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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新星纪元(5)

2022-03-31 13:46 作者:--你将如闪电般归来--  | 我要投稿

糖城时代

一、美梦时期

  第一届全民大会开过后,孩子们便进入了一个极其特殊的时期,这个时期在他们的记忆中仿佛是一场大梦。这梦持续了约两个月的时间,这段不长的时间却被以后的历史学家看做一个时代。这里有两方面的原因:首先是因为在超新星纪元初,人类社会变化的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在这段时间里,历史的进程是以天甚至小时来计算的;其次,全民大会后的这两个月,在历史上是从未有过也不会再有的,从其性质和状态来讲,也确实称得上是一个时代。以后,人们在阅读FG所制定的超新星纪元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时,印象最深的就是它所描述的糖城,历史学家们也就把这两个月称为糖城时代。

  糖城时代分为三个阶段,历史上习惯称为美梦时期、沉睡时期和恶梦时期。

  第一届全民大会的次日,美梦时期就开始了。

  全民大会以后,刚恢复的政府立刻失去了对国家的控制,现在,他们已无力对局势施加任何影响,小领导者们就像坐在疯狂的大海上的一叶小舟中,指望他们使舟下的大海平静下来是根本不可能的。形势像雪崩一样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发展,小领导者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他们那幼稚的思想还不知今后是凶是吉,一种本能的不安已笼罩了他们的心。但他们总能找到一个巨大的安慰,那就是:眼前的一切都是照全体小公民的意愿进行的,是一次完善而公正的全民表决的结果。在孩子的心中,有一种朴素而幼稚的社会思想:多数人的意见肯定是正确的,大家表决的结果是具有无上权威。以前,当他们一小群的意见无法统一时,最后的解决办法就是“手心手背”的原始表决,现在,一亿多孩子的超级“手心手背”的结果自然是无比神圣的。尽管如此,在整个糖城时代,国家政府的全体成员一直坚守岗位,即使在最艰难的恶梦时期,他们每个人也在忠实地尽自己的职责,做了很多重要的工作,并在最后肩负起结束这个恶梦时代的责任。

  全民大会后,小领导者们的工作暂时少了。在全民大会后的第一天,大人们离开后的第三天,华华很快吃完了早饭,在清晨7点多走出了信息大厦。外面给他的第一个印象是:城市复活了。这倒不是因为街上有很多孩子,昨天下午全民大会结束时这里的孩子比现在还多,但那时华华并没有这种感觉。

  现在,空气中充满了一种昨天没有的春天的气息,甚至能闻到嫩芽的芳香。在信息大厦对面的居民区中,孩子们纷纷从住宅楼中涌了出来,四处跑着寻找自己的朋友和熟人,找到后就互相拉着手转圈,互相祝贺对方躲过了这场超级灾难。除了躲过死神的喜悦外,孩子们内心深处还有一层更大的喜悦——世界是我们的了!爸爸妈妈的不幸使所有的孩子都努力制止自己这么想,但那种喜悦还是魔鬼似地出现在他们心中,像梦,像酒,使他们心旷神怡,他们怀着一种不相信自己眼睛的惊喜,怯生生地第一次抚摸这个突然完全属于他们的世界。华华发现他和小梦从车站骑来的摩托车还稳稳地停在那里,车身上沾满了露水。他走过去,转动了一下还插在上面的钥匙,然后很轻松地把车发动了。

  现在,摩托车的主人已经化为一小堆黄色的粉末,车上的发动机唱歌似地鸣响着,仿佛对华华唱:“我是你的了,小主人,你说我们现在去哪儿吧?”华华骑在摩托车上稳稳地向前滑出去,这时,他想唱,想跳,想奔跑,想飞!那种奇妙的感觉渗透到他的血液中,这是一种以前从没有人体验过,以后也不会有人再体验到的感觉:世界是我们的了!!

  华华沿着宽阔的大街驶去,不时遇到三五成群的孩子,有的走着,有的骑着自行车。有好几次,当一个或几个身影从远处出现时,他下意识地以为那是大人,但仔细一看还是孩子,他觉得自己好像行驶在一个很大的小学校园中,这种根深蒂固的印像还要在他和其他孩子意识中存在很长时间。

  一座熟悉的建筑物出现了,华华想起两年前他到过这里,他记得那天下着小雨,他在这里等车。爸爸拿着刚买的一大盒生日蛋糕,第一辆车人太多,他们怕把蛋糕碰坏,就等下一辆,这次等了很长时间,华华就不停地打量着这座建筑。那盒蛋糕是给他买的,爸爸出差带他来北京,他们住在招待所里,但爸爸仍记得华华的生日。华华停下摩托车,他记得两年前那天这里人很多,现在却空荡荡的,只是在建筑物前的一片草坪上有几个女孩子围成一堆,在愉快地谈着什么。她们的脸色平静坦然,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悲哀像一阵风刮过华华的心头,刚才的兴奋消失了。刚刚升起的太阳从街的东头照过来,把金辉撒在他身上,使他感到一丝温暖,但他更多感觉到的是晨风的寒冷,这寒冷使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天。

  华华轻轻叹口气,又骑车向前骑去。他记得在前面向左拐个弯,就能到繁华的王府井去。十分钟后,他到了那里。

  按照过去的标准,这里现在有些冷清,但对于这座只剩下不到三百万人的城市来说,这儿已是地地道道的闹市了。大人时代的那种繁华喧闹的景象在今后的半个世纪大概不会出现了。华华看到两旁商店的门大都敝开着,有些显然是强行打开的,碎玻璃撒了一地。孩子们从这些商店中进进出出。华华来到最大的百货商店门前的小广场上,他把摩托车停在那座铜像前,走了进去。商店里有很多孩子,而且大多在柜台里面,所有的孩子都在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

  华华看到一辆电动玩具车吱吱地叫着,钻到一个柜台下面。顺着小车来的方向,他看到那是玩具柜台。那里聚集的孩子最多,各种玩具摊了一地:小小的汽车坦克和机器人在那个小天地中四处乱窜,撞开一群群东倒西歪的洋娃娃,不时引起孩子们一阵阵欢笑声。他们到这里来本是想找一件自己喜欢的玩具,来了后才发现好东西太多了,根本拿不了,就索性在这里玩起来了。这些孩子大多比华华小,他走进他们中间,蹲下来好奇地摆丢着那些以前他只能远远地看看的高级玩具,不由想起了昨天FG描述的玩具城。他刚刚过去迷恋玩具的年龄,但现在好像突然又回到了幼年,忘记了一切,同周围的孩子们一起玩了起来。

  男孩儿和女孩子渐渐快分成了两群,各自干着自己的事。华华所在的男孩儿群又分成了两拨儿,这两方各自用电动玩具组建了两只相当庞大的军队,孩子们都认识华华,所以他成了一方的总司令。他检阅了一下自己的力量:成百辆坦克和其它战车,上百架作战飞机,一大群电动机器人,还有许多奇形怪状叫不上名的武器,在他面前的水磨石地面上铺成了闪闪发光呜呜作响的一大片。

  他和周围的二十多个男孩儿全副武装:他们的腰上系了一串手枪,背着哗哗闪亮的冲锋枪,每人手中都拿着一个高级电动玩具的遥控器。敌人进攻了,在光滑如镜的战场上,一大片小小的钢铁怪物哇哇叫着黑压压地扑过来。华华一声令下,他面前的微型军队也气势磅礴地冲了出去。在距他们四五米处两军相遇了,叮叮咣咣,响起了一片令孩子们兴奋的撞击声,随后,撞成一堆的战车有一半躺在那呻呤,另一半四下乱窜起来,像捅了一个铁锋窝。对方的机器人军队进攻了,三排十几厘米高的钢铁小人庄严地挺进,但遇到那堆战车时队形就乱了,这时华华手下的预备队出动了,这是三十辆遥控小汽车。这群汽车以最高的速度冲入机器人群中,把那些钢铁士兵撞得四下横飞!这些战车在孩子们的控制下灵活转向,追歼着没被击中的机器人……水磨石地面的战场上到处是底朝天的电动小车和细小的机器人残肢。第一次战斗结束后,孩子兴头正高,但柜台上的东西已不够再发动一次战役了。这时,一个男孩子兴奋地跑来,说他们找到了百货大楼的仓库。孩子们都随着他跑去,一阵紧张的搬运后,十几大箱的战车和机器人运到了,孩子们把柜台推开来,空出更大的战场,几分钟后,一场规模更大的战争爆发了。这场战争一直持续下去,双方不断有新的兵力投入……

  那一群女孩儿则被洋娃娃和各种毛绒绒的玩具动物包围了,她们给那些洋娃娃们组成了数不数的家庭,并把他们安置在积木搭成的漂亮的小房子旁。那小房子的建设速度极快,以至她们不得不请男孩儿们把柜台揶开,最后她们在水磨石地面上建起了一座美丽的城市,城市里住满了金发碧眼的洋娃娃。正当小姑娘们得意地欣赏她们创造的世界时,男孩儿们的上百辆摇控小坦克成密集队形冲了过来,没遇任何抵抗就侵入了这美丽的王国,并把它搅得一塌糊涂……

  华华沉醉于玩具世界中,不知不觉到了中午,他感觉到饿了,就扔下自己的玩具军队,到食品柜台去,那里,一群小美食家们正在尽情地享受。他们忙着挑选自己最喜爱的好吃的,但每样只咬一口,以留着肚子容纳别的。柜台和地上撒满了被咬了一个缺口的精美的巧克力;饮料大都被打开盖,但每瓶只喝过一口就扔了;一大堆启封的罐头,每听也都只被尝过一勺……华华看到一群小女孩儿站在一大堆色彩动人的糖果前,她们的吃法真特别:把每种糖剥开后飞快地舔一下就扔掉,再在糖果堆里翻找另一种没尝过的。很多孩子已经吃得很饱了,但仍不肯放弃,看上去像在干一件很不轻松的工作。

  华华对好吃的兴趣不大,他胡乱填饱肚子后,又回到玩具堆里去。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华华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华华,华华!你在哪儿?”

  他抬头寻找,发现声音是从旁边的一台液晶电视机中发出的,那台电视不知被那个孩子从家电柜台搬到这儿来,放在地上看,但自从全民大会结束以来,电视上又收不到任何图像了。这时只传出声音,屏幕上全是干扰条纹,华华过去调了一下,电视上居然出现了小梦的面孔!从背景看,她是在信息大厦的中心大厅中,看上去很着急。华华从玩具堆中冲出去,向门口跑去。商店里这时已乱翻了天,柜台里的商品有一大半已被拿走了,剩下的扔得到处都是,孩子们蹲在那里各自翻找着自己喜欢的东西。

  华华一出门,迎面撞在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身上,那女孩儿抱着的一大堆洋娃娃全掉到地上,有十几个,她把背在身上的一个崭新的大旅行包扔到地上,坐在那儿蹬着两只小腿儿大哭起来,华华看到那旅行包中也装满了大大小小的洋娃娃,真不知这小丫头要那么多洋娃娃干什么。外面的孩子比华华来时多了许多,所有的孩子都兴高彩烈,他们中有一大半的人抱着从商店中拿出来的自己喜欢的东西,男孩子大多抱着肉罐头和电动玩具,女孩子则拿着精美的高级糖果漂亮衣服和洋娃娃……最让华华吃惊的是从享得利表店中出来的一个男孩儿,他的两只胳膊上戴满了手表,像套上了两只闪闪发光的奇怪袖子……

  华华回去的路上车骑得很慢,因为孩子们都在马路中间玩耍,有的在踢足球,有的围成一圈打扑克,好像城市大街变成了学校的操场。华华遇到孩子开起来的汽车,全都是喝醉酒似地走着S形路,其中有一辆高级奔驰牌轿车,车顶上坐着3个男孩儿,路中间的孩子们都小心地躲着它,轿车没开多远就撞到了路边的一辆面包车上,车顶上的孩子们都掉了下来,从车里钻出来几个男孩儿,看着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的那3个同伴哈哈大笑……华华走进信息大厦后,看到小梦正坐在门厅中的沙发上等他。

  “出了什么事?!”华华紧张地问。

  “没什么事。”

  “那你在电视上喊什么呢?全国都能看见你呢!”

  “可我着急呢,你早上说出去一小会儿就回来,我刚才真怕你让汽车撞了,外面孩子们在乱开车。”

  “没有的事儿!外面好玩极了……"华华把今天的经历对小梦讲了,并极力劝她出去转转。

  小梦起初不太想一个人出去,但在华华的鼓动下还是去了,她不会骑摩托车,就找了辆自行车,临走时她说只出去一小会儿,但直到深夜12点她仍未回来。

  华华这才体会到朋友等他时的心情,他看到外面瞎开乱撞的汽车和摩托车更多了。

  入夜后,整个城市陷入狂欢之中。从大厦顶上华华看到欢乐的孩子们从各条大街上一群群涌过,绚丽的焰火和信号弹纷乱地升上夜空……

  小梦在凌晨1点回来了,她兴奋得满脸通红,告诉华华自己没走多远,也走不远,因为街上挤满了欢乐的孩子。这些孩子在大街上围成了一个又一个圈子,每一个圈子都是一个狂欢晚会,孩子们不停地唱啊跳啊,饿了就从旁边的商店中拿出高级食品来开宴会。

  以后的几天都和这一天类似。孩子们首先感到惊讶:大人们居然留下来那么多东西,那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然后感到不解:理想世界是那么近,过去为什么爸爸妈妈们不让我们走进它呢?现在,孩子们忘记了一切,即使在全民大会上多少有一些理智的那些大孩子们,对未来的忧虑现在也被狂欢冲得烟消云散。这是历史上最无忧无虑的时候,整个国家成了一个孩子乐园。

  FG每天举行一次全民表决,只是决定第二天电视中放什么节目,从糖城时代的第二天起,电视每天24小时不间断播放,内容全部是动画片、科幻片和武侠片。

 

  以下是一个男孩儿在二十年后对这段时光的回忆:

  那几天我睡得很少,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处于高度兴奋之中。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醒来了,我这时总觉得有个声音在叫醒我:“哈哈,快看,又一天来了!”

