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之境界》7 杀人考察 下(2)
■ 当我从港口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隔了两天才回来的房间,当然是空无一人的。 桌上的摊开的城市地图,留下了喝剩的咖啡的马克杯。在这个受寂寞支配的空间里,式的身影和她的容貌也变得稀薄了。 「……」 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没错,我是有点期待这种平凡的日常生活——当我回到房间时,式若无其事地擅自睡在人家的床上…… 从去年的十月开始,式就常常做出这种没来由地跑到我房间,然后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睡着的奇特行为。 我担心她是在绕圈子向我抱怨,于是便去找秋隆先生商量。 当我把式这种无法理解的行为告诉他以后,秋隆先生无言地把手放到我的肩上说「小姐就拜托你了。」这听起来好像也是绕圈子抱怨的答案。 ……现在回想起来,那还真是安稳的每一天啊。 我深信这种生活会永远持续下去。 电话铃声响起。 大概是橙子小姐打来的吧。她多半打算拿请三天连假这件事来讽刺我。 「喂,我是黑桐。」我不情愿地拿起话筒说。 然后,在话筒的另一端,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虽然什么根据都没有, 但我就是能察觉到,那是她打来的。 「……式?」 「——你这个笨蛋。」 式用紧绷的声音打从心底怒骂着。看来她是真的很生气,透过话筒都可以感觉到式的情绪。 「你从昨天起就跑哪去了!你知道外面很危险吧,你都没看新闻——」 吗?她还没说完便沉默了。 我当然有在看新闻,就是因为有在看,所以才无法一直待在房间里。 「……算了,没事就好。我暂时会到橙子那边去睡,就这样。」 ……式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似乎从昨夜就一直在打电话的样子。 现在这反而让我感到局促不安。 式既然知道了杀人魔的真面目,为何还不回来呢? 「式,你现在在做什么?」 「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你在追踪杀人魔吧?」 一阵沉默后,式答道:「没错。」 她的声音非常冰冷,连话筒这一头的我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那是仅存着杀意的恐怖声音。 式打算把杀人魔——学长给杀掉。 「式,不行,你回来吧。你……不可以杀那个人。」 「哦?你见过白纯了吗?哼,那该怎么办呢?这样让我觉得更不能放过那家伙了。」 她突然改变原本冷淡的口吻,笑出声音来。 「式!」 「我严正拒绝,我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我没有放过这头久违了的猎物的打算。因为那个家伙是许久没碰上的非人类对手。」 非人对手。 去年夏天,为了自己的快乐而杀人的浅上藤乃,难道与和自己意志相反而杀人的白纯学长一样噶? ……嗯,是一样的。不管理由为何,他们都只因自己与生俱来的冲动而杀人。 世人一般将他们称为杀人魔。 「……不过即使如此,就算对方是多么罪孽深重,杀人也是不能做的事。」 「我听腻了你的一般论,黑桐。白纯里绪已经不是普通人了,那家伙杀得太多;所以说,他是杀了也没关系的对手。」 「世上不存在那种杀了也没关系的人。」 「别说傻话了!那家伙已经没救,无法再变回人类了。」式坚决地说着。 正如她所说,或许白纯里绪已经不能被称为人。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那个人仍然是人。 「但是学长不是还跟我们一样吗?总之你先回来吧,如果你杀了学长,我可不会原谅你的。」 ……没有回答。 她在思忖半晌之后,丢下了简短的拒绝语句。 「不行,我做不到。」 我反问她为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以乾枯的嗓音说, 「因为我和他一样也是杀人魔。」 我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因为我非常不愿意承认她的告白。 「……你和他不一样,你不是没有杀过人吗?」 「那只是碰巧到现在都没杀人而已,但我是无法改变的。干也,你想一想。四年前的我非常接近杀人这个行为,虽然织的人格只知道杀人,但也仅只于此。织虽然只知道杀人,但他并不喜欢杀人。你只要思考一下就能明白了,我从沉眠中醒来后,明明织已经消失而只剩下式,明明没有织却还是想要去杀人。很简单吧,到头来想杀人的并不是织,而是活下来的式。」 从话筒传来的声首很沉重,如同在诅咒自己一般的失意语调。虽然跟式平常的声音没两样,但在我听来却不是如此。 「所以不行,因为我不会回去那里了,所以你不等我也没关系。」 式一边害羞的笑着,一边这么说。 静静地用着哭泣般的声音。 我沉默不语。老实说,真是有够不爽。 「听清楚了,式,那只是你误会了而已。」 她没有回答。没差。我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你不是说过吗?人一辈子只能担负一个人的死,你不但很重视那件事,而且——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杀人的痛苦。」 没错,式从小就一直在杀害织。 你是名为织的被害者,也是名为式的加害者——你知道那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 因此我相信,相信那个伤痕累累,充满哀伤的式。 「……你没有杀过任何人哦。只是凑巧都没杀过人而已?别笑死人了,这种凑巧能持续到今天吗?你是因为自己的意志而一直忍耐着。人的嗜好因人而异。式,你的嗜好只是刚好是杀人而已。不过,你却一直忍耐着。所以今后,你一定也能继续忍耐。」 另一头传来咬紧牙根的声音。 式静静地、却非常激烈地开口: 「什么叫做一定?我不了解的东西,你又凭什么知道。」 我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了。 「——那是因为你很温柔信。」 我了解那个在三年前没把我杀死的你。 ……式没有回应。 两人隔着话筒,因此我无发得知她现在的神情。 我们的交谈, 只能听得到彼此的声音。 ——然后交谈在道别的话语结束了。 「……黑桐,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我说过了,式最讨厌你这样的个性。」 说完之后她立刻挂掉电话。 话筒另一端传来制式的电子音。最后一句话……和去年夏末,两人被雨淋湿时说的话意义相同。 ◇ 二月十日,时钟的指针指着下午七点。 或许是原本不擅长的东西,升级为厌恶的东西,因而变成了我的原动力,我忘记两天没睡好的事实,从房间里离开了。 /3 ■ 时间是八月。 我越来越疯狂了。 ■ ——那是因为你很温柔。 我回想起这句无聊的话语,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心里涌现的只有凶残的情绪,我极度不悦。 「……真是个幸福的男人。」 我恨恨地咬紧牙根,在脑海里狠狠揍了那家伙少根筋的脸。 完今没变!没错,那家伙真的和四年前一样,一点都没变,依然痴痴地相信两仪式这个杀人魔,露出笨蛋的笑容面对我,像对待怔常人一样对待我,完全不觉得自己会被杀,因而才会让我出现无聊的幻想。 ……没错,幻想两仪式这个异常的人,或许也可以正常地活在在阳光底下。 四年之前,式对那个完全没辙。 我现在终于了解那种感觉了。 ……因为我会杀了干也,因此必须从他的身边远离才行。我一直认为,我对两仪式这个自我,一点也没有痛苦的感觉。 ……不过,如此一来,我就和以前一样了。 看来,我没有资格批评干也,因为式一直以来都觉得黑桐干很碍眼。 跟黑桐干也讲完电话后约两小时,我抵达了白纯里绪的住处。追踪那家伙非常简单,只要跟着他身上麻的味道,然后一路来到起源即可。 那座位在港口,用来保管船货的仓库,似乎就是杀人魔的根据地。 港口里空无一人。 晚上九点后,没有会来自库街的好事者,也没有人住在这里。 港口所拥有的,只有来自海面的反光,以及矗立的路灯光芒而已。 ——的确,如果在这里的话, 不管做什么都不用担心被打扰。 我左手拿着小刀,右手拿着投掷用的刀,走向目的地的仓库。 那栋建筑跟学校的体育馆一样大,与其说是仓库还不如说是某种工厂。高约八公尺,让人意外的用窗户排满了一整面墙,虽然窗户高达七公尺而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况,但若在白天,仓库里一定很明亮吧? 要用一句话来说明的话,就像是被铁墙围住的温室。 我虽然打算从窗户进入,但没有那个必要。仓库的入口,也就是那扇生锈的铁门,微微地开着。 以陷阱来说,还真是普通。 我从门缝间走进了仓库。 ——接着。 里头跟外头煞风景的港口不同,呈现非常奇特的景象。 从像是天窗的窗户里流进了月光 ……这里简直跟丛林没什么差别。 高约五公尺的草种满了仓库,大部分的地面都是土,只有像通道的地方铺上了水泥。人工创造出的热带园地,就是这栋仓库的真面目。 「————」 我右手的小刀感应到什么而颤抖了一下。 那家伙正躲在这密林中窥视着我的行动。 ……虽然也想陪他玩玩,互相观察一下。但还是算了。看来因为与黑桐干也对话而不爽的我,已经失去常人拥有的耐性。 我拨开茂密的草,直接走向猎物。 「————!」 那家伙惊慌地逃开。 但已经太迟了。 我追到他的身后,并挥下左手的小刀。 在挥中的的一刻,他跳了起来。 跟昨夜一样,朝墙壁跳跃……的确,身为人类的我,无法像鸟或蜘蛛般进行立体移动。 可是我已经看腻这种特技了。 我将右手的小刀射向敌人,把他打了下来。 然后跑到他落下的地方,跨坐在他身上。 「——什」 那家伙——白纯里绪仰望着我。 因为昨夜的一战而认为战力相同的那个东西,现在因为无法掌控H大的强弱差异,连话都说不出来。 与我相似的男子,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要挥下小刀的我。 那不是昨夜的杀人魔,而是如干也听说,一点害处都没有的「人类」。 「拜托,你,等等。」 猎物自己明明都不知道意思,却还这样说着求饶的话。 但我对那种话没有兴趣,就这样把小刀刺了下去—— 眼前的场景,似乎和某个时候某种情况很类似。 「——咦?」 我和那个家伙同时发出诧异之声。 我那把——逼近那家伙叫喉的小刀竟然停住了。 「怎么……」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把气力贯入左手。 我不会让他逃走的,我要杀了这家伙,并成为杀人魔。这样一来——我一定能够一个人活下去。就算回不去,也能毫无痛苦地自在活下去。 ……明明可以的, 但我的左手,怎样就是无法杀掉白纯里绪。 「——不会原谅。」 这句话在我脑诲里回荡着。 猎物就像蛇一样,从我手里逃走。 不过他的背后全是空隙。 那家伙身上的死之线,我也看得相当清楚。 接下来只要一如往常地挥舞左手即可。 「——我不会原谅你的。」 然而,我却放过了最后的机会。 简直像个小丑一样。 明明一直渴望杀人,却无法跨过最后那一条线。 只因为那个男人说过的那些毫无没意义的话。 「那根本算不了什么……」 没错,那根本算小了什么。 即便无法被某个人原谅也无所谓。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原谅我也没关系。 可是,为什么。 「——都是那家伙的错。」 如痛苦般的憎恶,让我说出了这句话。 逃走的猎物狰狞地笑了。 刚才都还很怕死的猎物,发现了我的异常,变同昨日杀人魔的模样。 怎样都无法下手杀死白纯里绪的我,不管是打倒变回杀人魔的那个东西,或是从他身旁逃走,我都做不到。 /4 ■ 时间是八月。 就和荒耶先生所说的一样。 我是对的。 因为如果发疯了,杀人也是一件没办法的事。 ■ ……雨正在下。 淅沥沥的雨声很吵,让我睁开了原本紧闭的双眼。 「……什么嘛,原来我还活着啊。」 我从沉眠中醒来之后,躺卧在水泥地上看着眼前的景色。 草长得很茂盛。植物的高度高过我的身高两倍有余。 自高处窗户射入的日光,由于雨的缘故呈现灰色。 即便如此,从一整排玻璃窗射入的光线依然很强,亮得让人觉得不是在建筑物里。在不知不觉之间,外面已经是早上了。 灰暗的植物园。 我就倒卧在那附近。 ……虽然我记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败给了白纯里绪。我的双手被铐上手铐,身体不听使唤,多半是被注射了不知名的药物。 我的意识模糊,完全无法思考,也只能就这样被铐着手铐睡在水泥地上。 虽然我睁开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好冷。只听得到雨声。 我无意识地凝视着淋湿玻璃的冬雨。 或许是被注射药物的缘故。 我的意识不存在于现在,而是观看着三年前的遥远过去。 … ……正在下着雨。 那一夜非常寒冷,彷佛连骨头都会冻碎。 式连把伞也不撑,只是追逐着黑桐干也。在滂沱大雨之中,凭藉着路灯的光线前进。 湿漉的柏油路面折射光线,让我看不到那家伙的身影。 即便如此,式依然迅速追上了他。 刚才虽然遭到陌生男子阻碍,不过这一次可就没人出手帮他了。 式朝着愣愣地伫立在的黑桐干挥舞小刀。 少年的鲜血,渗入路面上如小河般流动的雨水里。 ……不过,小刀只是轻轻掠过罢了。 「为什么。」式屏住呼吸,黑桐干也则是奔跑起来。 式随即追了上去,然后重复做着同样的事。 这个捉迷藏游戏,一次接着一次地持续。 真是诡异。 少年奔跑一阵之后,又停下脚步,仿佛是在等待少女。 在雨中的式,就是无法杀了黑桐干也。 「为什么——!」 我情绪不禁激勤起来,抱住了头。 那家伙又在远处停下,一直被大雨淋着。 当我看到他那种模样——胸口感到一阵苦闷。 「……和黑桐在一起会感到痛苦。因为他让我看到无法得到的事物,所以让我如此不安稳。 因此——我必须杀了他,只要除掉他,我就不会再做梦。我必须让这种痛苦的梦消火,恢复成以前的我——」 虽然我像小孩一样大声喊叫,但想哭的情绪却越发强烈。 在雨中的式,似乎正在哭泣。 黑桐停止奔跑,和她面对面站着。 ……不太会说话,个性又笨拙的干也。那位少年竟然停了下来等待自己。 就在那时,式理解了织的想法。 ……没错,杀了干也,就不会再陷入痛苦,也能恢复成以前的自己。 然而,相对的——会连那个梦也没办法做了。 虽然做梦会感到痛苦。 可是不能做梦又是多么可怜的事? 结果一直阻止杀害干也的并不是式、也不是那名黑衣男子。 而是最喜欢做梦甚于一切,而且只能做梦的织。他不愿破坏名为干也的梦境。 ……就算无法得到,即使再怎么痛苦,梦正是最重要的生存意义。 ——所以无法除掉他。 杀了那家伙的话,我会更加痛苦。这颗心也无法再忍耐下去。 只要这么做—— 式往干也的方走了过去。 少女在距离少年有段距离的斑马线上停下脚步。 在视线模糊的大雨之中。 远处传来汽车的声响。