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图 1
刑警的大忌是预设立场。
在未掌握足够的信息之前不能对案件妄下判断,是刑警的基本职业素养。
案件定性需要慎之又慎,但总有一些情况例外,能让办案人员第一眼就给这个案子定性。
这种瞧一眼就能做出定性的重量级的物证不太多,但头颅肯定算是一个。
二零一三年六月二日,碧空如洗。
这也意味着,在大太阳底下那些无遮无挡处忙活了大半天的外勤一队队员无一例外,个个都汗流浃背。
薛小波艰难地直起腰,大概是弯腰太久的缘故,这理论上还不到肾亏年纪的小伙子不得不一手撑着腰——用的是手背,因为他那手套上满是翻动石块草梗时蹭上的泥土水渍——另一手在眼前搭着凉棚,即便如此,他也只能眯着眼向远处眺望。
“哎呦我……”
“草!”
薛小波的感慨还没成型,十米外网格式拉网搜索的那伙计的咒骂声突如其来的插了进来。
“卧槽,”薛小波怔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凝:“哎,那孙德胜是吧?”他扯着脖子问,“没事吧?你可千万记着,哪儿划破了可小心点,别把血滴现场,不然回头石磊那狗东西得骂死咱们。”
“哎呦,薛哥,跟你嘴里是不能得着点温柔体贴的话了是吧?”临近水库边的一丛乱石堆里冒出个小伙子的脑袋,汗水早把帽子洇湿了一片,“脚崴了一下。”一边说,他一边站起身,愤愤然地撵了撵脚底下的碎石,“石科刚走,哦,卧槽,走了又一个小时了,你这嘴里就不是磊哥了,成狗东西了。”他看了看表,被午后的太阳烤的通红的脸上浮现出揶揄的笑意。
“都他妈是给你们这帮臭小子擦屁股,哥才沦落至此。”薛小波那因常年风吹日晒而黄里透着黑的面上,也看不出红不红的,反正他一贯信奉,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你们手脚麻利点,我用得着到处当孙子?还不麻利儿找,再给技术队拎安全套、饮料瓶,回头我他妈连孙子都当不上了,我。”
闻言,孙德胜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哥,抛尸现场扩了两次,而这都他妈第三遍了,不是哥几个不卖力,我看这轮儿连安全套都抄不出来了。丫肯定是换了地方扔了,方圆两公里,大概只扔了个脑袋。要不然,咱这几十号人,再加上附近派出所支援的几十号民警,十米网格来回搜,早他妈翻出来了。别说抛尸袋,就算是二两肉丝,也跑不出这么多双眼睛啊。”说完,他充满希望的看着薛小波,“薛哥,有了脑袋,受害者身份就差不多落实了,咱走访摸排不就得了,比跟这儿犁地效率高啊。”
一般头颅是犯罪分子最不愿意让人发现的尸块,因为有了这一部分,尸源基本就能确定下来,而受害者状态也同时确定无疑,这对警方办案有重要指导意义——有了身份,也有了案件性质,一切不就有了抓手么。
可问题是这个脑袋太特殊,是个焦不溜秋皮开肉绽,甚至连男女都莫辨的脑袋。
“……”薛小波一时无语。
这事儿怪不得孙德胜,这倒霉孩子是在休假中被抽调回来的,一归队就一头扎进地毯式搜索中,他没见过那脑袋。
“报案人昨儿跟警车上吐了一路。知道为什么吗?”最后,这有有第一手资料的队长斜睨着孙德胜说。
“脑袋,谁瞧见不害怕啊?”孙德胜理所当然地道。
“害怕?那不光是害怕的事儿,还他妈,唉,砍虽没砍碎,但拼又拼不全,大概那王八蛋觉得受害者生物特征毁的不彻底,砍完了又放把火,然而这倒霉催的也不是个纵火的材料,这火估计没怎么着起来,所以烧又没烧透,你就想吧,那脑袋得什么样?”
孙德胜呕了一下。
“卧槽,听说发现这脑袋的是个小孩儿?”他不无同情地道。
“可不,爹妈觉着孩子需要补充点正能量,趁着儿童节,硬把孩子从电脑前拎出来,一家三口跟水库边野餐,嘿,孩子瞧见个球型垃圾袋,也是脚欠,上去就一脚,踢出个脑袋来。这一家三口这哆嗦的,回支队的时候人都拿不成个儿了。”薛小波两手一摊,“别说证人,菜菜昨儿都吐一路。”
“这么一说,”孙德胜一脸既想笑又想吐的矛盾,安抚性地拍了拍胸口,没意识到蹭了自己一胸脯泥,“我又觉着自己挺幸运。虽然假期泡汤了,但至少还没跟菜菜……等会儿,薛哥,物证没在支队吧?”他安抚自己的手忽然停了,“地下一不是规划了个法医实验室?”
“嘿,嘿!醒醒,”薛小波摇了摇头,“你搭个窝,人家凤凰就往里落啊?这种脑袋只有法医人类学专家能鉴定,咱们支队也得有个专家才行啊。跟南岭法证鉴定中心呢。”
“哦,对啊,鉴定中心有个姜卓文。”孙德胜恍然大悟地道,脸上都是交给他就可以踏踏实实等结果的释然,“诶,话说,”他眨了眨眼,“前两天听大嘴说吕队让他抓紧收拾出个办公桌,薛哥,地下一那个法医实验室是不是有主儿了?”
“干你屁事。”薛小波眉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看了眼天色,“那都跟你没关系。你的事儿就是赶紧确定尸源。都指着姜卓文,给你开工资干嘛?太阳都快下山了,还不麻利儿找?”
孙德胜伸了伸舌头。“这天儿,咱都找了一天半了,哥,要真有漏下的尸块,不用警犬,我闻都能闻出来。”显见,他对薛小波这个队长没那么惧怕。“收队吧?”
“收也成,”薛小波拿手腕子抹了一把人中上就快流进嘴唇上的汗,没敢用带着手套的手擦汗,毕竟,他还不想让技术队的队长,也就是石磊那个“狗东西”从物证上提取到他的新鲜DNA,“明早案情分析会你自个儿跟吕队汇报,现场一点儿的有价值信息都没找着。”
孙德胜吸了一口凉气,忙又弯下腰继续在乱石堆里翻找起来。
薛小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但这单音丧的不像是嘲笑小孙,倒像是哀悼自己——就是,明天早上,要出现在案情分析会,然后做外勤工作汇报的那个自己。
口袋里的手机在这个当口响了起来。
薛小波一惊,“不是吕队,不是吕队”,他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掏出手机。
结果,显然是个比吕队的电话更可怕的消息。
看到屏幕上那个闪动的名字,薛小波瞬间就,如果有可能的话,更难看了起来。
“薛哥,我找不着姜法医……”
涌进耳朵的是实习生蔡瑶那一惊一乍的声音。
“鉴定报告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