  每天第一次走出家门来到清凉的晨风中时,我都有一种鸟儿飞出窝的美妙感觉。这时我是完全自由的,没有任何纪律限制我,没有任何作业要完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玩什么就玩什么。记得那几天的上午我们这些男孩子玩的都是一些运动很剧烈的游戏,小些的孩子玩打仗游戏和捉迷藏,我曾和他们玩过一次,那些小家伙们一旦藏起来你就别想找到他们,因为城市里的任何地方他们都可以进去。我们这些十岁左右的大孩子则玩开汽车(那都是真的汽车!)、踢足球、在大街正中滑旱冰等。孩子们都玩儿得很卖力,因为他们除了玩之外还有一个目的:为午宴做准备。那几天吃的太好了,但好吃的还远远没有享受完。每天上午,孩子们尽最大努力把能量消耗在游戏中,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近12点时兴高彩烈地对自己说一声:“我饿了!”

  在11点,城市里的游戏停止了,12点,孩子们的午宴开始了。城市里有数不清的宴会点,我很快发现总在同一个宴会点吃是不明智的,因为每个点的吃的大多是从同一个仓库中运来的,不免有些单调。但体育场宴会点是个例外,那是这个城市里最大的一个宴会点,每天有一万多人参加!但食物更多。走进体育场,就像走进一个迷宫,那迷宫的墙是用罐头和糕点筑起来的!如果不留神,你会被脚下一堆堆的精美糖果绊倒。有一天,我在高处的观众席上向下看,只见黑压压的孩子涌进堆在宽阔草坪上的食物山,就像一大群蚂蚁涌上一大块奶油蛋糕一样。每天的宴会后,食物山总要低一些,但下午又被运送食品的孩子们堆高了……那个宴会场我去过几次,渐渐积累了一些经验:当你发现某种好吃的东西时,每次只能吃一点点,否则它很快就会不好吃的。我在午餐肉上的教训就很能说明问题:第一次我一顿吃了18种,共24听!当然不是每罐都吃光,只是每听吃几小块儿。从此以后,那东西到口里简直像锯末。另外我发现:啤酒和山楂糕是两种极其有用的东西,以后几天我们全凭这两种东西开胃了。

  体育场的宴会固然壮观,但给我印像最深的还是在亚太大厦中见到的宴会,这个大厦原是市里最豪华的酒店。那里的餐桌上摆满了我以前只在外国电影上见过的高级食品,但就餐的全是小猫和小狗!那些小动物喝多了法国葡萄酒和英国威士忌,一个个摇摇晃晃地迈着舞步,逗得围着它们的小主人们哈哈大笑。下午,由于中午的宴会,孩子只能玩儿一些运动量较小的游戏了,比如打扑克、玩电子游戏和打台球等,或者干脆看电视。这时的电视可不像大人们时那么没意思,每个节目都好看极了。在下午,有一件事是是必须做的——喝啤酒。我那时每下午平均喝两到三瓶,以加速消化。天黑之后,我们就开始尽情地唱歌跳舞,全城规模的晚会一直持续到深夜12点,这时,大多数孩子都有胃口来应付晚宴了……

  (选自《糖城时代》,作者:季林,浪潮出版社,超新星纪元21年版)

 

  孩子们很快玩累了,他们发现世界上原来没有永恒的好玩儿的,也没有永恒的好吃的,当一切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时,一切都很快变得乏味了。孩子们累了,渐渐地,游戏和宴会成了一种工作,而他们是不想工作的。三亿孩子,就这样永远埋葬了自己的童年。

  时间短得惊人,仅仅十天。十天后,最后一丝笑容从孩子们嘴边消失了。

  这笑容的再次出现是半个世纪以后的事。

十天后,美梦时期结束了,糖城时代进入第二阶段——沉睡时期。

二、沉睡时期

  那些日子里,我的生活主要就是睡觉。我每天睡十八小时左右,多的时侯甚至二十小时!除了吃饭外,没有人催我起来,所以我就一直躺下睡了。后来,越睡越能睡,脑袋里成天昏沉沉的,动不动就发困,干什么都没意思,都累,甚至吃饭都累人。已过去的十天,是要什么有什么,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的十天,这时想想觉得真没什么意思。所有好玩的和好吃的,得不到时越想越好,一旦得到并且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时,很快就会变得乏味。现在我发现,无所事事居然也累人,而且这种累更可怕。以前做作业累了,可以玩玩休息,可现在还怎么休息呢?只有睡觉,越睡越懒,越懒越睡。睡不着的时侯也不想起,浑身的骨头好像都成橡皮的了,软软的,躺在那儿望着天花板,头脑中也时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令人难以相信,这样头脑空空地躺着居然也累人!所以躺一会也就又睡着了。渐渐地,我已失去了日夜的概念,觉得人类就是睡觉的动物,醒着反而成了一种不正常的状态。那些日子,我成了梦境的居民,一天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梦中。梦中的世界比醒着的时候好,在梦中,我一次又一次走进大电脑给我们描述过的那个国家,走进玩具城,走进糖城……梦中我远比醒着时有精力,有胃口,所以我就开始依恋起梦中的世界。每当醒来时我们几个都互相讲述自己的梦,讲完后又蒙上被子,再次扎进梦之海去寻找上次梦中去过的那个世界,但往往找不到,只能进入另外一个。渐渐地,梦中的世界也在褪色,同现实越来越接近,最后我真难以分清这两个世界的界线了……

  (选自《为了忘却的备忘录》,作者:谢晓海,中原出版社,超新星纪元18年版)

 

  以上是对沉睡时期很贴切的描述,糖城时代开始后的十天左右,孩子们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全变得懒洋洋的。城市里的狂欢和宴会消失了,孩子们又重新回到了家中,在看电视和沉睡中渡过了一天又一天。这是糖城时代中最长的一个时期,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孩子们懒洋洋地在沉睡中渡过了超新星纪元的第一个春天。

  在信息大厦中,小领导者们看到外面的城市经过十天的喧闹后又重新安静下来。白天,大街上只有零星的小娃娃在玩耍,大部分孩子都呆在住宅楼中,除了寻找食物外一般懒得出来。现在食物和其它生活消耗品还很容易得到,虽然商店早就空了,但孩子们找到了各种规模的仓库,缺什么就到这些仓库中去拿。在大街旁边的墙上,到处可以看到用白粉笔涂写的这类标志:“罐头仓库向左拐!”“XXXXXX胡同尽头有糖。”“这里是方便面仓库!”“这儿,啤酒!”“要肥皂吗?到红色门的大院中去拿!”……

  入夜后,城市很快睡熟,灯光稀少,只有西边天空的玫瑰星云照着空荡荡的街道。

 

  到现在为止,大厦还没有别的孩子进来过,这是因为大厦忠实的警卫班总是把所有的入口卡得紧紧的。孩子都对这里很好奇,因为自全民大会开过后他们还没见过第二个不能自由进入的地方。信息大厦可能是这块国土上唯一没有睡着的地方,这一方面是由于责任的约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大厦中的孩子们处在特殊的位置,在这里他们可以伏视全国和全世界,旁观者清的缘故。现在,需要这里的孩子们干的事已经不多,于是他们开始学习,学什么的都有,但最多的是学习历史,孩子们迫切地想知道这个突然交到他们手中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来的,这也是知道它以后将怎么去的唯一办法。当他们学习累了的时侯,就玩电子游戏消遣,或同FG聊天。孩子们同第五代电子计算机建立起一种奇特的感情,他们常常通宵达旦地谈下去。

  孩子们同计算机之间的话题十分广泛,但不知为什么,他们谈着谈着话题总是不知不觉地转向历史。FG用孩子的语言向两个孩子讲述存贮在它的超导芯片中的人类历史,并在终端屏幕上映出它所讲述的各个时代的静止的或活动的图像。人类漫长的历程使孩子们惊叹不已,一个个时代像焰火一样在夜空中出现然后消失,这个星球上生活过的人们汇成了一条宽宽的望不到头的人河,缓缓地流向星光迷漫的宇宙深处,在最柔软同时也最坚硬的时间和空间中,没有什么是不会消失的,也没有什么是不能诞生的。FG使孩子们知道了很多,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更多的谜。

  自全民大会以来,FG就再也没有作过任何有关国家事务的重大表决,每天一次的对电视节目的表决也没几个孩子参加了,整个国家处于沉睡状态。在糖城时代的第一个月,国家以外的消息很少传进来。收音机的短波段只能收到一些杂乱无章的奇怪声音。以后两个月,世界各国的广播电台和电视台相继恢复,最早恢复的是欧洲和北美洲的电台,以后,东欧和日本的短波电台也可以收到。外部世界的电视图像仍难以收到,因为太空中的同步卫星转播系统一直处于瘫痪状态。

  华华和小梦开始把很多时间用于收听来自世界的短波播音,让FG把收到的信息翻译出来,把他们认为重要的重放出来让大厦中的其他孩子听。这些超新星纪元开始后来自外部世界的第一批信息,使信息大厦中的孩子越来越感到不安,他们现在知道,其它世界的孩子并没有成天睡觉,他们正在干着糖城时代的孩子们无法理解的事。以下是他们收听到的几段外国电台播音:

  孩子们,孩子们!这里是莫斯科广播电台,我们开始播音了!(光荣近卫军进行曲……)

  下面,请听我们的记者在远郊的特维夫集体农庄的现场报道……(有杂音出现,可以隐约听出远处拖拉机的轰呜声……)

小朋友们好,我是记者!你们可能不熟悉我的声音,但肯定熟悉我爸爸的声音,他就是著名的体育评论员亚历山大-杜格连科,我以后也要成为一个体育评论员,你们会喜欢我爸爸那样喜欢我,但现在他们却让我专门报道农业……(有一个远离话筒的声音:“杜格连科,别浪费时间!”)

  ……啊,对,对,我们开始。嗯,我们这次采访的对象是这个农业小组的负责人瓦西里·沃罗特尼科夫,可他粘在拖拉机上不肯下来,说我们要是在那两趟还没耕完之前就打扰他,他就揍我们。我真不知道这像什么话,大人们的时侯,就是国家总统也没有这么不尊重记者的。现在,我们只好在地边随便拉一个男孩儿来了……

  请问你多大了?

看不见我是拖拉机手吗?十岁的孩子才有资格当拖拉机手,我当然十岁。

你觉得开拖拉机困难吗?

  不困难,一点都不!当然,开始有点……开起来不难,但耕地难,我们常把犁头弄断。不管你信不信,女孩子干这事儿有时还比我们强。

  你们小组春耕的进度怎么样?

这你得去问头儿。不过你看,才两天,我们就干了这么大一片了!

这里准备种什么?

  春小麦。

  你相信你们播下的种子真能长成庄稼?

  你说什么?!小傻瓜!你竟敢说特维夫农庄的孩子们种不出庄稼!

  别别,放开请放开,我并没说你们种不出,我只是问问,要知道,这都是大人们才能干的事。

  也许对你们,或对别的农庄的孩子们是这样,但对我们可不是。卫国战争的那一年,我们村的爸爸们都到斯大林格勒去打德国鬼子了,妈妈们也都进了城里的兵工厂干活,村里只剩下一群孩子,在春天照样种上了地!说不定,朱可夫向第伯聂河进军时吃的就是我们种的马铃薯。要知道,那时我们没有拖拉机没有汽车,连饭都吃不饱……

  不是你们,那是你们的爷爷了。

  可我们身上有他们的血,不像你,又白又胖,像个小雪球。

  这次,下种的地能到大人们时的一半吗?

  一半?这我说实话,种不了的,你干干这活就知道多难干了。

  那么,莫斯科和其它城市的小朋友们是不是准备挨饿?要知道,我们国家的粮食本来就不够的,来以前我查了一份资料,去年大人们进口了八千万吨粮食呢!

  但这不能只靠我们,拖拉机的犁坏了没有换的,轮胎破了也没法补,甚至连柴油汽油都不够,真不知你们这些城里的雪球们成天在干什么?

  市里组织了维修队……

  可他们迟迟不到我们这里来,昨天才来了十几个小笨蛋,连轮胎都换不了!

  不过那活也不好干,我们也不想要求太高,只是让城里的孩子明白,粮食只靠我们是生产不出来的。不过请你放心,照这样干下去,今年小雪球们虽然吃不太好,也绝对饿不着的!

  我代表城市城市里所有的孩子谢谢你们!

  ……

  好,孩子们,刚才你们听到了那段现场报道,现在我告诉你们,在我们惊人广阔的国土上,春耕正在到处展开。在春小麦的主要产地哈萨克北部、西利伯亚南部及伏尔加流域,在冬小麦和玉米的主要产地乌克兰、中央黑土区及北高加索、在生产马铃薯的俄罗斯中部、白俄罗斯及乌克兰西南部,大地上到处都是孩子们开着的拖拉机和播种机,我国六亿公顷的耕地今年至少有四分之一有收获。和农村的孩子们相比,城市的孩子们干的不太出色,虽然我们也在努力工作。上面的报道中反映的问题到处存在,已成为春耕的主要困难。他们都是孩子,没有机器是干不了什么活的!他们并没有要求我们造出拖拉机来,只要求我们把坏了的修好,如果这都干不了,我们到了冬天还有什么脸吃他们生产的面包?

 

  孩子们,这里是哥伦比亚广播电台在播音!记者现在在匹兹堡地区的华盛顿山上,现在天刚黑,从这里向下俯视,可以看到在蒙农加亥拉河南岸,钢城的灯都亮了,真像小型的曼哈顿!但真正吸引记者的是从阿勒格尼县工厂林立的狭窄盒地中升起的一股浓烟,那烟是从一个钢铁厂的高炉中冒出的,被高炉中的火焰映成暗红色。那个钢铁厂不大,但有着很长的历史,两个小时前,那座高炉刚刚炼出了超新星爆发以来美国,也是全世界的第一炉钢!发起并指挥创造这个奇迹的孩子叫肯·兰迪,虽然他毁掉了两座高炉,但终于成功了。现在,他正站在我的旁边动情地看着那发着红光的烟柱。

  兰迪,你以为这是件了不起的事?