在最后一刻,式露出了笑容。 ……没错,答案其实很简单。 「既然无法除掉你——那就只有让我消失了。」 露出的式,留下这样一句话。 那是非常温柔,非常幸福,如做梦般的微笑。 就在下一瞬间,逼近的汽车发出轰然的煞车声,撞飞了她的身体。 … 那是我在记忆中三年前的那一天。 在那个时候。真正该死去的其实是我。 在两仪式体内清醒的是织。 但织代替我在那时死去了。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织就无法守护自己的梦。因为这个身体如果只有织留下来,那么他将会持续随机杀人的行为。因为可以实现织的梦想的,不是织自己,而是式。 在式体内的织,平时只能沉睡。 虽然我们是从最初的同一个人格分离而出,不过,只有身为式的我,才拥有身体的主导权。既然身为式的我存在着,那么此时织也只能沉睡。 织总是一直沉睡着。 他一直怀有式披压抑的心愿,完全被限定在否定他人、伤害他人、杀害他人的方向。因为这正是他被创造出来的原因,所以织只能以杀人魔的身分存在。只有在两仪式对当时相处的对方抱持杀意的情况下,织的人格才会在两仪式的体内出现。 然而,织也希望他能像现在的我一样正常生活,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们拥有相同兴趣、一起成长,甚至连憧憬的事物也是相同的。 式……身为肯定之心的我,至少还会模仿,但织连这种事都办小到。即使如此,织还是认为,即使再怎么受到他人的厌恶,总有一天,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 不过,那是他无法实现的愿望。 因此——织做的梦,是Siki过着幸福日子的梦。 喜欢做梦的织。 唯有在梦里才能实现心愿的织。 那也等同是式的心愿。 我们在现实世界里碰见了那个梦。 织那个可以过着幸福日子的梦。等于否定了自己存在的希望。 只要当时喜欢的那位同班同学,只要式和那个同班同学存一起,就能实现他的梦,但只要织存在,总有一天我会杀掉那个同班同学吧。 自己亲手毁掉自己的梦。 织不喜欢这样,他不想破坏黑桐干也这个梦,他想让Siki获得幸福;因此选择了唯一的手段。 ——也不为什么,只是为了守护自己的梦。 他终于获得了幸福。 可以一直做着那个梦。 「……至少,也要让那家伙记住织。因为现在的我,正是织做的梦。」 因此我才会下意识使用织的话语。 如此一来,我就能可以让周围的人把我当成织。 ……雨不停地下。 我的意识仍然朦胧。 视野突然变得扭曲,一股无法抗拒的睡意侵袭而来。 在这之前, 我回想起身为另一个我的织,我想起他的心愿,并且将之遗忘。 ——谢谢。我没办法杀了你。 ……感觉有些可悲,只能透过杀害这种方式和他人建立关系的式,连将这句话传达给她想传达的对象也无法做到。 杀人考察/5 ■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安心下来。 孤身一人太让人不安了。 我发现,必须要拥有和我一样的狂人同伴才行。 ■ 二月十一日,星期四。 一早就开始下雨,我来到了橙子的事务所。 我并非回到下作岗位上,而是为了要前住港口,有些事非得先和橙子小姐商量不可。 我讲完有关白纯学长的事之后,橙子一脸无趣似地弹了下手指。 「所长,你有什么看法呢?」 虽然我因为她摆出一副学长的事和她无关的态度,因此瞪视着她,不过她却摘下眼镜回瞪我。 「我没什么看法,既然起源觉醒是四年前发生的事,那就代表白纯里绪没得救了,他彻底变成另一种生物了吧?」 橙子一边说着,一边叼起了烟,单手托腮思忖着。 「不过他居然是起源觉醒者?荒耶那家伙,留下了无聊的临别赠礼,如果对平常人那么做,原有人格必定会彻底遭到摧毁,白纯里绪的双面性,可以说是当然的结果。」 「所长。那个,所谓的起源,指的事什么?虽然学长说是一种本能,可是我不认为那玩意能削弱人类的意志。」 我说完了之前一直抱持的疑问以后,橙子小姐点了点头,把烟夹在手指上。 「个人的深层意识不可能改变肉体本身,像苍崎橙子或黑桐干也,仅仅二十年所培养出来的意识,当然敌不过『肉体』这个更为坚固的自我。若掌管人格的是脑髓,那表现个人的就是肉体。虽然最近出现某些说法,认为人类只要有大脑就不需要肉体,但结果也只是在轻蔑自己的人格而已。不过我觉得这种事要怎样都无所谓啦。」 ……我总觉得这番话好像离题了,而橙子小姐一阵思考之后,又提出了奇怪的问题。 「黑桐,你相信前世这种东西吗?」 「……前世,是那个自己出生前乃是动物这种东西吗?……该怎么说,我两边都不相信。虽然并不否定,但也不肯定。」 「真像黑桐会说的答案。不过,在这里先假设为有吧……以科学的观点,也有所谓转生的理论存在。所有分子都会流动吧?除了精神、灵魂、生命之类的观念以外,所有的物体都能转换为其他物体。 所谓的起源,便是追溯这种无秩序法则的方法。在魔术师里,甚至也有人试着让前世的自己附身而使用其拥有的能力。这是尝试让自己出生前的能力超越时代而继承下来。而起源则是指更上一层的东西。如果有前世的话,那之前应该就还有前世吧?前世不是人,再前世甚至连东西都不是,但存在之线还是会一直延续下去。你这个灵魂的原点,创造你这个存在的场所,确实存在。但是那个地方并没有什么生命之类的东西,有的只是某种开始之因,决定事物的某种方向性而己。 在一切起源的漩涡之中,某种方向性如同闪电般发生。『做……』的意义流动。适合那个流动的物质集结成形体,而那个东西有时会变成人类。 在开始之因所发生的事物方向性,是指根源漩涡混沌里所产生的『做……』、『非做……不可』之类冲动,也就是让所有有形物体存在的绝对命令。这种混沌冲动,据说是魔术的起源。 简单来说就是本能。例如有的人只对小孩感到兴奋。虽然一般认为原因是出在儿时的经验,不过儿时的经验并不能扭转成人的意识,那在出生前就已经决定好了,灵魂有所谓的起源这种模型,即使我们知道,也无法对抗其存在的方向性。」 橙子小姐就此打住不说,不过我总觉得最后的几句有种诡辩的感觉。 ……但也有我能够接受的地方。 就算是我们不想做的行动,也无法违背欲望而不去做。 按照橙子小姐的说法,人类、植物、矿物,都具备这种方向性,且被束缚而生存着。 「这些通常无法察觉.不过也有人一出生就离起源很近。这种人和超能力者一样,能力越是优秀,就越容易遭到社会排挤。 顺带一提,追寻死亡的式,起源是虚无;想违背常理的鲜花,起源则是禁忌。式因为离祈愿太近而受到那股冲动吸引,不过,鲜花不就很普通了吗?因为起源毕竟只是原因,不至于能支配人。——只要不是因为某种因素而对那个东西产生自觉……」 橙子锐利的视线望了过来。 她想说的我也知道。 「……换句话说,一但有了自觉,自己的人格就会败给那种方向性?」 「没错,从存在的一开始就累积到现在的起源方向性,光是白纯里绪自身不到十七年的方向性,根本不可能有能力对抗,他也只能不停重复自己的冲动罢了。不过『吃』还真是一种特殊的方向性啊。我可以了解他为何被荒耶看上了。听清楚了,黑桐,如果拥有『吃』这种起源,白纯里绪的前世应该是捕食猎物的生物。起源觉醒者可以取得累积而来的前世,你别把白纯里绪当成一个人,反而要把他视为动物集合体比较好。如果白纯里绪的人格残留着那就罢了,不过,要是那个人格消失了,他真的会变成『动物群体』。」 变成那样其实也颇耐人寻味,橙子小姐说完之后露出讽刺的笑容。 虽然她一直是那么冷酷,不过这次我无法默默容忍。 「——变成这样也是那个魔卫师所造成的吧。如果学长自己一个人的话,就不会产生——」 「是这样吗?光靠施术者本人,无法施展出让起源觉醒的魔术。必须等到起源者有所自觉,才能够让他觉醒。起源觉醒这种秘术,只要施术者和受术者意见相左就无法施展。白纯里绪是透过自身的意志做出抉择。他透过自身的意志变成动物,透过自己的意志杀人。