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vil's diary 第十三章：乌鸦与白鸽
人类的造物。
城市中密密麻麻的交通道路如同一张巨大的网，人们在织网的同时也把自己束缚在了里面，如同一只只巨大的蜘蛛在这张巨网上来来回回地爬着，多少人曾试图从这张网里跳出。
然而没有准备的蜘蛛随便跳出网的后果是——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失败了，从一张网移到另一张网？没错，虽然换了地方，换了环境，但终究还是在网里。
一群白鸽响亮地挥动着翅膀，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巨网，从上面飞过，终点是一个小小的废弃公园，坐落在荒废的街区中间。那里早已有几只麻雀正在等待。
“其实恶魔这一生也并不全是污点。”其中一只白鸽开口了，“他什么都没做，却遭受人们的唾弃，痛骂，属实令人同情。”
“...属实令人同情。”麻雀们附和道。
“恶魔本身是没有错的，只是他的体质会对人们造成微小的伤害。我们之前不应该对恶魔如此冷漠。”白鸽说道。
“...我们之前不应该对恶魔如此冷漠。”麻雀们附和道。
“只可惜，在恶魔离开前，我们并未采取有效的措施来挽留他。”等麻雀们的附和声都过去，白鸽才继续说道，“现在报纸上少了恶魔的身影，我们的内心还是有点愧疚的。”
“...内心还是有点愧疚的。”麻雀们附和道。
“恶魔并不是坏人。”另一只白鸽说道。
“...恶魔并不是坏人。”麻雀们附和道。
“尽管恶魔已经走了，我们仍然应该同情恶魔。”白鸽说道。
“...我们仍然应该同情恶魔。”麻雀们附和道。
又有一群乌鸦从城市的上空叽叽喳喳地飞过，他们的叫声远不如白鸽好听，但是他们扇动翅膀的声音，显然比白鸽更加有力。常年的食腐使他们的喙也比白鸽更加锋利，他们正是为了刺破所谓的猎物而生的。
乌鸦们像是在炫耀什么似的，格外用力地挥动着自己的翅膀，降落在教堂的废墟上。同样，那里也有一群麻雀在等待。
“我们过去对天使太过于神化了。”其中一只乌鸦说道。
“...太过神化了。”麻雀们附和道。
“纵观天使的一身，并不全是优点。”乌鸦说道，“天使也会受伤，天使也有错误。”
“...天使也有错误。”麻雀们附和道。
“天使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样伟大。”乌鸦继续说道，“他犯了许多错。”
“...他犯了许多错。”麻雀们附和道。
“尽管天使已经离开，但是他所留下的问题，错误并没有消失。”另一只乌鸦说道，“天使也是罪人。”
“...天使也是罪人。”麻雀们附和道。
废弃公园和教堂废墟上的麻雀同时叽叽喳喳地飞走了，他们在城市的上空相遇，随即为了自己的领地而展开了凶残的战斗，他们的脚下就是密密麻麻的城市交通网，在这场战斗中失败的麻雀将坠入其中，万劫不复。
然而地上的乌鸦和白鸽对麻雀们的争执本身并不感兴趣。白鸽们争先恐后地抢食麻雀留下来的食物，乌鸦们扭打着争夺落到地上的麻雀尸体。
城市的交通网将大大小小的街区互相联接，所以又称互联网。
麻雀只会附和着从互联网上飞过的黑色和白色，最终在叽叽喳喳的舆论中坠入网中，遗产和尸体则被白鸽和乌鸦啃食殆尽。
除了猫头鹰等夜行性鸟类，大多数鸟类的视网膜中都有锥状细胞，也就是说白鸽和乌鸦都和人类一样，善于从白中努力寻找着黑，从黑中格外在意着白。
事实上，他们就是人类。
......
