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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灰色毯子

2023-02-27 12:04 作者:团子爱吃肉团子  | 我要投稿

 

自记事起父亲就是那样的不苟言笑,我同父亲一起生活二十余年,看到他笑的次数屈指可数,后来慢慢长大,因为工作的关系搬了出来,能同他聊的话题就更少了。

 

我刚工作那会儿很忙,永远有做不完的报表,所以很少回家看他,偶尔回去一两次,同父亲说的话也就那几句,很多时候比起和我聊天,他似乎更愿意自己呆着。

 

他常常会坐在窗前的摇椅上,盖着那张从我来这个家起就见他一直盖的灰色毯子,一坐就坐一整天,有时候他也会跟我聊几句,无非是工作累不累之类的。

 

那天他突然问起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说没有,他又问同事里就没有有好感的人吗?我想了想,告诉他坐在我对面工位的那个女孩笑起来很可爱,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他喃喃自语道:女孩儿好,女孩儿好呀……

 

父亲一直未婚,因为这个原因,据说当初领养我时颇费了些周折,毕竟完整的家庭对孩子的成长很重要,尤其是我这种从小被抛弃后又被领养的孩子,我不知道父亲是如何顺利办理了我的领养手续,我只记得我和他第一次讨论这个事情,还是我读高中的时候。

 

学校在母亲节那天组织活动,需要妈妈到场,全班五十四个学生,只有我是父亲来的,他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服,在一群花裙子的妈妈堆里异常醒目。

 

老师要求家长和孩子共同完成一个甜品,父亲说要不烤饼干吧,说着脱下西服挽起了衬衣袖子,那是我第一次见父亲下厨,以为会是手忙脚乱的一次,没想到父亲却异常熟练,每道工序都井井有条,直到小熊饼干被装盘放进烤箱,我都没机会帮忙,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不出所望,那天我们的小熊饼干是最受欢迎的,放学回家时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结婚。他当时正在开车,眼神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看不真切,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在为自己的冲动懊恼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

 

他说:“你长大就会知道,世上如果出现过那个人,你的眼睛是看不到别人的。”

 

我不知道父亲口中的那个人是如何的惊才绝艳,能让他念念不忘那么多年,以至于觉得别人都不如那个人,父亲不愿意多说,我便再也没有问过,可没想到多年后,我却在他那个破旧的钱夹里看到了那个人。

 

我还记得那是个周末,我休假无事,便想回去帮父亲打扫房间,在父亲的卧室里,我不经意翻开他放在床头柜那有些破旧的钱夹,里面放着的是一张他和一个男人的照片。

 

我从未见过父亲那样笑过,少年人的恣意飞扬,笑容灿烂如光,同身旁的人相视一笑,仿佛这世间的苦难也不过如此。

 

我觉得那男人有些面熟,想了又想,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此时父亲走了进来,我忙将钱包放了回原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晚一整晚我都在想那个男人,心不在焉,饭都没有吃几口,饭后我回自己租的公寓,坐在出租车里,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昏黄路灯,我的脸映在车窗上,随着路灯时隐时现,我突然发现,自己竟和父亲钱夹里的那个男人有八分像。

 

一瞬间,我想起很多被遗忘的事来。

 

我想起父亲无数次看着我出神,眼神复杂难懂;我想起父亲偶尔喝醉时,很抵触我的靠近;也想起父亲呢喃着我的小名,问我要不要改个名字……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原来父亲有时看着我出神,并不是真的在看我,他时常说我很像他,可等我追问像谁的时候,他又只是笑笑,直到看到那张照片我才恍然,原来多年前他执意领养我时,也是因为我像他吧,我记得那天下着雨,他在廊下看了我很久。

 

那天的雨很大,雨幕连接了天地,溅起的雨点儿打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恍然不知,走向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院长叫我忆幸。”

 

他的眸子闪了闪,院长在他旁边劝说,说我年龄已大,已经不适合被领养了,可是父亲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就他吧!”