被剥夺走的生命无法偿还,等他恢复成白纯里绪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 虽然白纯里绪本人说他无法克制自己,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看你似乎想帮助白纯里绪,因此给你一个忠告。你听清楚了,起源觉醒者确实会失去自身的人格,不过不会分裂成两个。如果白纯里绪的意志残留下来,那么残留的意志便可克制自身的冲动。他的人格可不像双重人格那样自由转换。黑桐,他是透过自身的意志在吃人哦!因此,你把他当成自己所认识的白纯里绪,这样的想法愚蠢至极,白纯里绪只是在骗你,意图博取你的同情而已。」 橙子小姐好像在斥责对生命恶作剧的学生一样,目光非常严厉。 我原本以为她是几乎不会担心别人的人,不过,在这个时候,我对魔术师……橙子小姐的偏见,似乎减少了那么一点。 看着一脸无法接受的我,橙子意外地绷起了脸。 「……黑桐你不会惊讶吗?我说的是,白纯里绪并非因为输给冲动才会吃人哦!」 「咦……?不,我非常惊讶。」 我淡淡地答道,橙手感到无趣似地蹙起了眉头。 「结果橙子小姐还是无法帮白纯学长一把罗?」 「嗯,这是那个男人为了追求灵魂形态而抵达根源的终极技术。我的专门领域在肉体部分。至于灵魂我就无计可施了。」 「这样子啊……可是既然学长的人格还残留着。我应该还能替他做些什么吧?」 「最多只是让他安心吧?不过那种事毫无意义可言,白纯里绪的人格能留到现在,已经可以说是一种奇迹,一来,或许明天就会产生变化……二来,或许他早巳放弃人类的身分。」 ……是吗?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说出了「救救我!」这一句话。就算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人格就不再是白纯里绪,不过他想要获得救赎仍是真实的 「真是的,黑桐,你的想法真容易理解啊。罢了,我也不会阻挠你,不过对方可是杀人魔哦。那种玩意还是交给式就好,式不是为了解决四年前的案件而在追踪杀人魔吗?」 经她这么一说,我不禁低下了头。 ……解决四年前的案件。听上去虽然如此,不过从她的态度来看,感觉不是那么单纯。我曾经眼睁睁地失过去式一次。我也了解,常时的式和昨夜电话里的式感觉很像。 情况和四年前相同,杀人魔现身了。式说自己也和杀人魔一样,而且似乎真的开始往那一方而倾斜。 ……她到底为了什么而想杀人? 「橙子小姐,人类杀害人类的理由何在?」 我因为再也无法忍受,因而提出这样的问题。靠着椅背的橙子小姐说出了一个答案。 「向对方抱有的情感,超出自己的容许量的时候吧,自己能承受的感情量是一定的,有的人容量大,也有人容量很小,不论是情爱或者是憎恨,当那种感情超过自己所能容纳的量,那么超出的部分会转变为痛苦,如此一来,便不能忍受对方的存在。不能忍受的时候该怎么办呢?也只能使用某种方法消除掉。不论是忘记或者离开,总之,要使其远离自己的心。当那种方法达达极致就是杀人了,为了保护自己而丧失道德,取得虚伪的正当性。」 ……对自己毫无办法的憎恨,目的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从那种情感当中保护自己才去杀人……? 也就是说,无法忍受的苦痛将转换为敌意吗? 「不过,不是也有人会杀害无辜者吗?」 「那不叫杀人,而是杀戮。只有在人类拿自己的尊严和过去比较,让其中一个消失时才叫杀人,并担负杀人这种意义与罪孽。杀戮就不一样了,虽说遭到杀害的一方是人,不过杀人的一方没有身为人类的尊严,也没有随之而来的意义和罪孽。比方说意外事故,不会有人因此担负罪孽吧?」 ……杀人这件事, 也就是杀了自己。 「那杀人魔到底是什么呢?」 「不是正如字面上的意义吗?因为是杀人的魔鬼,因此就和天灾一样,受到牵扯只能自认倒霉。」 ……式确实说过与这句话意义相同的话。 在十天之前,和式分离的夜里,她看到新闻之后,告诉我杀人魔并未杀人。 她说, 人一辈子只能杀一个人。 我说: 人一辈子只能背负一个人的死吧? 「我——回想起来了。」 没错,那两句话的意义一样——以前她告诉过我,那是她爷爷说的遗言。 式虽然一直很重视,而且也遵守了这个遗书,不过却又想抛诸脑后。 是我和杀人魔把她逼到那股境地。 我不清楚式对我抱有何种情感。 但那种感情让她痛苦,所以只能杀掉我来解决。 但是,知道杀人乏苦的式,却没有办法杀害任何人。 既然如此——不如变成不需担负任何苦痛与意义的「杀人魔」,她心里是这样想的。 然后,杀人魔在她附近出现,并且开始进行活动。 因为那个杀人魔想让杀人魔——两仪式变成他的同伴。 「——我先走了。」我从椅子上起身说道。 橙子小姐一脸不悦的模样。 「什么嘛,你这样就结束啦?外面还在下雨哦,多坐一会儿也无妨啊。」 「是的。可是我不走不行了。」 我行了一礼便迈开脚步。 背后传来随即这句道别的话语 「是吗。那么我留你下来,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黑桐,一路小心啊,有缘明天再见罗!」 /5 我做了一个让人怀念的梦。 「人一辈子只能杀一个人。」 真是、这样吗? 「是的。为了到最后让自己死去,所以我们只有杀一次人的权利。」 为了自己? 「没错。人一辈子只能承受一人份的人生价值,为了原谅无法走到尽头的人生,所以大家才会用尊重的态度看待死亡,因为生命等价,即使是自己的生命,也不是自己所拥有的东西。」 那么,爷爷呢? 「爷爷已经不行了,我杀了好多人,因为我承受了杀害他们的死亡,已经无法承受自身的死亡了。因此,爷爷的死,将会在没有任何人承受的情况下,前往虚无之处,那是非常寂寞的。」 只能杀一次吗? 「嗯,能杀人的次数只有一次,在那之后就不带任何意义了。仅仅只有一次的死相当重要。如果你杀害了他人而用掉自己的死,将永远没办法杀死自己,也无法作为一个人而死去。」 ……爷爷你很痛苦吗? 「嗯,我已经走到尽头了。再见了,Siki。如果你能迎接一个平稳的死亡就好。」 ……爷爷? 爷爷,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带着那么寂寞的表情死去呢? 喂!爷爷 … 响起了「啪」的一声。 跟外头的雨声不同,那是黏稠而让人厌恶的声奇。 我从梦中醒了过来,并睁开了双眼。 在野草相当茂盛的仓库里,我双手被铐着,被人丢到水泥地上。 ……状况和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身体的无力感已经开始消失,而在我眼前有个与我相像的男子。 白纯——里绪。 我就这样保持倒在地上的姿势,确认着眼前的对手。 那个人带着难看的笑容俯视着我。 「已经清醒了吗?公主殿下还真是性急啊!」 白纯说完之后蹲了下来,他手上拿着一根针筒。 「药物对你来说似乎没什么用,我一开始就该用这个的。」 白纯拉住我的手,拿着针筒刺了下去。 因为药物而麻痹的我,甚至感觉不到疼痛。浑身使不上劲,双手也被铐住,只能瞪着那个男人看。 「你的眼神真是不错,两仪式应该就是要这样才行。我刚刚注射的只是肌肉松弛剂,还要请你在那里乖乖躺着。」 白纯里绪坐到水泥地上,以舔舐般的眼神端详着我的身体。 我看着窗外的雨。 「……这三年还真是漫长!要是你能理解我一直在等待的心情就好了。」 那家伙嘴里似乎咬着什么。 我对白纯毕绪很冷漠,对方虽然也很清楚,却兀自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从荒耶的说法听来,我似乎是失败品,他竟然说我相反过头了。我跟你为什么会完全相反呢?