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琪xAll】礼炮为你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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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三日傍晚,萍琪自缢于自己的生日派对,据说死状华美,颇像一尊精心雕磨的艺术品。
直到次日上午,礼堂的管理员想找萍琪收回钥匙时,推门走入,看见偌大的礼堂中央,被层层彩带缠住,悬在半空的萍琪,才尖叫着报了警。
让任何一匹与萍琪熟识的小马来读这份由治安官开出的现场报告,都会严重怀疑报告的真实性。一切都不合常理,就像太阳不可能从西边升起,重力不可能颠倒为自下向上。萍琪主办的派对,怎么可能不邀请全镇的小马参加?怎么可能无聊到没有任何热场游戏,没有任何节目,甚至没有任何点心?
如果有小马这样跟瑞瑞描述一场萍琪的派对,一定会收获后者鄙夷的目光,或许还伴有一句刻薄的嘲讽:“你以为你正在谈论的小马是谁?萍琪·派,那是派对之王!”
五月四日下午,得到消息的瑞瑞推掉所有工作与应酬,登上了中心城特快天马车。这辆天马车没有固定的行车时间表和行驶路线,可依乘客实际需要随时飞往阿奎斯陲亚各处,旨在将赶路的时间压缩到最低。唯一的缺点是天马车不是所有小马都能乘坐,身份限定在皇宫大臣、皇家贵族,以及部分具有影响力的小马。
恰巧瑞瑞是中心城年龄最小却名气最大的时尚设计师。
天马车上几乎全部小马都认识瑞瑞这位名媛,但瑞瑞此刻无心社交。她草草打过招呼,便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萍琪不可能举办一场这样潦草的派对。“每一次派对都是我对生命的一次演绎,派对结束,我感到宛若新生”,这是萍琪曾经亲口跟她说的,她看重派对甚至重过性命,又怎么可能用自杀这种几近亵渎灵魂的方式破坏自己的派对?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瑞瑞并不晕车,此刻却感觉阵阵眩晕袭来,从胸口上涌,直冲大脑。她刚刚读过治安官发布的现场报告,其中包含了现场照片和萍琪的尸检报告。她一眼认出照片中摆在礼堂门口的那门派对大炮,浅蓝色炮身,加上那对花朵装饰的粉色车轮,错不了,这就是独属于萍琪的“防伪标识”。
尸检报告则更加直接,冰冷的文字昭示着这匹粉色小马的最终结局:窒息身亡。
其实瑞瑞比谁都清楚这场派对的真实性,只是她一直不愿面对。派对当天的上午,瑞瑞收到一封小马镇邮来的信件,是一封派对邀请函。目光触到粉色信封的瞬间,瑞瑞便对寄信者身份有了大概推测,信封上写下收信地址的字迹让她更加确定,是她,萍琪。
她绝不会认错,多年来,每一晚她都会翻看萍琪上学时的笔记,在脑海中想象写下这些字时萍琪的运笔。她或许比萍琪自己还要了解她的字迹。
瑞瑞望着邀请函出神。其实她早已没有继续看的必要,从收到邀请函那一刻开始,她已翻阅过无数遍,短短数十字的邀请内容被她倒背如流,明明可能是前天才刚写好的信纸,被生生翻出一股“年代”的褶皱感。
“瑞瑞,我盛情邀请你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可你却没有赴约,”萍琪靠坐在身旁空出的沙发椅上,慵懒的声线似在撒娇,“我好伤心啊。”
瑞瑞悚然一惊,猛地转头看向右侧,天马车高速移动产生的气流拂过沙发椅,上面空无一马,不见萍琪的身影。
另一辆特快天马车从正前方相向驶来,两车交汇的瞬间,瑞瑞清晰看见那辆天马车的后排座椅上,一匹小马正向她微笑,粉红色的蓬松鬃毛。
萍琪·派。
瑞瑞迅速起身,动作之激烈甚至带翻了底座沉稳的沙发椅,怀中堆积的文件散落一地。在周围所有小马的注视中,她将半个身子探到天马车外,似乎准备随时一跃而出。
车中负责维持秩序的守卫终于看不下去,用骑士枪枪柄击地,向她吼来:“小姐,请回到你的座位上坐好,如果你再做出任何危险举动,我将依规定将你遣返。”
粗壮的吼声将瑞瑞从幻境中拉出,她转头向守卫歉意一笑,无视其余小马的指指点点,短暂的整顿后,完全恢复平日的优雅。面对窘境,她向来从容不迫,因为她能真正做到不在意任何小马的看法。
更准确地说,是她觉得那些小马还远不配让她瑞瑞青眼相看。
萍琪是唯一的例外。
瑞瑞从挎包中摸出一个黑色方形首饰盒。这个被放在保险柜最深处的小物件曾被少数顾客瞥见,有关其中内容物的传闻便层出不穷,有小马猜测里面是瑞瑞对时尚的终极理解,八卦一些的小马则相信那其中是少女初恋的信物。
神秘的首饰盒,为这位时尚先锋平添一丝朦胧的魅力。瑞瑞对此心知肚明,只是在不同场合被不同小马提起询问时,她总是微笑着摆摆蹄,不多谈一字。那些猜测因此更加疯狂、更加天马行空。
如果他们亲眼得见盒中的物品,恐怕会大失所望吧。瑞瑞想着,轻轻打开首饰盒,映入眼帘竟是一系列粉色系的少女物品,与瑞瑞的冷艳形象格格不入。
与萍琪第一次相遇并相识的契机是什么?瑞瑞已完全记不清。她只记得萍琪像是一轮新日,散发着独属的光芒,在她生命中最昏暗的时期冉冉升起,为她照明了前路。
那时的瑞瑞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坎特洛特大学,按父母的意愿填报法律专业,是被所有家庭眼红的榜样。那时的她很少展露笑容,她的确感受不到快乐,努力学习进入最优秀的法律专业,不过是因为父母想让她以此为起点努力,最终跻身皇宫贵族。
她的内心茫然而麻木,一成不变的黑色套装像极了生活本身,沉稳却无趣。学习间隙,偶尔能看到从窗边经过的艺术学院的小马们,她才能短暂想起自己的可爱标记,那三颗钻石代表着什么。
不想纠缠在无效社交中耽误学业,瑞瑞没有入住学校提供的寝室,而是在周围租了一间木屋。她也因此错过了萍琪在学期伊始为庆祝大学生涯开始,而举办的一场邀请同届所有小马参加的派对。
派对结束的第二天傍晚,她从图书馆匆匆赶回家休息时,客厅中央摆着一门浅蓝色派对大炮。
“萍琪举办的派对,每一位应到的小马都必须到场,如有例外,我就再为她单独补办一场!”
她惊讶于萍琪的不羁随性,想不通怎么有小马能如此张扬自由。她本以为自己会很讨厌萍琪这类看上去轻浮的小马,可接下来的整场派对中,陌生的粉色小马拿出满溢的情感和真心,只为和她交流、逗她开心。
而她的心,早就在那道上下窜动的身影中融化。
她那时对萍琪的感情就已达到后来的那种高度吗?难说。只是在派对过后,有一点瑞瑞可以确定:自己的生活不能离开这匹小马。
专属派对结束的第二天,教务处的一则消息在学校内引发不小轰动,法学院成绩名列前茅的高材生,主动申请转入艺术学院服装设计专业。当萍琪的视线对上这位穿衣风格前卫的转专业室友时,不免发出一声惊叹:“是你?”
