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卦
繁华的商场门口，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裹着厚厚的大衣，抱怨着今年寒潮来得太早，抱怨着今天工作多么繁重。
一个佝偻的身影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顶着个破毡帽，两只手相互交错插在袖子里取暖，两条腿缩着直打哆嗦，整个人团成一个球似的，面前摆着一张两尺宽的红布，红布皱巴巴的，边边角角都被石块压着。
那佝偻的身子吐着白雾，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那年年轻轻的面孔，看着那一双双鄙夷的眼神。
老人望了望天，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嘴里念叨着什么，看似胡乱地往那红布上一扔，铜钱咕噜噜地滚到来滚去四散开来，竟没有一枚滚出了这红布中央印着的八卦图。
老人手指挪了挪铜钱的位置，看了看，思考片刻收起铜钱，从身后掏出一个破旧的布袋子，把那压住红布四角的石块也被老人收了起来，再小心翼翼地叠好红布后装进了布袋。
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起身准备离开。
一位妇女，也不知道她上一次买新衣服是几年前了，穿着单薄的羽绒服，胸口处满是星星点点的油污，衣袖处也全是黑黑的污渍，和几块丑陋的补巴；款式土气的围巾像一块抹布一样围在她的脖子上，看上去不仅不保暖，还感觉非常不适。
稀疏脆弱的头发被干练地束成马尾，却难以遮掩那一根根由黑变白的头发；她面色蜡黄，不像是一个现如今的女人该有的肤质；嘴唇发白龟裂，上次喝水估计也是几小时以前了，嘴唇裂痕处是不是还会流出红红的鲜血。
明明是在零下五六度的冬天，她的额头却布满了汗水，焦急、无助的眼神，在人群中四处张望，寻找着某人。
“请问，您知道这里有某位大师吗？”“不知道，不知道。”“大概......对不起，谢谢......”
“诶？您好，请问您知道......”“不知道，我赶时间。”
“请问......”“让一下，诶好!赵总，您等一下我......”
“......”
妇女有些疲惫了，看了看破旧的老年机，时间从9:34跳到了9:35，手里提着的馒头包子已经被水汽捂地湿漉漉，冷冰冰的了。
她径直走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可能是运气好，也可能是运气不好，因为早高峰的原因，公交车拥挤地像个沙丁鱼罐头，勉勉强强还有最后一个能仅能放下脚的位置。
正当她踏上一步，准备挤进去时，那块“空地”上多了一个穿着破布鞋的脚，她顺着脚看向这脚的主人，是一位拎着破布袋的老人，花白的胡子，破烂的毡帽，打扮得像个乞丐。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又收回了踏上去的那只脚。
“要不老人家，您先走吧，我等下一班就行了。”
“诶，您先走，不着急的，您先走吧。”
吵闹的人群催促两人赶快决定谁上车，要不然就都别上车了，司机也摁着喇叭催促着。
妇人看了看吵闹的人群，尴尬地笑了笑，心里也决定等下一班车了。
老人笑眯眯地抓了抓胡子，看不出在想什么。
“对不起，这是XX商场吗？啊？对不起！让一让！让一让！还有人要下车！”
车厢里挤出一个年轻的脑袋，扶了扶歪掉的眼睛，慌慌张张地冲出了人群。
那块“空地”也变大了些，大到刚好能站下四只脚。
车厢里的人一个站比一个站少，妇人和老人也都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坐了下来。
老人一会儿望着车窗外，一会儿注视着车上报站的LED屏，每到一个站都会十分仔细地看看车窗外的站台信息。
可能是因为一开始的小插曲，让妇人一直注意着老人，看着老人一直很无助的样子，便主动问道：“老人家，您是第一次坐这路车吗？”
“噢噢，对，对，我到人民医院看我一老伙计，这还有多少站啊？”
“不远了，还有两个站，我也要去医院，到时候您就跟着我吧。”
妇人笑着，掩饰着自己的疲惫。
“噢噢，好，谢谢呀，这世道，还是好心人多。”
车轮滚滚，两人都在医院这站下了车，妇人还细心地扶了老人一把。
下车后，妇人想了想，还是打算问问老人，有没有见过她在找的“大师”。
“老人家，您是一直住在商场附近的吗？”
“是呀，我住在哪里很久了。”
“那您看见过一位大师吗？听说他算命很强的。”
老人摇了摇头，说自己没听说过什么算命先生。
“您找他做什么啊？为什么要找个算命先生呢？”还没等妇人继续问，老人便开口问道。
“我想......我想寻点启示。”
“啥启示呀？”
“这个嘛.....哎......”
