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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霍洛夫卡——1943

2021-02-25 20:39 作者:不朽的苏维埃  | 我要投稿

        正午的骄阳烘烤着大地,几朵被撕散的云到处游荡,在普罗霍洛夫卡的大原野上留下些松散的斑点。酷热席卷着二十六连的阵地,机枪的冷却水一弹未发便被晒得一干二净,炮兵光着膀子把反坦克炮被推进了精心构筑了近月的隐蔽所,战士们零零散散、衣冠不整、耷拉着脑袋坐在四通八达的战壕里。

        一切是如此的平静,只有偶尔的脚步声和拉着长音的蝉鸣。

        “连长呢?”一个声音打破了机枪位的死寂。

        “不知道不知道……妈的,这么热的天气就不能让我们歇歇吗?我们哨位是全连唯一一个从早上挖到中午的,累死人!去去去一边去……”问话的人被狠狠的撅了一顿。

        问话的人眼一斜,回击道:“马克西姆同志,请你尊重你的战友,别忘了你跟着溃兵逃跑是谁救的你……把你的小眼睛给我瞪大喽,德国人就在我们对面的林子里!好好干你的活!”

         马克西姆自知理亏,但又不甘心认输,于是人高马大的他站了起来,捏着嗓子说道:“报告阿列克谢同志,连—长—刚—才—说—去—视—察—炮—兵—阵—地—了,汇报—完毕。”

         阿列克谢也不反驳,只瞪了一眼马克西姆便小步跑走了。

         “哈哈,母狗夹着尾巴逃跑了!”身材瘦小的瓦西里对着阿列克谢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到吃饭的时候,连队的沉寂被锅和餐具的叮叮当当声打破,连队变得充满生气来。由于德军攻势猛烈,每个连队都得到了人力补充和加强,二十六连顶着连的编号却有五百来号人,这带来的问题很多,最重要的就是粮食。除此之外还有新补充士兵的战斗力,对武器的熟练程度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磨合……总之连队很多地方急需整顿。

        更改的粮食配发量还没到位,全连只好把粮食尽可能多的给关键的防守位置,马克西姆的机枪哨位就是其中之一。要是平时,多给的粮食绝对是幸运的标志,但在这个时候却恰恰相反。连里流传着笑话,说德国人鼻子像母狗一样,谁吃的多一下子就能闻出来,被闻出来的人就先挨炮子。可是马克西姆看起来就像平常一样,照样猛吃,就像德国人的鼻子在他这里会失灵一样。瓦西里就有点担心了,他是个新兵,大学还没念完就当了兵,参加了几场战斗。他拿勺子不停的点着面包,蓝眼睛里满是无奈和恐惧,列宁格勒的高材生,马克西姆的副射手害怕了,他什么也没吃,却来回嚅动嘴唇。

         “怎么不吃啊,快吃,汤凉了你拿什么泡这么硬的面包?”马克西姆举起盘子把最后一口汤送进了肚,贪婪的寻找着衣角上的面包渣。“你以为不吃加餐德国人就不收拾你了?哼,想的美,我比你大两岁,也是大学没毕业就赶上战争,四一年可是真难呐……诶,你听不听故事?”

        “听!听!”  瓦西里赶紧把面包和汤粗乱骨碌进肚,“讲吧马克西姆。”他把嘴撑得老大,说句话喷一堆面包渣。

        “保卫莫斯科的时候我英勇负伤,躺在伤兵所里……哎呀,那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子弹打在肩胛骨里,费了老大劲才弄出来。麻药紧缺,大夫看我疼得要死,直接拿一块老大的布蒙住我的眼,又堵住我的嘴……终于把子弹拿了出来,汗流的把布都打湿了!”

        瓦西里津津有味的听着,张大了嘴,好像面前的人经历了好多英雄的冒险传说般。他早忘了,马克西姆只比他大两岁不到。

        “后来医院来了批伤兵,伤势比我可严重多了,缺胳膊少腿的大有人在,我旁边的位子换了七八个人,他们都没挺过去。唉,多好的小伙,就这么活生生死在我面前啊!” 马克西姆不住的叹气。

         “讲故事呢?哈哈!”面前传来稳健的声音。

         “连长!” 

         “连长!” 

      “哈哈,怎么,马克西姆,你觉得你那点阅历够给谁吹的?” 连长狡猾的笑着,开了个玩笑。

          “够给我吹的了,连长同志。”瓦西里说。

          “改天吧,改天也给你们讲讲我的战斗故事。” 

         “可是,扎尔耶夫同志,您才二十七,阅历也不怎么多啊。”马克西姆试探性的“挑衅”了一句。

          “比你多就行了!”扎尔耶夫拍了一下马克西姆的钢盔,视察炮兵阵地去了。

         太阳微微打西斜了,马克西姆的表前天丢了,那天连队刚移防到这里,不少事要做,也就顾不上表了。他判断现在应该是两点左右。

         士兵们在阵地上互相开着玩笑,斯大林格勒滚过来的老兵油子们保留着他们的“良好习惯”,即用手捂住自己的口袋,问另一个人要件他的东西,被询问的人不允许拒绝,这是规矩。于是老兵们经常空手套白狼,他们的包脚布永远是最干净的,抽的烟永远是最高级的,战士们没人对此表示不满,谁都知道斯大林格勒过来的人有多不容易。

         但美好的时光永远那么快就会过去,正当全连都沉浸在午后闲散的状态时,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惊音。一声,两声,跟着三声。

        “卧倒!炮击!”连长站在炮兵阵地上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轰隆!”