 

我被父亲带回了家,他揉着我的头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出租车在公寓楼前停下,司机打断了我的回忆,我付钱下车,一路上我都在走神,进电梯按楼层都是下意识的反应,房间里漆黑一片,我没有开灯,突然想起他那次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说对面座着的女孩很可爱,他脸上竟是一副解脱又庆幸的表情……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都没有回去,直到那天早上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我才知道父亲住了院。

 

我休了假,马不停蹄的赶去医院,到了才知道父亲的情况比电话里的还要严重,他外出时滑倒撞到头了,因为年龄太大,大夫不建议做手术,我见到他时他还在昏迷中,病房里就他一个人,缩在病床上,身上插了管子,床边的呼吸机嗡嗡作响,而床上的他紧闭着双眼,头发花白,脸颊上的皱纹刀刻一般。

 

我坐在他床边,第一次发现他已如此苍老,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我握住他的手时发现他竟瘦到骨头上只包着一层灰白的皮肤,我将脸埋在他的手心,哭出了声,无尽的后悔让我心碎。

 

我原以为我和父亲的感情没有那么深,我和他不过都是孤独的人,相互陪伴着走过人生的某一段路,可是到了此刻,我却发现我是爱他的。

 

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家时彻夜难眠,是他在我一次一次的惊醒后握住我的手安慰我,生病的夜里,是他熬红了眼睛照顾我,晚归的家里,是他守着那盏昏黄的灯光等着我……

 

原来,原来不知不觉间,我竟同他如家人般彼此照顾温暖了这么久……

 

可我的后悔终是没能留住父亲。

 

在昏迷了近五十天后,在一个深夜他突然醒了过来,看见我时破天荒的笑了一下,他说,把他的那个灰色毯子拿来,没那个毯子,他睡不舒服。

 

我不敢耽误,连夜回去取毯子,凌晨的街道没有一辆车,我踩着油门,生怕我回去时看到的是他闭着眼睛,可好在他等到我带那条破旧的毯子回到了医院,我将那条毯子盖在他身上,他长叹了一口气,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哭。”

 

父亲走的很平静,我也听了他的话,再也没有哭过。

 

父亲去世后有很多前来吊唁的人,从早晨一直持续到深夜,直到我送最后一个人出去后进去,却看见父亲的灵位前站着一位老人,一头白发,衣着却异常考究,他看着父亲,然后颤颤巍巍的将一束向日葵放在了父亲的照片前。

 

在一片白色的菊花丛中,那一束向日葵异常鲜艳,我走近他时他忽然扭头看了过来,在看见我时他明显的怔了一瞬,恍惚道“你和我年轻时真像啊”说着似是忆起了什么,浑浊的双眼带了笑意,可那笑意几乎是一闪而逝,他的眼神最终回归于平静,他缓缓看向照片中的父亲,看了很久很久。

 

我想起父亲去世前叮嘱过的话,将早已准备好的袋子递给了老人。

 

老人看着我一脸不解,直到我从袋子里掏出一条破旧的灰色毯子,老人瞬间就红了眼眶,他侧过脸去,可还是有一些冰凉的水珠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想说点什么,可是却又不知从何开口,父亲从未向我提起过任何事,就算是病重最后的弥留之际,重复的也是“把这个毯子还给他吧。”

 

父亲并没有告诉过我“他”是谁,可是,看到这个老人的那一瞬间,我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告诉我,父亲口中的“他”就是面前的这个人。

 

老人摩挲着毯子,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毯子上,

喃喃道:“这个人,他从来都不信我。”

 

老人带着那个毯子离开了,后来每次我去看父亲,总会在他的墓碑前看见一束开的正好的向日葵,只是我再也没见过那位老人。

 

就这样持续了一年,在父亲忌日那天,我却没有见到那熟悉的向日葵,然后接下来的几个月都是如此,直到那一次我再去看父亲,却发现父亲的墓旁立了一个新墓碑。

 

墓碑上刻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是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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