  当然。但现在,钢铁并不是最需要的,甚至不是需要的,因为制造业在今后相当长时间内不会有很大的恢复。

  真是傻话,美国怎么能没有钢铁呢?美国就是用钢铁和混凝土建起来的!不管有没有用,美国的钢铁一定要不停地炼出来!我们看着那座吐出火焰的高炉,不知道它曾属于安得鲁·卡内基,还是J.P.摩根,还是查尔斯.M.施瓦布,但这些人的灵魂似乎都在那暗红色的烟雾中游荡。既浪漫又对我们有用的事也在发生,另据报道,东铁路干线芝加哥—匹兹堡—费城—纽约一线的铁路全部开通,机车采用通用电气公司的孩子们最新设计的电力机车,直接从铁轨上获得动力。目前由于全绝缘车箱数量不多,主要只有货车通行,但仍使人想起1867年7月10日这条铁路在犹他州的隆重的接轨典礼……

 

  (海浪声,风声……)注意,孩子们,我们现在是在本州的下关渔场进行现场报道。记者和几千名孩子已在港口的大风中等了近一天,这可恶的大风也刮了一天,对马海峡狂浪涛天!真想不到天气怎么变得这么快,那九艘渔船在孩子们的祝愿声中驶出港口时,海平静得像大湖,那个叫中村靖一的小船长还说依势神保佑孩子们呢!

  等等……天啊,竟有艘船进港了!真不敢相信!啊,是“蓝菊号”,九艘渔船中吨位最大的一艘。请问,啊,对不起,请问,其它八艘船呢?……其它八艘呢?!请告诉收音机前的小朋友吧,他们都在等你们呢!

  在海底。

   啊……那,人呢?

  我们没救起他们,他们沉得太快了,我们好不容易把船头拨到迎浪,才活下来。美津号当时离我们最近,他们的船也迎浪稳住了,后来风小了些,他们本来可以在第二阵大风来之前开回来的,可中村和他的船员们不舍得扔掉鱼……

  什么?你们还打了鱼?!

  我们就是去打鱼的,我们的船上就有鱼……现在?现在。请原谅,不多……(海声,风声,孩子们的哭声……)

  孩子们……(记者的声音因抽泣而断断续续)他们……他们真的打回了鱼,这些鱼还冻在船上的冷库中,一块一块的……呜呜……

  ……

  在世界各国,孩子们都在尽自己的力量恢复经济建设,首先恢复的是与人类生存最密切相关的农业和交通,然后是生产生活消费品的轻工业。八岁以上的孩子成为支撑社会的主要力量,他们学习的速度是惊人的,一片片农田播下了种子,一座座工厂恢复了生产,公路铁路甚至空中交通线也在渐渐开通。但是,尽管孩子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能恢复大人们留下来的经济体系中的一小部分,这一部分尚不足以维持他们的生活,在大人们留下来的消耗品用尽之前,他们至少要把原经济体系恢复五分之一才能使人类社会避免全面崩溃,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艰巨使命!另外,世界经济的恢复也极度不平衡,欧洲和北美的发达国家凭借大人们留下来的先进技术体系,经济恢复达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仅以美国为例,在超新星纪元的前三个月内,经济恢复就已达四分之一!同时开通了通向日本的海上航线和通向欧洲共同体的海空航线,虽然大规模的贸易往来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恢复,但不管怎样,世界正在重新连接起来。对这些国家来说,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已不是维持生计,而是重新开始称霸世界的无终点竞赛,这竞赛将以孩子们的方式和规则进行,其结果只能是更加激烈,更加残酷。东欧国家的技术体系比西方落后,但凭借着良好的组织,经济也在稳步恢复,不过赶上西方需要时间。最令人担忧的是第三世界国家,他们的经济和技术体系本来就十分落后,孩子们的教育也远落后于西方,就连自己国家现有的陈旧机器也开动不起来。如果说大人们丢掉了现代化生产工具尚可维持生存的话,孩子们要想活下来可全凭机器了!但是,在非洲和亚洲的广大地区,一半以上的孩子只能凭着人力去恢复生死攸关的农业,八到十岁孩子的体力不及成人的五分之一,这些地区留下来的人口却远多于发达国家,达到大人时代总人口的35%。可怕的大规模饥馑威胁着这些地区的孩子们。但他们毕竟在为生存而努力奋斗着,只要在奋斗,总还是有希望的。

  目前,处于最可怕境地的就是三亿中国孩子了,虽然最无忧无虑的也是他们。世界其它地方的孩子都在飞快成长,他们却变得更小了。对于飞快逼近的危险,他们视而不见,他们只是玩、吃、睡。但外国的孩子也并非一点都不玩儿,信息大厦收到的第一个外部电视新闻就很有意思。这段新闻是从某个刚刚恢复的通讯卫星转来的,效果很不好,但完全能看清楚。FG把录像显示在中心大厅的一个巨型屏幕上,华华和小梦看到了一片广阔的雪原,FG告诉他们这是日本北海道的一个地方。镜头向前推,雪原上出现了黑压一大片孩子,足有上万人,他们穿着单薄的衣服,严肃地站在雪地上,而且站得十分整齐,平着看,给雪原镶上了一道长长的黑边。镜头转过180度,又出现了一大片孩子,人数同刚才出现的那群一样多,也是默默地站着。两群孩子的中央有大约50米的空雪地。

  “这是干什么?”

  “他们将开始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雪仗,有两万多孩子参加!”

  没有错,镜头摇近,可以看到前排的孩子们的捏雪球,又摇近一些,出现了一个似乎是指挥者的男孩子。在这北国冰雪未化的寒春,他只穿着一件海军衬衫,他挥起一只拳头,向自己一方的上万名孩子大声喊了一句,这之前,两万人只是一片沉默,只有寒风的呼啸声。

  “他喊什么?”华华问FG。

  “帝国兴亡,在此一战,诸位务必恪尽责守!”(注:这是日俄对马海战中东乡平八郎海军大将向舰队打出的旗语,后来的太平洋战争中,日本帝国海军在作战前也常常打出这个旗语)

  两群孩子相向着走去,两万多人一走起来,好像大地在移动!当他们相距十米左右时,开始互相用雪球进攻。两群孩子很快混到了一起,一时间,雪球如雨,雪雾横飞,大地上盖满了搏斗的孩子,景像十分壮观!但华华和小梦感不到一点游戏的气氛,所有的孩子脸色严肃,像在完成一个伟大的使命,最使人感到可怖的是,这两万多人的战场上居然没有一点人声,只能听到雪团的碰撞声和孩子们脚下积雪的吱吱声。两个孩子心中都有一种直觉,这种直觉使他们的呼吸急促起来。这不是玩。

  “外面的小朋友知道这些吗?”小梦问华华。

  “不会知道的,这种电视不经转播他们是收不到的,无线广播没翻译他们也听不懂。”

  “那我们应该告诉他们!”

  “你是说我们向全国广播?”

  “对,向以前发布灾情公告那样!”

  “这不是表示我们对全民表决的结果不满吗?难道三亿孩子全是傻瓜,就我们聪明?”

  “那你看看那些小朋友,他们不是傻瓜吗?不劳动,只睡觉……”

  “可也是,以前人们都以为太阳和群星围着地球转,只有个叫哥白尼的人说地球应该绕太阳转,那个时代,确实只有他一个人聪明。大多数人都弄错的时侯是有的!”

  小领导者们一致同意向全国播放经过翻译的外部新闻。

  “播放系统已经打开。”

  FG的话音刚落,巨型屏幕上出现了相应的提示。现在是下午五点三十分,不知全国的孩子有多少这时还在睡觉,但醒着的孩子现在都可以从电视上看到华华和小梦。两个孩子立刻紧张起来,在两个月前发布灾情报告时,他们曾向全国孩子广播过,但那是照着现成的文稿念,现在,当他们再次面对这片广阔国土上的所有孩子时,只觉得无数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朋友们,”小梦说,“我们想告诉大家,世界别处的孩子都在工作,真的!我们这儿能收到全世界的广播和电视,我们看到他们在田地里播下种子,让工厂的机器重新开起来……你们听到了吗?听到了就请你们朝这里挂电话!”

  过了三分钟,FG说:“没有回答。”

  “一点都没有吗?”华华问。

  “只收到十三万个电话。”

  数目惊人,但同三亿这个数目相比,确实等于没有回答。这倒使两个孩子松弛下来,他们现在知道看着他们的孩子远没有想像的那么多。

  “你把收到的那些广播和电视向小朋友放一些好吗?”

  FG答应了,它选了二十分钟的广播录音和电视录像向全国播放,巨型电脑是在出色地配合两个孩子,它选择和剪辑的新闻录音和录像都很有代表性,较真实完整地反映了目前的世界状况。但这次收到的回话也只有不到二十万个。

  “他们懒得理我们。”小梦说。

  “也许他们都在睡觉,想法叫醒他们。”华华说。

  FG开始播放一部在二十世纪未风靡世界的科幻影片,选择的是声音最大的那一段:银河帝国的星际舰队在追逐银河共和国的星际战斗机群,激光炮的轰鸣声和宇宙飞行器的尖啸声响彻整个太空。这段影片放了有五分钟,然后重新播放刚才的国际新闻剪辑,这次收到了二百万个电话。FG把这些回答做了归纳:

  “讨厌,人家睡觉呢!”

  “那些孩子愿干什么就干什么,关我们什么事儿?现在我们过得比他们舒服多了,谁有我们这么舒服?”

  “信息大厦中那些孩子也真是,三亿小朋友都不着急他们着什么急?犯贱!”

  随后外界又很快沉睡过去,对什么信息都不再有反应。

  华华和小梦叹了口气,放弃了自己的努力。

  这是超新星纪元第45天,糖城时代的长长的沉睡时期进入睡得最深的阶段,同时也快结束了。

  这天夜里,华华和小梦透过大厦的高大的玻璃窗看着外面的城市。和以前两个月一样,城市里灯光稀少,玫瑰星云把城市罩在一片神秘的蓝光之中,那一群高层建筑在这蓝光中像沉睡的冰山。

  “你还记得超新星爆发那天咱们俩在火车上吗?”小梦问华华。

  “记得,那会儿我们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好奇怪啊,现在我反倒觉得那以前都像做梦,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所有的大人,还有他们的那个世界,都是在梦里呢!”

  “我也是。你说,我们也成天睡觉,会不会回到那个梦里?”

  小梦仰头看着夜空中那一团团发着蓝光的云。“不会,没有人能找回自己做过的梦。我看过一本童话,书里说有个小男孩,就你这么大的,在一个很远很远的世界的一片大雪地上走着,遇到了一个瞎了双眼的老人。老人把小男孩儿带到一个黑洞洞的很深很深的矿井下,矿井中埋着无数的透明的云母片,每一片都是四四方方的,薄薄的,每一片上面都画着一幅神秘的、谁也看不懂的画。在那个深深的矿井中这种云母片多极了,一层层的,永远挖不完。你猜那是什么?那都是人们做过的梦,一个云母片就是一个梦,千百年来人们做过的所有的梦都沉积到那么深的地下,就像沙子沉到河底一样。只有勇敢地下到那个深深的,黑洞洞的矿井中,你才能找回自己的梦。”

  小梦的故事使华华兴奋起来。“真有意思!我要是见到那个矿井,首先要找回那么一个梦,在那个梦里我乘一艘鸡蛋形的宇宙飞船落到火星上,在红色的沙漠中见到许多小绿人。其它的梦我都忘了,就是看到那些云母片也不知哪些是我的。你记得多少梦呢?”

  “我也大部分都忘了,只记得一个:一场很大很大的雨下过以后,天边出来一道很大很高的彩虹,我就向那彩虹跑过去,然后就顺着它爬上去了!我爬到了那座五彩大桥的最顶儿上,看到了世界的每个地方,看到星星就在身边飘来飘去,我抓住一个,星星冰凉冰凉的,还叮叮咚咚地响着音乐呢!我真想跟那个瞎老人到那个梦幻矿井中,找回那片画着彩虹的云母。”

  “做这个梦是因为你没学好物理,不过也难怪,咱们还没学到那儿呢,你知道彩……”

  “我知道彩虹是光的折射!我给讲你一个故事,嗯,不是故事,是真的,是我的事儿。也记不清那时我是多大了,反正很小呢。从第一次看见彩虹起,我就把她当成一座架在空中的五彩大桥了,我想那是一座水晶做的大桥,里面闪着五彩光柱。每当大雨下完后,我就没命地朝彩虹那儿跑,我真想跑到她的脚下,攀到它那高得吓人的顶上,看看天边那排大山后面是什么,看看世界到底有多大。但我跑,她好像也向前移,最后太阳一落山,它就从下向上化了!每到这时,我就一个人站在野地里,满身泥水地哭啊哭。我总是盼着再下大雨,盼啊盼,天空却给我一片雪花。妈妈说第二年夏天才会有大雨,好,那就等第二年吧。终于,我等来了一场有彩虹的大雨,我一看到她,就又朝它跑开了,摔倒了好几次,小凉鞋都掉了。突然身后吱啦一声,一辆大汽车,就离我这么远刹住了。那个司机知道我想干什么后,你猜他怎么着?”

  “送你回家呗。”

  “他开汽车拉着我去追彩虹了!我记得可清楚了,那汽车轰轰地吼着,开得飞快!可太阳又落了,五彩大桥又化了。那司机告诉我,本来汽车是能开到彩虹脚下的,但我来晚了。以后每一年的这一天,要是有大雨的话,他就要开汽车来找我,我们再一起去追彩虹!”