        “轰隆!”

        “轰!!!”

        马克西姆迅速拉起重机枪,瓦西里赶紧搬起弹药箱溜进了掩体,其他士兵们也麻利的钻进防炮洞和掩体,静静等待着炮击结束的时刻。

        炮弹在阵地上炸开了花,雨点般的炮轰将沙土炸翻,黄柱子飞起好几十米,又哗啦啦的落在士兵身上,来不及隐蔽的士兵被炸飞的土掩埋,又爬起,再掩埋,再爬起……炮兵阵地的隐蔽网在冲击波里来回摇晃,地雷被引爆,炸得防坦克沟土块纷飞。过了一会儿,德国空军又加入轰炸,斯图卡带着巨大的压迫声呼啸着投下巨大的烈性炸弹,容克式轰炸机把密集的弹药倾泻在小小的阵地上。在德国空军的狂轰滥炸下,阵地被炸的像月球表面一样坑坑洼洼。

        大约一个小时后,炮击才变得稀疏起来,士兵们立刻从掩体里跳出,四面八方冲向前沿阵地。

        马克西姆一把拉起还在画十字的瓦西里,带着重机枪奔向机枪哨位。

        “就这里,快!”马克西姆把重机枪推上射击口,瓦西里颤抖着喘着粗气,生疏但稳稳的把弹链串进机枪。“天父,保佑我这个有罪之人吧,我赎罪的时候到了。”马克西姆盯着冒着滚滚黑烟的阵地前的平原,压子弹,调标码,狠狠地拉了一把枪栓。

         

苏军马克西姆重机枪

        他静待着德国人的到来。

        整个阵地上除了火星噼啪作响外,再无第二种声音,步枪对准了前方,反坦克炮已调好方向。

        豆大的汗珠从瓦西里头上滚落,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果然,大地开始颤抖,阵地前松散的石块滚落进防坦克沟里,钢盔上的尘土也被震的不停的落进领子里。

        “一辆、两辆、三辆……妈的有十六辆坦克!”马克西姆向后招呼了一下瓦西里,“过来,看看你能不能看出什么名堂!”

        瓦西里猫着腰走到马克西姆身边,看了看十几辆冒着尾烟的钢铁巨兽,不由得倒吸一口寒气,“怎么,这坦克还有大有小?”

        马克西姆紧紧盯着坦克,“看见打头的了吗?那是个大家伙,我们管它叫大象(虎式坦克)。大象有四个,后边跟着的黑色的长炮筒子的,有点像咱们的Т—34的,那是猎豹。猎豹有六个。”他舔了舔嘴唇,“压阵的两个黄色的,我听连长叫它斐迪南。剩下的四个你应该知道,三个四号加一个三号。”

         瓦西里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些庞然大物越来越近,“怎么还不打?”

         “笨蛋,你看看坦克后边是什么?”

         “我的天哪,这么多!?”瓦西里攥紧了拳头,“至少有五百人呐!”

         马克西姆的汗珠滴了下来,“哈哈,缩在坦克后边算什么男人,狗东西!”他感到扣在扳机上的手掌出了汗,赶紧甩了甩,又放了回去。

         坦克越来越近了,地雷在轰炸中已经所剩无几,零星的几个根本挡不住坦克。只能寄希望于防坦克沟了。

         马克西姆用余光看见了连长一点点举起了枪,“炮兵瞄准!预备,打!——”

         三颗火球飞了出去,他们打的一个目标,那个大象,两发直接被弹开,一发打断了履带——那家伙不动了。但剩下的坦克立刻锁定反坦克炮,“轰隆轰隆”一轮齐射,马克西姆便听见了身后炮兵的惨叫声。

          连长早已让通讯员发报并派出人去团部,如果情况好,明天支援部队就到。扎尔耶夫看了看表——刚刚三点四十。

          第一颗地雷被另一辆虎式坦克压到,履带又断了。但这次车组人员立刻展开维修。

          “就是现在,打!”扎尔耶夫大手一挥。

          “砰砰砰、轰轰轰、砰砰砰……”轻重武器一齐射击,坦克的车组成员瞬间倒下俩,剩下的钻回了坦克。敌军立即还击,阵地被炸的飞沙走石,最东边的机枪位刚响了不到五秒就被坦克打哑。反坦克炮竭尽全力阻击敌军,剩下的炮兵毫不吝惜弹药,三门炮形成了短暂的火力压制。

        马克西姆扣动着扳机,五六发五六发的长点射,坦克一旦有对准他的趋势,他就立刻趴下去,瓦西里也跟着一会儿趴一会儿装弹。马克西姆盯上了一小股试图冲过来的步兵,瞄准,然后一串子弹飞了过去,跟着又是一串子弹,好几个人被放倒,剩下的不是卧倒就是躲到坦克后边去了。

         “轰隆!”反坦克炮打碎了一辆四号,炮塔掀起冲天的火,坦克后边的步兵被烧的惨叫不止,向四周跑去,机枪立刻对这些活靶子进行扫射。

         “斯图卡!”

        马克西姆不安的望向天空,只见数架斯图卡向阵地飞来。“把机枪放下来!”马克西姆在心里对自己吼着,把机枪拖了下去。

        “瓦西里卧倒!”