“是我。”瑞瑞声音高昂,高开叉裤裙完美显露出她的可爱标记,身侧的三颗钻石似在闪闪发光。
往后的日常生活中,她开始留心收集有关萍琪的小物品。她不能很好地记住所有与萍琪相处的细节,就让这些物件组成她们之间的记忆碎片,替她留存住那些珍贵画面。
瑞瑞的蹄子抚过首饰盒中的每一件物品,操场散步时萍琪绑着的发带,生日派对上布置现场共同吹过的气球,同修专业课的课堂笔记...每触到一件,便有相应画面在瑞瑞脑海中浮现,勾起唇角似有似无的笑意。
目光最终定在首饰盒正中央,移过去的蹄子摇晃再三,终究是停在半空,没有落下去触碰的勇气。
一支纯白色外壳的口红,颜色是完美搭配萍琪的淡粉。
临近毕业,从未尝试过化妆的萍琪想为毕业典礼打扮一番,瑞瑞很乐意提供帮助。在萍琪家中,经指点化好妆的萍琪,转过身的瞬间,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胸脯,激得瑞瑞脸颊发烫、呼吸急促。
那一刻,瑞瑞几乎要克制不住,想将粉色小马扑倒到床上吃干抹净。
回过神时,瑞瑞迅速收起所有化妆品,逃也似的离去,留萍琪一马茫然坐在原地。
瑞瑞意识到,她对萍琪的感情已然超过挚友的界限,正向某个异常的方向飞速发展。这一次,她做出的选择无关父母,为了来之不易的时尚设计师职业规划,她也绝不允许自己成为那受马指点的同性恋。
那支没有送出的口红,为她们之间的关系画上一个残破的句号。瑞瑞搬出寝室,回到她独居的木屋,再不与萍琪相见。她想用刻意的疏远淡化这份感情。
毕业后,虽与最初设想的道路不同,凭借对时尚的独到见解,瑞瑞总归算在上流社会争得一席之地。转专业时的任性时至今日不过是一段不足道的小插曲,她仍是父母的骄傲,一如既往。
只是令父母不解的是,自己女儿如此优秀,多年来却没有结交任何伴侣。和瑞瑞提起,她只会回答“我心中有数”。
瑞瑞的确心中有数。万事有安排的她,心中有一份心爱小马的名单,出社会以来,结识过不少贵族,也多少动过心,名单不断更新,置顶不变的名字却始终只有一个,萍琪·派。
瑞瑞扣上首饰盒的盖子,闭眼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多年来,她越是想刻意疏远,内心对萍琪的信息就越渴求,当她的家从小马镇搬往中心城,无法继续亲自窥视萍琪生活后,她雇佣一位私家侦探,将有关萍琪的重要信息及时汇报给她。
上个月,她从侦探那里收到了萍琪的医学诊断证明,一同被诊断出的还有她的心病。她如梦初醒,结了侦探的薪酬,开始收拾行李,着蹄准备搬回小马镇。萍琪身患绝症,时日无多,她不能也没有时间继续自欺下去,她要搬回小镇找到萍琪,跟她表白,然后把多年来本该发生却没有发生的一切,从头来过。
她原本订了今天下午前往小马镇的火车票,久别重逢的她刻意避开萍琪的生日派对,她怕在派对上生离死别的氛围中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破坏自己在萍琪心目中的形象。
她终于下定决心去面对时,她的萍琪却不再等她了。
自杀,这是你对我最后的报复吗?瑞瑞无法理解。警局发布的报告中,案件发生时,现场还有另外一位小马。她怎么能见死不救?是她把她的萍琪弄丢了,是她杀死了萍琪!
“天马车已达小马镇,有下车的乘客请带好随身行李,从侧门依序下车。”
收起所有文件和物品,瑞瑞提包起身。她必须找那匹小马问个清楚。
坐落在森林边缘的木屋像一座微型动物园,视野所及是不同的动物。小心地躲过动物们,瑞瑞敲响了木门。
开门有数只蝴蝶飞出,门内是一匹浅黄色雌驹,倒垂的眼角令马不禁心生怜爱。
“萍琪自杀时你就在现场,为什么没有阻止她?”
雌驹上下打量过瑞瑞,面无表情,语气轻蔑:
“你又是谁,和萍琪是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感到悲伤,有什么资格决定她的死活?”
语毕,浅黄色小马甜甜一笑,而后用力关上了门。
大脑一片空白。瑞瑞甚至无法直接反驳那匹小马的质疑,主动远离萍琪这么多年,她究竟算是萍琪的什么?或许,萍琪早就将她忘记了吧。
瑞瑞在记忆中的小镇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不觉走到了大学假期时她与萍琪常去散步的公园。园区中央是一处不大的湖泊,她曾与萍琪在此定下友谊不灭的誓言。
萍琪以一种奇妙的平衡姿势站在对岸的栏杆上,向瑞瑞做了个鬼脸。
“瑞瑞,要遵循你内心的想法,认定一个方向后,不要质疑自己,要坚定地走下去。”那场初遇的派对上,萍琪说过的话重又在耳边响起。
“不要让任何事、任何小马,成为你成长道路上的阻碍。”
蹄子一晃,萍琪从栏杆上落入湖中,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是啊,任何小马都不该成为她的阻碍,何况是她最深爱的萍琪?