  “以后他真的来过吗?”华华问,他开始迷糊起来。

“没。那年在南方住,很奇怪,全年的第一场雨就有彩虹,那时还是初春呢!那是哪一年我不知道,但日期我记得清清楚楚,他当时给我写到小手儿上了:3月5日,以后我家搬到北方,每一年的这个日子都不下雨……”小梦轻柔的话音像催眠曲,华华睡着了。女孩儿看没人听她的故事,也把头枕双臂上面睡了,睡着以前她希望自己能在梦中见到彩虹,也希望见到爷爷。华华在朦胧中突然惊醒过一次,他想起那个司机许诺带小梦追彩虹的日子,正是第一届全民大会召开的日子。他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这有什么意义,就又接着睡了。

三、白宫宴会(1)

  当华华和小梦在凌晨睡着时,太阳刚刚从美国落下。

  玫瑰星云还没升起,华盛顿城笼罩在暮色之中。这时,宽而长的摩尔街上看不到人影,东头詹金斯山国会大厦高耸的圆顶反射着最后一抹天光,给人一种寒冷的感觉;最西端的152米高的华盛顿纪念碑白色的尖顶指着刚刚出现的两颗星星,显得孤独而怪异。摩尔街旁的那些白色的建筑物:圆形的杰佛逊纪念堂、巨大的林肯纪念堂、国立美术馆和史密斯学会的一些博物馆都没有多少灯光,倒影池中的喷泉已经停了,一潭没有一丝波纹的水反射着暗淡的天光。

  这座由白色的欧洲古典建筑组成的城市像一片荒废了的古希腊遗址。

  好像要驱散这种笼罩着整座城市的夜色和寂静,白宫灯火辉煌,乐声喧响。

  东门和北门外停满了插着各国国旗的小汽车。这是总统为各国首脑举行的宴会,这些首脑是为参加超新星纪元首届联合国大会而到美国来的。宴会原打算在西边的国宴厅举行,但那里地方太小,只能容纳一百多人,而这次赴宴的多达二百五十人左右,只好改在白宫最大的房间东厅了。三盏1902年安装的巨型波西米亚式水晶枝形吊灯悬在装饰辉煌的灰泥天花板上,照着这曾举行过亚伯拉罕·林肯葬礼的地方。在这以白色和金色为基调的大厅中,二百多个身着高级晚礼服的孩子都已到齐,他们有的聚成一堆谈笑,有的站在涂以白色瓷釉的木镶板墙壁前,欣赏着上面12个精美浮雕,这些浮雕是1902年白宫装修时皮奇里利兄弟雕琢的,在那里已镶了一百来年,现在看来好像就是等着给这些孩子们看的,因为上面表现的都是伊索寓言故事。剩下的孩子都挤在落地长窗前的一架斯坦威大钢琴前(那钢琴最引人注目的是三条粗大的美洲鹰柱腿),听一个金发女孩弹《啤酒桶波尔卡》。所有的孩子都装着不去注意大厅中宴会长桌,桌上摆满了令人唾涎东西。但所有的菜显然并不符合大人们的习惯,更多是照顾孩子们的胃口。桌上既有豪华的法国大菜:如姜汁牛排、葡萄酒蒸蜗牛等,也有地道的西部牛仔午餐:烤蚕豆、浓汁猪排和核桃馅饼等。

  军乐队突然奏起了《美丽的亚美利加》,所有的小客人都停止了谈话,向门口转过身来。

  超新星纪元第一任美国总统赫尔曼·戴维、国务卿切斯特·沃恩、副总统威廉·米切尔及其它美国政府高级官员走了进来。

  所有的目光都焦聚在小总统身上。每个孩子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处有魅力的地方,有的是眼睛,有的是额头,有的是嘴巴……如果把一万个孩子身上最出色的部位分离出来,用这些部位组成一个孩子,那就是赫尔曼·戴维了。

  这个十岁的男孩子外形实在是太完美了,以至于使孩子们觉得他的来历很神秘,怀疑他是不是某架闪光的外星飞船带来的小超人。

  其实,戴维不但是人类的娘胎所生,而且也并无什么悠久而高贵的血统。

  他的父系虽马马虎虎算苏格兰血统,但别说像富兰克林·罗斯福那样一直上溯到征服者英王威廉一世,就是到南北战争以前都搞不清了;至于母亲,只是二次大战结束时一个非法入境的波兰移民。最使孩子们失望的是戴维九岁以前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传奇经历。他的家庭是平平常常,父亲是一个洗涤品推销员,从来没有过约翰·肯尼迪的爸爸对儿子的那种期望;母亲是一个广告画师,从来没有过亚伯拉罕-林肯的母亲对儿子的那种教诲。他的家里的人对社会政治活动漠不关心,据查戴维的父亲只参加一次总统选举投票,还是以扔硬币的方式决定投民主党还是共和党候选人的票。至于戴维的童年经历,实在找不出什么可提的来。他学校各科的成绩大部分是B,喜欢玩橄榄球和棒球,但没一样玩到校替补队员的水平。小记者们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查出他在三年级时曾担任过一个学期的教导生(注:西方学校中在高年级里选出的学生,负责在课外活动中辅导低年级),可校方没有给他记下任何评语。但戴维像所有美国孩子一样,平时自由自在漫无边际地挥霍童年时光,却时时睁大第三只眼,瞄着那很少见但仍可能会出现的机遇,一但瞄到了,就会紧紧咬住不放。戴维九岁那年,他的机遇来了。

  那年春天的一个周末,戴维的一个小朋友骑摩托出了事,把腿摔伤了。在医院中,那孩子告诉戴维,上个月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一个电视台招收一名十岁左右的小主持人,主持儿童专题节目“银色云”,应试的孩子很多,但只有三个孩子取得了复试权,他就是其中的一个,复试的时间是在明天,现在出了这样倒的倒霉事,他只好放弃了。走出医院的时侯,戴维决定明天顶替那个孩子去复试。广播公司主持复试的与主持第一次面试的不是同一个人,所以戴维没被认出来。他成功了,战胜了那两个竞争者,被录取为在黄金时间播出的那个节目的小主持人,九岁的赫尔曼-戴维就这样卷入了美国社会五光十色的大旋涡中。

  戴维白天上课,晚上去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设在纽约的一个电视台工作。他很快迷住了孩子们,进而又迷住了相当一部分大人,这不仅是因为他那动人的外表,而且由于他那充满活力的性格。他主持的节目,有相当一部分是现场回答小观众们的电话提问,即使对那些老练的成年主持人,这也是一个难度极大的工作,但戴维干的棒极了。每个节目中收到的电话有几十个,提的问题从玩具制作到核战争无所不包,对每一个问题,戴维的回答都轻松漂亮,这并非由于他有过人的学识和表达能力,而是因为他那对一切都不在乎的气质,对他来说,站在全国的孩子面前同站在全班同学面前没什么两样。看戴维的节目,看他拿着那个大大的话筒同看不见的某个孩子对话,或亲自拿起电话同他说话,是一件让人心旷跳神怡的事儿,这也并不是因为他能说出多么深奥美妙的哲理,他的魅力在于他所表现出来的孩子气的自信和乐观。

  《纽约时报》的一篇评论说:“在这个漂亮男孩儿眼中,世界是一块彩色橡皮泥,他之所以没有把它捏成自己希望的形状,只是因为还要欣赏一下它现在的样子。”戴维的魅力在于这种自信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深深根植于他的心中,这无疑使那些被种种危险困扰着的美国孩子和大人喜欢他。而戴维自己,当他在百老汇街头被孩子们围住,身上的最后一片衣服也被他们撕去当纪念品时,当他在孩子们伸来一大堆额头上签字时,他感到做一个远远高出凡人的超人是这么容易,这使他的那种可爱又可笑的自信心更强了。但使他的生活真正发生转折的是另一个男孩子。在那个炎热的夏夜,他主持的节目刚刚开播,在收到了那孩子打来的电话:

  “喂,戴维,我得了白血病!”

  “嗯……啊?什么?”

  “我得了白血病,医生说我只能活两个月了。”

  “……”

  “我……我原想长大,干我喜欢干的那个工作。”

  “你多大了?”

  “和你一样,九岁。”

  “啊,亲爱的,我们都会死的,谁都会死,我只是比你活得稍长点罢了。你为什么不能现在就干你想干的工作呢?我们活着,就能干自己想干的事情……”

  “可他们说,我长大之后才能干。”

  “胡说,你现在就能干!”

  “不。”

  “说吧,你想干什么工作呢?”

  “美国总统。”

  换个别的孩子至少会愣一下,但戴维毕竟是戴维,他紧接着那孩子的话用他那动人的声音说下去:

  “好极了,如果你答应,我们现在就着手干好吗?”

  “……”

  “听着朋友,我要帮你,要使你当上美国总统,我做得到的!现在我向总统讲话,如果他没在看电视,请白宫里看着电视的人转告他,让我们的这个小朋友当一天总统吧!”

  在以后的几个小时里,电话像潮水般打向白宫和国会大厦,有孩子们打的也有大人打的,他们都要求总统让这个孩子接替他一天。当时总统正在同家人进晚餐,他同第一夫人一起看到了电视上向他说话的戴维,很快又接到了白宫被全国的电话吵翻了天的报告。在决定他是否连任的竞选即将来临之际,这是一个在选民中竖立形象的绝好机会。他在电话中答应了戴维的要求,并打电话给白宫办公主任,用总统专用直升机把那孩子连夜从费城接到华盛顿。第二天,那个患白血病的孩子真的坐在了白宫象征着国家最高权力的椭圆形办公室中,开始了他为期一天的“总统”任期,真正的总统坐在旁边担任他的助理,帮助他批阅了一份又一份的国家文件。

  这一天,戴维坐在家中,在电视上看着那个实现了童年梦幻的孩子,这一天,那孩子代替他成了全国孩子和大人注意的中心。戴维并不嫉妒那个不久于人世的小朋友,但这一天,他千遍万遍地对自己说:我要当一个真正的美利坚合众国总统!

  每一个真正的美国人都是两种本来互不相容的东西的结合,这两种东西就是绝顶的浪漫的绝顶的务实。做为一个标准的美国孩子,这两种东西在戴维身上确实得到了完美的结合。他并没有沉浸在总统梦中,而是扎扎实实地干了起来。在美国,军队是总统的摇篮,43位总统中就有27人服过军役,戴维所敬佩的乔治·华盛顿、德怀特·艾森豪威尔、约翰·肯尼迪和理查德·尼克松都是从军旅中开始他们辉煌事业的。无奈戴维要想进入军队还要等很多年,但戴维看准了的事马上就要干,在那条金色路的起点蹲上十来年对他是不可想像的。他注意到,美国最出色的总统林肯的事业是从律师开始的。

  于是,戴维的活动开始超出电视专题主持人的范围,他以电视为轴心,渐渐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最后像跳进游泳池一样一头扎进了那个充满生存竞争的广阔社会,并显示出他在这个既冰冷又滚烫的海洋中游泳的奇特技能。他首先注意到了一个来自内华达州的民主党女参议员西莉亚·道格拉斯夫人,这位41岁的风姿动人的西部女性被认为有希望成为美国的第一任女总统。有一天,戴维突然向纽约的一家民事法庭上诉,要求同父母脱离关系,理由是父母虽然没有虐待行为,但对自己毫无感情,他不想生活在那样一个冰冷冷的家中。同时他许诺:如果法庭做出正确的判决,他将付给“前父母”数目惊人的一大笔“赔偿费”!从法律上讲,亲缘关系是无法脱离的,所以法庭最终也没有做出那样的判决。但对戴维来说这无关紧要,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首先,他把自己在孩子们中的影响又增加了一个数量级,这个奇特的案件轰动了全美。在公元世纪九十年代的美国,优厚生活条件下家庭关系的淡薄几乎给每一个孩子的心中蒙上了阴影,虽然戴维有其它的目的,但他在法庭上并没有说谎,那个推销员父亲和广告画师母亲最初在法庭上鼻涕眼泪好不凄惨,但听到小儿子给他们的“赔偿费”的数目后,就一声不响了,第二次开庭,他们的律师也改了口。孩子们看着屏幕上的戴维,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不仅是同病相怜,更是对戴维敬佩得五体投地。戴维知道这种影响的重要,因为不管他的目标多么远大,实现它也是二十六年以后的事了(美国宪法规定竞选总统的最低年龄是三十五周岁),那时,现在的同龄孩子已是他的主要选民了。但最大的收获还是他吸引了道格拉斯夫人的注意,夫人是一个著名的“孩道主义者”,这多半是因为她自己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她在国会和全国起劲地为儿童权利和教育呼吁。现在,她惊喜地发现了戴维,并把全部的爱倾泻到这个漂亮男孩儿身上。这正中戴维的下怀,虽然法院没有判决,他仍把那笔巨款付给了父母(这笔钱有一半是他挣的,另一半是全国的孩子一分一分捐给他的),然后单方面宣布他们为“前爸爸妈妈”了。随后,自然而然,道格拉斯夫人有了一个可爱的干儿子。以后,他们母子俩常常出现在电视和报纸上,向二亿美国人展示着那种令人心醉的母子之情。特别是在电视中看到戴维的“前爸爸妈妈”来到夫人那豪华的庄园去看“前儿子”(其实他们早已心满意足),五个人(加上道格拉斯先生)坐在内华达山下美丽的草原上,就着眼泪共进午餐时,无数美国人的眼泪也跟着流下来。如同一位著名的电视评论员所称:“从这个可爱的男孩儿注视着新母亲的充满感情的目光中,我们看到了根治现代病复兴古典美的希望。”如果天真的美国人能译出那目光的真实含义,真不知会做何感想。