          斯图卡对着火力点先是扔下炸弹,然后就是疯狂的机枪扫射,来不及跑的人被打的七零八落,反坦克炮也被炸坏一门,更可怕的是,炮手已经伤亡殆尽,斯图卡把剩下的弹药对准了防坦克沟,一轮攻击就摧毁了坦克前进的障碍。瓦西里抖了抖尘土,看了看回撤的斯图卡,推了推马克西姆。马克西姆猛烈的咳嗽了几声,摇了摇头,“来,帮我把机枪推上去!”

          两人合力把机枪又摆回了射击口,机枪扫射声再次响起。坦克停了下来,用机枪压制每一个火力点。反坦克枪分队集中火力打坏了那辆维修的虎式坦克,然后又打坏了那辆三号。发觉苏军仍有反坦克能力的德军迅速压制,机枪和坦克炮轮番猛轰,反坦克枪分队伤亡惨重。

         “我们的支援在哪里?”瓦西里大声的喊着。

         “在库尔斯克!快把弹链装上!”马克西姆退掉一发卡壳的子弹,又开始射击,阵地前躺满了德军的伤员和尸体。

          马克西姆打完最后一条弹链,“还有吗?”    

          “在阵地后边!”瓦西里捡起一支冲锋枪,“我这就去,你拿着!”他把枪递给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回过头来,发现德军已经越过防坦克沟,就要冲进阵地了。

          “啊!”

          他猛一回头,只见一个战士吐着鲜血,刚想说句话,便倒在战壕里。马克西姆捡起他身上的望远镜,顶着炮火寻找目标,“不—好,步兵要上来。”他只说了一句,便抱起枪射击。旁边的战友一个一个倒下,他不知道是不是下一个就是自己。每天说自己不怕不怕,现在不照样害怕吗!“早知道我就不吃加餐了!”他大喊了一声,把剩下的子弹倾泻了出去。

        炮弹接二连三在身边爆炸,瓦西里不得不趴着奔向弹药库,沿途他目睹了炮手们的惨痛伤亡,“现在是一个人在操纵两门炮!”他骂了一声,冲进了弹药库,把弹链尽可能多的挂在脖子上,又搬起一箱子弹,奔向前沿。

        德国步兵发动了冲锋,打头的一个黑衣服的士兵,腰上别着冲锋枪,趴在地上挥了挥手,又往前指了指。顿时所有的步兵都像中了法术一样,从坦克后边,从田垄里冲了出来,一齐投出手榴弹。苏军也不甘落后,把手榴弹捡起来又扔了回去,但还是有好几个机枪哨位被炸掉。现在只剩下马克西姆的重机枪哨位了。

        瓦西里把弹链“擦”的插进供弹口,又把水壶里的水灌进冷却筒。马克西姆拍了拍机枪,拉了一下枪栓,“哒哒哒、哒哒哒哒……”机枪声再次响起。

        德国步兵一听见机枪响就趴下,匍匐前进,苏联轻重机枪手们不得不选择牺牲精度和弹药,进行更大范围的扫射。枪声一停,便是德国手榴弹或者是冲锋枪、装了刺刀的步枪进行压制性还击。

        反坦克炮终于全哑了,坦克对准战壕,向毫无反抗之力的步兵轰击、扫射。阵地上到处是死在机枪下的士兵。

        坦克继续往前开,第一辆猎豹开进战壕来回碾压,每一次从战壕碾过,蹲在战壕的人就向坦克后方扔手榴弹。德国步兵被马克西姆的机枪死死吸在阵地前,跟不上坦克,没有步兵支援的坦克就是活靶子,苏军步兵想尽一切办法爬上坦克,或是直接往发动机上放手榴弹。不一会儿,就有三辆坦克被炸坏,其中一辆是被从坦克顶盖扔进的燃烧瓶活活烧停的。端着冲锋枪的士兵就守在外面,燃烧着的车组人员刚出坦克就被击毙。

        德国空军又来了,呼啸着的斯图卡竟敢于在两军相隔三十米的空隙投弹。二十六连右翼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飞机刚刚飞走,几乎在一瞬间,重机枪就又开始喷吐火舌,左翼的机枪哨位始终拿不下,手榴弹延时攻击被瓦西里挖的厚厚的掩护抵消了全部破片;空军一来他们俩就撤下机枪,德军步兵也不能在己方空军攻击时冲锋;右翼的缺口始终得不到突破,因为兵力全被机枪压制在阵地前。马克西姆像个猎手一样,德国人不动他就单发射击,只要有人试图迂回,扫射就又把他们压在地上。

        反坦克枪分队又打坏了一辆坦克,德国军队止步不前。扎尔耶夫穿过一层层运送伤员的队列,在战壕里翻滚着,爬行着,找到了马克西姆的机枪哨位。

        “打的好!你还撑得住吗?!”

        “弹药,还是弹药!连长,要是再来一箱子,我保证德国人全被我压死在这儿!”马克西姆仍在不停射击。

        连长拍了拍做好供弹准备的瓦西里,“政委在右翼牺牲了,现在右翼需要指挥力量,我会马上过去!但我要求你必须让他保持这样的火力!明白吗?!”

         “明白连长同志!会守住的!”

         “上子弹瓦西里!”

         扎尔耶夫去右翼阵地了,但从反坦克枪分队拨出三个人留下。左翼的火力集中在马克西姆这里,德国人的迫击炮从后方调来。马克西姆击中一个胆大的人,他正试图穿过火力网,硕大的身躯颤抖了一下便倒在被击毁的坦克旁,他倒下时,马克西姆正好看到后边的迫击炮队。

        他吓了一大跳,“转移!转移瓦西里!快拿机枪!”