沉默片刻,瑞瑞从挎包中拿出黑色首饰盒,向湖中心用力掷去。荡起的波纹向四周缓缓散去,湖面上波光粼粼,不着一丝痕迹。
五月三日傍晚,小蝶目睹萍琪在自己面前坠落,被彩带绷住,悬在礼堂中央的半空。
或许我现在应该尖叫,小蝶想。可是张大了嘴,喉咙也挤不出一点声音。礼堂未免太安静了,仿佛整个世界将她剥离出去,让小蝶不禁回想起萍琪搬来小马镇前那段时光;光线未免太暗了,仰头望去,即便瞪圆了双眼,小蝶也看不清半空中萍琪的模样,亏这座礼堂外观修葺的那么华丽,连最基础的照明都无法保证。
过了二十分钟,或许更久,眼前的昏暗逐渐消散,暖橘色灯光重新填满视野,小蝶才反应过来,是她自己陷入了几近昏厥的状态。
重新抬起头,小蝶惊讶地发现,萍琪死亡前的最后一个表情竟是她标志性的灿烂笑容,一如她们最初的相遇。萍琪带着远胜阳光的笑容进入她的生活,伴她度过可能是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后,又笑着离去。
充满浪漫与戏剧性,小蝶脸上扯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真不愧是我的萍琪。
萍琪是她的萍琪,独属于她一匹马的萍琪。在认可萍琪成为她的朋友后,这个想法便在小蝶的心中扎根,再无法铲除。
宇宙挥舞着名为时间的刻刀,在所有小马身上留下痕迹,如果可以,小蝶想将那柄刀借来一用,将自己过往的生活切个粉碎。生活让她感到不满的地方有很多,她不满于自己天生懦弱的性格,不满于自己楚楚可怜的外表,甚至不满于天马这一种族本身。
呵,天马,光是想到这两个字就令小蝶作呕。天马就是一群极度自大自负又不自知的小马,傲慢、无礼、野蛮、丑陋……贬义词真是五花八门,小蝶想将它们全部安插在那一群带翅四足兽身上。
云中城的童年生活让她对天马乃至整个小马种族大失所望,仅仅是因为说话声音小,就要被老师当众批评、被同学课后嘲笑,仅仅是因为尚未发育的翅膀不能爆发出足够的力量,就要连名字都被那群畜生改作“小跌”。
为什么她要被这样对待?想不通,久而久之,小蝶也不想再想。压抑的度过学生生涯后,小蝶毅然决定搬到地面,永不回云中城。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小马,她的生活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开始。记忆不会一并重置,往事如刀,割在心上的伤口无法愈合如初,只能结下一道道丑陋的疤痕。小蝶以疤痕为盾,将自己的内心完全封锁。她不准备再给任何小马机会,她小蝶深受各类动物喜欢,不需要多余的小马作朋友。
小马镇热情好客的民风声名远扬,最初的生活中,小蝶担心会有小马来找她交朋友。其实这种担心完全没有必要,相由心生,行走在小镇中的她阴郁得像是时刻有一朵乌云飘在头上,方圆数米的范围内暴雨倾盆。镇民们对她避而不及。
她或许真能如愿,孤独终老,只有动物作陪。
如果她没有与萍琪·派相遇的话。
粉色的异乡马搬入小镇那一天,恰撞见去集市为动物们购买食材的小蝶。小蝶习惯性地无视了萍琪热烈的招呼,缓步从她身边走过,却被后者双臂环过,继而是一个满怀的拥抱。
小蝶故作嫌弃地推开萍琪,一路飞奔回木屋。与萍琪的亲密接触没有产生预想中的厌恶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朦胧的冲动,未知的渴求,以及严重发烫的身体,仿佛下一秒她就要因自燃身亡。
真挚的情感如若不能融化内心的坚冰,那么一定是因为还不够真挚。
初次的相遇后,小蝶在镇中刻意避开萍琪行动,却换来后者变本加厉的“追击”。萍琪总会适时地出现在她的行进路线中,毫无违和地开启她们之间的谈话。直至一个周末,打着帮忙清理小动物住所的旗号,萍琪与小蝶在木屋中那张足以容纳屋中所有动物的床上,进行了一场彻夜交谈。
心之壁一旦出现裂痕,汹涌而出的是数年来被压抑的情感,与萍琪相处的一点一滴在脑海中浮现,未知的情愫直达小蝶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完全敞开了心扉,只为萍琪一匹马。
萍琪很开心她能解开小蝶的心结,成为她在小镇中第一位挚友。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身侧这匹掩嘴微笑的腼腆雌驹,想要得到的远不止于此。
她的内心只对萍琪开放,她只会与萍琪坦诚相待。作为等价交换,她希望萍琪对她是同样的情感,她要萍琪成为独属于她的萍琪!
起初小蝶没有付诸任何实际行动,她觉得自己稳操胜券。萍琪身旁总是跟着不同的小马,全镇所有小马似乎都是她的朋友,小蝶看在眼里,却并不心急。她太了解她的萍琪,长相甜美,歌声悦耳,又热情主动。萍琪很懂得如何让一匹小马完全被她吸引,她喜欢在派对上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些似有所指的情话,高昂的语调撩拨着现场每一匹小马,雄驹雌驹尖叫着为她沉沦,更不要说其中有多少马想爬上这位马镇交际花的床——想到这小蝶不免有些骄傲,他们只能停留在幻想这一层面,有谁能做到像她一样,无需主动邀请,而让萍琪一周内登门拜访三次甚至更多?
危机显现于一个寻常的午后。小蝶照常去镇中商业街为她和她的小动物们购置生活用品,正撞见萍琪和另一匹橙色雌驹互相挽着胳膊,肩并着肩一起逛街。又是哪位自我感觉良好的普通朋友?小蝶轻蔑一笑,快步向萍琪走去;她想像每次类似情况发生时那样,借打招呼的名义,宣示对萍琪至高无上的所有权。
距萍琪不过三米位置时,小蝶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一种冷冰的恐惧感让她却步。两匹马站在一家饰品店的橱窗前,橘色小马指着窗内的一枚戒指说了些什么,继而萍琪微笑,窗户映出她们依偎在一起的美好模样。
窗内是闻名阿奎斯陲亚的首饰品牌,只打造婚戒,寓意“矢志不渝的爱”。
巨大的打击完全冲垮了小蝶脆弱的理智。她只感觉眼前有大片的雪花屏遮住视线,四肢冰冷,五感全失。再度恢复意识时,她正端坐在小镇警局的办公室,治安官模样的小马将一杯温水塞入她蹄中。机械重复的喝水动作里,小蝶听到治安官说,她和一匹橘色小马扭打在一起,如若不是一匹粉色小马极力劝说,她本该因寻衅滋事罪被拘留一个月。
那一晚,木屋彻夜灯火通明。主神震怒,屋内的小动物们便要经受属于它们的“末日”。鸟儿们挤在笼子角落,颤抖的身体互相贴在一起;松鼠们用食物堵住洞穴入口,以免被误伤;就连这屋子内平日最飞扬跋扈的兔子,此刻也只能缩在桌腿旁,不敢上前阻拦。
怒吼在木屋内回荡,小蝶似乎要将她压抑十余年的音量在此刻一齐发出,她耗尽所有力气,将视野内摆放规整的家具一股脑砸到地上。这种情绪下的小蝶不能靠近,会有生命危险。
从警局回来的路上,小蝶从镇民口中了解到更多。她得知橘色小马是萍琪的女友,萍琪的未婚妻,她们的婚期就在下个月。
小蝶更了解到这匹小马甚至不是萍琪的初恋,在她之前,萍琪还有另一位前女友。
她从来不是萍琪最特别的小马,甚至可以说,她与她认为的那些“普通朋友”没有区别。
木屋一片狼藉,小蝶粗喘着气,疲惫地靠坐在床边,脑中不自觉地闪过与萍琪躺在上面畅谈的情景。她不明白,明明她是萍琪来到镇上遇到的第一匹小马,她比镇子里、比世界上任何一匹小马都更爱萍琪,她也要比那些莺莺燕燕更早地爱上萍琪,为什么恋爱的对象不能是她?