妇人叹了口气，那份疲惫再也掩饰不住地从眼神中流出。
老人不再追问，只是说着自己赶时间，便勾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先行告辞了。
妇人站在医院门口，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消毒水的味道，贯入她的口鼻，刺激着她的鼻腔和泪腺。
可能是受不了这种刺激吧，妇人呜咽两声后，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为了不引人瞩目，妇人抽搭了两声后，便忍住了，就像往常一样，挤进拥挤的电梯，来到熟悉的楼层，把手里的包子馒头放进公共的微波炉里，等待的这三十秒，妇人迅速擦干眼泪，深呼吸努力掩饰疲惫。
走进病房，她的丈夫放下手里的玩具，快步走到她身边，小小声地说道：“怎么耽搁这么久？孩子都饿坏了。”
“公交车人太多了，挤了很久才上车。”
“是妈妈吗？”病房里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一个小脑袋扎着两个小辫子，努力望着门口；小辫子穿着厚厚的棉衣，一直小手扎着吊瓶放在病床旁，肚子咕噜噜地正叫着。
“哎~宝贝，大包子来咯！”
妇人瞬间扬起了笑容，似乎那些所谓的疲惫瞬间消失殆尽了一般。
“哇！”小辫子捧起大肉包。
“香不香呀？”
“香！”
“香，就先一个人快吃哦，我和爸爸也去吃点就回来。”
病房门口，小辫子看不见的地方，丈夫将手里的面头分成两半，把多的那半重新装进了袋子，自己吃起了另外一半。
“妈妈，等一下。”小辫子想把一整个包子分成两半，但因为只有一只手能用力，就显得十分费力。
妇人连忙帮着小辫子分，问道：“太大了吃不下吗？”
“这个，妈妈和爸爸吃吧，我吃这个就可以了。”小辫子笑着把分好的包子递给了妇人。
香喷喷的包子冒着热气，熏地妇人眼睛润润的。
妇人微笑着，轻轻捏了捏女儿的脸蛋，一颗眼泪顺着眼角悄悄落下。
老人换了个地，摆起了摊。
同样地蜷缩着，同样地看着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同样遭受着鄙夷的目光。
他不叫卖，也不招客，全靠缘分。
“先生，算卦？”
“算。”
“您算什么卦？”
“财、运、福、事业、姻缘、家庭都能算。”
“那您可了不起哦？”
“先生抬举了，我也就略知一二，您要信得过，咱就给您瞧瞧，要信不过，咱也就罢了。”
“行呀，那您给瞧瞧？”
老人做出请的手势，指了指一旁的台阶，这路人也不拘小节，便俯身坐下了。
老人先观面向，再问道：“先生这是求什么卦呀？”
“算算事业吧。”
一时间，老人身边围了不少凑热闹的人，大家也都想看看这老人家是真有本事，还是说是个江湖骗子。
......
丈夫吃过包子后，向妻子道别，他得去工作了，而妇人则需要照顾住院的小辫子。
“那我走了。”
“注意安全，别开太快了，路上滑。”
妇人一边叮嘱，一边帮丈夫整理衣领。
“知道了，后天周末，我们带着孩子去逛逛商场吧，顺便给你换件衣服。”丈夫看着妇人肮脏破烂的衣袖。
“有这钱，不如给孩子把药费补上，你自己别太卖命了，路上多小心。”
“孩子的药钱我会补上的，你这衣服，咱也得换件好的，马上也要过年了，你就听我一次吧。”
“行了，快去吧，别耽搁了。”妇人笑着一把推开丈夫。
中午快到饭点了，妇人回到出租屋里，打算做点午饭带去给小辫子吃。
酱油没了，妇人只好来到附近的便利店购买。
寒风呼呼地吹着，妇人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感觉这衣服确实已经不够用了。
便利店附近围了不少人，倘若在两年前，说不定自己还回去瞅瞅是什么热闹事，可现在她只想着快点回去给孩子做午饭，别让孩子饿着。
“神了！老先生，您可真神！”路人竖着大拇指，准备掏钱包，看来这卦算得他很满意。
“哈哈哈，先生本就是有福之人，平日多行善事，这福报就会源源不断的。”老人抓着胡子哈哈笑着。
“老先生，您说给多少？”
“相逢即是缘，行善积德便是本愿，多少您自着看吧。”
“哟，瞧您这说的，我可不敢给少咯。”路人犹豫了一会儿，手指悬在钱包上半天了。
“抢劫啦！抢劫啦！快来人啊！”
也就在这时，众人听见一位妇人的哭喊声，只见一位妇人瘫软地坐在地上，不停的哭泣，不远处有个黑影穿过一个又一个人群。
上一秒还在犹豫给多少的路人，这时啥也没思考，把钱包扔给老人便冲上去追这黑影了。
身边也有不少人跟了上去，也有人扶着这妇人起身。
妇人不断抽噎，身边不少人也在安慰，可是除了安慰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老人看着人群围向了另一处，便收拾着东西，全都装进了他那破布袋子，悄悄消失在人群之中了。
妇人坐在路边，抽噎声渐渐停了下来，招呼着身边的人都去忙自己的，强颜欢笑说着自己没事了。
风雪中，妇人想等到那群好心人回来，可看了看时间，自己可耽搁不了了，咬了咬牙，就当破财消灾了，忍着脚伤，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尽管妇人强忍疼痛，努力走得更加自然，但细心的女儿还是发现了妈妈受伤了，吃完饭后，孩子小声地问着妈妈。