        老练的炮手很快调好位置,“咚、咚、咚” 三发炮弹飞了出去,炸起冲天的黄烟,烟雾散去,机枪声也停息了。德国人立刻展开进攻,大股大股的步兵向右翼转移。机枪没有开火,左翼只有零星的步枪声。迫击炮队开始行动,在最后一个炮兵抬起屁股的时候,熟悉的机枪声在另一个地方又一次响起,暴露了侧翼的迫击炮队毫无招架之力,被打的七零八落。

        德军恼羞成怒,五辆坦克向机枪哨位冲来,马克西姆的射击方式没有任何变化,他们的位置是坦克俯角的极限,因此坦克无法开炮,只有机枪造成了些困扰。反坦克枪手们冷静的等待着,当坦克又一次碾过防坦克沟时,三支枪第一次射击,打停最后一辆四号。坦克迅速后撤,步兵试图消灭反坦克枪手,但怎么也冲不过马克西姆的机枪火力网,只留下了四具尸体。反坦克枪手第二次射击,打断了一辆猎豹的履带,车组成员立刻放弃坦克,但只有一个人逃过了机枪子弹的追击。

        右翼突然传来连长的吼声:“为了祖国!”

        马克西姆意识到同志们开始了反冲锋,因为几乎所有的坦克都被德军指挥官的一时冲动调到了左翼,给了右翼苏军反击的机会。反冲锋异常激烈,德国机枪手不惜一切代价拼命阻挡苏联步兵,苏军向德军机枪阵地不断投出延时手榴弹,爆炸接二连三,机枪手腾空而起。德军阵脚大乱,一时间,冲锋枪、拼歪了刺刀的步枪、兵工铲、手榴弹和二十六连的军旗追着德国军队穷追猛打,马克西姆和连里的轻机枪手也对着人多的地方疾速扫射,德军步兵镰刀收麦般一片片倒下。

        傍晚六点,德军的进攻被彻底粉碎,苏军把德军赶回了林子,要不是德军冒着友军火力的危险呼叫炮兵支援,恐怕二十六连能把敌人全部消灭。

        阵地前躺着一百五十名德国兵和八辆冒着滚滚黑烟的坦克……

下午的战斗结束

        晚上,扎尔耶夫找到抽了半支烟的马克西姆,“今天你可立大功了,机枪打的又刁又毒。”

         “唉,一个连的同志,说这干什么。我真想谢谢反坦克枪分队的同志们,他们帮了我大忙。”

        扎尔耶夫扭头看了看机枪哨位,枪筒还在微微冒着白烟,瓦西里捏着一块脏抹布擦来擦去,“你这机枪都是他擦吗?”

        “嘿嘿……”马克西姆狡猾的笑了笑,“战时交给他,平时我来擦。”

        “放你的屁,你前天去喝茶炊,谁给你擦的枪?”瓦西里开始给冷却筒灌水,“一直都是我在擦枪,要不是团长那天训你一顿,你现在还不得让我给你洗衣服?”

        “哈哈哈!”扎尔耶夫爽朗的笑着,把帽子摘了下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难过起来,“唉,政委牺牲了。这是第三个了,第一任车尼尔雪夫斯基,死在斯大林格勒。第二任是个刺头,但是是最负责的,哈尔科夫的时候被炮弹炸成碎片,我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啊,这第三任我连他是哪里人都不知道,我们刚认识一个星期啊!”

        马克西姆也摇着头,“可惜了,多好的同志。不知道列宁格勒怎么样了,我四一年六月从列宁格勒去莫斯科看演出,第二天就赶上广播通知,德国人发动战争,我当即参军。那年冬天在医院里听说列宁格勒已经人吃人了。”

        扎尔耶夫看着天空的残月和几颗昏暗的星星,“列宁格勒不会人吃人的,那里的人民是伟大的。莫斯科、基辅、斯摩棱斯克、顿巴斯、斯大林格勒、哈尔科夫、高加索和塞瓦斯拖波尔的人民和他们的保卫者,都是伟大的!我们的祖国不会被法西斯暴徒们战胜!”他的眼神愈发坚定,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回到沦陷的故乡时人民的鲜花和红旗。

        “但我们必须活过明天,至少是今天夜晚,德国人不会放过我们。”马克西姆把烟头扔到地上,使劲踩了踩。

        扎尔耶夫也回到了现实,他又苦闷着脸,“伤亡不小,咱们五百来人现在只剩下不到三百,而且只有两门空炮,炮手全死了。”

         “那工事呢?” 

         “工事遭到了毁灭性破坏,咱们缺工兵,只能修修补补,只有防坦克沟能完全修复。地雷也没了。” 

         “擦完了。” 瓦西里把抹布掖进兜,“连长,我们是不是换一下机枪哨位,这位置已经暴露了。”

         扎尔耶夫点了点头,“同志们,你们还得做好思想准备,接下来的战斗比下午还惨烈。” 

         “愿为苏联服务!” 

         “愿为苏联服务!” 