两仪呀!我们明明这么相似,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存在于这世上的一股人吧?两个狂人,就得要彼此感情深厚才行。」 ……我没有回答。 真的,我并不是在无视他,因为两仪式正想着另一个完全小同的人。 那个东西继续无聊地独自。 「……因为你发生了意外,所以我一直苦无机会登场,之前预定让那两个人破坏你的计划,所以我得老实一点,别碍手碍脚……充分地利用他人,等到没有用处的时候就舍弃,这一点很让人不爽吧?可是光是靠我自己没办法对付荒耶,因此,我只能照他说的做,离开你身边。所以你别再那么别扭了,你又不是忘了所有的事。 ……不过,我很清楚,荒耶无法将两仪式逼入绝境,做得到的人,只有同为狂人的我而已……我知道这天一定会到来。」 那个东西靠近了我。 他像狗一样的趴下,舔着两仪式的脚。 响起了「啪」的一声。 黏稠的声音,潮湿的感觉。 带刺的舌头,一边舔一边往上游走——让人感觉想要发抖。 「——」 我发不出声音来。 回响在灰色仓库里的,只有那个粗重的喘息声。 我的身体明明无法动弹,感觉却变得更加敏锐。 宛如身处热带夜晚一样,我不停地出汗,像是被水淋过一样,令身溶进汗水里。 「——」 脚边的和服?摆被撕裂了。 那个叫做白纯里绪的生物吐着热气,继续埋头于舔舐的行为。 沾满唾液的舌头,缓缓从膝盖往上游走。 他很仔细地一直舔到大腿内侧,不断重复发出黏稠的声者。 那糖水般的液体,附着在肌肤上的感觉非常恶心。 「————」 ……我只能忍着不发出声音。 于是那个吸附在我肌肤上的东西,用非常缓慢的动作,从脚爬到了腰部。他的舌头一点也没损害到和服下摆,单纯在布料上爬行着。 「咻噜」、「啪擦」。 黏稠的声响让人感到不院。 不断流出的唾液,从我的衣服外侧渗透到身上。 ……被铐住的双手非常的痛。 野兽般的舌头仔细沿着我的胸部来到脖子。 他从脸颊一路舔到眼睛。 呼呼呼的喘息声,不断在我耳边回响着。 想到自己的身体满是唾液,闻到散发动物恶臭的呼吸,让我开始恶心作呕。 「——死狗。」 我如此骂道。 那生物开心地笑着,使劲咬住我的咽喉。 「啊——」 因药物变得敏锐的感觉,现在极为强烈。 像是脑髓被千刀万剐,我发出了尖锐的渗叫。 或许是白纯里绪因此感到满足,于是他移开了嘴巴。 我的脖子上留下野兽的齿印,沿着脖子流下的血,都有种淫靡的感觉。 「……还不行,还不到吃的时候。因为那会让你无法恢复原状。」 那个东西低声念着,然后站了起来。 「因为白纯里绪爱你,所以要慎重对待你……吃东西是我的起源,当那股冲动涌现时,我就见一个吃一个地吃下周围的人。但是,应该因此消失的白纯里绪竟然还存茌于此。我才不会输给冲动,因为有你这个同伴,所以我才会放过白纯单绪一马。」 白纯里绪像是在逃避自己的欲望一样离开了我身边。 「……但是!昨夜你竟然还没办法动手杀我。到头来,你还是连一个人都没有好好杀过。杀掉荒耶那种不是人的家伙也没用。你明明是远胜于我的杀人魔,为什么——连一次都没有杀过人!」 白纯里绪的气息依然紊乱,望向倒卧在地面上的我。 「这样让我很困扰啊……!我不能没有同伴,这样会让我无法安心下来,心里总是局促不安!明明……明明我只承认你是我的同伴,结果却遭到你的狠心背叛。再这样下去,白纯里绪不就会被起源吞噬吗?」 ……这种误解真是愚蠢至极。 自称为是白纯里绪的那个物体,踩着静静的步伐在草丛中消失。 「……你等着,我立刻——除去束缚你的原因。」 只留下这样的一句话。我虽然知道那句话的意义,但就是无法思考那会带来怎么样的结果。 ……这必定是因为药物的缘故。 我就在这种意识不清楚的状态之下,尽是想些没完没了又毫无意义的事情。 犹如被窗户玻璃弹开的雨滴数量,或是明天的自己会变得怎样…… 话说回来,我到底为了什么会去找杀人魔? 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因而让我忘却了初衷。 我——确实是, 确实是因为想安心下来,因此才跑到城里去。 再次发生的杀人案件,加上四年前的模糊回忆。 ……我担心自己可能又会杀了那个人。 「——原来如此啊,若是真有杀人魔存在,那么我就不是杀人魔了。」 我说完之后,发现自己泫然欲泣。 我好想回到过去。 真想过着清醒之后的这半年以来,和那个人度过的每日。 我想要证明自己也可以像凡人一样活下去,因此必须和杀人魔这个对手了断。然而,我却忘却了这个目的。 我一直潜伏在暗巷之中追踪杀人魔,也坦承自己内心有杀人冲动。 就在自己也弄不清楚的状态之下追踪白纯里绪,然后让自己陷入现在这种绑手绑脚的困者。 若是以前的我——若是三年前的我,就算杀人魔再现我也不会在意吧? ……我变得软弱了。 只能一个人躺着,厌恶自己沾满白纯里绪唾液的身体。 外头下着雨。 我觉得自己真是非常愚蠢又凄惨。 我实在无法原谅他,可恶、真让人不爽,如果让我变成这样的原因在这里的话,我真想抱怨个两句。 因为我并没有什么错。让我变成这样的责任,全部在那个人身上。 ……没错, 全是那个人的错。 因为有那个人,我才会变成这样。 因为有那个人,所以我变得软弱。 如果没有那个人,就不会有这样的自己。 所以, 如果那个人不在了,我也会活不下去 「……我这个笨蛋。」 由于药物的效力,脑袋一直不是很清楚。 我的身体热到让人喘不过气,汗水如同眼泪般流着。 这种模样要是被人看到,我可是会羞耻而死。 ……所以,不快点去不行。 我不能。直待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 这里不是我想待的地方。 ……我得快点回去才行,回去自己的家,那个我该回去的地方。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脑海里所描绘出来的,并不是两仪家的宅邸,而是黑桐干也在里头等着的,那栋平凡无奇的公寓—— 杀人考察/6 ——最后。 我来到了那栋仓库。 从橙子的事务所离开之后,大概两小时的路程,就能抵达港口的无人仓库。 在去找橙子之前,我就已查出此处就是白纯学长的真m住所,也是他藏药的地方。 在雨中,我靠近那栋即使在仓库街里也算很大的建筑物。 仓库的正面的铁门关上了,看来是没办法从那里进入。这种尺寸比自己大上几倍的铁斗,用螺丝起了不可能撬得开,于是我试图绕到仓库另一边。 ……仓库墙壁上装设了满满的玻璃窗,虽然可以从那边进去,可是玻璃窗距离地面有五公尺局,如果没有梯子,连碰都碰不到。 仓库实际上比看上去还大,像是学校的体育馆一样。 所以我想一定有后门之类的地方。我边走边找,很快就找到一扇门。 在铅色的墙上有、个状似普通房门的人口。 于是我一声不响地靠近并转开门把。 门没有上锁,我就这样溜了进去。 ……那里是个像杂物间般的狭窄牢间。 在眼前有另一扇通往仓库内的门。 常我走向那扇门的同时,响起了「铿」的一声。 「——好痛。」 我抱住头。 在察觉自己被人从后面敲了一记之前,我的身体就倒在地面上。 … 某种物体咕噜一声从喉咙滑下。 等到原本一片漆黑的视野稍微变得清晰之后,我从地面上抬起了头。 ……我人还在原地,时间应该只过了几分钟吧? 不过我却感觉很冷,身体不断发颤。 我打算站起身子,一只手却感到疼痛。 我左手手肘往诡异的方向扭曲。非但如此,两腿的膝盖内侧也遭到刀刃割伤。 ……那个位置是以前受过重伤的部位,现在连跑步都感到痛。现在那个部位被割伤,如果打算站起来,应该会出现让我感到几欲昏炫的剧痛。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平躺,倒是不会感到疼痛。伤口堵住了,血也没有流出来。再加上那只形状扭曲的手,骨头部分也不会痛,现在感觉似乎撑得下去。 要说异常,就只有身体那股膨胀的感觉了。 ……刚刚吞下去的是药吧? 没错,那应该像是止痛药之类的东西,不过能够一吞下就马上生效不痛的,我倒是没听过。 这种非常具有效果、又犹如魔术般的药物。 我观察起房间的状况,发现某个人就在墙边。 那个人蹲坐在一堆瓦砾上。 「不好意思,因为我个人没有捆绑男人的嗜好,所以只好使用这种方法了。」 他说完之后走到我的身边。 我的脑袋因为药物而一片空白,感觉身体发烫,连眼前的景象都是一片白茫茫。 俏即使如此,我还是清楚知道他到底是谁。 「白纯——学长。」 「黑桐,你还不受教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你不要再来找我吗?你就是因为这么不听话才会落得这种下场……不过,我也有点开心,因为这让我知道,你果然站在我白纯里绪这边……哎呀,对了。把你让给两仪真是太可惜了。为什么我没有发现呢,要是让你变成我的同伴就好了。」 学长说话的口吻和以前的他不一样。 学长以犹如他人的口吻,态度高傲地说。 ……不过,就我个人听起来,觉得那只是在演戏罢了。 「……你是没办法制造伙伴的。」 在我开口说话的刹那,剧烈的疼痛感让我吐不出半句话。 虽然感觉不痛,不过我的身体的问题却很严重。我忍着每开一次口就要脑袋像要烧掉的疼痛,继续说下去: 「因为学长制造的药从来也没成功过不是吗?」仓库内的气氛为之冻结。 白纯里绪咬紧牙根瞪着我看。 「……我真没想到。黑桐,没想到可以了解到这种程度。一切正如你所说的,我并非为了取悦那些笨蛋才送他们药的。你说的没错,在我一时冲动吃了人以后,那玩意可以让他们闭上嘴巴。对那些笨蛋而言,我是免费送他们药的大好人啊。基本上不论我怎么做,他们都不会多嘴,不过这也只是其次。」 他耸了耸肩,闭上了嘴。 若是他不再继续说下去,那么只有由我主动来说。 「……你卖的并不是药。」 白纯里绪沉着脸叹了口气。 「嗯,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想要找到和我一样的家伙,但那种家伙却只有两仪而已。那么,我就只能采取人工的方式制造了吧?这间仓库的大麻,是我从荒耶那里拿到手的,这种大麻和其他的大麻有些不同,既没有成瘾性,也不会产生耐受性,但是那是人体无法分解的毒啊!只要用上几十次之后,理性就会完全遭到破坏,是一种究极的兴奋剂。」 「……过到那种用了几十次的对象,你就会给他血晶片吧?」 「应该说是看上去有希望的对象,血晶片是我用自己的血特别制造出来的,起源觉醒者会受到起源束缚。这种人的血不是普通的血了,结论虽不中亦不远矣。有的人只会感觉像一般的药物,也有人承受不了因此死亡。真可惜,如果能承受得住,一定就会变成我的同类。结果害我还得处理一点也不想吃的尸体。」 「……你明明说过不是因为想杀人才杀的。」 我用着好似要烧焦的喉咙说出很愚蠢的话。 白纯里绪的脸暗了下来,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说?」 「因药物而死并不是我的错,想要药的人是他们,受不了而死的责任在他们身上,我是感到同情啦,因为他们如果像我一样特别,那就不会死了。」 我的头感到一阵晕眩。刚刚吞下的药,似乎让我的意识变得很零碎。 「不过都持续了两年,却连一个成功的家伙也没有,于是我想放弃了。就在此时,两仪清醒过来了,你应该很高兴吧?我也很高兴。没错,我们是同伴?在这种意义上,白纯里绪和黑桐干也是同伴,原因在于——」 白纯里绪嘿嘿冷笑。我只能一直看着他。 「没错,三年前让她毁掉的人就是我和你。你破坏了式的内在,我则是破坏了她的周围。」 ……果然是这么回事。 我和白纯里绪两人,只要缺少其中一个,式就不会变成那个模样……正如他所说的,在这层意义上,我和他可说合作无间。 「黑桐,事情很简单的。两仪喜欢在半夜行动的性格,实在是很好利用,我只要尾随在她身后,在她即将要去的地方杀人就可以了!一开始还曾经被别人看见,不过几次下来之后我就很熟练了。那天和你吃完饭分开之后,我不是完美地先赶到两仪家的宅邸去吗?那是我故意要让你看到才特意准备的。」 我无法听清楚白纯里绪的话,呼吸不顺畅,感觉像是心脏着火一般。 ……我不知道、呼吸竟然也能这么困难。 「……星期一连绩杀了四个人的人,也是你吧?」 不过,我居然在说话。 他点了点头。 「真是受不了,我好不容易安排他们袭击两仪,她却只让那些家伙无法动弹,没能跨越最后那一道界线,还让我必须负责善后。不过,看起来那件事多少也发挥了效果。」 白纯里绪回到了墙边。 「时间也差不多了。干也,不好意思让你受苦了。没关系的,如果是你的话,很快就可以解脱了。」 他拿起瓦砾上的东西……那是一柄小刀以及棒状物……那把小刀,是式的。 「……你难道把式给……」 「不。我对她什么也没做,因为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你。她的事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虽然我现在让她在隔壁的仓库沉睡,但明天就会让她回去。」 他用一只手俐落地拿着那两个东西,再度来到我房旁。 「那么就开始吧。放心,没什么好担忧的。因为至今失败的理由,在于只给药物而已。荒耶也说过,要让起源觉醒得要双方同意才能达成……没错,所以这次会成功。只要你想的话就能得到一切,绝对不会失败。干也,你可以变得很特别哦。」 ……白纯里绪有点钻牛角尖地说着。 我只是摇了摇头。 「自己明明会因此消失也要变得特别……?你不是讨厌这种事吗?」 「傻瓜,你竟然相信那种话,当然不可能会讨厌的吧?因为起源觉醒的缘故,我变得很特别。不但力量变强,也能办到普通人办不到的事。 我不会输给任何人,也不会让别人说我软弱。 我能做想做的事,照自己的意思活下去。 这些快乐的事——是四年前的白纯里绪做不到的。」 想要变得特别、想要比别人优秀,这就是他的愿望。 但这应该是每个人都有的愿望吧?若说这个人有罪,绝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 「当然,我并没有消失,我仍然是白纯里绪。干也,冲动是可以抑制的,根本没什么好怕。我只是因为想吃才去吃而已。不是因为起源的意志,是因为我自己的意志而希望去吃人。」 『……白纯里绪只不过为了引发你的同情而在骗你罢了。』 橙子小姐曾经这么说过。 真是这样子吗—— 「……什么?你不觉得惊讶吗?我倒是很想看看你诧异的表情呢。真是怪了,干也,你为什么不不觉得惊讶呢?」 白纯里绪感到不可思议般地问道。 因为这种事——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耶?」 感到诧异的人是他。 是的,这种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自从读了那本日记之后,我就完全理解了。 不管是这个人早就放弃身为一个人类,或是白纯里绪已经不在的事实。 但即使如此,因为「请你救救我」这句话,是四年前的白纯里绪遗留下来的,因此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也好,我也要去拯救他。 「……你犯下杀人的罪行,为了逃离那罪行而舍弃自己。以前爱着两仪式的白纯里绪,现在只为了让自己正常化而追求式。其中并不存在任何爱情,你——」 「吵死了!」 白纯里绪放声人吼,猛力踹起我的身体。 还好我的痛觉早已麻痹,没有任何感觉。 「我的事没什么好提的,现在可是在说你的事。」 白纯里绪不悦地说完之后,挥舞手上的小刀。他用式的小刀,把棒状物切下小指般大小的一块,然后塞进自己的嘴里。 「虽然连续服用对身体不好,不过也没办法,因为你实在太倔强了。 