萍琪该是独属于她一马的萍琪,世界却生生将她从她身边夺走,分给其他小马。
翌日傍晚,萍琪早早来到木屋,要找小蝶就昨日的争端谈谈。只是,萍琪表情缓和,小蝶怒目圆睁,仿佛她才是要问罪的那一个。小蝶向萍琪倾诉了内心全部想法,带着绝对的怨念,萍琪听后却轻声笑了。
“蝶儿,如果有一天失去了我,你会变得怎样?”浅笑声中,萍琪忽然问道。
“你别想跟我撇清关系,萍琪·派。如果得不到你,我宁愿杀了你。”话一出口小蝶便后悔了,她的真实想法在激烈的情感冲突下不经意间跑了出来。
萍琪毫无惧色,目光中沉着惋惜,似还有几分无奈,“这世上除了我,还有更多更加优秀的小马值得你去交往,为什么非我不可呢?你不能将自己禁锢在我身上,你首先是小蝶,其次才是我深爱的挚友。”
“除非你死了,否则,我绝无可能再交第二个朋友。”小蝶直视着蔚蓝色双眼,驷不及舌,她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确,想用生命安危吓住萍琪。
听到这句话的萍琪,脸上却笑意渐浓,“那我们做个约定,当你杀死我后,要认认真真的与其他小马交朋友。”
五月三日傍晚,小蝶受邀准时抵达礼堂,惊讶地发现平日朋友众多的萍琪,生日派对开场前竟只有她一匹马参加。
来不及思考清楚情况,萍琪微笑着与她相拥,将自己的头完全埋在小蝶柔顺的粉色鬃毛中,杯糕般甜美的气息在耳边喷吐:“蝶儿,我爱你。今晚,你是我死亡的唯一共犯。”
激动与狂喜轮番轰击着小蝶的神经中枢,她颤抖着身子,反复咀嚼萍琪那似表白又远比表白疯狂的话,完全没注意到礼堂中央熟悉的派对大炮已被点燃,萍琪悄然走上了房梁。
炮声轰鸣中,彩屑漫天,恍惚中小蝶似乎看见穿着婚纱的萍琪在向自己招蹄,诺大的礼堂正主持的就是她的婚礼。
萍琪嘶哑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意识。视野中,萍琪像是一件艺术品,被彩带装饰在空中。窒息身亡前,萍琪用最后一丝气力对小蝶说:
“你杀死了我,就不能辜负我们之间的约定。”
怔怔地望着萍琪的尸体,小蝶回想起那个听上去滑稽又可怕的约定。为了让我多交朋友,你竟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吗?想到这里,小蝶莞尔一笑。
什么未婚妻,什么前女友,萍琪最爱的小马,从始至终都一定是我。小蝶十分肯定。
既然如此,就遵照她们之间的约定去做吧。小蝶平躺在礼堂中央的地面,与萍琪的遗体相对入睡。
多年来,她久违地做了一次美梦。梦中,不再是幼时那群嘲讽辱骂她的小幼驹,不再是刻薄尖酸的老师,只有一匹粉色小马在充满回忆的小镇中微笑着肆意奔跑,蓬松如棉的鬃毛一跳、一跳。
五月三日上午,云宝走入金橡树酒吧,在靠近歌台的位置坐下。酒保适时地端来云宝常点的酒,余光瞥见桌上放着两只信封。
桌前,云宝动作机械地接过酒瓶,目光死死锁在两只信封上,精神萎靡。
云宝黛西似乎就是为“酷”这个词而生的,有关她的所有一切,就像她挂在嘴边的口头禅那样,“比最酷还要酷上20%”。
如果说这位名震云中城的闪电天马队队员有什么不酷的地方,与她相熟的小马都会提起她那个疯疯癫癫的前女友,和那段失败的恋情。
云宝自诩是整个云中城最疯狂的小马,她也的确配得上这个名号。闪电天马的入队考核,她不满足于只飞到达标速度,拼尽全力飞出了扫过整座城市的彩虹色音爆。
与萍琪的第一次邂逅就在考核结束当晚。一早相识的天马队朋友为庆祝她在考核上的优异表现,带她去了地面一家著名的酒吧——金橡树酒吧。那段时间,萍琪在酒吧内兼职,担任服务员兼驻唱歌手。勾马的婉转嗓音,姣好的面容,加之她与其余服务生、或者说与其余所有小马都不同的,那股由内而外自然散发出的疯狂劲,云宝一见钟情。
没做过多了解,甚至没有与任何小马商量,云宝备好一捧玫瑰,第二天一早,到小马镇找到萍琪,直接跟她表了白。这就是她行事的风格,云宝相信自己看马的目光,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从小到大,她一直是这样凭直觉判断行事,而她的直觉还没让她做出过错误的选择。
表白过程很顺利,萍琪大笑着收下玫瑰,又魔术般从花堆中取出一块杯糕回赠云宝,她们之间的关系因此确立。
身边马都发自内心地称赞她们天生一对。的确,云宝是疯狂的天马,萍琪平时表现出的状态也是极尽疯癫的陆马,就该是这样的两匹马在一起,才能将平淡如水的日子过出电影般精彩。
确定关系不久,云宝从云中城搬家到小马镇,与萍琪同居。热恋期过后,枯燥琐碎的日常生活接踵而至。云宝开出的解药是一场接一场的“赌局”。下班回家的速度要赌,萍琪工作时第一个出炉的杯糕口味要赌,有时就连吃饭时对方先吃哪一道菜都要赌。奖品可能是一块杯糕,一本无畏天马的小说,一枚落在眉间的吻,或是床上偏爱的体位。
那段时间,从未经历过挫折的云宝天真的认为自己是上天的宠儿,以最耀眼的方式得到可爱标记,用最擅长的技巧入选梦想中的职业,甚至毫不费力就得到最合适的女友。所以她不知餍足的享受爱情的甜美,向世界宣告着自己与萍琪生活的幸福。云宝想,可能自己就生活在天堂。
可惜那时云宝没有意识到,存在天堂,就一定存在地狱,稍有不慎,等待她的便是万丈深渊。
灾厄降临得那么快,纵然她有飞出音爆的速度也躲不过。某一天的晚餐上,云宝将自己暗中规划很久的远行冒险计划讲给萍琪,这次,她没能等来女伴兴奋的肯定答复,而是她从未见过的淡淡微笑。
“我感觉有些累了,我们分手吧。”
不知是否是错觉,说出这句话时,萍琪的语气是如释重负的。
分手像是入冬的初雪,昭示着苦寒的开始。
云宝感到焦急、困惑,甚至有一点点……委屈。她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为了维系热恋的激情,她已经那么努力的设计生活中一个又一个小“赌局”,明明自己投入了更多的真心,她怎么这样轻易就提出了分手?
萍琪把她当什么了。
虽有满腹怨言,云宝终究做不到放下身段与萍琪认真谈谈。开玩笑,她云宝黛西是什么马?就算她真有错在先,也只会找机会塞一张写满心意的小纸条,是断然不可能当面赔礼道歉的。何况,她哪里做错了?