妇人只是努力微笑着，说是走了太多路，脚有点累。
午后孩子睡着了，妇人想着被抢的钱包，不敢给丈夫说，毕竟这里面装着的是一家人这一周的生活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去便利店附近看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希望吧。
刚出医院门，妇人便和老人撞上了。
妇人原本委屈的神情，一下子被伪装了起来，努力微笑着道：“好巧啊，老人家，您这是打算回去了吗？”
“是呀，是呀，好巧哦，诶？您这腿怎么了？伤着了？”
“哦......没事，地太滑，就不小心摔了。”
“哎呀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哦对了，你是要找人吧？”
“诶？老人家，您怎么知道的？”
妇人睁大了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哈哈哈，这你就不必知道了，我也在等个人，要不我们一块等等吧？”老人笑哈哈地说道，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嗯嗯，好。”
两人结伴来到便利店附近，这里正站着一位满头大汗的青年，面色焦虑。
青年看见结伴而来的两人，面露惊喜，连忙上前问道：“老先生，您怎么来了？之前那位被抢劫的妇人，您能不能帮我找找她呀？她丢的东西，我已经帮她追回来了！”
老人哈哈笑着，指了指身边的妇人。
妇人与青年面面相觑，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妇人记得当时帮助她的青年就是眼前这人，只不过这青年因为冲地比较着急，没来得及看清妇人。
“老人家，您要找的人，莫非也是他？”妇人指了指面前的青年说道。
青年则竖起大拇指称赞道：“老先生真是天神下凡啊，太神了！”说罢将妇人丢失的钱包物归原主。
妇人十分不解，清点了一下钱包里的钱财，发现分文未少，刹那间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为了表示感谢，妇人抽了张百元大钞想塞给见义勇为的青年，却被青年连声拒绝。
“这位先生呀，您还有东西忘我这里咯。”老人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从自己那口袋里掏出了青年的钱包。
“诶？哦！”青年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尴尬地笑了笑，说着也抽出了一张百元大钞要塞给老人。
“诶，君子取之有道，卦钱您早已付清，不必再给了。”老人抓了抓胡子。
青年被老人的话弄糊涂了，不解地问道：“老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您帮这位妇人抓住了蟊贼，这件好事便已付清你的卦钱咯。”
“卦钱？老人家，您会算卦？”妇人听了两人对话，心里一直在寻找的答案，似乎就快抵达了。
“是呀，老先生可神了！很厉害的！”
[扑通——]
妇人直接跪在了地上，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也不顾身边人多眼杂，会不会丢了面子，哭着大喊：“求求老人家救救我家孩子吧！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青年属实被妇人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搀扶。
“很抱歉，我今日的卦已经算完了，择日再来吧，况且您也不必求我，我一不懂医学，二无法手术，玄学这门路，也救不了人。”
“如果不是真的绝望到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求您的，您就给点启示吧！救救我家小女！”妇人不听劝阻，作势要磕头。
“诶！使不得，使不得，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老人也跟着扶起这绝望的妇人，继续说道：“不必求助于我，孩子能否逆天改命，靠得也不是我这卦术。人在做，天在看，您每日善事做尽，今日厄运也已经历，善报便不会迟到。”
“那我应该怎么做？”
“这天寒地冻的，您就回去多陪陪孩子吧，孩子醒了得找妈妈了。”
老人哈哈笑着，老妇人深深鞠了一躬，一瘸一拐地回了医院。
回到病房处，小辫子真的就刚醒不久，哭闹着要妈妈抱着。过了一会儿，护士来悄悄叫走了妇人，带来了个好消息，妇人的身体条件已经符合标准，可以为孩子做肝脏移植手术了。
“诶？老先生，您为什么不能给那位妇人算一卦呢？”待到妇人走远后，青年不解地问道。
“早已算过的卦，就不必再算了，他们家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说罢，老人勾着背，笑呵呵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