         连长去给炮兵阵地想办法了,瓦西里和马克西姆把机枪哨位向中央阵地挪了二十米,那里原来是克列缅丘格的机枪哨位,有更加开阔的扫射半径和更加稠密的火力网组织度,但也更加危险。士兵们正加固着战壕,接替的机枪手被马克西姆分到了偏僻的位置,“他们只会浪费更加优良的射击位置和角度,以及子弹。”瓦西里在马克西姆的示意下,故意用尖酸刻薄的语气说着。剩下的两门反坦克炮被迫分开,它们下午由于排放过于密集直接成了空军的活靶子,看来团部的指定战术也有漏洞。炮手是从步兵挑的,在一个勉强称得上会开炮的步兵教授下,炮兵阵地重新组建。防坦克沟得到加强,连里身手好的把德国人尸体上的集束手榴弹悄悄搜集来,统一埋在防坦克沟里,又把一点美国支援的黄色炸药埋在里面用线连好,充当地雷随时引爆。隐蔽工作可以放放松,黑夜里德国空军绝不会出动。连里得到了直属师部的炮兵支援,在得知不仅仅是二十六连遭到进攻时,连长扎尔耶夫故意夸大了些敌情,团长知道他的小心思,也许是因为他们俩是老乡,他直接把刚得到的师部火箭炮营部署到支援二十六连的地方。增援部队加快了脚步,连长向全连保证天一亮援军就到。

        马克西姆得到的晚饭定量比中午还多,一是因为伤亡不小,把粮食配额打出了缺,二是因为他的所在的位置任务更加艰巨。马克西姆领到饭时犹豫了一下,和瓦西里的目光相遇。“不能让他笑话我,这个坏蛋,心里肯定嘲笑我呢!”

        瓦西里领到的也不少,他看着马克西姆一动不动,好像马克西姆吃他就会吃,而且还能像下午一样活下去。“快吃啊这个混蛋!”

        马克西姆心一硬,土豆和肉顺着喉咙就下了肚。瓦西里见状也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看马克西姆。

         “两个饿死鬼,真能吃!” 那个教步兵开炮的人心里暗暗骂道,然后自顾自的依着反坦克炮吃起了自己的加餐。

        晚饭后的时光似乎不是那么紧张,估计德国人也在吃饭,他们也是人,不吃不行。星星变得多了起来,瓦西里想起了自己参军时的样子。那天他背着厚厚的行囊,推开一层一层哭泣的人群,刚要上火车,便在一片哭泣声中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听出来那是妹妹,他是她唯一的亲人了。瓦西里不想让妹妹看见,不想让她发现自己在哭,于是,他始终没回头。

        “呜—呀—呜—呀—呜—呜—呜”,兵车开动了。瓦西里看向窗外,那是他终生难忘的情景:兵车、兵车、兵车数也数不清!沸腾起来的祖国正把自己最滚烫的鲜血,顺着铁路的大动脉,输向西部边境……

        “我睡一会。瓦西里给我看着机枪。” 马克西姆突如其来的命令把他拉回了现实,“哦哦。”他答应着,却什么也没做。晚上一点也不热,甚至有一点点冷,他看见马克西姆正把一件德国皮大衣披在身上,外面又盖了一层茅草便闭上眼睛。

        阵地上有不少人已经昏昏欲睡,有人已经笃定德国人不会来进攻,但这只是一厢情愿。

       “得打一发信号弹看看!” 连长总感觉哪里不对,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他赶紧找到通讯员,“我总感觉哪里有点奇怪,打一发照明弹,快!”

         “砰!”

        白色照明弹划破天际,在一片惨白下,没睡的战士们顺着镁光看见了令人发怵的情景:近千名德军投入了战斗,他们已经趁苏军不注意挺进了两百米。

        照明弹飞起来的时候,德军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开始冲锋。

        “进入阵地!” 连长带着通讯员赶往指挥所。

        马克西姆立刻踢开军大衣,进入机枪哨位。瓦西里沉着的把子弹压进机枪。马克西姆调了调射距,死命一拉枪栓。

        “炮兵各就各位,预备——开火!”  

        两门炮开始射击,炮弹在黑暗中炸出红色的血雾,血雾散去 ,轻重武器开始猛烈射击,马克西姆感叹这里的射击半径之广,他可以随时转移火力,压制左翼或者右翼的步兵,但令他恼火的是其他的机枪手总跟着他压制一边,“你们应该压制另一边!”他大喊道。但没人听得见。德军的夜袭行动导致失去了炮兵和坦克支援,仅仅依靠手榴弹进行压制收效甚微,况且这次的机枪根本不给他们抬头的机会,几乎全是扫射。只有在他们打完子弹的时候德国人才敢站起来前进,但又瞬间遭到临近中央阵地的机枪压制射击,德军除了伤亡毫无收获。

        德军指挥官正盘算着如何冲过防坦克沟。突然 ,北边传来呼啸声,伴随着无数光束洒向德国步兵。“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一连串的爆炸声在步兵纵列里此起彼伏,双方的总指挥都在望远镜里看见了这一幕,扎尔耶夫坏笑着,好像阴谋得逞一样,“师部的火箭炮真是名不虚传啊!”

         德国步兵随即溃逃,全连的机枪对撤退的德军疯狂扫射,逃回的德军不足进攻的一半……

         苏军士兵正做好一切准备,因为德国军队随时会卷土重来。果然,不到半个小时,德军阵地刺耳的响声又回到了苏军阵地。连长意识到这次炮击不简单,但当务之急是必须隐蔽,“全体注意,进掩体!”

