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适合殉情——兵火失心

*十视角

你听到一声枪响，吓得大叫，躲到门后蹲下抱着头哭。我掀开被子，来不及穿鞋便跑过去，抱住你抖得厉害的身体，揉揉你脑袋，“不要怕，不要怕，我的好小绒。”

战争结束了三年了，你没能从战争中走出来。国弱民少，当年十五岁的你作为家中的独子，被征兵入伍。

你知道吗，你是大家的骄傲。在战场上你像头小兽嘶吼着，迎着炮火横冲直撞，破了洞的鞋底踏过尸体，溅起血花。黑色血污模糊了你本澄澈的眼，柔软的头发结了块。耳边是无尽的爆炸、枪击与惨叫，还有被炸开肚子的小士兵躺在地上绝望叫着妈妈的声音。

你怕过吗？

你只晓得厮杀。那个呼唤妈妈的小敌军捂着肚子上的洞，对着你冒烟的枪口涕泪横流。很可怜啊。你颤抖着手，闭上眼补了两枪，我看见你眼角有泪滑落下来了。这小士兵和你差不多年纪。

你以为自己还能继续杀下去，我的好小绒，好孩子，好士兵。直到你最亲密的战友须被敌军射穿了脑袋，晃了几下倒在脚边。

你在枪林弹雨里垂着脑袋，麻木地对视着须年轻稚嫩脸上、不愿合上的眼。我似乎看到你脑子里有根线断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像泥石流般喷涌而出。

炮火还在继续。

“傻孩子！躲开！”

作为你的指挥首长，我扑了过去，用左肩替你挡下一颗足以致命的子弹。

我们打赢了。你杀了许许多多的敌人，凭借矫捷年轻的身体，以及野兽般疯狂又麻木的驱动神经。你的肉身被赐予无上荣耀，而灵魂早已不知碎到战场的哪里了。

沉甸甸的荣誉勋章挂在左胸上时，你不能承受这样的重量。外面燃放起庆祝胜利的烟花，炸开的那一刻，你晕在我怀里。

当年所向披靡的小狮子成了担惊受怕的小狗。我对你讲，你生病了，战争后遗症（战后心理综合征），也叫兵火失心。但不要害怕，我一直在你身边的。

你对情爱之事十分麻木，我对你的疏离束手无策。床上的你像一具空壳，无论如何都毫无反应，只有眼泪在淌，似乎要淌成溪流，蜿蜿蜒蜒，环绕荒野里杂乱无章的墓碑。

半夜你惨叫着惊醒，说，“十哥哥，我看见他们，他们都对我开枪……”我还来不及抱你，你死死抓着我的袖子，“十哥哥，我们是罪人，我们快逃，快逃啊！”

快逃啊。我们逃到哪里去。小绒，我给你讲个故事。

人类历史是一部战争史。我们的祖先为争夺帝位，发怒推倒了不周山，天柱折了，拴着大地的绳索也断了，天空倾斜而破损，洪水泛滥。女娲为得到一块补天石，创造了月球。月儿挂在那天上，与人间锁定。我们一直一直都是罪人的后代，你为什么如此爱月亮呢 小绒，月亮不是来赎罪的。

你看，我们的人间如此这般抱着月亮，若是没有距离、没有亏欠、没有排斥、没有残缺、没有痴癫，便没有了望眼欲穿、没有死都不悔的追寻、没有吸引、没有圆满、没有浪漫。

那是什么啊，那是死亡。

小绒你看，牵牛花开了，就像吹响了葬礼的号角。你让我去给你摘几朵，当我回来的时候，你不见了。

不知我的话你听进去没有。后半夜找到你时，你缩在墙角里喃喃自语。你说你对不起须，你不该对着他开枪，你对不起他的妈妈…

我说小绒，你的记忆错乱了。

“十哥哥，我们今晚就殉情好不好，在他们赶来将我们吊在绞刑架上之前。答应我，我知道你爱我的。”你的双眼发出久违的光。我给你讲的故事，你就只记住了死亡二字。

“小绒具体想怎么做。”我当然愿意。

你说你在我讲的故事里，看见了洪水泛滥，它吞噬了所有人，诺亚方舟分崩离析。你说只有大火可以烧干洪水，烧干罪恶。我们，我们整个人类，我们世间一切的一切，终归要进入一场大火之中的。

好。

我为你点燃这场救世大火，房屋与牵牛花都在燃烧。那一团团烟熏火燎的美。你真的很开心。

在温暖火光里，在梦一般的烟雾中，你趴在我身上昏昏欲睡，我吞下眼泪，极力保持清醒，听见你意识模糊着问我是谁。

多想告诉你我是与你一起殉情的爱人啊，可我却在你耳边笑道：

“我是须呀。”

“须，你还活着吗，你原谅我吗？”你问我。

“我活着的呀，我一直一直一直都活着，活在你内心深处的人性里，”

“我从未怪你。”

你笑了。

…

“人在这里！！”一群人冲了进来，试图搬走压在我双腿上的、正在燃烧的房梁，却无法成功。我将你举起，努力送进救援兵的怀里，让他们将你抱了出去。紧接着整个房屋彻底坍塌。我看见了…黑色的光。小绒，我替你将罪赎完了。

我要去天上做你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