世纪下半叶,古巴各地爆发了大大小小的起义,西班牙政府坚信这要怪罪于殖民地居民过高的教育程度,于是决定缩减对它的支持。   >> 窗外满是绿色,能听见清脆的鸟叫声,整个教室仿佛悬挂在树梢上。   >> 师生之间并没有互动,没有人提问或者插嘴,仿佛把一颗棒球投掷进厚实的海绵里。   >> 这要归咎于拉美教育体系的一个恶性循环:公立中学是免费的,但教学资源差,只有来自昂贵的私立中学的学生才考得上免费而且师资更强的公立大学。考不上公立大学的学生只能花钱上昂贵的私立大学。教育资源的分配始终由经济能力决定。   >> 史学界对于卡斯特罗何时成为共产主义者的观点分成了两派:包括卡斯特罗在内的一部分人坚称他在大学时期就已经是共产主义的信奉者;另一部分人认为卡斯特罗选择共产主义是在古巴革命胜利后根据国际形势做出的决定。   >> 光线沉默地改变着路径,像是潜伏在蔗田中的游击队员。   >> 不过,一个人实际做了什么远比他为什么想做来得重要。   >> 他对政治一无所知,但作为一个来自东部乡下的年轻小伙,即使来自富裕家庭,似乎也需要在这个茂盛,却也过于喧哗的城市里找到寄托。这种情绪和时代无关。   >> 经济封锁的痕迹能够暂时被青春的光芒遮掩住。   >> 一个从小接受保守教会教育的白人青年对一种类似于共产主义的思想产生了朦胧的向往。我想到法学院一楼那间空旷的教室,硕大的门和窗,高挑的天花板,所有的设计都和人身不成比例,似乎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澎湃的心绪,仿佛对着一座雪山写作。   >> 一天中最热的时刻已经逼近,路面被晒得仿佛升腾起白烟,迎面走过的人和我们短暂对视,有一种患难与共的慰藉感。   >> 因为只有真正美丽的国度和城市,人们才会自然而然地萌发出这种善意的较量。如同我们通常会在美人的五官中寻找最雅致的一处,而不会拿相同的问题去为难另一类人。   >> 毕竟在古巴,最廉价的是时间   >> “这就是我们年轻时的巴黎,那么贫穷,却那么快乐。”   >> 我常想,在气候条件截然相反的环境中回述过去是否会让记忆出现偏差。   >> 书房有大小两间,名气越高的作家往往会选择面积更小的书桌   >> 瞭望山庄既像一颗真空的时间胶囊,又像一只熟睡中的动物,能感觉到其浅浅的气息。似乎因为这样,再喧哗的游客到了这里都不敢大声喧哗,生怕它被吵醒后就一溜烟儿跑掉了。   >> 当体重成功降至200磅左右时,他开始像上瘾一样每天记录,甚至延续进了夏天。这时候离海明威吞枪自尽只隔一年,过于密集的控制欲也许是崩溃的前兆。   >> 也许瞭望山庄就是作家的一个旅行箱。借用奈保尔的比喻,海明威把20世纪四五十年代的瞭望山庄塑造成一个拼命想出门的人。   >> 然而在一个被海洋围剿的岛国,船的意象往往能得到更丰富的诠释。它既是远征,也可以是超越,有时还象征着革命。   >> 更何况当时的海明威正在被每况愈下的抑郁症拖入海底,一个濒临溺水的人根本无心感受岸边一棵开花的树。   >> 它是一个被切割了前因和后果的独立瞬间,很难从中窥见真相,但那一寸遐想的空间吸引了我。   >> 像所有传奇故事一样,后世的读者只保留自己喜欢的那一部分。   ◆ 第三章 草莓和巧克力   >> 然而真正让我感到新奇的是电影里关于颜色和味觉的意象:两人在哈瓦那街头吃冰激凌,艺术家点了草莓口味,大学生点了巧克力口味。短小的影评说,草莓冰激凌的粉色象征着资本主义,两种意识形态的进与退是电影真正的主题。   >> 《草莓与巧克力》犹如一场远古的海啸,在集体记忆中越来越模糊。   >> 难道说这个国家连“唯一能做好的事”都做不好了吗?我突然意识到,电影里的“唯一能做好的事”未必指的是冰激凌。   >> 天气晴朗,公路像是一条银光闪闪的带鱼在充沛的绿色中游动。   >> 这所创建于1986年的三年制高等艺术院校在拉美地区极负盛名,它的发起人是拉美文豪加西亚·马尔克斯。在一个长年被封锁的孤岛上开设一所电影学院不失为魔幻现实主义的另一种隐喻。   >> “艺术永不沉睡。”落款是弗朗西斯·科波拉   >> 费尔南多·比利留下的,这位形似齐白石的“拉美电影新浪潮之父”提醒着往来的学子:“做梦的时候也要睁大双眼。”   >> 卡斯特罗政府意识到,只有借助以画面语言为认知渠道的影视作品,才能更顺畅地接近群众。   >> 卡斯特罗深谙用影像记录革命历史的重要性和迫切性,这是成立古巴电影艺术与电影工业局的初衷。   >> 如果以革命胜利初期的社会环境为出发点,这个规定的出现并不难理解。电影被认为是一项公共事业,而“独立电影”带有浓厚的资产阶级色彩。   >> 一些电影的制作如果完全依靠官方,不仅进度缓慢,而且会因为经费的限制层层受阻。   >> 志向高远的电影新手一驶出蔗田环绕的象牙塔,就搁浅在哈瓦那坚硬的礁石上。   >> “这是需要关注的第二个问题,我选择做独立电影并不是因为担心电影局会对题材和剧本进行审查,从而限制我的表达,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没有办法按自己的方式拍电影。”   >> 如果是在体制内,任何流程都必须按照之前计划的,无论是一个配角演员还是一句台词,不能够有任何即兴的调整和修改。在他看来,这违背了创作的本质,也抹杀了电影拍摄过程中最有趣的一部分。   >> 我渐渐发现,独立电影和古巴电影艺术与电影工业局之间的关系其实非常暧昧,这些青年导演并不排斥自己的作品被贴上官方参与的标签,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为他们套上了一个“正规军”的身份,这是各行各业的古巴人竭力追求的。   >> “最迫切的是出台一部新的电影法,目前古巴所有和电影相关的法令都是电影局在1959年制定的,它们早已经不符合古巴的社会现状和经济形势。新的电影法应该对独立电影人的工作给予认可,同时促成中央政府建立一个电影发展基金,并在这个基础上重新定义电影局的角色和作用。”   >> 政府担心国际出资方将会以商业市场为考量,从而影响甚至决定电影的题材,而那些外国人喜爱和熟悉的古巴元素最终将充斥银幕:跳莎莎舞的混血女孩、棕榈树、雪茄、妓女、朗姆酒、移民和带有政治隐喻的剧情。   ◆ 第四章 飓风掠过蔗田   >> 摄像扛着三脚架进进出出,犹如工蚁的黑色触角。   >> 当一个人产生了得到某物的念头后,就开始担心失去它。   >> 公平地说,劳尔的回答是充分和坦诚的。他说国际组织将人权问题细分为61项指标,有的国家完成了一部分,有的国家完成了另外一部分。在古巴,医疗和教育是最被看重的人权,而有些国家根本不这么认为。因此,把人权问题政治化是不公平,也不正确的。   >> 文豪奈保尔从不忌讳自己在认知上的空缺,他坦言写作的过程也是学习的过程。   >> 没有什么比感官体验更能唤起记者的本能。   >> 响彻夜空的口号声中突兀地重复着一句英文:“击个掌。”这其实是一个颇具创意的双关语,用“五指”比喻“五人”。   >> 新闻本来就是遗憾的艺术。   >> 重要的不是见证开头,更不是结尾,而是一步步伴随它的发展。   >> 如今到古巴采访的记者已经很难体会到那些年后勤上的困难,它们曾像细小的白蚁啃食着我的耐心。   >> 余晖将街道铺成一片金黄色,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已经一片深蓝。我们仿佛置身一艘小船,在错综复杂的河道中航行。   >> 因为一旦记者的感知不够立体,客观和盲目常常只有一线之隔。   >> 清晨的哈瓦那有一种恬静而舒展的气氛,仿佛一夜好眠的人刚刚醒来,没有丝毫戾气。