        所有人麻利的把带着刺刀的步枪同自己隐蔽在防炮洞里,马克西姆和瓦西里一言不发,扛着机枪和弹药钻进了掩体里,步兵们把反坦克炮推进防炮洞,盖上草帘,然后冲进掩体。

        就像扎尔耶夫想的那样,德军明显加强了炮击程度,排山倒海般的炮火轰击彻底摧毁了最前面所剩无几的铁丝网,抱着起爆器的同志忧心忡忡的听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希望炮弹不会引爆那些精心准备的反坦克用具。他是幸运的,德军开始炮火延伸,用来杀伤阵地后方的预备队,但二十六连早就把预备队派上了阵地,“哈哈,德国鬼子失算了!”连长大笑着。

         下午的炮击刚把整个阵地坚硬的土犁了一遍,晚上的轰击又把已被轰成渣滓的土炸的烟尘滚滚,似乎土地在下陷般,各种各样的炮:迫击炮、榴弹炮、加农炮、加榴炮把新兵再一次炸的晕头转向,连扎尔耶夫都感到了一丝恐惧。终于,一个防炮洞被轰塌,里面的人从沙土中夺命而出,却旋即落入德军致命的火炮陷阱中;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等到炮击结束时,步兵已经伤亡了近三分之一。

      被炸的晕晕乎乎的马克西姆好不容易拖着机枪出来,又一下子趴在地上。瓦西里把他扶起来,他也被炸的七荤八素,但是强打着精神。马克西姆推开他,清醒了一会儿,把机枪推上射击口,瓦西里理了理弹链,替马克西姆拉上枪栓,“没事吧?”

        “没事没事……” 马克西姆狠狠吐了口带着土的口水,喘着粗气调好射距。德军连续打了十来发橙色信号弹,剧烈的强光让人睁不开眼,“晚上居然也有太阳!”瓦西里自嘲道。

         “我的天哪,我的上帝啊……”马克西姆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他第一次被敌人的庞大规模震撼到:二十八辆德国虎式坦克、三十辆豹式坦克、近五十辆三号四号坦克以及后边跟着的黑压压一大片的步兵……

          “反坦克炮注意!开火!”连长语气还是那样沉着,伴着反坦克炮开火的轰鸣声,他大喊道:“同志们!敌人的坦克数量还不到一百辆,还不够我们每个人分的呢!每个人要冷静下来,但不要吝惜你们的弹药!谁要是没有打光子弹就阵亡,我们就把他抬到上帝面前,让他看看他的枪膛里还有多少子弹,然后把这些子弹吃下去!让我们像北极熊一样咬死那些法西斯畜牲吧!万岁!同志们!万岁!”

        全连的轻重火力向敌人倾泻出去,马克西姆沉着的打击着坦克后的德国步兵,每当反坦克炮摧毁一辆坦克,他就对着那里开始扫射,来不及跑的人非死即伤。近百辆德国坦克向反坦克炮开始毁灭性轰击。瓦西里只感到一股热风从背后袭来,他以为自己中弹了,急忙往后扭头。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己的血流成河,而是整个反坦克炮阵地陷入一片火海。

        “上子弹瓦西里!”

        “哦哦!”他缓过神来,熟练的把弹链装上,把下一条弹链挂在脖子上,弹链把后脊梁磨出了血,但他根本顾不上。

        三排发动了一次佯攻,把近十辆坦克和数十名步兵引向防坦克沟,坦克机枪喷吐着火舌,三排的战士一片片倒下,整个排用全体阵亡的代价把敌人引进了陷阱。引曝炸药的同志含着泪,死命地按下起爆器。顿时,阵地前升起近百道土柱,沙尘在冲击波中四散而去,马克西姆被震的不得不暂停射击,躲进战壕。又不知什么地方钻出几个拿着火焰喷射器的自己人,对着防坦克沟开始喷射,防坦克沟在毁灭前升起无数火龙……整个战场亮如白昼。

        黑烟散去, 马克西姆继续射击。防坦克沟前是数十具烧焦的尸体和近十辆被炸碎的坦克。德国军队继续进攻,废掉的反坦克炮阵地架起了轻机枪,苏军仍在坚持抵抗,每当照明弹升起,双方的交火便会更加激烈。照明弹落下后,双方就开始对可能有敌军的地点压制射击。德国坦克想尽一切办法摧毁机枪,但是之前的炮击把掩体削低了不少,结果导致坦克俯角不足,只能强行冲上去碾压战壕。马克西姆抓住机会,对准步兵压制扫射。其他的机枪手也似乎从马克西姆那里学到了技巧,几挺重机枪形成了可怕的交叉火力,德国步兵又一次止步不前。苏军抓住时机,猛烈还击失去步兵支援的坦克,德军坦克在爆炸声中遭受重创。连长正想趁机呼叫炮兵支援,却震惊的发现通讯员已经死在身后,步话机被打成两半,电话线也被炸断。

        德国步兵凭借着过硬的技术和兵力优势渐渐突破了火力网,向阵地扔出手榴弹,机枪阵地被打哑了四个,剩下的机枪根本挡不住这么多德军的进攻,步兵要冲上来了。

         “瓦西里,准备好兵工铲!这梭子打完德国鬼子就要上来了!”马克西姆一只手射击,一只手拔出旁边战友的手枪。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吱吱吱吱……”子弹打空了,果不其然,德国步兵顶着巨大伤亡越过火力网,第一个德国士兵端着刺刀干掉了右翼的机枪手,副射手刚要拔刀,紧跟着的德国冲锋枪手便对着他“哒哒哒”的打了半梭子。敌人蜂拥而入,和战壕里的苏联步兵展开血腥的白刃战。   

        “同志们,上啊!”