所以,当萍琪第二天陆续将她的行李一件一件从房子里搬出时,云宝只是红着眼睛站在一旁,既不劝说,也不阻拦。
其后的两天,云宝破天荒的旷了闪电天马队的训练。队长飞火以为云宝病重来不及请假,出于对队员的关心与私下的交情,亲自去了云宝家,却发现木屋大门反锁,敲门无马回应。
从窗户向内望,飞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喝空的啤酒瓶散落一地,云宝颓然地坐在酒瓶堆正中央,虹色长发杂乱的披在肩上,双眼失神。
与气氛格格不入的,是云宝蹄中紧紧攥着的一条项链,挂坠是三颗气球的形状。飞火认出,那是云宝女友的可爱标记。
她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
分手后第三天,重新出现在队员面前的云宝光彩照马。精心打理的发型,精致的妆容,完美衬出气质的衣服,队员们的印象中,这个假小子还是第一次如此毫不保留的散发属于自己的女性魅力。
“心情这么好?你和她……和好了?”训练休息的间隙,飞火试探地问云宝。
“和好?什么和好?”云宝表情诧异,“我和她原本就没有分手啊。”
“这是我和她的一场赌局,分开生活的情况下,谁会最先忍不住去找对方,谁就输了。”
那天开始,无论谁要提起她的女友,都会听到这一套说辞。任谁都能看到云宝藏在笑容下的那份苦涩,但没马去戳穿这层谎言。萍琪和这段恋情成为云宝的逆鳞,谁想触碰,都会落得个两败俱伤。
但背后的流言与传闻的散播她无法制止,只能说服自己不去了解、不去相信。掩耳盗铃的日子里,她竭尽所能向外界展示,离开萍琪,她云宝的生活只会更好。
将泡沫打破的是一个事实:萍琪交了一位新女友,很多马都看到她们一起逛街,一起散步,一起用餐。
就像曾经跟她一起那样。
云宝托马找来情敌的照片。照片中,一匹橙色小马正奋力推着一满筐苹果向前行进,发力的四肢呈现出完美的肌肉线条;面部柔和,眉眼却如刀雕般凛冽;足够漂亮的脸蛋上,挂着坚毅的认真神情。
看上去是一匹淳朴、无趣的小马,看上去是萍琪与她都不会喜欢的那类小马。
凭什么?自己究竟哪里比她差,萍琪选择了她而不是我?云宝想不通。
或许萍琪就是这样的性格,长久的恋爱对象会使她感到无聊,云宝又想,只有定期更换不同的小马才能刺激她疯狂的神经。
云宝对自己臆想出的理由十分满意,于是她在生活中吹出另一个泡沫:等待萍琪分手。
等来等去,昨天,她等来了两封邀请函。作为故友,萍琪没有忘记邀请她参加自己生命中重要的场合。
一封是生日派对的邀请函。不需要邀请函,云宝也将那串数字牢记于心,去年相同的时间,是她陪着萍琪在中心城的空中花园度过。悬空瀑布隽永的水流前,萍琪温润的气息仿佛仍在耳旁:“云宝,有时我真的被你的疯狂所吸引。”
彼时云宝欣喜不已。现在想来,萍琪没有说出的另半句话大抵是:“但更多时候,你的疯狂让我疲惫。”
另一封是新婚邀请函,萍琪和那匹小马的婚礼将在下个月举办。
蹄子伸向信封,湿润的触感从蹄尖传回。有什么打湿了信封,在她恍惚时,是不小心碰翻了酒杯,还是她自己的泪水?
云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草草丢下酒钱后,转身离开了酒吧。
彻夜未眠,云宝最终决定不赴任何一场约。骄傲如她,终究也不敢面对深爱之马和其他小马挽臂出现,她不知道,如果自己在生日派对上看到这幅景象,她的生活和生命哪一个会先被击碎。
五月四日上午,治安官敲响房门,带来一则消息:萍琪在生日派对上自杀身亡,数层彩带缠身,悬在空中的遗体活像一件来不及送出的礼物。
由于自己呆在房中一天没有出门,很快被排除了作案嫌疑。打发走治安官,云宝裹紧被子,将头深深埋入枕头,像要将自己闷死。
无可言说的恐惧从大脑出发,缓缓蔓延至全身,仿佛有一对无形的蹄子卡在喉咙上,一寸一寸地锁紧,云宝感受到与萍琪同样的窒息。
挣扎良久,她的蹄子无意间触到一件铁制品。垂眸望去,是她与萍琪交换信物时,萍琪送给她的可爱标记项链。
粉色小马在窗外一蹦一跳,笑容灿烂:“究竟谁才是最疯狂的小马呢,云宝?”
云宝冲到窗边,窗外空无一马——当然了,在分手一周后,她退了同居时一起租的房子,回到云中城的家中,没有魔法加持,身为陆马的萍琪不可能站在云层之上。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沉默片刻,一挥蹄,信物项链被丢出窗外。反射阳光发出瞬间的刺眼光芒后,项链向云层下坠去,片刻便不见踪影。
云宝似乎泪已哭干,此刻她表情平静。她对着项链坠落位置的云层轻声说:“这场赌局,是你赢了。”
五月四日中午,治安官登门了解情况时,苹果杰克刚刚采摘完一整筐苹果,正坐在庄园入口的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治安官合上笔盖,收起记录本,她刚完成对苹果杰克案发时行踪的记录。稍作沉默,治安官再度开口:“请问您和您的未婚妻是如何相识的?”似乎察觉到自己问题的不妥,治安官讪笑两声,补充说:“抱歉,这是调查之外,我自己想了解的问题。如果不方便,可以拒绝回答。”
苹果杰克转过头,她的目光原本一直落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此刻第一次正眼打量起身边这位治安官。目光上下扫过,她淡淡地说:“你会是她喜欢的类型。”
“啊……啊?你说什么?”话题太过跳跃,治安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苹果杰克并不准备细讲,只是治安官从她的眼神中能够读出,这句话绝非玩笑。苹果杰克扭过头,重新望向远方,轻轻摇头:“没什么不方便的,你不是第一匹这样问的小马,也绝不会是最后一匹。”
类似的问题,早些时候她的姐妹朋友们问过,更早的时候她家族中的亲戚长辈们也问过。具体问题各异,表达的意思却不尽相同:
作为最符合大众刻板印象中淳朴老实乡下马模板的小马,苹果杰克可以问心无愧的说,自己前二十年的生活绝无任何有悖常理、道德的行径,是整个家族她这一辈的楷模,优秀到足以让阿奎斯陲亚为她颁发一个“优秀公民”的奖章。
有时她自己也想不通,如此纯良的生活过往,是怎么让她和萍琪这般疯狂的小马联络到一起,并将她们间的关系推到今天这一步的?
萍琪是她的高中同学,与她高中时其他朋友没什么区别——至少在与萍琪再次相遇前,苹果杰克是这样认为的。
高中时期萍琪留给阿杰的印象不深,那匹一直以蹦跳代替走路的少女似乎完全不知忧愁为何物。可能是某家的大小姐吧?不尝疾苦,自然不识愁滋味。至少身为家中农忙主力的阿杰,没法像她那样保持高强度活力与乐观。
再次相遇是在一个午后,街上的萍琪带着满身的行李,看上去似乎在搬家途中。那是第一次,苹果杰克从这匹粉色小马的双眼中读出疲惫。
不过很快这一丝疲惫便被它的主人好好隐藏起来,发觉苹果杰克后,萍琪蹦跳着向她打招呼。阿杰帮忙提着部分行李,两马并肩而行,一边漫无目的的走,一边交谈起来。
阿杰感叹萍琪的好记忆,不然她怎么会记得那么多高中时与自己有关的小事?