  道格拉斯夫人的“孩道主义”感情因为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更加强烈,而且有了戴维的帮助,干起来顺手多了。她开始为美国的孩子们争取一些不切实际的权利,纽约儿童法庭就是其中之一。这个法庭中的法官全是孩子。美国人是天真的,所有带天真色彩的事儿都对他们的胃口,儿童法庭很快得到了公众舆论的认可和支持。开始,法庭只是审理一些虐待儿童的案件,到后来受理的范围急剧扩大,环境保护、市政建设、吸毒、甚至税收法方面的案件都成了法庭审理的内容。儿童法庭并没有真实意义上的法律效力,它只是以法庭做为形式的儿童组织,但这并不意味着它的社会影响比真正的大人法庭小,相反,对儿童法庭开庭的电视实况成了收视率最高的节目之一,大至总统小至市民,都怕被弄上这个法庭,因为在一群十岁以下的孩子面前站在被告席上面红耳赤确实是一件让人难堪的事。同时也有许多政客为了拉选票利用儿童法庭大出风头,甚至在国会辩论上都有人大喊:“你仍坚持?不怕上CC吗?!”(儿童法庭CHILDREN COURT的缩写)。赫尔曼·戴维,是儿童法庭的创始人之一和首席法官,他知道,自己已踏上了总统台阶中的头几级。

  后来,在道格拉斯夫人的强有力的帮助下,戴维又在儿童法庭的基础上建成了纽约市的儿童议会,这个孩子议会是市政厅的一部分,市长每月(后来发展为每星期)参加一次儿童议会的辩论,听取他们对于市政建设以及许多连他自己都无力涉及的重要大问题的意见。对于其它公众组织的言论,市长可以置之不理,但对孩子议会所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他都要说出个所以然,因为戴维像创建儿童法庭那样,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使他起家的电视和新闻系统,利用这些强有力的现代化传播媒介很快引起社会舆论的注意,赢得天真的美国公众的喜爱,同时给上层政界人物提供一个向公众和选民显示自己的场所。

  凭着道格拉斯夫人、儿童法庭和儿童议会这三块强有力的敲门砖,这个年仅十岁的男孩子居然敲开了美国上层政界神秘莫测的大门,他很快同包括总统在内的国家上层人物熟悉起来。在美国,他的年龄成为一种巨大的优势,使得他同大人物打起交道来比成人少了一道障碍。建立儿童法庭后,戴维不再干那个主持人的工作,但他在电视中出现的次数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他奔波于东西海岸之间,在各地建立起一个又一个的儿童政治组织,同时也作为一个儿童政治家回旋于政界上层,渐渐对那复杂的迷宫熟门熟路了。

  这时他年仅十岁。

  戴维名声的顶峰是去年圣诞节达到的,他应国家航天局的邀请访问了刚刚建成的普罗米修斯空间站,然后又访问了正在建设中的月球基地。在太空和月球上,他向全美国和全世界发表了精彩动人的讲话。

  戴维恨时间过得太慢,他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干成了这么多事,今后的二十五年要干得更好才行,因为在美国社会,一个人出名和被遗忘同样容易。看看今后漫长的路,无所畏惧的戴维多少也有些头疼。

  但上帝事事成全他,超新星在太空中出现了。

  戴维面前那二十五年的漫长道路在死星的强光下消失了。听到了总统发布的灾情报告后,戴维立刻意识到历史已向他伸出手来。对这惊人的机遇他并没有太大的惊奇,因为他本来就自信,前一年的建树更使这种自信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以至于使他相信:历史就是为他而存在的,他将事事顺利。戴维没有浪费时间,他在灾情报告发布后,频频出现在电视上,以令人目眩的速度作好接收美国的准备。其中横贯全美的儿童反核运动就是他组织的许多活动中最大的一个。其实他不必费这么大劲,超新星爆发后他只须坐在那里等着,美国第四十七任总统的位置已非他莫属了。

  但一切进行得并非毫无纰瑕,就在爬上权力顶峰之际,戴维的心中蒙上了一个阴影,这个阴影就是切斯特·沃恩。

  第一次看到沃恩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会倒吸一口冷气,然后赶快把眼睛移开。沃恩外表看上去正好是戴维的对立面,他首先是惊人的瘦,脖子是一根细棍,细得很难让人相信能支撑得住他那大得不成比例的头,他的双手简直就是包着皮的骨头枝。但他看上去并不像非洲旱区饥饿中的孩子,同那些孩子的区别就是他皮肤很白,白得吓人,以至于有孩子把他称为“小僵尸”。那白色的皮肤看起来像是透明的,细细的网状血管在皮肤下面显露出来,在那大大的前额上露得最清楚,使他看起来多少有些异类的感觉。沃恩的另一特点就是面孔很苍老,有许多皱纹,如果在大人时代真无法判断他的真实年龄,他多半要被当成上了年级的侏儒。但最令人惊异的还是他那双眼睛。

  当戴维走进象征着美国最高权力的白宫椭圆形办公室,站在处于弥留之际的总统面前,把一支手放在办公室桌上的圣经上,宣誓并接受任命时,他第一次见到了沃恩,那时沃恩远远地站在国旗下,背对着他们沉默不语,对这面正在发生的历史性的一幕毫无兴趣。宣誓完毕后,总统给他们俩作了介绍。

  “这是切斯特·沃恩,国务卿;这是赫尔曼·戴维,合众国总统。”

  戴维伸出手去,但又放了下来,因为沃恩没有动,仍背他而立。最让他奇怪的事是:当他要向沃恩打招呼时,总统竟抬起一支手轻轻地制止了他,就像一个仆人怕打扰一个他深深尊敬的主人的专心思考而制止一名冒失来访者那样。

  过了好几秒钟,沃恩才慢慢转过头来。

  “这是赫尔曼·戴维,我想你以前认识他的。”总统又重复了一遍,听那口气,看那神情,仿佛得重病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古怪孩子。

  沃恩转过身来时,眼睛仍看着别的地方,只是总统的话音落后,才正眼看了戴维一下,然后,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头都没微微点一下,就又转过身去背他而立了。就是在刚才,戴维第一次看到了切斯特·沃恩的眼睛。那双眼睛有很深的眼窝,也有很重的眉毛,这使眼睛完全隐没于黑暗之中,就像深山中两个阴冷的水潭,谁也不知里面藏着什么可怕的活物。即使是这样,戴维仍能感到沃恩的目光,那目光就像那两个深水潭中伸出的一双湿乎乎冰凉凉的怪手,一下卡住他的脖子,令他喘不过气来。当沃恩转过身去后,他那双深藏的眼睛曾反射了一下日光灯的光芒,那一瞬间戴维看到了两团冷光的爆炸……

  戴维的经历,以及道格拉斯夫人对他的教诲,使他渐渐具备了一种对于权力的第六感。做为国务卿的沃恩比做为总统的他先到了椭圆办公室,以及办公室中所发生的虽然细微但仍没有跳过戴维眼睛的一切,使他有些不安。最使他耿耿于怀的是,沃恩拥有组织内阁的绝对权力。尽管宪法中规定了国务卿的这种权力,但过去的国务卿却是由现任总统而不是前总统指定的。另外,前总统反复强调国务卿的这项权力,戴维总觉得有些不正常。

  在进入白宫后,戴维尽可能避免同沃恩直接触,好在后者大部分时间呆在詹金斯山上的国会大厦中,他们的联系大部分通过电话进行。亚伯拉罕·林肯在不肯任命一个人时曾这样说明他的理由:“我不喜欢他的样子。”当别人反驳说,一个人是不能为自己的样子负责时,林肯说:“不,一个人到了四十岁以后就应该为他的样子负责。”虽然沃恩年仅十岁,但戴维仍觉得他应该为自己的样子负责。对沃恩的经历他知道得不多,其实谁都知道得不多。这在美国是不正常的:大人们在的时侯,每一个高层领导者的经历都被选民背得滚瓜烂熟,但现在本来就是一个不可能举行大选的非常时期,国家最高领导人只好由大人们指定。白宫和国会中以前认识沃恩的孩子很少,戴维只是听新闻发布官谈起过他,那个女孩儿告诉戴维,她父亲曾带那个怪孩子去过她家。她父亲是哈佛大学的教授,父亲告诉她沃恩是一个在社会学和史学方面智力超常的孩子。这很使戴维费解,神童他见过不少听说过的更多,他有好几个获得威斯汀豪斯奖学金的朋友,但那全部是在自然科学和艺术领域,他从未听说过社会学和史学方面的神童。社会学同自然科学不一样,仅凭智力在这个领域中并不能有所建树,社会学需要研究它的人有丰富的社会经验和对现实社会全角度的长期观察;史学也一样,没有现实社会生活经验的孩子,很难对历史有一个立体感,而这种立体感正是一史学研究者所不可少的。而这些需要时间和经历才能得到的东西,沃恩怎么会有呢?

  但戴维毕竟是一个务实的孩子,他知道,同国务卿的关系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决定克制住自己的厌恶和恐惧(后一种感觉是他不愿承认的),到沃恩的住处去看他一次。他知道沃恩全天都把自己埋在文件和书籍中,除了万不得以很少开口说话,也没有任何朋友。他在夜里也在自己的办公室中看书,回去很晚,所以戴维十点以后才去。

  沃恩的住处在第16街北段,这里是华盛顿特区的最北端,这个地区叫黄金海岸和谢泼德公园。这里过去一度是犹太人的居住区,后来居住的多是在政府和律师事务所做事的黑人中产阶级。在快到华盛顿下城的地方,有一大片未经装修的公寓大楼,这里是华盛顿被遗忘的角落之一,虽不像东南面的安纳柯斯蒂亚那么贫穷所旧,但大人时代犯罪率和毒品买卖也不少。沃恩就在一幢公寓大楼里。

  戴维的敲门声换来了沃恩的一句冰冰的话:“门开着。”他小心地推开门,好像看到了一个旧书贮藏室。在一个暗淡的白炽灯的光亮下,到处是书,但没有任何书架,其它的东西,像桌子椅子之类都没有,书都乱堆在地上,把地板全盖住了。这里甚至连床都没有,只有一条毛毯铺在一堆稍加平整的书上。戴维走不进去,地上的书使他没法下脚。他远远地看了看那些书,除英文书籍外,他勉强看出还有许多法文和德文著作,甚至有破旧的拉丁文著作。他正好踏住的一本书是西塞罗的《罗马史》,往前点是《君主论》,作者名被一另书盖住了,那本书是威廉·曼彻斯特的《光荣与梦想》,还有让。雅克·塞尔旺的《世界面临挑战》,T·N·杜伊的《武器和战争的演变》,小阿瑟·施莱辛的《民主党史》,康德的《判断力批判》,K·N·斯皮琴科的《政治和军事地理学》,亨利·基辛格的《选择的必要》……

  沃恩刚才是坐在一堆书上,戴维推门时他站了起来并向门口走来,戴维看到他把一个透明的东西从左臂上拔下来,那是一支细小的注射器,沃恩似乎并不在乎被总统看见,他站在戴维面前时右手仍拿着那支注射器。

  “你吸毒?”戴维问。

  沃恩不说话,只是看着他,那双眼睛中伸出的无形怪手又向戴维掐过来,戴维有些害怕,他向四周看看,希望有个人,但这幢楼中空荡荡的,大人们不在后这样的空楼太多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必须容忍我。”沃恩说。

  “容忍一个吸毒的国务卿?”

  “是的。”

  “为什么?”

  “为美国。”

  在沃恩那达斯·维达式的眼睛逼视下,戴维屈服了,他叹了口气,把目光移向别处,结束了同沃恩的对视。

  “我请你吃饭。”戴维说。

  “去白宫?”

  “是的。”

  沃恩点了点头,向外作了个手式,两个人向楼下走去。在沃恩关上房门之前,戴维最后向里面看了一眼,发现里面除了书和那条毛毯外,还有一个让人惊奇的东西,那东西放在门这边的墙角,所以戴维刚才没有看见。那是一个大得出奇的地球仪,比沃恩还高,地球仪的支架是两个雕刻精美的希腊女神,一个是战神和智慧之神雅典娜,一个是能预言未来的卡桑德拉,她们共同举着那个大大的地球。

  总统的罗伊斯轿车从静静的16大街向白宫方向驶去,戴维亲自开车,他没有让那个司机兼特工的男孩子同自己一起来。一路上,两人一直沉默着,车驶到高大的林肯纪念堂前时,沃恩作了个手势,戴维把车停下了。停车后他后悔起来,我是总统,为什么要听他一个手势?戴维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身上有一种他所没有的力量。

  林肯白色的坐像在夜色中朦胧地出现在他们上方,小总统看着雕像的头部,他希望林肯也看着他,但那位一百多年前的伟人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戴维很不自然地说:“他死的时侯,他的陆军部长斯坦顿说:现在,你属于我们这个时代。我相信我们死的时侯也会有人说这句话的!”

  沃恩对总统的话没作回答,只是唤了一声:

  “戴维。”

  “嗯?”戴维很惊奇,这是沃恩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这之前总是称他总统先生。

  “你对自己怎么想?”沃恩的目光从雕像的阴影中射过来。

  “我会成功,像我以前那样!”

  “你以前什么也没干。”沃恩淡淡地说。

  “你说我什么也没干?!”

  “从创造历史的角度看是这样。”

  “那好,我现在要干了,再告诉你一遍,我会成功,我有能力,你否认?”戴维用挑战的目光看着沃恩,“我现在对上帝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他给我们把一切准备得太现成,太容易了,他把一个大银盘子放在美国孩子面前,然后把世界放上去,对我们说:吃吧孩子们!看吧,我们会像把蜡烛插上生日蛋糕那样把星条旗插遍地球。这一切都太容易了,我会为这个恨上帝的,因为他没有给我足够的困难来让美国和世界的孩子看到我的全部能力!”沃恩居然笑了一下,这之前戴维以为他不会笑的,他说:“我们是在谈自己,不是谈美国,你真的认为自己已经接管了美国?”

  “不知你是什么意思,你亲眼看到最后一个大人总统把美国的最高权力交给了我。”

  “那么你认为他曾掌管过美国?我是说那些大人总统。”

  戴维奇怪地看了沃恩一眼,随后找了一块小石片,借着车灯的亮光在石头地面上画了一个三角形:

  这就是美国国家权力三角形,标有president的边代表总统,congress边代表国会,court代表最高法院。

  “你不反对我把总统这个边画得最长吧?”戴维得意地说,"宪法给我的权力比给国会和最高法院的都大,这个三角形的重量集中在我这个边儿上,我为什么不能掌美国呢?”