        “为了祖国!”

        “我的腿啊!救命啊!”

        “……”

        马克西姆一枪放倒呐喊着冲过来的一个德国兵,瓦西里汗流浃背,弯着腰做出准备搏斗的姿势。整条战壕都在白刃战,坦克在人群中怕蹍到战友,四处转着炮塔却什么也做不了,不时有苏军爬上去往坦克里扔手榴弹,然后被德国冲锋枪打下坦克。马克西姆领着瓦西里在战壕穿梭,杀死试图攻击他们的德军。连长也投入了战斗,他挥动着一把哥萨克砍刀,到处是被他砍翻的德国人。

        他们与连长撞在一起,扎尔耶夫一把护住两人,砍倒一个德国兵,“听好,现在的局面就是死局,我们必须杀到指挥所,我去给师部通电话要炮兵支援,你们去阵地后边修电话线,明白吗?!”

        “明白!我们马上去!但是我们的人全在轰炸区怎么办?”

        “没时间考虑这个了,总比丢了阵地强!给你信号弹!”

        两人冒着枪林弹雨冲向阵地后方。连长扔掉马刀,随手捡起一挺轻机枪,向指挥部冲去。

        越来越多的德军冲进阵地,前沿的战壕已经被德国人牢牢控制住,剩下的苏军士兵只能后退,德军出动了火焰喷射器,烧一段攻一段。苏军则一边撤退一边还击。伤员纷纷引爆自己身上的手榴弹,爆炸声从未停止。德国指挥官不敢相信这是一九四一年被他们打的顾头不顾腚的苏联红军,他们钢铁般不畏牺牲的意识和高超的战斗技巧使他震惊。

        马克西姆正跑着,突然“啊”了一声,无力的倒在地上,一股股鲜血从手臂上流出。瓦西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喘着气把抹布拿出来倒满酒精,麻利的撕成布条系在胳膊上。马克西姆疼得汗如雨下,喊的撕心裂肺,脸憋的通红,但还在拼命喊:“放开我,去修电话线!电话线!电话线!……”

        瓦西里一声不发拖着他前往阵地后方的断线处,眼尖的瓦西里一下子就看见了巨大的弹坑里被炸断的电话线,“我找到了,马克西姆我找到了!”瓦西里像受了什么刺激,又是笑又是哭的。“你有完没完,去修电话线!我掩护你!”马克西姆拔出手枪,检查子弹,还剩三发。瓦西里拖着他进了弹坑。

        扎尔耶夫一脚踢开指挥所的门,只见一个德国兵在和一个小个子的苏联伤员搏斗。他抬枪就扣下扳机,几发子弹顷刻间打穿了德国兵。伤员长出了一口气,随即拔出枪冲了出去,结果刚到门口就被击中,滚下了战壕。

        战斗的结果似乎越来越清晰,苏军士兵已经难以填补巨大的防御漏洞,德国步兵正风扫残云般前进着。

        三个德国兵合力刺倒了一个红军,然后发现弹坑那边有两个“鬼鬼祟祟” 的苏联兵,一个还在修东西。打头的立马扔出手榴弹。马克西姆才不吃这一套,他把手榴弹捡起来又扔了回去,手榴弹在德国兵旁边炸开,一个德国兵被炸伤。“快点,瓦西里,他们来了!”瓦西里熟练的组装着电话线,“我马上就完成了,你顶住啊!”     

        德国人把受伤的那个拉进旁边的草丛,剩下的两个用冲锋枪精度射击,一发子弹擦着瓦西里的身边过去,瓦西里只挠了挠就继续工作。可这着实吓得马克西姆心惊肉跳,他没敢提醒瓦西里,只是对着德国人开了一枪,子弹在地面反弹,打中了那个伤员。两个德国兵兵分两路,交替掩护前进。马克西姆眼睁睁的看着德国兵越来越近,“我的天哪,我就剩两发子弹了瓦西里!我求你快点,我要顶不住了!”   瓦西里专心致志,一句话也没说,马克西姆只好自己想办法,“德国兵也不是弹药充裕,不然不会点射……我赌一把!”马克西姆把钢盔摘下,猛地扔了出去。果然德国兵仍然点射目标。他出了口气,等一个时机。这时,德国人交替掩护前进时掩护者弹药告罄,马克西姆立刻举枪射击,打倒了前进的那个。德国兵重新填装子弹,气急败坏地扫射着,但无济于事。等他的枪哑火时,马克西姆集中全部精力,一枪结束了战斗。

        “完成了,我做到了!” 瓦西里看着眼前勉强补好的电话线,擦了一把汗,他的脸已经被汗水洗了一遍。

        “太好了,信号枪给我!” 马克西姆接过信号枪,装上信号弹,突然感到头晕,他血流的太多了……“砰!”红色信号弹划过天空,这发信号弹似乎格外的亮,整个阵地变成了血色笼罩的地狱。

        马克西姆刚想站起来,只见远处从指挥部冲出一个人影,“是连长吗?”马克西姆突然双眼开始模糊。

         “是,是连长!”瓦西里激动的大喊。

         “隐蔽,妈的快隐蔽!”连长拼命的对整个阵地狂吼着。

         瓦西里拖着马克西姆滚进了战壕,马克西姆感到自己体内的血要流干了,他出现了幻觉,用最后一丝力气呻吟道:“瓦西里……上……子弹”