谈话的最后,阿杰了解到萍琪的确算是在“搬家”——只不过,从上一处住所搬出,下一处住所却没有着落。萍琪询问是否可以短暂借宿果园,待找到房子后马上搬出。果园修建之初,便为一年一度的家族聚会预留出足够的住宿房间,在没有聚会的日常生活里,那些房间全部空着,完全不缺一匹雌驹的位置,何况对方又是她美好高中生涯中要好的朋友之一。稍座思索,阿杰便答应下来,领萍琪一路回了果园。
现在想来,那应当是萍琪早有预谋的开端。
“狡猾”的萍琪带着缜密的计划,闯入苹果杰克平凡的生活。
她的手段称不上高明:农忙时适时递上的手帕和温水,心有苦闷时认真的聆听,还有自己随口提到却被牢记的小饰品……萍琪表露的爱意细碎平凡,却隽永流长。当恍然察觉时,阿杰发现,自己已完全被包裹其中。
图穷匕见于上一周周末,萍琪罕见的整整一天都没在果园露面。周末是将一周采摘的所有苹果装筐,以备送往中心城销售的日子,平日有萍琪作陪,工作不算枯燥。阿杰原本还嫌她在一旁说个不停有些吵闹,此刻得了清净,内心的空虚陡然而生。
独自工作一天的烦闷心情在晚饭时一扫而空。萍琪一天的去向有了答案,餐桌左右两侧烛火轻摇,正中央剔透的玻璃花瓶盛满清澈的溪水,洁白的花枝静静立在水中。
馥郁的花香似乎将那晚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苹果杰克记不清晚餐吃了什么,记不清萍琪如何领她从餐桌走到床上,记不清衬衫先被解开的是第几枚扣子,甚至记不清自己最重要的牛仔帽如何掉到了窗外的草地上。
记忆中,只有趴在背上的粉色少女,在耳边轻轻吹起:“阿杰,你知道为什么我选了百合花吗?”
“为什么?”声音柔得不像是从苹果杰克嗓中发出。
“因为我希望我们能百年好合。”
表白和求婚来得突然,可萍琪攻势汹涌,苹果杰克早已沦陷。与她平日深思熟虑的习惯不同,这一次,阿杰没有思考同性结婚是否合乎伦理,没有思考婚后的具体生活,没有思考怎么跟家中长辈交代。
在一起相处的这段时间,萍琪给她的爱意太过持久也太过强烈,持久到她觉得自己就应该同样爱上她,强烈到她感觉这种爱情天经地义。
婚期渐近,两马的准备也在有条不紊的推进。互送订婚戒指,制作并发出婚礼邀请函,她们甚至规划好结婚后先去马哈顿度蜜月,然后从小马镇搬到苹果鲁萨生活。萍琪和阿杰因此更卖力地工作,为此后的开销积攒足够的财富。
唯一的变数是阿杰的家族。苹果家族作为小马镇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家中长辈纪律严明、思想保守,她们会允许自己——被他们视作这一代最优秀的接班马——和同性结婚吗?
当萍琪亲口问出这个问题时,苹果杰克才发现,她真的不知道。她没有勇气向长辈们坦诚这件事,亦不敢和萍琪来一段说走就走的婚姻。
面对低头逃避的自己,阿杰再次从萍琪眼中看到那一抹同初遇时类似的悲伤,只不过,其中包含的情绪似乎比那时更加强烈。
仍旧是一闪而逝,萍琪淡淡一笑:“没关系,只要我爱你,就足够了。”
那时的苹果杰克一位萍琪情绪波动说错了话,可能她想说的是“只要你爱我”,后来她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只要我付出真心安妮,你的态度就不再重要。我爱你,与你无关。
两马的关系自萍琪问出那个问题后变得微妙,苹果杰克感觉萍琪似乎在刻意冷落自己。也好,正好给自己一段喘息的时间,各自静一静,认真思考涉及终生的大事。
热恋中的情侣迈向婚姻,都需要这样一段时间,来说服自己确定对方就是正确的那一个。
只是这段时间来得不巧,因为这周时萍琪的生日。阿杰收到了生日派对的邀请函,却没有听到萍琪亲口邀请她去参加。她觉得萍琪可能还在生她的气,如果去参加或许会被当众调侃挖苦,于是决定不去参加派对,改而晚上单独请她出去吃一顿晚餐。
就这样,错过了萍琪的最后一面。
萍琪在派对上自杀了,那场派对的地点,就是她们原定用来举办婚礼的礼堂。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我的不满,”面对治安官惊讶的表情,阿杰语气平静,“的确,这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恋爱,一直付出的是她,一直索取的是我。”
沉默半晌,治安官转身告辞。
未婚妻逝世,阿杰理应感到悲伤,可这种情绪冲动像是被塞住,她哭不出来。
回到果园萍琪借宿的房间,粉色小马居住的气息萦绕在屋内。她一直是那种大大咧咧的马,衣服丢的到处都是,被子也随意地团成一团。阿杰帮她一件件整理、一件件收好,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杯糕甜味,仿佛那匹小马仍在身边。
死亡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任何马无关。苹果杰克原本是这样想的。
直到她替萍琪整理杂乱的抽屉时,发现抽屉的一角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属于萍琪的那枚婚戒压着一张折叠方正的纸条。阿杰展开纸条,熟悉的俏皮字迹写着:我最珍贵的财富。
莫大的悲伤顷刻间将她笼罩。这段恋情,萍琪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却连她一个肯定的答复都换不回。
面对这样的自己,萍琪却仍将她,以及与她的婚姻,视作最珍贵的财富。
这根本不是自杀,苹果杰克心跳加速,是她杀了萍琪。
泪水在上涌,很快模糊了视线。苹果杰克颤抖着将嘴唇贴到那枚婚戒上。
对不起,萍琪,我原以为我们的爱情包含太多冲动与不确定,我们性格不同,我们过往经历不同,甚至,我们的性取向都不同。
苹果杰克跪倒在床边,任由泪水打湿床单也不愿松口,仿佛这一吻是吻在萍琪的嘴上,她要让这一吻深入骨髓。
现在我才明白,这与性取向无关,与一切都无关,所有小马中,我最爱的,仍然是你。
恍惚中,阿杰感觉有小马贴上自己的后背,蓬松的鬃毛包裹着她的脖颈,如情侣间密语般在她耳边轻声说:
“阿杰,被你杀死,我心甘情愿。”
五月四日傍晚,暮光闪闪回到小马镇警局的临时办公室。
将案件记录和相关资料推到一旁,暮光闪闪瘫倒在桌上。今天凌晨她被公主匆匆叫起,搭最早一班天马车从中心城赶来小马镇,一直忙到现在。此刻,案件调查完毕,她才觉眼前一阵阵发黑,疲惫不已。
公主这次特许她以治安官的身份参与案件调查,是希望她通过亲身经历真实案件,锻炼办案能力,为以后成为皇家治安官打好基础。
她拿出绝对认真的态度对待这起案件,只是案件本身的质量似乎并不值得她的认真。
案情过于简单,初步排查,生日会受邀的五匹小马,只有一匹最终到场,其余小马的不在场信息充分到甚至不需要其他证据便能排除嫌疑。
而那匹唯一在场的小马,只需和她简单聊上几句,便会知道那是一匹连虫子都很难杀掉的小马,不可能策划出如此疯狂而恢弘的谋杀计划。
相比案件本身,更令暮光闪闪疑惑的是,她也是受邀的五匹小马之一。可在她过往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样一匹粉色小马的身影。
在桌面趴了一会,暮光闪闪再次坐直身子,重新翻开案件档案。回忆起白天与受害者关系不同的小马们的谈话内容,目光再次落回到档案第一页萍琪的照片上时,这匹粉色小马竟越发活灵活现。
某个尘封的记忆正缓缓苏醒,她隐约记起,小时候在小马镇读初中时,比她高一年级的那一届学生中,似乎确实流传着一个“粉色传说”。
传说有一匹粉色陆马仅凭跑步速度便能突破音障,传说她一匹马可以同时演奏十种乐器,传说她从没有表露过任何悲伤情绪……没有小马了解她搬到小马镇之前的过往,她以学生的身份出现在学校中时,便已然成为一个传奇。
听上去是一匹绝对完美的小马,甚至连情绪都被被剥去负面的一面。如果不是她的确在学校的各种竞赛中露面并斩获名次,暮光闪闪甚至会认为这匹小马不过是高年级编造出来的罢了。
只是,曾同样执迷于追求完美的暮光闪闪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从不存在任何完美。一匹小马外在表现出的完美越多,在不为人知的内在,就一定会有同等的溃烂。
萍琪·派以乐观铸成盔甲,将真实情感包裹其中,内在恐怕早已腐烂不堪。不然,她也不会选择在生日当天自杀。
她并不了解萍琪·派,只是仅从今天一天得到的消息,不难推出这样的结论。那匹橙色小马——她的未婚妻,甚至真实性取向都是正常的异性,萍琪的生活中还有什么如她所愿的地方呢?