  沃恩弯下腰,拾起戴维扔下的小石片,在那个三角形上画出了三条中线,于是权力三角形变成了:

  沃恩直起身来说:“按照物理学,三角形的重量并不是集中在最长的那条边上,而是集中在这三条中线的交点A 上,那一点叫重心,是唯一能保持三角形平衡的支点 ,也是唯一能代表整个三角形重量的点。”

  然后,沃恩又用手中的石片从重心引出一条长长的线:

  戴维虽然不喜欢沃恩,但对他的学识却深深敬畏。沃恩并不像别的那些智力超常的孩子,成天满口术语地卖弄(他的顾问中就有几个这样的小家伙),他很少说话,但只要说,总是很有分量的。戴维看着那个三角形,他不是个笨孩子。

  “谁牵着它?”他指着那根从重心引出的长线问。

  沃恩突然说出了一个使总统措手不及的问题:

  “戴维,美国是什么?”

  要是别人提这个问题,戴维无疑会发火,但沃恩的发问却使他思考起来。

  是啊,美国是什么呢?美国就是迪斯尼乐园,美国就是超级商场和麦克唐纳快餐店,美国是成百上千种冰激淋和千篇一律的热狗汉堡包,是西部牛仔的皮夹克和左轮枪,是登月火箭和航天飞机,是橄榄球和劈雳舞,是曼哈顿的摩天楼森林和德克萨斯到处是怪山的沙漠,是驴象图案下两党总统候选人的电视辩论……

  但最后,戴维发现自己确实说不出美国是什么,他茫然地看着沃恩。

  沃恩又飞快地转了个话题,一般的孩子很难跟上他的思维速度,“想像一下这样一个家庭,家中有10个成员,有10000元财产,家中的有一个人占有8000元财产,其余9个人只占有2000元。”

  戴维的小脑瓜飞快地转动着,“你是说……”

  “我什么也不想说了,我们去吃饭吧。”沃恩顾自向汽车走去,通过这段时间的交往,他承认总统有一个十分聪明的脑袋,但这只是从一般标准来讲,从他的标准,戴维的迟钝令人难以忍受。

  总统和国务卿在白宫红厅中共进晚餐,这里是白宫的四大会客厅之一,原来是第一夫人用于接待来宾和举行小型宴会的地方。幽暗的灯光照着四壁绣有金黄色旋涡状图案的榴红色斜纹织锦缎,加上那个哥特式红木书橱和壁炉架上的两个18世纪的烛台,使这里显得古老而神秘。

  两个孩子坐在壁炉对面的那张大理石台面小圆桌旁吃饭,这是白宫收藏物中最精美的家具,用红木和各种果树制成,桌面镶着一块洁白的大理石,镀金的青铜女人头像俯视着桌上那瓶苏格兰威士忌。沃恩很少吃饭,只是喝酒,他很快地喝完一杯又一杯,不到十分钟,那瓶酒几乎空了,戴维只好又拿出两瓶,沃恩仍以同样的速度喝着,酒精对他似乎不起作用。

  “能说说你的爸爸妈妈吗?”戴维小心地问。

  “我没见过他们。”沃恩冷冷地回答。

  “那你……从哪儿来?”

  “赫文岛。”

  两人再也没说话,沉默地喝着吃着。戴维猛然回味起沃恩后一句回答,打了一个寒战。

  赫文岛是纽约附近的一个小岛,那里有一个可怕的婴儿坟场,那些被吸毒的母亲抛弃了的私生子的尸体都集中在那里,使那儿成了名符其实的人间地狱。

  “你难道是说……”他问沃恩。

  “是的。”

  “你是说,你被装在果品箱里扔在那儿?”

  “我当时没那么大个儿,装我的是一只鞋盒子,据说那天一下扔下八个,我是唯一活着的。”

  沃恩说这些的时侯泰然自若。

  “拾你的那个人是谁?”

  “他的名字我知道十几个,但没有一个是真名。他用一种很独特的方法把海洛因运进来:开一架小型飞机,通常是赛斯纳型,从迈阿密飞进来,飞过海岸后,就把货捆在身上跳伞,使得海岸警卫队的雷达追踪的只是一架空飞机,那架飞机飞不出五十公里就会坠毁。这样干本钱很大,但次数多了还是很有赚头的。”

  “我……我以为你是在书房中长大呢。”

  “也对,那就是一个很大的书房,金钱和血就是书页。”

  “贝纳!”戴维叫道。

  那个叫贝纳的胖乎乎的金发小女孩儿走了进来,她是总统秘书之一。

  “请把灯弄亮些。”

  “可……以前第一夫人招待客人时就是这么黑的,要是客人再高贵些,她干脆点蜡!”小秘书不服气地说。

  “我是总统,不是第一夫人,你当然更不是,我讨厌这灯光!”戴维没好气地说。

  贝纳一气之下把所有的灯全打开了,包括一个拍照时才用的强光灯,红厅中的墙壁和地毯反射着耀眼的红光。戴维觉得好受多了,但他仍不敢正眼看沃恩。现在,戴维只希望这顿晚餐赶快结束。

  壁炉上那个法国总统樊尚·奥里奥尔在1952年赠送的镀金青铜时钟奏出了美妙动听的田园曲,告诉两个孩子已是深夜了。沃恩起身告辞。

  “我叫车送你。”戴维说,他不想让沃恩在白宫过夜。

  “谢谢,但我喜欢走着回去。”

  “很远呢。”

  “没关系,我特别喜欢看着玫瑰星云散步。”

  戴维送沃恩走出白宫,当他们走到美国第七任总统安德鲁·杰克逊在一百七十年前亲手栽种的木兰花旁时,戴维突然拉住了沃恩。

  “沃恩……”

  “什么?”

  “你确信自己比我强?”

  “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当总统呢?”

  戴维话中隐含了另一句问话:你当时是否比我更可能成为总统,只是由于某种原因……

  “以后再谈吧。”沃恩淡淡地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戴维在白宫最舒服的房间“皇后”寝室中睡觉,以前,英国女王伊莉莎白、荷兰皇后威廉明娜和朱莉安娜、英国首相丘吉尔、苏联首脑勃列日涅夫和外交部长莫洛托夫访美时都在这里住过。以往,戴维在那张杰克逊总统送给白宫的华盖大床上睡得很舒服,今天却失眠了。他在室里来回踱着步,时而走到窗前,看着北面被玫瑰星云涂成蓝色的拉斐埃德公园,时而走到壁炉架上那面同花卉水彩画一起装在镀金木框中的华丽镜子前(这是1951年伊莉莎白公主访美时代表她父亲英王乔治六世赠给白宫的礼物),看着一脸困惑的自己。

  总统在回味沃恩的话,他首先想到了那个十人家庭,他知道,那就是美国,这个国家10%的人占有了80%的财富,现在,这80%的财富落到了一小群十岁左右的小富翁手中,他们坐在爸爸留下来的豪华别墅的游泳池旁,或在行驶在大西洋上的豪华游艇上,披着浴巾,品着啤酒,听着一群小董事长汇报金融帝国的运行情况。我掌管美国吗?戴维自问。掌管那十人家庭的无疑是那个在10000元资产中拥8000元的幸运儿,掌管6000万孩子的美国的也只能是拥有80%社会财富的600万小家伙们,尽管他们不是总统甚至也不是议员。想在地球上到处插星条旗吗?那就要维持庞大的军事机器,一架F117值一亿美元,一艘尼米兹要四十五亿美元!这些钱从哪儿来?从自己方面来说,比如总统竞选吧,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电视黄金时间播出费每分钟就是上万美元,这些钱从哪儿来?那个三角形的哪一条边都变不出来,只有洛克菲勒、摩根、梅隆、惠特尼、杜邦、克利夫兰、莱曼和哈里曼这些超级财团才能拿得出来,若没有那些小洛克菲勒和小摩根们,哪还有什么美国?如果惹着这些小家伙,别说连任,就是这一任都可能步尼克松的后尘(如果不是肯尼迪后尘的话)。

  戴维以前费尽力气,目的是为了吸引尽可能多的美国孩子,他以为吸引了三分之二的孩子就吸引了美国,现在看来,就是有五分之四的孩子对着电视屏幕上的他打飞吻,而这些孩子中没有小洛克菲勒和小摩根们,美国仍然不是他的,就是他走上了这个位置,最后也只能以一个小丑形象载入史册。

  戴维疲倦地在书桌前坐下,开始了他有生以来最长的一次沉思。他坐的那把红木椅子是乔治·华盛顿总统当年在临时首都费城用过的。天快亮时,他又变得像以前那样自信了。

  既然他能赢得那些普通的美国孩子,他也一定能赢得小巨头们,这不仅是因为他有能力,更重要的是小巨头也用得着他,因为那些蓝领和白领小工人对合众国的宪法法律并没有他们的爸爸妈妈那么熟悉和理解,他们所理解的只是刻在自由女神像基座上的埃玛·拉扎勒斯的诗:

  把你们疲惫的人,你们贫穷的人、

  你们渴望呼吸自由空气的挤在一堆的人都给我,

  把那些无家可归、饱经风浪的人都送来:

  在这金色的大门旁,我要为他们把灯举起。

  这才是那些小蓝领和小白领工人们心中的美国,他们在装配线和电脑前劳累了一天之后,再看到小洛克菲勒们在碧蓝的游泳池旁的躺椅上露着小圆肚皮喝啤酒,是不会无动于衷的,那个时侯,小巨头们就要靠戴维的联邦调查局、国民警卫队甚至正规军了。小巨头要靠他,他也要靠小巨头,他们是互相依存的。

小总统站起来,走到“皇后”寝室的一角,那里摆着一台很大的电子游戏机,那东西在这具有古典色彩的豪华房间中太不协调了,他在那里叮叮咚咚地玩起了星际大战游戏,越玩越起劲,一直玩到天大亮……

 

 

 

 

 

 

 

 

 

 

 

 

 

三、白宫宴会(2)

 

  《美丽的亚美利加》奏完了,军乐队又接着奏起了《首领万岁》,戴维总统开始同小客人们一一握手。

  最先同总统握手的是法国总统让·皮埃尔和英国首相纳尔逊·格林,前者是一个面色红润、感情丰富的小胖子,后者则是个细高个儿,身着笔挺的高级黑色晚礼服,雪白的衬领上系着漂亮的蝴蝶结,表情庄重,好像生下来就没笑过,一副十足的绅士派头,似乎要把欧洲大人们的传统风度拿到这儿来示威似的。

  这时,戴维总统已经走到长桌的一端,准备致词了。他的身后是乔治·华盛顿的全身画像,这幅画像在1812年美英战争中险些被毁,幸亏在英军占领白宫前由麦迪逊总统夫人拆开画框将画布带走。现在,戴维身着潇洒的斜纹西服,在那幅年代久远的画像衬托下光彩照人,他的形象使得皮埃尔总统大动感情,他凑近格林首相低声说:

  “天啊,你看他,简直太帅了!他要是戴上银色的假发,就是华盛顿;留上大胡子,就是林肯;穿上军装就是艾森毫威尔;如果坐在轮椅上,再披件黑斗蓬,就是罗斯福了!他就是美国,美国就是他!”

  首相对皮埃尔的浅薄很看不上眼,头也不转地用夹生的法语对他说:“从历史上看,伟大的大物外表都很平常,比如你们的拿破仑,一米六五的个子,五短身材。他们是靠内在的力量吸引人们的,外表漂亮的人大多是绣花枕头。”

  “什么?你竟然说他……"

  “我并没指他。”首相不动声色地说,随后略略转头看着法国总统:“我真不知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是为了下午的会谈?”

  皮埃尔表情丰富的脸立刻换成了一副苦相,在下午两国总统的会谈中,戴维一口咬定,除非法国回到北约军事一体化机构,否则第二次马歇尔计划将不包括法国。(注:马歇尔计划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援助西欧恢复的计划,法国曾于1967年退出北大西洋北约组织军事一体化机构)

  美国总统的宴会致词如下:

  “先生们女士们,或者领导各个国家的男孩儿们和女孩儿们,欢迎你们到美国来!(一阵窃窃私语:大家是到联合国来的呀!)

  “首先表达一点歉意,这就是不得不在华盛顿招待你们,如果由我安排,我会在纽约世界贸易大厦的最高层开这个宴会。这并不是我不喜欢华盛顿,而是这座城市在美国太没有代表性了。在这块高楼林立的新大陆上,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市却好像后退了几个世纪,好像回到了古希腊那阵儿,我们所在的白宫,嗨,怎么说呢,简直就是一座乡村住宅,如果你们中有人想到后面去找找马厩,我是不会责怪他的(笑声)。从社会和政治来说,华盛顿也与美国差别太大:美国公民百分之八十三是白人,但这座白色城市里的居民却有百分之七十黑人。

  “我们已形成了两党制的传统,但在大人们那时华盛顿人全投民主党的票。重复一遍,我不是不喜欢华盛顿,但我更欢纽约,那里才是美国的象征!大人们把美国的心脏安放在这里,是因为这里同过去相连,不仅是同夏尔·朗方以后的过去(注:华盛顿特区的设计者),而且是更久远的,同他们(总统指着欧洲国家首脑所站的那片)的家乡相连的过去。但现在我们不需要这样了,过去已经过去,我们是未来的孩子!(掌声) 现在,我想向大家宣布,我和我的政府将制定并实行一个迁都计划,我们要把首都迁到纽约,迁到那代表美国的摩天大楼的森林中。理由很简单:有一天,当外星人的飞船飞临地球时,他们的使者说:请带我到地球的权力中心去,难道就让我带他到这破地方来吗?(窃窃私语,什么?地球权力中心?!)但是,到那时,我们会指给他们看那片壮观的摩天大楼森林,告诉他们:看,这就是美国首都,或者说,联合国。(愤怒的嘘声,妈的,小希特勒!掌声,但只是从军乐队和服务员中发出的,他们是宴会厅中除国家领导人外仅有的美国孩子,乐队高奏《星条旗》,但在抗议声中又停了下来。)

  “现在,就让我们大家同我一起来想象:我们站在纽约世界贸易大厦高入云端的顶部,看着曼哈顿壮丽的夜景,我想你们已经看过了,那是地球表面最壮丽的夜景。当你们看到那宝石般闪光的城市时,你们谁还怀疑过那里是世界中心呢?(嘘声:去你的吧!军乐队和服务员欢呼:对!世界中心!格林神经质地搓着两手,一遍遍低声念叨:他没提英国,他没提西欧,他没提英国,他没提西欧……)再往远处看,你们会看到自由女神像和她手中的火炬,那火炬不仅照耀着美国,而且照耀着全世界!全世界的孩子将聚集在火炬下面,美国将教他们怎么生活,而且,不收学费……(嘘声达到了高潮,把演讲打断了)”

  以上致词就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东厅讲话”,致词只进行了一半就因太露骨而被小客人们打断了。为此,戴维总统同客人们吵了半天。

  “小朋友们,这是不礼貌的,你们总得让主人把话说完……”

  “住嘴,你还懂礼貌?是不是准备在联大上也说那些屁话?”