距离天使出车祸，恶魔只身一人前往天堂，已经过去了将近五个月。恶魔和天使都杳无音讯，男人和小女孩都还活着，他们居住在恶魔在废弃公园里留下的那间小木屋内。身处高耸的水泥森林间，却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男人还留有一部分本来是治病用的资产，因此两人的生活还并不算艰苦。
“恶魔还没消息，网上的那群人却是很起劲。”男人翻看着手机说道——是用右手的，因为他的左手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恶魔还在的时候，他们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屁都不放一个，现在恶魔走了，又开始假同情了。”
“什么？”小女孩的目光从窗外收回——那里正有几只白鸽匆匆起飞，“网上怎么了。”
“...算了，你年纪太小，跟你讲这个未免有些残酷。”男人站起身，“诶，下雨了？”
“啊...没办法，把外面的那些衣服收进来吧。”小女孩说着便动身了，跑了两步却又回头看了男人一眼，“你还是坐在沙发上好好休息吧。”
小女孩涉世未深，但是她知道男人的渐冻症是治不好的，而且这也在日常生活中带来了很多的不便。尽管自己的年纪比小女孩大上不少，但是很多时候都是小女孩在照顾自己。想到这里，男人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这费了他不少力气，但是他还是做到了。
“唉，现在再不走走，以后就没机会咯...”男人自言自语着，一瘸一拐地走到窗边，用右手把两边窗帘都拉开。
这几个月，互联网上关于恶魔和天使的舆论格外地多，也格外地尖锐，有人自以为代表“白”，在恶魔的身上极力寻找着优点；有人自衬为“黑”，在天使的身上努力发掘着缺点。两边都吸引了一大批没有主见，只会附和的网民，他们在互联网上唇枪舌战，寻找着所谓的“优越感”和“正义感”，然而关闭了手机，电脑，大家又都是被巨网束缚住的蜘蛛，虽然勉强得以生存，却再也无法离开巨网。
“哎哟...有点重。”小女孩踮着脚尖把衣服被子从外面收了进来——很小心地没有让它们碰到地面，“大叔，你说要是恶魔和天使一直不回来，我们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男人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不自觉地点燃了一根香烟，“我们都是人类社会之外的人，就这样过着隐士的生活倒也不错，算是远离了种种烟火气的嘈杂。”
“每到下雨天，大叔都会得像深刻的文学家一样呢...”小女孩踮起脚，想去够男人嘴边的香烟，“不准抽了！”
“好好好不抽不抽...”男人刚想把烟放下，却盯着小女孩的脸，猛地呆住了。
“喂，大叔？你怎么了？！”见男人突然呆着不动，小女孩立刻焦急地喊了起来，马上想把茶几上的小药瓶拿过来，“不会又——”
“我没事。”男人使劲摇了摇头——脖子立刻涌上一股酸痛感，“可恶...是坐太久了吗？”
“要不你坐下吧。我帮你捶捶背。”小女孩说道。
“...也行。”男人想掩饰住自己声音中的哭腔，但是他失败了...好在小女孩似乎并没有听出来。
在刚刚短暂的一瞬间，小女孩乌黑的马尾似乎突然变成了灰色，那张天真的脸似乎也变得更年轻了几岁。她和她的灵魂，似乎在一瞬间重叠了...
男人坐在松软的沙发上，感受着小女孩在自己肩膀上留下的一个个小拳头——并没有几次有效地捶到了穴位上，但男人却感觉好上了不少。
“我曾经有一个像你这么乖巧听话的女儿...”男人几乎是用唇语说道。
“什么？”小女孩没有听清。
“不，我没说话。”男人靠在沙发上，“够了够了，不用捶了，看书去吧，我休息会。”
“你真的没事吗？”小女孩担忧地看着男人。
“...我没事。”看着小女孩天真的眼神，男人突然感到自己的内心被灼烧了，说不清的内疚感和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这几个月，真的麻烦她了...
男人用颤抖的右手深深地探进外衣，从最里面的夹层掏出了一张老旧发黄，却并无任何破损和褶皱的照片——那是他和妻女的全家福，他的女儿站在最中间，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童真的微笑...
“诶，门外是什么声音？”小女孩从书前抬起头，将男人从对照片的发呆中惊醒。
“啊，什么？是小动物吧？”男人还沉浸在在回忆中。
嘎吱——
小木屋的门被轻轻推开了，就好像去朋友家做客时推开人家的卧室门一样轻，一样有礼貌。引入眼帘的是一个满身雨水的人影，他的头上带着沾满灰尘的高礼帽，身着破破烂烂的天鹅绒礼服，身高并不算矮，但是此时却如同八旬老人一般佝偻着身子，把头埋的很低。他的背后是屋外的倾盆大雨，哗啦啦的响声和寒风穿过小木屋的客厅。
“你是谁？”小女孩放下书，手中出现了一把刚刚还在厨房里的水果刀。男人也尝试着从沙发上站起身。
“不认得我了吗？”来者微微叹了一口气，摘下了头上那顶沾满灰尘的高礼帽，一双火红色的双角便暴露在了空气中。
咣当一声，是小女孩手中的水果刀掉到了地上。
“恶魔....你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