他粗暴地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的脸抬了起来。 白纯里绪就这样把嘴唇贴在我嘴上。 我崩来抵扰的舌头被推开,他把嘴里咀嚼的束西送到到我的嘴里,硬是要我吞下去。 ……我没办法抵抗,只能乖乖吞下。 「这样就万事俱备了。」 移开了嘴后,白纯里绪一脸平稳地说着。 「这次你服下的药,药效高达十倍,你的身体应该会受不了吧?但你要在那之前吞下这个。干也,你得用自己的意志,舍弃掉目前为止的自己。」 他拿出红色的纸片。 ……我的视野模糊一片,看不清楚见眼前的景象。 「你在干么。这是可以让你变得特别的东西哟!让你可以从那种到处可见的普通生活里解放出来!明明可以那么快乐,为什么你不肯听我的话。吞下它!干也。如果不是你,我才不给呢!」 他拉起我没断掉的那只手,硬是将血晶片塞到我手中。 白纯里绪看见黑桐干也没有反应,情绪非常焦躁, 「你给我粹下去,干也,刚才你吞下的药物的药效,你的身体怎样都承受不了。你听清楚了,不吞下去可是会死喔!很普通的死和很特别的活,哪一种比较棒应该连想都不用想吧!」 的确连想都不必想。 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他的声音彷佛勉强挤出般细微。 明明不理他也行,然而我却回答了他。 「因为感觉好像不太有趣。」 白纯里绪脸上的表情冻结了。 空气仿佛「啪嚓」一声出现裂痕。 ……我真是自己找死啊。 「……嗯,因为从学长你的经验来看,感觉好像不怎么有趣。而且我比较想保持学长说的普通状态,我不想成为特别的存在。」 白纯里绪看着我的双眼里已经失去了人性……这个人因为刚刚那句话,已经把我当成了敌人。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清楚了,你不吞下去可是会死喔!你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当时的白纯里绪也一样!明明每个人都——都想变得特别,都想比别人优秀,但你却……!」 他激动地直说不能相信。然后,他露出微笑凝视着我。 那个笑容不知道是因为恐怖,或者因为极度不悦造成的。 「为什么?我真是无法置信,黑桐,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我知道你不是逞强才这么说,也没有输给任何人的感觉。你是——真的这么希望、但是,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你在耍什么帅啊!可恶,你根本就不正常。你不是普通人,怎么想都觉得你不正常!」 「——不正常的是你吧,学长。」像是被胃部涌上的恶心感催促一样,我说出这句话。 ……若是我更懂得察言观色,或许还可以活得久一点。 「你现在已经活得不正常了。杀人的你,不敢正视自身的罪孽,一直在逃避。你用自己发疯了的藉口对自己催眠。既然已经发疯了,那么杀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你说不正常的人自然会做出不正常的事,其实你只是自己骗自己……! ……不过,这和因为觉得不爽就打人的理由一样,完全没有正当性可言。你却为了正当化装疯,直到现在还一直在逃避。」 ……没错。自从第一次下手杀人,受到荒耶宗莲诱惑开始,白纯里绪就消失了。 他用化为狂人自己方能存在的理论,把自己武装起来,并且紧迫着同为杀人魔的两仪式。因为如果有和自己相同的杀人魔存在,自己的行为就能够正当化,可以因为拥有一样不正常的伙伴而感到心安。 「……吵……死了。」白纯里绪眯细着眼看着我。 不过,我如果不把话说完,那么就失去了来到这里的意义。 「……从出生起,就没来理地喜爱好杀人的式,还有为了保护自己,自认喜爱杀人的白纯里绪信一一 ……天然产品与人工物品。 ……与生俱来的东西和后天捏造的东西。 我很清楚,如果我不说的话,学长是不会了解差异何在。 「以杀人魔这种名称来称呼你不对,你并未背负式所背负的痛苦。因为你没有那种想舍弃却无法舍弃的情感。」 「……黑桐,你很烦啊!」 「所以你和式绝对不一样的,根本就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杀了人之后还不承认是自己的罪孽,只会一味地逃避,你不过是个连杀人犯,或者杀人魔都算不上的逃避者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啊,学长。」 即使如此,就因为你说想要有人救你。 所以我才想将误认只剩下疯狂这个选项能选的你,拉回到这边的世界来。 「……我说你很烦啊!」 那是充满怨怼,如同诅咒般的愤怒之声。 我没办法阻止,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举起小刀的动作。 ◇ 他举起小刀。 充满情绪性地用无法停下的力道,往黑桐干也的头部一刀砍下。 从额头左边俐落切下的小刀,把黑桐干也与世界彻底分开了。 /6 干也「咚」的一声往地面倒落而下。 他伏在地面上不动,头部不停地流血,濡湿了水泥地。 我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小刀,浑身动弹不得。 我对干也的尸体感到害怕,甚至连接近他都办不到。 因为,干也已经死了。 「对不起,我原本没打算这么做。」 即使我这么说了,回应我的也只有雨声。 我哭了出来。 在很久以前,当白纯里绪还是学生时所留下的感情,现在正在不断地变淡。 像是那个时候。 在白纯里绪要退学的时候,每个人都认为我做了一件蠢事。他们笑我高中辍学还可以有什么打算?但,只有黑桐干也不一样,他衷心地要我好好加油。 我不可能会忘却的,当时的喜悦,直到现在还停留在白纯里绪心里。 然而,我却杀了那个给了我喜悦的人。 我因为一时激动杀了他……我明知道人类会很因为小事就死,但是令人令人绝望的是,白纯里绪没有躲过那种事的运气。明明在第一次杀人就已经知道了……! 不过,错不在我。 「……黑桐,你为什么要反抗我。你不是任何时候站在我这边吗?你不是一直都很了解我吗? 所以——明明只有你不可以反抗我,你却……!」 没错,即使世界上每个人都不认同。 只要你愿意认同,一切就无所谓了。 明明只要有你在,无论变得如何都无所谓……! ……里绪接受了黑桐所说的话。 ——白纯里绪并不是爱上了两仪式。 紧迫着两仪式的是身为杀人魔的我,如果她成为和我同样的存在,那么她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所谓特别的存在,是因为只有一个人,所以才叫特别,因此我早就下了决定,当她恢复成杀人魔之后,我就立刻让她死。 可是,在失去之后,我这才发现。 我所需要的同伴,对我来说必要的是他。白纯里绪这种存在之所以还能留存下来,应该是因为黑桐干也的关系。 我——只有在黑桐干也面前,才能恢复成白纯里绪。 但是现存,连那个人都不在了。 我就像是失去了另外一半的身体。 随着以前占据我一半世界的人物一同消失了。 对不起,黑桐。你所信任的我,看起来要在这里消失了。 「——还剩下另外一半。」 因此没问题,我可以活下去。 白纯里绪和两仪式,只要她能恢复成杀人魔,我就可以继续安心地存在了。 ……嗯,没错。 我才不需要黑桐干也,从一开始,我不就是想这样吗?为了让自己消失在内部的「冲动」,想要因为同为杀人魔的她存在,让自己感到安心。 我从房里离开。回到仓库之后,又开始往大麻园而去。 式——我以前强烈眷恋的女孩。 她比任何事物都更特别,是渴望鲜血的杀人魔。 她即将成为我的人。 我不由得笑了出来。