  “联合国在美国,在那个大讲台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谁也管不着!”

  “你别忘了纽约东河那六个街块是世界领土!生了气我们把它搬走!”

  “搬吧,但别忘了把我们以前交的会费还回来!”

  “怎么,以为我们还不起?”(说话的是一个中东产油国的小国王)

  “哼,还有呢,还有……嗯,还有……”(副总统在戴维耳边嘀咕了一下)“对!还有这么多年的地皮占用费!”

  “说吧,总共多少?”

  “一万亿美元!”

  “那块地是金子做的?”

  “反正那地原先是我们的,我们想定多少钱就定多少钱,你管不着!哼,再说,搬走了又怎么着,美国的联合国反正一直是在这儿,我们自个儿也能开联大;你们那个联合国没有美国参加,哼,意思不大的。”

  ……

  争吵进行了十几分钟,大家都累了,也早就饿了,于是停止论战,宴会开始。孩子们站成一堆堆,拿着火鸡腿和啤酒吃着喝着谈着,活泼生动的各国语言和电子翻译器呆板的英语交织在一起,有几群孩子不时爆发出笑声。戴维端着酒怀到处走,脖子上吊着一个大大的电子翻译器,不时插进一堆去高谈阔论。孩子们都不愿理他,他只当没看见一样,同每个人都很亲热。

  宴会热闹愉快地进行下去,上菜的孩子服务员穿梭进出,但吃的一摆上来很快就光了,好在白宫的供应很充足。空酒瓶在钢琴旁堆了一堆,孩子们渐渐喝多了。这时出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

  英国首相格林和法国总统皮埃尔,还有几个北欧国家的小首脑,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谈论着一个他们觉得很有趣的话题,当戴维端着一大杯威士忌挤进来时,皮埃尔正眉飞色舞地发表着什么高见,戴维把电子翻译器调到法语档,耳机中响起了这样的英语:

  “……反正,据我所知,大英帝国已没有合法的王位继承人了。”

  “是的,我们曾为这个很苦恼。”格林点点头。

  “完全不必,为什么不效仿法兰西,建立起一个共和国呢?是的,英格兰、大不列簸北爱尔兰联邦共和国!这完全说得过去:国王是自己死的,又不是像法国的那样被送上断头台。”

  格林缓缓地摇了摇头,很有大人风度地说:“不,亲爱的皮埃尔,那无论从历史还是从现实来讲都是不可想像的,我们对皇室的感情同你们不一样,它是英国人的一种精神寄托。”

  “你们太守旧,这就是日不落帝国的太阳一点点缺下去的原因。”

  “你们喜欢变革,但法兰西的太阳也缺下去了,欧洲的太阳都缺下去了,拿破仑和惠灵顿难道能想像,这样的世界会议不是在伦敦巴黎或维也纳,而是在这个粗俗的不懂礼貌的牛仔国家开……算了,我们不谈历史了,皮埃尔。”格林痛苦地摇摇头。

  “可现实也同样难办,你们现在到哪儿去找一个女王呢?”

  “我们准备竞选一个女王。”

  “什么?!”皮埃尔失尽风度地叫了一声,又引来了好多人,使这里成了宴会上最大的一圈。

  “我们要让一个最美丽,最可爱的女孩儿当女王。”

  “这个女孩的家族和血统呢?”

  “这些没有关系,只要她是英国人就行,关键在于她必须是最美丽最可爱的。”

  “这太有意思了。”

  “你们不是喜欢变革吗?这也算是一项变革吧。”

  “竞选是采用什么方式呢?”

  “他们的方式。”格林指了一下旁边的戴维。

  “那你需要有候选人。”

  格林从晚礼服的口袋中拿出了一打精致的全息照片递给皮埃尔,那是十个小女王的候选人。法国总统一张张翻看那些全息照片,每看一张就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叹。大厅中的孩子们几乎都围了过来,传看那些照片,大家也同皮埃尔一样惊叹着。照片上的小女孩儿们太美丽太可爱了,简直是十个小太阳!

  “孩子们,”军乐队的指挥说:“下面这支曲子是献给十个小女王的!”

  乐队奏起了《致爱丽丝》,这支轻柔如水的钢琴曲由军乐队演奏出来,竟然仍那么轻柔动人,比钢琴更加使人陶醉。在这乐声中,孩子们觉得世界、生活和未来都会像十个小太阳那么美,那么可爱。

  一曲奏完后,戴维以美国人特有的务实精神问格林:“那么,女王的丈夫呢?”

  “也是竞选产生,当然是选一个最漂亮最可爱的男孩儿了。”

  “有候选人吗?”

  “还没有,女王选出来以后才会有。”

  “是的是的,这还要听女王的意见。”戴维理解地点点头,随后就把美国务实精神发扬到了顶峰:“还有一个问题,女王这么小怎么生王子呢?”格林没有回答,只是哼了一声,表示对戴维没有教养的轻蔑。在场的孩子们对这个问题内行的不多,有的干脆莫名其妙,所以大家都在仔细地思考,好一阵没人说话,后来还是皮埃尔打破了僵局:

  “我想,是不是这样,他们俩的婚姻只是,嗯,怎么说呢,象征性的,他们俩并不是像大人们那样住在一块儿,他们长大了才会生孩子,是这样吗?”

  格林点点头表示同意,戴维也点点头表示懂了,随后,他好像突然变得谦逊起来。

  “嗯,嗯,我想同您谈谈那个漂亮男孩儿的问题。”他用戴着雪白手套的两只手很有风度地比划着说。

  “您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戴维更谦逊了:“我是说,是说,他还没有候选人。”

  “是的,还没有。”

  戴维这时看上去谦逊到了极点,他的食指向回勾着:“您看,我,我符合条件吗?”

  周围响起了一阵轻轻的笑声,这使总统很恼火,他大喝一声“安静!”,然后又转向格林,耐心地等着他回答。格林慢慢地转过身,从宴会桌上端一支空酒怀,向旁边的一个小服务员微微做了一个手势,让他给自己倒满了酒,然后把那杯酒端到戴维面前,等酒面平静下来后说:

  “你照一照。”

  周围爆发了一阵大笑,这笑声持续不停,连小服务员和军乐队的小演奏员们都看着他们的总统大笑不止,笑得最开心的要数总统的小秘书贝纳了。

  被围在中间的总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其实戴维就是照照也绝对不次,说句实话:如果他是英国公民而不是美国总统的话,他是够那个候选人资格的。

  各国小首脑的耻笑固然令他不快,但他最恼火的还是格林。这几天来,在同北约各国首脑的一连串接触中,最令他不快的就是这个首相。他一到美国就向戴维要这要那,要钢铁,要石油,要的最多的还是武器,造价45亿美元的尼米兹级核动力航空母舰要三艘,造价20亿美元的三叉戟级核潜艇一下就要八艘,干脆就是想重建纳尔逊时代的帝国舰队。更可气的是,他还要地盘,开始只是要二次大战前的太平洋和中东地区的一些殖民地,后来竟搬出一卷十七世纪留下来的臭哄哄的牛皮地图,那地图上没有经纬线,南北极都是空的,美洲和非洲也是错误百出。格林指着那张地图告诉戴维,那时这儿是英国的那儿也是英国的,就差提独立战争前的北美洲了!他认为美国即使不能帮他们把这些全夺回来,至少也要让他们拿回相当一部分,像现在他们剩下的那一点点地方,同他们昔日对西方文明做出的贡献相比是极不相称的!大英联合王国在过去的两次大战中都是美国的神圣盟友,在上次大战中他们耗尽国力守住了英伦三岛,才没使德国鬼子渡过大西洋打到美国来,而他们却因此衰落到这种地步,现在,地球表面这块大饼要重新分了,美国有义务帮他们分到以前丢了的那些!但是,当戴维提出要求,待到条件成熟,北约将在英伦三岛上布置密集的中程战略导弹,以便为向东欧挺进作准备时,他立刻变得同大人们那会儿的铁女人首相一样硬,声称他的国家和整个西欧都不想变成核战场,新的导弹不但不能布置,原来有的也还要拆一些走……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居然笑话起美国总统来了。就像一个以前挺阔现在破了产的绅士,还免不了要摆摆臭架子。想到这里戴维气不打一处来,挥起一拳打在格林的下巴上。

  身材细长的小首相正得意地端着那怀给戴维当镜子的酒,在突如其来的这一记猛击之下,从宴会桌上翻了过去。东厅大乱,孩子们围着戴维愤怒地大喊大叫起来,连大厅中的美国孩子都对他们总统的野蛮行径大为不满,军乐队的几个孩子把喇叭对着戴维乱吹一气。格林首相在别人的帮助下站了起来,他顾不得身上的鱼子酱和色拉,第一件事就是把弄歪了的领结扶正。把他拉起来的英国外务大臣是一个又粗又壮的男孩子,他猛向戴维扑过去,但被首相一把拉住了。格林的头脑在他身体站起来之前就经历了由热到冷的飞快转变,当他站直时,已经明白了这不是因小失大的时侯。在这混乱的时刻,只有他一个人处于令人敬佩的冷静状态,他极有绅士风度地伸出右手竖起一根指头,用毫不变调的声音对旁边的外务大臣说:

  “请,草拟一份抗议照会。”

  小记者们的闪光灯亮成了一片,第二天,所有的大报上都将出现格林身着装饰着各种名菜的晚礼服,优雅地竖起一根指头的大幅照片,首相的政治家和绅士风度将传遍美国和欧洲,他在充分利用这个显示自己风度的天赐良机上得了满分,而戴维,只能怪自己酒喝得太多了。现在,面对着一大群愤怒的各国小首脑和幸灾乐祸的小记者,戴维开始为自己辩解:

  “你们说什么?我霸道,美国霸道,那英国人呢?他们霸道的时侯你们还没有看见呢!”

  格林又对他的外务大臣竖了一下指头:“请,再草拟一份照会,针对对联合王国的无耻攻击,我们声明:我们,和我们的爸爸妈妈都是世界上最懂礼貌的人,他们从来没有,而且永远也不会有这种没有教养的野蛮行径。”

  “大家别信他!”戴维把两只手起劲地冲人群挥着,“我告诉大家,早在公元10世纪,英国人就自称为海洋之王,他们把自己能航行到的海洋全叫做不列颠海。在大海上,别国的船遇到英国船时都要向它行降旗礼,不然的话英国军舰就要向这些船开炮!在1554年,西班牙王子菲力浦第二乘船到英国去娶他们的玛利公主,就因为忘了向英国军舰敬礼,他的船挨了英国人好几炮;后来到了1570年,又是为了海上敬礼的事,英国军舰差点炮击西班牙女王的船队!你们问问他,有没有这事儿?”

  戴维毕竟曾是一名出色的电视主持人,他强有力的反击一下把格林噎住了。戴维接着说:

  “什么霸道不霸道,这都是大人们想出来的名词儿,其实就是那么回事儿!英国几百年前有世界上最大的舰队,他们那时干的事儿不算霸道,算是辉煌历史;美国现在也有世界上最大最大的舰队,我们有尼米兹航空母舰,有三叉戟潜艇,有像蚊子那么多的飞机和蚂蚁那么多的坦克,可我们还没有让别人见了美国船就降旗呢!凭什么说我们霸道?!哼,总有一天……”

  戴维的话没说完,下巴上就重重地挨了一拳,像格林一样从桌子上翻了过去。他没有让人拉,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顺手抓起一支同他胳膊一样长的大香槟酒瓶向着袭击者抡了起来,但他的手在半空停住了,瓶中剩下的法国香槟咚咚地流了出来,在橡木地板上溅起一片白沫。

  对面站着日本首相大西文雄。那个身材矮小但结实的东方男孩儿表情平静,若不是亲眼看见,戴维真难以相信刚才那一拳是他打的。

  虽然不像格林那么风度优雅,戴维也表现了一个小政治家的克制,他让人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把瓶子扔下,掏出手帕擦着自己的手和脸。戴维知道,未来同他的国家争夺世界霸权的劲敌不是俄国人,也不是德国人,而是日本人,在这个星球上,能使总统产生敬畏的国家,只有太平洋对面的那个岛国了。戴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产生这种感觉,他是一个看重尼米兹航空母舰和三叉戟潜艇的人,这些日本都没有;不错,日本有小汽车和彩电,但这些也不是使戴维对他们又恨又怕的原因,戴维觉得,那些矮壮的岛国孩子身上有一种美国孩子所没有的东西,这种东西可称之为气质,也可称之为民魂,这东西有可能使他们代替美国而赢得世界。

  戴维没有理大西文雄,避开了他那逼人的目光,转向格林,指着他说:“我真不知你是怎么回事,”又挨个儿地指着每一个北约国家的小首脑,“你,你,还有你,都是怎么回事儿?!上世纪后五十年,要是没有美国,你们早让熊吃了!如果我们能像那时那样合作,大家都能得到自己那份儿,可如果像这样,什么事儿还没有干,就要这要那,那还不如散伙的好!”