令暮光闪闪在意的,是那位未婚妻小姐看她第一眼后不自觉发出的感叹:“你会是她喜欢的类型。”
彼时治安官的身份让她颇感窘迫,自己的性取向竟被一匹陌生马一眼看穿并说出。临了道别时,橙色小马的补充才让她松一口气:“如有冒犯,请别在意。只是我并没有开玩笑,你的性格和穿衣风格很合她的审美。”
同为同性恋,暮光闪闪知道想遇见真爱有多么困难,渴望爱情的她独身多年,只因打着同性旗号却心怀不轨的小马太多太多。望着照片中笑容灿烂的萍琪,暮光闪闪轻声叹息。
如果我们是同一届同学,如果我们一早就相识,如果在你为联欢会练习乐器时去帮你,如果你参加辩论比赛时我没有因复习考试而缺席……
甚至如果她愿意来找自己,动用宫中的关系,找御医替她医治,她可能有机会从绝症下捡回一命。
然而时间是更加残酷的东西。斯马已逝,事到如今她什么都无力改变,只能空留一串串的“如果”。
写好给公主的案情汇报文件,暮光闪闪合笔准备入睡。起身时她忽然怔住,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初中毕业后随父母搬家到中心城,后得公主赏识被收为亲传弟子,又搬入皇宫居住。按道理来说,这一切萍琪绝无可能知晓。但派对的邀请函是直接邮到皇宫,由皇家卫兵亲蹄交给她的。
萍琪出于某些原因,多年来一直暗中关注着自己的行动轨迹。如果自己赴约的话,她可能会在派对上向自己表白吧?那样,她是不是就不会选择自杀了呢?
发散而出的思维令暮光闪闪怅然若失。她再也无法了解萍琪的真实想法,但她领悟到一个道理:如果,能够再遇见喜欢的马,一定不能再犹豫,要勇敢去交往,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再留下类似的遗憾。
马总要付出些代价才能更深刻地领悟一些道理,萍琪就是她的代价。
暮光闪闪再次看向萍琪的照片,不自觉地伸出蹄子去触碰那张光润美好的脸颊:“其实我们本可以以一种更美好的方式相见。”
返回皇宫的天马车上,暮光闪闪梦到了那场她没有参加的生日派对。粉色雌驹朋友众多,派对现场马头攒动。少女一桌接一桌的敬酒、闲谈,全场目光都随她移动,她周身似乎散发着淡淡光芒。
萍琪穿着粉色低领睡衣,薄纱质睡裙轻轻搭在身上,勾勒出少女完美的曲线。暮光闪闪的注意力完全被她所吸引,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她已走向自己这一桌旁。
看到暮光闪闪时,萍琪忽然露出调皮的笑容,她靠近身子,趁暮光闪闪回过神前,在她的脸颊轻轻一吻。
全场为之轰动。派对仿佛变成了婚礼,在所有与会小马的祝福中,她清晰地听见萍琪的声音:
“你是我喜欢的类型。”
五月三日傍晚,萍琪踏上礼堂房梁,在心中默计时间。
从接近房顶的高度向地面望,诺大的礼堂显得更加空旷。萍琪深吸一口气,受邀小马最终只来了一匹。她不再去深究原因,只有一匹也好,她不希望有更多小马再因她而伤心。
彩带交错,从她的方位望去宛若蛛网。那是她为自己精心设计的告别仪式。彩带将一层一层交错缠绕在她身上,最终扯着她停在观众刚好仰头四十五度可以与她对视的位置。
那是观众如若悲痛欲绝,眼泪也不会流下的角度。
其中一段粉红色彩带会恰到好处的缠住她的脖颈,在她下坠过程中愈缠愈紧。当她停止下坠稳在空中时,这段彩带会带走她的呼吸,同时定格下她一生中最后、也最灿烂的笑容。
只待礼炮轰鸣。
五,四……
萍琪向提前计算好的位置走去,步履坚定。
三,二……
深吸一口气,萍琪在脑海中最后闪过几张面孔。
一。
轰隆!
炮声轰鸣,炸出漫天斑斓的彩色纸屑。萍琪一跃而下。
那是萍琪·派一匹马的丧钟,也是她献给五匹马的礼炮。
她真心祝福五匹马,在自己真正意义上死亡后,在褪去自己这一层枷锁后,每匹马都能成长为更加优秀的自己,都能坚定地、了无牵挂地踏上本就属于她们的道路。
前路漫漫,我无法继续作陪,
但不要哭泣,这礼炮为你而鸣。
五月二日深夜,医院几乎没有任何小马活动的时间,萍琪来到里德医生(Dr.Reader)的办公室。
“请你考虑清楚,如果我签下名字,它就会立即生效。你的出行将因此受到限制,消息传到中心城或许会惊动宫中部分医学研究者。若被他们查出是我证明造假,你,我,都会第一时间被逮捕入狱。”里德猛吸一口,后半截烟瞬间燃成灰烬,他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中,“我不怕受你连累,只是我想不通你究竟为了什么。”
萍琪一直半仰着头,盯着房间内照明的灯泡出神,似乎里德是在跟其他小马交谈。里德倒也不恼,他这个朋友就是这样,跟你说话时看似心不在焉,实则一字不漏的全听进去了。如果你尝试捕捉她的目光,只会发现碧蓝色眼瞳像是一面湖泊,蔚蓝清澈,却深不见底。
“里德,你说是不是真的存在平行世界,在那里,长相、性格完全相同的小马们,却演绎着完全不同的故事?”不同于以往的冷静语气,谈话内容却是一如既往的跳脱。
里德早已习惯这种谈话节奏,他们交谈时,谈话主题总是被萍琪带着走。“或许吧,学生时代我对这些科幻设想比较痴迷,后来淡了许多。”
“为什么呢?”