大多数海岛城市都给我留下这种印象,也许来自海洋的潮气在夜幕的掩护下一遍遍洗刷着宽街窄巷,而当日出东方时,市井的污浊立刻随水汽一起被蒸发掉。   >> 欧美人习惯给配给制打上意识形态的标签,然而资本主义国家如美国,在二战时期也向国民发送过配给券,从吃的肉到穿的鞋都有严格限制。英国的配给时期更长,一直到20世纪50年代初才全部取消。   >> 大概是从那一次古巴之行开始,我领会到在一个对媒体没有那么亲近,甚至有些冷漠敌视的环境中,需要快速地获得采访对象的第一反应。这个过程拖得越久,对方的抵抗心理就越强烈。   >> 在看似闲聊的过程中就完成了拍摄。这种方式能尽量模糊采访的形式感,也避免给对方带来过多镜头的压迫感。   >> 古巴政府只允许农民在完成政府额度的前提下把富余的产品直接卖给顾客,任何形式的中间商都是“黑工”。如果依然沿用十几年前的判断标准,恐怕市场里的商贩都脱不了干系。   >> “运也是农民,卖也是农民,那到底谁在种地?”   >> 中间商左右价格的现象肯定是存在的,不过很难完全归咎于唯利是图的商人本质,还是自由经济的天然作用力。   >> 在拉美人的语境中,“老板”这个词的含义是复杂的。有权有势,或者有某种途径的人都可以被称作老板,并不一定指生意方面的拥有者。   >> 威尼斯有座著名的叹息桥,它是通往刑场的必经之路,死刑犯为生命将尽而叹息。把利益代表处比喻成刑场倒不至于,但能得此名可见拒签的概率颇高。   >> 开放国门的决定或许会导致一定程度的人员外流,但随之而来的循环和流动将给停滞的经济注入新鲜的血液。古巴政府对此直言不讳,表示海外侨民的身份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现阶段绝大多数人出国是基于经济考虑,而非政治原因   >> 美国的移民法令中有一项备受争议的政策,俗称“干湿脚政策”:一个古巴公民如果成功偷渡过佛罗里达海峡,在踏上美国领土的那一刻,就自动获得政治避难的资格,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申请到绿卡和美国国籍;如果在海上被美方拦截,双脚没上岸,就会被遣送回古巴。   >> 一个带着记者视角的旅途既可能妙趣横生,也会变得十分功利。在这种略显病态的职业惯性中,所见所闻都被当作潜在的选题来看待和拆解。然而在我的经验中,最深刻难得的体验,无论是生理的,还是意识的,往往很难塞进新闻报道的模具中。   >> 为了等来适合的输出形式,有时需要耐心地等待。更可能的情况是,它始终是一种背景声,在所有的新剧情中摇曳着。   >> 它像是一个人在独自吟诗,向宇宙发出一个坚定的信号。   >> 真正击中我的是观众们潮水般的心弦,现场有白发老者、看似木讷的中年人、相拥的年轻恋人,可是西尔维奥的歌声犹如催眠的咒语,在听似平缓的旋律中,前一分钟他们还欣慰地微笑着,后一分钟又都是盈眶的热泪。   >> “我不是在哭,这是一种很自然的情感,”   >> “我不知道何为终点,我向死而生。”   ◆ 第五章 开雪佛兰过海去美国   >> 这也是为什么历届白宫政府在古巴问题上一直如履薄冰,因为溅起的任何一滴水花都可能打湿全身。   >> “我们都同意我们有很多不同意的地方。”   >> 在记者的职业生涯中,相当一部分的时间都花在等待上。有一种等待如同盲盒,可能收获颇丰,充满惊喜;另一种等待是纯机械式的,后台的长时间准备就是为了避免纰漏,提供如温水般的标准答案。   >> 大部分媒体从业人员都被后者消磨掉所剩无几的职业热情,同时又沾染上油腻自负的习气。   >> 阴沉的天空将海水也染成了灰色,犹如一望无际的沥青湖。一旦决堤,此刻的哈瓦那城将在瞬间被封印住。   >> 古巴人的改造能力一如他们在棒球场上的表现,既有天赋的成分,但更多是为形势所迫。   >> 书的扉页上印着卡斯特罗的口号:“对于用于奋斗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 享誉国际的古巴艺术家埃内斯托·奥罗萨从美学的角度将这种全民现象诠释为“技术反抗”。   >> 这么一来,每一栋房子都会“生”出很多小的隔间和附属,仿佛这座城市从未停止生长一般。   >> 然而这种善意的天真出现在每一个外国访客身上,无论他们来自哪一种文化和意识形态,都是为了验证自己对古巴的既定印象,而非从零开始在认知上探险。   >> 然而这种迷失并不会引起关于人身安全的担忧,这是我拜访过的所有拉美城市的唯一特例。   >> 仿佛接收到信号一般,原本如深海暗礁般的人群中闪现出零星的火光,一开始还只是散落在各个角落,但很快就连成了抖动的红线。人们用自己的火炬点燃身旁的火炬,红线也由此向前后左右延伸开来。在这种如同磁力般的晕染下,整个阶梯广场很快就成了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 由火光庇护的硕大方阵开始向前移动,犹如流淌在乌黑山壁上的滚烫岩浆,升腾起的白色烟幕更是让视觉发生了膨胀。在那一个瞬间,我突然对集体主义美学有了新的理解。   ◆ 第六章 往事如雪茄烟   >> 另一类是最勤奋的那一群。雪茄的故事早已被他们的同行和前辈吃干榨净,工艺上的亘古不变虽然捍卫了品质,但这种停滞却是新闻业最忌讳的。记者不得不艰难地在一层又一层的茄叶上赋予新的诠释,专业难度不可小觑。   >> 古巴最重要的两种出口商品涵盖了味觉的两极。蔗糖的甜连味蕾最迟钝的食客都会立刻品尝出,而雪茄之苦能让最受生活宠幸的那群人也有所感触。   >> 不过世人对甜味的理解都是相似的,对苦味的品鉴却各有不同。   >> 不过未雨绸缪既是记者职业病中炎症最轻的一项,也是一种狩猎选题的本能。   >> 烟草田罩着一层薄纱布,这种方法叫作阴植法,烟草能够在薄纱布的阴影下生长,避免阳光的直射,在这种条件下生产出的烟叶更光滑和富有弹性,最适合做成茄衣,也就是裹在一根雪茄最外层的烟叶。   >> 创业时的孤注一掷到了今天也只是嘴边的寥寥几句。   >> 农耕所蕴含的节气和时间规律对于生长在城市里的人有一种催眠般的吸引力   >> 不过更关键的原因在于烟草的自然气味会受到机器的污染,只有烟农们丘壑遍布的双手才是最保险的。   >> 这两种烟叶是干叶和淡叶,分别长在植株的中部和底部。它们的功能不同,前者平衡主味,后者确保茄芯能够良好均匀地燃烧。如果一根雪茄味道醇厚,多半是因为茄芯里浅叶的比例更高,而肯尼迪喜爱的乌普曼牌雪茄口味温和,可见干叶和淡叶更多一点。   >> 无论多么讲究天赋的工种,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可以靠后天练习达成的。我并没有自惭形秽,如果给出足够的入门时间,我一定也能卷出像模像样的成品。   >> 一根好的雪茄追求香气、味道和可燃性之间的平衡,可它无法通过刻度表现出来,完全依靠雪茄工的手感和判断。   >> 我对这个解释总是充满怀疑,历史证明让工人获得思考的能力从来都不会是资本家的意图,估计只是为了给枯燥重复的手工劳作添加一点白噪声,起到提高产量的作用罢了   >> 年轻的卷烟工径直戴上耳机收听存储在手机里的音乐,工位瞬间变成了一座独立的岛屿。远远看过去,他面前的压模器仿佛一架墨绿色的直升机,随时准备起飞。   >> 世间所有日期的含义都是人赋予的,单从外表上看不出端倪。   >> 道路的功能是通行,但一条完美的道路却会成为驻足停留的理由。   >> 这让我想起自己十几岁时最开始上网时的经历,并没有需要查收的邮件,也没有必须联络的网友,但每张逐渐膨胀开的网页都是一个新的世界。   >> 曾经的起义青年已经步入无论是行动还是思想都有些僵化的晚年。   >> 我觉得这个说法十分有趣,如果用夫妻关系来形容的话,他们把复婚的前一天作为商议复婚阶段的最后一天,又把复婚的第一天作为新婚的第一天,总让外人觉得这中间有一段时间被刻意遮盖住了。   >> 在记者们固执的理解中,没有新闻本身也可以是一种新闻。   >> 如果把这里的四季比喻成一个人跳绳,七八月就是绳子划过脚边的那一刻,在一种轮回般的惯性中,需要更多一点气力和忍耐。   >> 无论哈瓦那的汽车多么老旧,当它们一驶上海滨大道,总有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傲慢,仿佛一再加速就能够穿越回那个声色犬马的出厂年代。   >> 个人因素对公共外交产生的影响常常被过于教条的政治学家忽略掉。   >> 赶在对手自我定义前先定义对方历来是美国选举政治最古老的一条训诫   >> 撤了吧。下半场只不过是上半场的重复。   >> “世界就是这样告终的,不是砰的一声,而是一声抽泣。”   ◆ 第七章 和美国总统同游哈瓦那   >> 记笔记是最被电视记者忽视的采访技能,我们自以为过目不忘,又暗自觉得有动态影像作为记忆的辅助。更最致命的原因要归咎于电视报道的铁律:没有影像即不存在。   >> 然而顺利愉悦的经历总是最先被忘记的,这个湿漉漉的下午反而会让他终生难忘。   >> 古巴人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并不需要多一座圣胡安或者巴拿马城。在这些曾经是殖民重镇的老城区,为游客修缮一新的花花绿绿的殖民街道和喷泉广场如同一块口香糖,最初的那几下咀嚼香味四溢,但很快就变成味如嚼蜡的一嘴黏渣。   >> 这些反美宣传画总夹杂着一种逗趣戏谑的口吻,仿佛震慑并不是最主要的目的,蔑视敌人就已经胜券在握。   >> 我本该在每次见到它们时用摄像机记录下来,但总被惰性和滚烫的路面阻拦住。坦白说,我一直筹划着将这些时代的符号放进一个更适合的选题中,而不是当成单张的扑克牌随意用掉。然而当我认为终于可以借助奥巴马访古的时机推出时,却发现哈瓦那大多数的反美宣传画都消失了。   >> 也许古巴只能有一个山姆大叔。当货真价实的那个来了,海报上的就消失了。   >> 我们头顶的宣传画的确像是一面镜子。   >> 著有《朗姆:征服世界的饮品故事》的查尔斯·A.库隆比把“自由古巴”看作世界秩序变化的象征:朗姆酒和可乐的搭配如同旧殖民帝国润滑剂和现代美国全球化资本主义的结合。   >> 这种近似造物者的视角很容易让人忽略掉这片土地上的政权更迭的过往和交纵的悲欢,它化成了只有在地图中才具有意义的线条,我甚至能看见第一批欧洲航海家的船只正在向岸边驶来。   >> 透过挂在天花板的实时屏幕,我发觉身后的哈瓦那已经笼罩在蓝紫色的倦意中。平静的海面像是一把刺向城市的弯刀,闪烁着粼粼的寒光。   >> 何塞·马蒂是古巴民族英雄,在反抗西班牙殖民统治的古巴独立战争中牺牲。这个身份让他成为绝无仅有的,无论何种身份、背景的古巴人都不敢亵渎的人物。   >> “别把我囚禁在黑暗中,那是叛徒的死法。我是正直的,如此正直,要面朝太阳死去。”   >> 记者会结束后我特意上去踩了一脚,地毯是干的,雨始终没有再下。   >> 和所有来自社会主义国家的外国游客一样,最让他们留意的是那些带有时代色彩的生活场景,这或许让他们顺带联想起青春的岁月。   >> 再有价值的选题都会被时间磨损得失去原有的形状,沦为沙滩上一颗平淡无奇的卵石。   >> 在这座革命的岛屿,新闻还未见报就已经旧了。太多的段落似曾相识,再激动人心的消息都很难用句号结尾。我仿佛能听见午夜时分印厂车间里传出的轰鸣声响,犹如黑暗中的一句句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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