  北约和西欧较强的国家英法德的小首脑们都不吱声,他们都知道散伙对美国固然不利,对自己更倒霉。不错,他们的爷爷奶奶们都称雄过世界,他们也是西方文化的发源地,他们可以炫耀自己的油画和交响乐,但现在,无论是拿破仑还是惠灵顿还是达芬奇沙士比亚,都帮助不了他们的忙,只有山姆大叔的孙子们能使他们保持昔日的地位并得到更多(虽不是当年的全部)。至于像希腊比利时这样的北约小国,更是敢怒不敢言,在这重新瓜分世界的前夜,如果掉下了美国的战车,别说什么也分不到,而且总有一天人家要分到自己头上来。

  那个日本孩子并不想把事情就此了结,他向四周扫了一眼,看到了美国最高法院首席法官享利·麦肯齐,就走了过去,大西文雄没带电子翻译器,但他能说一口生硬但流利的英语。

  “请问法官先生,贵国法律如何处理像这样在公共场合的伤害罪?”

  “嗯……”享利小心地斟酌着词句,“这,恐怕还没有严重到按伤害罪起诉的程度,这只能算是,嗯……破坏公共秩序吧,像这种情况,一般只处以,嗯……短期监禁或罚款。”

  “罚多少?”大西文雄紧咬着问。

  最高法官很是为难:“这……我认为目前这种特殊场合……象征一下吧,一百元。”

  日本首相从西服里掏出一打钞票放到桌子上,然后转身看着美国总统。戴维又被将一军,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好掏钱,但没想到虽穿得挺阔气,口袋里却一个子儿也没带,他转向旁边的贝纳,胖女孩儿脸儿朝天摇摇头。戴维狠狠瞪了她一眼,这小丫头肯定带着钱的,只是想看总统的笑话。

  “我替你交吧。”大西文雄说完,变戏法似地又掏出一大打钞票放到子上,看了一眼戴维,又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孩子们,说:“这可是日元,六百日元。”

  小政治家们刚刚发育起来的政治嗅觉立刻嗅到了这个日本孩子后一句话的深刻含义,这含义几句话是难以说尽的,但从面上的意思讲:首先,日元要值钱了;然后就是那个发人深思的数目:六百,超新星爆发前日元对美元的汇率是160左右日元兑换一美元,但在这个迎接新世纪的全球首脑聚会上,他把日元升值到6元兑1美元!

  戴维看着那堆日元,像看着一堆正在飞快蔓延的烈火,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是啊,你们有钱了,阔起来了,可别忘了这些钱是怎么来的!麦克阿瑟将军踏上你们土地的时侯,日本只剩下一些一阵小风就能刮倒的榻榻米小木板房,汽车用的是木炭瓦斯……是我们给你们撑起了核保护伞,是我们保卫了你们的海上运输线,你们才能造出那么多彩电和小汽车。哼,要是没有美国,要是没有美日防务条约,别说造小汽车,你们自己都要买伏尔加了!可现在,你们有钱了,阔起来了,唉,见鬼……”戴维叹气摇头,一付感叹世风日下的样子。

  当孩子们接过世界以后,世界政治和国家关系呈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形式,一切都撕去了大人时代那层彬彬有礼的伪装,变得赤裸裸了。孩子们都已适应了这种形式,反而觉得大人们那种温文尔雅的样子很可笑。当一批身穿雪白服装的孩子又端上一批美味的葡萄酒蒸蜗牛时,宴会又继续下去,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现在,每一场国际间高级会议都会发生刚才那几幕,那丝毫不会影响孩子们的食欲,这次宴会本来几乎可以称做是完美无缺的,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破坏了一切,因为这件事使孩子们再也吃不下去了。

  交纳罚款后,戴维总统立刻又变得热情可亲了,他插进一圈圈孩子们中,愉快地参加他们的谈话,并以东道主的身份劝大家多吃多喝,给他碰到的每一个人,包括格林和大西文雄拿酒拿菜。这一次,美妙的气氛持续了很久,一直到深夜,也没再发生什么事。突然,法国总统皮埃尔挥着两手大声叫大家安静。

  “各位,我发现了一件事:请看这三位……”他指指三个黑人孩子,他们正在东厅的一个角落并排坐着,低着头一声不响,"自我们这个美妙宴会开始以来,他们仨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什么也不吃。我想他们一定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是的,一定有的。现在,爸爸妈妈们都走了,你们的心里话和苦处只好说给小朋友听了,说给我们听听,好吗?也许我们能帮助你们呢。”

  孩子们纷纷向那三个黑孩子围过去,黑孩子中的一个站了起来,用很标准的英语作了自我介绍:他们是三个非洲小国的首脑,他们的国名很多孩子是第一次听说。

  “请原谅,请原谅,我们打扰大家了……”那个黑孩子紧张地说。

  “不,一点都不!”皮埃尔安慰他们,其他的孩子也纷纷附和。

  “请大家不要管我们,继续开你们的宴会吧。我们实在吃不下,不是胃口不好,也不是菜不好,菜很好,真的,太好了,我们见都没见过,是我们的国家使我们吃不下。小朋友们,魔鬼般的干旱在我们那块土地上已持续了两年,那里的原野在太阳下冒烟,大地裂开长长的口子,在干枯的河塘中,静静地伏着一条条鳄鱼,它们已都是干枯的空壳,用火柴一点就着……大人们在的时侯吃饭已是一件难事,现在那里却只剩下我们孩子了。在我离开国家到这里来时,饿死的孩子铺满了机场跑道,我们把他们移开飞机才飞起来。那些饿死的孩子,轻得像一张纸,一阵风就能把他们吹起来……在你们现在吃着这些我们没见过的好吃的时,我们的国家不知又有多少孩子饿死了……啊,对不起,我现在不该说这些,请原谅我们……”

  整个东厅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之中,各种肤色的孩子们睁大含泪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三个黑孩子,他们都瘦得不能再瘦,似乎也能被一阵风刮起来;他们没有其它孩子们的西装革履,只穿着粗糙的亚麻布衣服,其中一个的布鞋还张开了大口子。大家都知道,在联大开会期间,他们总是把自己的那份没吃完的饭仔细地放到食品袋中,再放回宾馆房间的冰箱中,而他们自己则时时处于饥饿状态中,有一次,他们中的一个竟在会议大厅的走廊中饿昏过去!每天上午十一点以后,他们在会议坐席上就心神不定,显然是盼着开饭,但真的开饭,他们又都像想起了什么,只吃很少。有几个西方代表曾劝他们吃饱,如果他们需要食物带回国的话,可以赠送几大卡车,只要他们的座机装得下。可那三个孩子不接受这些礼物,只是自己吃饭时节省。其实,他们本人并不穷,他们的父母都是那个国家的上层人物,都在美国有可观的资产,他们完全可以穿好衣服,吃饱饭。他们并不是为了省多少,这黑孩子自己也知道,他们省下的那点儿回国是救不几个小朋友的,他们只是想同国内的孩子们一起挨饿。而这时,美国总统向国内的孩子们发表的电视讲话中却有这么一段话:

  “……我要提醒小朋友们注意饮食,因为现在没有爸爸妈妈们指导你们正确的进食方式了,我们发现,孩子们最近偏食高热量的糖类和肉类,这是不好的,我劝大家多吃一些水果和蔬菜,并且多多运动以帮助消化,原因很简单:我可不想在一个由小胖子组成的国家中执政……”

  各国的小首脑们依次走过去,紧紧地握握那三个和自己居住在同一个星球上血管流着同一种颜色血液的孩子的手。

  戴维首先打破了沉默,他那漂亮的眼睛中充满了泪水。

  “我……我愿意告诉你们,我们的国会已通过了一项很大很大的援助计划,现在这项计划已经开始执行,第一批装有二十万吨小麦的三艘巨轮已经从纽约港启航,现在正开往非洲……”

  这时副总统米切尔打了个手势挡住了总统的话头,然后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戴维没等他说完就大怒起来,抽手揪住副总统的衣领。

  “什么?!船不是已经装完了吗?”

  “是的,可……”

  “那么是没有人开?安纳波利斯海校短期培训出来的那些男孩子呢?他们不是吹牛能开起航空母舰吗?我在上个星期日就亲自鉴发了起航命令,可现在船还在港口!难道要我亲自把航推出海去吗?你们这群小蠢猪!”

  米切尔被骂得脸和脖子一片通红,他支支吾吾地解释着:“是这么回事儿,这次航行是由海军负责的,五角大楼的孩子们认为这事应该再缓缓,因为……因为三个受援国中有两个拒绝我们在他们国土上建立空军基地的要求。还有一个原因:在这之前,空军的一架‘大力神’运输机已经在一号受援国空投了近百吨大米,但中央情报局的孩子们后来发现一件事:那个国家有许多反政府的孩子游击队在活动,他们首先用武力控制空投地点,收集所有空投物,把每袋大米上的U.S.A标志涂掉,画上镰刀斧头标志,然后再散发出去,并宣称那是苏联飞机空投的,所以,空投就没有继续……”

  “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五角大楼觉得既然让他们负责援助计划的实施,这些都在他们的权限之内。”

  “哼,怪不得大人们都说美国是一个左手不知右手在干什么的国家。”戴维的气消了许多,他想了几秒钟,把手一挥,“算了,不管这些,第一支船队照常起航,我们不能看着那里的孩子们活活饿死,要不还有什么脸来领导世界?”

  “可……”

  “还有什么?!我说过,起航!见鬼!”

  “总统,从卫星照片和飞机观察来看,目前受援地区的情况已经很不妙了,那里的运输系统已全部瘫痪,连最起码的运输条件都不具备,就算我们的船到达港口,粮食也送不到最需要的地方,真的,我怀疑那些孩子是否还有力气来搬那些粮食。由陆路向非洲内地散发粮食,目前我们也做不到。

  “那么,改为空投!”

  “你知道,我们国内航线都缺少足够的飞行员,大规模的远程飞行太难了,就是飞那么有限的几次,只能空投几百吨粮食,顶什么事儿呢?”

  ……

  孩子们静静地听着总统和副总统商量着援助非洲的事,并把希望寄托于他们,因为现在除了他们,没有一个国家有这种能力了。现在,他们看到两位小总统被难住,也都心急如火。这时,从人圈外远远传来一个沉着的声音,这声音不大,但把所有人都吸引过去。

  “也许可以这样,”

  说话的是沃恩,宴会开始后,他一直不引人注意地站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面向着墙,似手在欣赏着上面的艺术品。现在他说话时,也只是略略侧过身看了众人一眼,又背过身去看着墙上的浮雕,“可以空投糖类和动物油,这些东西热量大,对于拯救生命来说,一吨这样的高能食品可以起到十吨大米的作用。由于那些地区的气侯,这些东西应该采用小袋真空包装。首先用船把食品海运到非洲,同时运输机飞抵港口附近的机场,这样飞机将从非洲海岸的美国援救船上直接装货并向内地散发。我们知道,沿海地区的灾情虽然严重,但情况比起内地来好得多,内地已处于极度危险的状态。所以我们的第一批援助物资只能向内地散发,这就需要有一批援助人员维持沿海机场的秩序,他们可以由运输机载去,也可以随船到达,以防沿海难民哄抢物资。”

  孩子们都觉得这个方案十分有理,纷纷赞同。沃恩呷了一口一直端在手中一杯威士忌,他说话时眼睛一直没离开墙上的浮雕,好像注意力也一直集中在那上面。在场的小国家首脑中很多人都有一定的大人风度,但那一看就知是模仿的或说装出来的,但沃恩不同,他所表现出来的成人般的沉着和老练是内在的和真实的,有一种东西把他同这孩子世界隔开了,孩子们真觉得他是个大人。

  戴维悄悄地看了沃恩一眼,他此时比别孩子更敬佩沃恩,因为他对国务卿的话理解更深一层。他知道这个简短的方案解决了所有的让人头疼的问题:世界将会认为,那些随着救援船和飞机而去的美国救援人员是完全必要的,而且,为了维持沿海机场的秩序,那些孩子自然不应两手空空地去,他们将用冲锋枪和机关枪守住这些机场。而沿海那些饥饿的孩子看着堆在眼前又可望不可及的食品,不会长时间无动与衷的,求生的本能会使他们闹出一些事来,这样,美国就又有完全正当的理由增派更多的“救援人员”去机场,并且在运送援助物质的同时捎去几辆M-1坦克和能飞到内地作战的“阿帕奇”武装直升机帮助机场维持秩序也不是说不过去的。这样,不但可以避免那些该死的小游击队员把U.S.A改为镰刀斧头,而且使五角大楼有了他们想要的空军基地。

  “好了亲爱的朋友们,”戴维亲切地对那三个黑孩子说,“现在问题有了初步解决,我们的第一次航行至少可以救活你们国家那些最危险的、已处于死亡边缘的孩子,至于以后,让我们再慢慢想办法,只要美国在,世界就在!现在,请你们吃些东西,好吗?”

  “不,谢谢。在我们国家的孩子们脱离饥饿以前,我们只能吃得同他们一样多。对于你们的援助,我们表示最深的谢意,但,我们自己心中并不会因此而轻松,但愿我们的孩子们在初步逃过了饥饿后能用比世界其他孩子大十倍的努力去劳动、去建设,就是累死也不要饿死。我们不能只靠别人生活,要别人的越多,我们欠的就越多。”

  “不,朋友,你什么也没欠我们,美国的援助是无偿的。”戴维自豪地拍拍胸脯。

  黑孩子痛苦地蠕动着厚厚的嘴唇,显然,饥饿正在折磨着他,但他还是艰难地说下去:“谢谢。但是,总统,还有所有的领导着你们所在的国家的小朋友们,也许有一天,马丁·路德·金所梦想的大同世界会到来,但在这个世界没到之前,我请你们千万记住一个道理,这个道理是我们在黑非洲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们告诉我们的,他们不是用话,而是用他们的血和泪告诉我们这个道理。我看过美国的企业巨子艾柯卡的自传,我想用他写在书皮上的一句话来说出这个道理: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宴会就在孩子们对这个黑孩子的话长长的沉思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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