“那时的我觉得科幻很浪漫,后来仔细想想,处在生命的黄金年龄,接触到的一切都是浪漫的。”对待萍琪的问题,无论如何跳脱,里德都会以最认真的态度回答,“后来毕业成为医生,太多的生老病死冲淡了我对生命的敏感,也让我逐渐对曾经感兴趣的很多东西感到释怀。”
“平行世界,正如它的名字,即便真的存在,它也是与我们所处这个世界完全‘平行’的,永远不会相交。已身处这个世界的我们,无力去影响任何其余的平行世界。那么,发生在它其中的具体事件,甚至那样的世界是否存在这个问题本身,跟我都不再有任何关系。”
“是啊,平行世界……是很浪漫的事。”萍琪目光游离,喃喃地说,“如果真的存在,多想和那个世界的萍琪换换生活啊,哪怕一天也好。”
异样感逐渐包裹住里德,他打了个寒噤,轻声问:“你怎么了,萍琪?你可不是这样多愁善感的小马。”
“我想清楚了,放心签字吧。”话题再次跳跃,回到了原点,“无需担心,我不会影响到任何小马的正常生活,”萍琪坐直了身子,露出标志性笑容,“毕竟,我就快死了。”
生啊死啊,这样沉重的话题从萍琪嘴里说出却像是包上了一层糖衣,听者完全品尝不出原本的苦涩。萍琪一向不在意这样的话出口对自己是否吉利,多年的相处中,萍琪经常提出“如果我死了”的假设。所以这次,里德没有在意。
望着萍琪坚定的目光,里德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短暂停顿后提笔,在面前纸张的主治医师栏中,熟练签下自己的名字。
“谢啦,里德,谢谢你给过我的所有帮助。有时我在想,你就是上天给我的最大馈赠。”拿起医学诊断证明的萍琪高兴得像是收到心爱玩偶的小雌驹,她对着灯光细细检查过证明确认无误后,将它收入随身的小挎包中。
“现在,请再帮我一个忙,好吗?”不等里德回答,萍琪自顾自地在小挎包中翻找,取出一只信封递给里德,“不要拒绝,这真的……是我的最后一个请求。”
很怪,今晚的萍琪很怪。虽然往常的萍琪给其余小马的感觉也很奇怪,可那是因为他们不理解萍琪的行事方式。作为萍琪的竹马之交,萍琪那略显病态的疯癫和乐观恰是里德觉得最放松舒服的地方。
可今晚的萍琪,从她缓步走入办公室而非蹦跳开始,里德就感觉有一团不可见的浓雾绕在萍琪身旁,挡住他的视线,使他无法看清粉色小马真实的内心。
淡粉色信封,封口的火漆上印着萍琪的可爱标记:三颗气球。
“这是……”
“现在先不要打开。替我保管它直到我的葬礼结束,那时,在我的墓碑前,再打开它。”
薄薄一片信封,平放在蹄上似乎一阵微风就能将它吹落,里德却感觉它沉重得难以单蹄平持。萍琪的话是什么意思?这次她的玩笑开得更大也更真,她设想过很多次“死亡”,却是第一次提到葬礼。
里德纠缠在思考中时,萍琪已经带着诊断证明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依然是缓慢的步行。
“请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如果可以,替我看看真正成长后的她们。”这是出门前,萍琪的最后一句话。
望着萍琪的背影,两个声音在里德的脑海中争吵起来。一个声音在高呼让他追回萍琪,另一个声音平静如水,他告诉里德,无论萍琪要做什么,都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后作出的选择,身为至交,他唯一能做的是给予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
何况,里德绝不相信萍琪会死。神驹,这个只有他们两马知道的绰号是里德取给萍琪的,因为过往生活中,无论身陷何种困境,萍琪总能凭借她绝妙的想象力和超常的乐观心态化险为夷,次次如此。
神驹无所不能,能做到她想做的一切。她怎么可能会死?
那时的里德没有意识到,正因为她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一切,在她想死时,她就一定会死。
五月六日清晨,萍琪葬礼完全结束,遗体被安葬在小镇陵园。
浓重的空气在高空凝结,形成的铅灰色积雨云覆在整座小镇的上空,不见一丝阳光。里德站在矮矮的方形墓碑前,思绪随风飘散。
他记得萍琪曾跟他说过,自己死后要将墓碑修成气球的形状,还要放不同的糖果、甜点在一旁的桌上,专门安排小马每天更换。她想每一匹来到陵园的小马,至少在路过她的墓碑时,能短暂绽出笑颜。
里德曾嘲笑她这种想法过于浪漫,会令陌生小马感到诧异。但在他的预想里,这匹小马的归宿也绝不应是现在这样,太过平庸。
墓碑上除去本应具有的基本信息外,只剩一幅萍琪的肖像。照片中,粉色小马高举双臂,似乎在为派对中结交的新朋友欢呼。
碑前摆着一个透明玻璃柜,里德不记得萍琪有过这样的安排。玻璃柜没有上锁,这倒不奇怪,小马镇不会有卑劣到偷逝者物品的小马。
柜底铺着一层拉菲草,五件物品如五角星的五端摆在上面,从上至下依次是一枚婚戒、一支纯白色外壳口红、一只蝴蝶型发卡、一条彩虹色蹄带以及一支刻有治安官标识的钢笔。
送出这些东西的小马是谁,他们又与萍琪有着怎样的羁绊?里德已无心细究这些往事,此刻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按萍琪的遗愿,送她走好最后一程。
里德端正地站在墓碑前,仿佛萍琪就在面前,向她展示了完好无损的信封。想起收下这只信封不过是四天前的事,信封上似乎还残存着曾经所有者的温度,然而现在他们已是生死两隔。
稍作感叹后,里德用拆信刀划开信封,取出其中的内容物。
信封里是一封信和一张照片。信纸对着,朝上的一面写有三个小字:致里德。
里德展平信纸,映入眼帘是熟悉的萍琪的字体。
「亲爱的里德:
如果你能读到这些文字,说明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实施规划已久的计划,且已经成功。只是此时此刻,我无法在你身旁与你分享这份喜悦。没有关系,给我一个简单的微笑吧,我能收到你的这份祝贺。
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的平行世界吗?在我读到的相关资料中,有一种说法是小马死亡后,意识会飘散到属于她的其他平行世界。我知道你肯定要反驳我说那些都是无良学者的臆测,我也知道你的学识远在我之上。以前无论遇到什么问题,我都会认真参考你的建议后再行动,但……这次让我任性一次,我坚信自己的观点。
这封信会附带一张照片。其实那不是真正的照片,是我委托中心城写实绘画大师作的画,画中描绘的景象就是我所向往的一个平行世界。怎么样,不仔细看的话,是不是足够逼真?说不定,我现在就真的在那个世界中哦。
所以,请不要为我悲伤。这是另一种存在的方式,是我自己选择的、无关乎任何其他小马的方式。
现在,请完成我最后的心愿,将这幅照片摆在我的碑前,让我在想象中的乌托邦里长眠。
萍卡美娜·戴安·派」
目光触及照片的瞬间,里德感觉思维畅通,根本无需深入思考,他完全能将那五件物品与五匹小马的形象相对应。五角星的正中央空着,似乎也在等待某样决定性的、能将一切串联起来的“关键”。里德深吸一口气,一切就像早有安排一样,恰如其分。
他俯身打开玻璃柜,将照片摆在五件物品簇拥着的、正中央的位置。
照片中六匹小马的笑容如太阳般闪耀,发出的光芒,似能将天上铅灰色积雨云也穿透。

Fin.
共 19467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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