         红色死神的呼啸声如约而至,苏联工业化的可怕威力在这一刻完全展现,无数炮弹瓢泼大雨般洗刷着阵地,瓦西里被震晕前看见的最后一副画面是各种颜色的光束在步兵群里炸开、绽放。

         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不知到什么时候,也许只有几个小时,也或许是几天。总之, 瓦西里睁开了双眼,他颤颤巍巍的坐了起来,一下子咳出一口血,嘴里又腥又苦,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脑袋仿佛在脚上,脚又仿佛在脑袋上。“马克西姆……马克西姆……”瓦西里嘟囔着,如僵尸般立了起来,晕晕乎乎、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他定了定神,刨开薄薄的焦土层,“马克西姆,马克西姆。”瓦西里找到了被焦土掩埋的马克西姆,心突然提了起来。他趴在马克西姆胸前感受着心跳,尽管这感觉很轻,轻到似乎没有,但马克西姆确确实实还活着,他的呼吸依旧平稳,他的身体还是热的……

        普罗霍洛夫卡第二十六连的阵地上,冲天的黑烟呛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火焰发狂般寻找着一切可燃物以维持生命。这是战斗结束第二天的早上,太阳才微微露出鱼肚白,血红的太阳被暗蓝色的、带着点点星光的天空包围着……瓦西里背起马克西姆,寻找着还活着的人。

        战争啊,带给人民多少苦痛!有谁还记得,这里,普罗霍洛夫卡,这里曾是地图上一处美丽的记号,多少爱人互倚臂膀,奔向新生活?!有谁还记得,这里,库尔斯克,曾是一片金黄的原野,多少人把青春年少赠予呼啸而过的红色骑兵?!又有谁还记得,这个世界,原本是应该相亲相爱的,人们是可以不分种族、不分肤色互相拥抱的?!

        可是啊,战争,令人发指、痛恨、泪流满面的战争,席卷了整个美丽的世界!从布列斯特到敖德萨,从列宁格勒到塞瓦斯托波尔,从明斯克到基辅,从里加到摩尔曼斯克,从西边的平原到极东的海疆,从北境的冰封到里海吹来的土耳其海岸的暖风,血与火摧毁了一切,它逼着人民为了侵略成性的少数人的利益与同自己毫无瓜葛的人刀兵相见、血肉相拼……

        瓦西里感到背后一阵颤抖,紧接着传出了熟悉的声音:“妈妈……渴……我……好渴”。他很快如愿以偿喝到了那琼浆玉液,他满足的咂咂嘴,睁开了双眼。

        他看见了磅礴而出的太阳,看见了生命的绽放,看见了崭新与欣喜,忘记了陈旧与哀伤 。哦,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我很快就可以在家门口的刚扫清的雪地上蹦蹦跳跳,可以找妈妈吃午饭,可以去偷偷街口买一杯格瓦斯喝……

         瓦西里放下马克西姆,两人坐在地上,欣赏着各自不同的风景。被焦土掩埋的战壕突然一阵蠕动,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点点钻了出来,瓦西里看清那是连长,好消息是他还活着,坏消息是连长的胳膊一条没了。连长看见了她的两个士兵,他走过来,不,应该是一点点挪过来,他们之间只有不到十米,却活生生走了五分钟。他终于踱到两人身边,扑通一下坐在瓦西里旁,“就我们三个?”

        “也许吧。”

        “马克西姆怎么样?”

        “我没事,放心。”马克西姆从迷迷糊糊中渐渐清醒过来,他发现面前是一片焦土。

        “没事就好,同志们,我……我真的说不出什么了……”

        快散架了的三人坐在一片死寂上。从前面又站起来一个人,但这回是德国人,他也被炸的够呛,不过神志还算清醒。

        “看来他发现我们了。”

        他捡起一把手枪,胡乱扣下板机,却压根按不响。

        三人连动都没动,只是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场表演。

        德国人拔出匕首,一瘸一拐、步子踉跄的走了过来,可还没近身,就被一串枪声打翻在地。

         三人时刻盼望着的,所为之付出巨大代价的那一刻到来了。

        支援部队抵达了!

       无数印着红星的Т—34坦克疾速挺进着,跟在后面的是成群成群的苏联步兵。侦查的骑兵呼啸而过,团长从骑兵的马上一跃而下,走到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已经泣不成声的三人面前。三人相互扶着站起,把手举到太阳穴。

        “第三三七团十七营二十六连连长,米哈伊尔.扎尔耶夫”

        “第三三七团十七营二十六连机枪手,马克西姆.康斯坦丁耶维奇.索洛维约夫”

        “ 第三三七团十七营二十六连副射手,瓦西里.列昂季耶夫”

        团长庄严地回礼。

战斗在黎明

        临上担架前,马克西姆留恋的看了看被打坏的重机枪,又扭头看着奔赴前线的红军战士们,一种最纯朴、最真实的感情涌上心头,他咧开了嘴小声地笑了起来……

        太阳从东方照常升起,普罗霍洛夫卡的战斗远未停歇,距离伟大的卫国战争胜利还有痛苦、牺牲、光荣的三年,西部的国境线还未出现红军的身影,世界正处于黑夜之中。但黎明是一定要来的,太阳不会因为黑夜的恐吓而不再出现,人民为自由和解放而斗争的意志不会因为打压和倒行逆施而变得软弱无力,属于人民的胜利是不可避免的,属于人类的解放是一定要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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