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异乡

徐丽才来到这家便利店不久，她已经清楚自己不会长期在这里工作下去。可能，回老家是自己最终的选择。 她已经在这座城市漂泊了太多年，时间再久也从没有过归属感。她现在是这里的店员，有时轮班到了夜班，收入算下来也还过得去。这份工作倒是比在厂里轻松，徐丽每天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去去，一边筹划着以后的路。 起初，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相貌平平的顾客有什么不同之处，直到豆浆备好后递过去，那人恭敬地用双手接过并道了声谢。 “欸？你是不是昨天也来店里买东西了？” 徐丽脱口而出，那个男人愣了愣神，点头答道，“您记性真好啊。嗯，我昨天也来买了杯喝的，怎么了？” 徐丽意识到自己多言了，感到有点局促，赶紧摆了摆手说没事。 第二天徐丽排到了晚班。她又见到了那个男人，二人相视一笑。男人点了一份速热的饭菜，趁着饭盒在微波炉里加热的空隙，她偷瞄了几下那人胸前的工卡。 原来他的名字叫刘大龙啊，职位好像是什么经理的，我也不懂，应该职位挺高的吧？徐丽心中这样想道。 “先生，您的餐好了。”刘大龙微微躬着身体，礼貌地双手接过饭盒，对陌生人之间而言这似乎有些多余了，不过这再次给徐丽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便利店的顾客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徐丽觉得彼此应该没什么机会认识了吧，但潜意识里仍有些期待他的再次光临。 没想到，他们很快又见面了。深夜，刘大龙又来了店里，这次他先是要了一罐咖啡，然后直奔座位，从包里拿出电脑就开始工作了起来。 店里一般凌晨没什么生意的，徐丽当夜班的时候就会搬个小板凳眯眼睡觉，要是偶有顾客那立刻就能醒来。 刘大龙一直工作到清晨，所以早餐顺便也在这里解决了。徐丽见了，就随口一问，“忙了一个通宵，现在回去休息啊。” 他看了看表，平淡地答道，“回公司了，还得接着上班呢。” 徐丽感到有些震惊，不知怎的，她不禁说出了一句自己似乎没什么必要说的话:“您辛苦了！” 刘大龙没有答话，只是冲她笑了笑就离开了。

再次见面是好几天之后了。刘大龙这次又买了咖啡，付过款后却把它推到了徐丽面前说，“您当夜班，也挺辛苦的。” 她惊愕地望着这般举动，在领会对方用意后赶忙摆了摆手，“啊这个我喝不惯，好意我心领了。” 刘大龙自然不会勉强别人，便收了回去。这个时候也没其他客人，徐丽暂时也没什么要忙的，就指了指那罐咖啡问，“今天晚上也熬夜加班吗？” “不加。不介意的话，没有顾客的时候，我陪你聊一会儿，这不违反你们店里的规定吧？” 她有些意外，随后甜甜一笑答道，“好呀，没问题。” “我叫刘大龙。”他把写着自己名字的工卡拿到近前，“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噢，我叫徐丽。” 二人也不知道哪来的默契，虽是只有过几面之缘，却能聊得像是老朋友。只是一些随意的对谈，让她头一次感到长夜也没那么难熬。 自这天起，刘大龙每天都到店里买晚餐，有时候碰上她，就有机会说上几句话。吃饭的时段，店里还是挺热闹的，虽然她每天都要和许多人交谈，可一闲下来，她还是想找人说说话。打开手机，却不知道和谁说。 最想联系的人，她却没有联系方式。望了一眼店门口，她心想，那就再等等吧，也许再等一等就等到了呢？

“需要加热吗？”这天，徐丽接过餐盒，照常地问了这句话。 刘大龙点点头，看店里排队的人多，就先找了个位置坐下。在那刷了十来分钟手机后，他才想起来自己是坐在这里等餐，而不是来玩手机的。 他走到前台，拿到自己的餐，却发现袋子里装的不是一次性塑料餐盒，而是那种私人用的玻璃餐盒。 “我的餐……是不是拿错了？” 看着徐丽自然的摇头否认，他明白这事没那么简单。因为旁边还有其他客人，所以就把徐丽拉到一边问，“这个是怎么回事？” 徐丽朝同事招招手，让先帮忙顶一下收银台那边的事。她把手背到身后，深吸了一口气说，“这个是我自己做的。我觉得吧，你每天都在外面吃快餐挺不好的，所以……” 徐丽内心十分忐忑，毕竟自己上次也拒绝过一次人家的好意了，自己这回不知道会不会也被拒绝了呢。她缓了缓，指向刘大龙刚才点的盖浇饭问，“所以，那个要退掉吗？” 得知了原委，他笑着点点头道谢。用完餐后，他等到没什么人的时候去还了饭盒，顺带再次道了谢。 “不用谢啊，我希望你感受到，这个城市还有关心你的人。一般大家都说‘同乡’，同乡之间自然是要攀个关系的，但是像咱们这都是外地来到这里的，也算有缘，那就叫‘异乡’了，更应该抱团相帮不是？” 徐丽这话给刘大龙的生活带来了一丝温暖。他自以为是个失败的男人，早年离异，现在四十多岁了一事无成，直到今天都找不到生活的意义所在。 “异乡……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独特的视角。你的厨艺真的不错，谢谢你，不知道以后我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徐丽却话锋一转，轻叹道，“恐怕不会再有了吧，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这儿了。” “离开这儿，去哪？” “还不知道，可能回老家吧。可是，我也不知道回村里能干什么工作。” 他摇了摇头，认真地说，“回去也好，有太多像我这样的游子，想回也回不去了。” 徐丽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问，“你支持我回去吗？我问过很多人的意见，大家都觉得留在大城市打拼才是有前途的。” “当然支持了，只要这是你向往的。不要在乎别人的想法，生活又不是别人来替你过，那别人凭什么给你做决定呢？” 她好像悟到了什么，点点头说，“说得有道理，其实回去种种菜也挺好的，大城市的生活可能真的不适合我。对了，你说你也想回家，那你也可以回去的，反正你也没有成家。” 她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好意思，那些都是你的私事，我不该指点的。我想我也没有替你做决定的权力，刚才的话就当我在胡说好了。” 徐丽有些紧张，刘大龙听完却是少有地开怀大笑，“不，我会认真考虑的。你的意见算是例外，还有没有什么建议，我想再参考一下。” 她有些受宠若惊，然后不假思索地答道，“我看你老是时不时地就拿手捂着腰，，没什么大碍吧，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呢？” 刘大龙愣了一下，低着头说，“啊，那个没事，久坐导致的腰背痛，在打工人里面这很常见了。” “没事就好，那你先忙，再会。”刘大龙转身离开，他的笑容立刻被眉间的忧愁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