脑海里浮现她沾满汗水和唾液的模样,这种快感让人受不了。 我想——早点动手。 只要开口说杀了黑桐,她必定会变回原来的模样。 真正的杀人魔会攻击我。 那是非常诱人的光景,再加上她身上的药效未退,如果可以从手指开始吃起,吃掉那站也站不起来的杀人魔——有谁创造出比这更美好的光景? 没错,没有人做得到,唯有我才有能力做到。 我的舌头不断蠢动,看来它也想尽情吸吮她的汗水,快些尝她肌肉的滋味。 「——可是……汗水?」 我在大麻园里停了脚步。 汗水?汗水怎么了吗? 的确,注射药物时会流汗。 然而——她的出汗量异常,而且她注射的不过是一般的肌肉松弛剂,不应该会流汗才是。 汗水量很大,异常发汗的情况,就像是要排出体内的毒素一样。 「——骗人的吧!」 我立刻奔跑起来,连忙赶往两仪式倒卧的区域。我拨开草丛拚命奔驰。不到十秒钟时间,我就抵达了目的地,也见到预料之中的情景。 「…………」 我感动得说不出话。 因为,在仓库附近唯一没种大麻的水泥地广场上。 理应无法站立的两仪式,露出恶魔般的眼神,幽然地伫立在那里…… /7 ◇ 两仪式的样子,美丽到让人觉得凄绝。 白纯里绪连呼吸都忘了,看得入神。 束缚她的手铐已经失去了效用……不过不是解开,而是她弄断了。 手铐像是大型装饰品般挂在式的右手腕上,而手铐上一点伤痕也没有。 有伤的只有她的左手。 式——为了解开手铐,用自己的嘴咬断左手大拇指以及根部周围的肉。 ◇ 「——哈、哈哈、哈!」 白纯里绪笑了。 「——你真是最棒的。」 ……就连他的笺声,我也觉得刺耳。 「——最完美的杀人魔。」 他喉咙抖动着,看来正在演戏。 而我也已经听够这只死狗的声音了。 ……我可没有时间,在这里做这种事。 「那么——开始吧,两仪。只有你能让我待在这个世界里。」 那个东西像被捕蚊灯吸引的蚊子,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但我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去找别人吧,我可不干。」 我勉强开了口。 那个东西无法了解我所说的意思,停下来眨着眼。 「……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率理你。」 没错,我并不需要杀人魔之类的称号。 那种东西就留给这家伙吧,因为我知道,我早已获得我所需要的东西。 我胸口的大洞——空洞的洞穴被填补了起来。 虽然我的杀人冲动永远不会消失。不过我一定能忍受下去。 织杀人的理由,和式杀人的理由并不相同,我不是早在夏天那个事件发生的时候,就已经很清楚这一点了吗? 我是为了获得活着的真实感,才会赌上性命。 不过现在那个理由已经淡去了,即使不睹命去体会活着的实感,我也渐渐感到满足。 因为现在的我,不是以前的式了。 我只要回到那里,并不断和两仪式战斗就好。 虽然输了就到那儿为止,但也不能因此逃避到杀人魔这种过于方便的东西里。 为了填补我胸口空洞的他, 以及还有为了我的幸福而消失的——另一个织。 「你骗人的吧,两仪?」 「再见,杀人魔。」 我随即迈开了脚步。 带着因药物而麻痹的身体,还有咬断的左手,我就像与陌生人擦肩而过一般,从白纯里绪身边走了过去。 那个东西则站在原地,呼吸越来越激烈地盯着我的背影。 「——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他说的话,消失在雨声捏。 我只是听着雨声。 「……我绝不原谅你,你竟然舍弃了因为你杀人、因为你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我?如果是这样,白纯里绪就再也不存在了。现在只有你是挽留白纯里绪的存在而已!」 我强撑无力的腿行走。头也不回地,打算离开这个草图。 只到我听见下一句话为止。 「……是吗,你想回干也那里去吗?两仪。」 他低声、带着笑声说道。 我的双脚,停了下来。 「那你没必要出去了,因为那家伙就在这里。」 我猛然吐出一口气。 眼前的景色开始摇晃,感觉像是要倒下一般。 我什么也无法思考了。 ……但是,为什么。 只有那句台词,我能完全理解呢……? 「你——」 我发不出声音来。 原本决定不再回头,我却回过头去。 明明已经——打算不再杀人而生活下去的。 「这都是你的错,两仪。都是因为你一直拖拖拉拉,我只好代替你去做了。」 我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耳朵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没错,这是你的小刀吧?虽然弄脏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还你吧!」 「铿锵」一声,我的小刀掉落在地上。 银白色的锐利刃身,被红色的鲜血给弄脏了。 我的小刀上沾了某个人的血液。 我很清楚那是谁的血……那个人血的气味,我不可能会认错,因为让我一直无法忘郁。 「……啊,你这家伙,死了吗?」 我说完之后,往前踏出步伐。 因为我必须捡起那把掉落在水泥地上的小刀。 「对,是我杀的,是我为了要让你自由……!黑桐那家伙,到最后还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罗嗦个不停。说什么我跟你是相反的!很可笑吧?我们明明是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雨声,听起来真吵。 我走到小刀的位置,蹲到水泥地上。 沾在刀刃上的血迹还很新……这把凶器染血,时间上来说应该是几分钟前的事吧? 啊。 在这么接近的地方,这么接近的时间里。 我失去了那个家伙。 「……笨蛋,我不是要你老实待在橙子那里吗?你连死法部如此脱线,还真像你的风格啊。」 「如果你杀了学长,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式。」 一直用这句话束缚我的男人,现在被他所保护的动物杀死了。 ……到底为什么。 他明明是我的东西。 明明能杀他的,只有我而已。 「——」 我拿起小刀。用两手握着它站了起来。低着头, 只是将小刀抱在胸前站着。 我维持脸朝下的姿势,开口说道。 「——好啊,动手吧。」 我低着头,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抬头也没用。 因为我从刚才开始——就没再看过那只野兽一眼了。 「——你说绝不原谅我。白纯,在这点上我们的确是很像。」 野兽跑了过来。 我还是低着头,不去理会它。 赌命之类的行动,待会再说。 现在我还想——多多感受一下。趁刀上还残留他的温暖。 ◇ 白纯里绪的躯体一跃而起。 面对呈一直线袭击来的敌人,她依然一动也不动。 只听到「唰」的一声,动物利爪削下她臂上的肉。 即使流着鲜血,即使敌人飞身掠过,式仍然低着头。 她的双手温柔地拿着小刀。 像是对待无可取代的宝物般呵护、慎重。 熟悉的温暖越来越少。 就像是自己的体温,或触碰时的肌肤温度。 这样的我,多多少少也是有心存在的,而且我也相信那个人的心。 鲜血淌落、受到伤害、身体逐渐冰冷。 不过,却会不感到疼痛。 因为我很清楚,还有更让人难以承受的疼痛。 ……我们淋着冰冷的雨,一次又一次地相互追逐。 对,只有冻结的吐息带有温度。 彼此都像是快窒息似的。 「刷」的一声,肉又被削下了一块。 敌人感觉像在享受狩猎的快感,玩弄动也不动的我。 他用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奔跑,每擦身一次就带走一块肉。 ……外头的雨仍旧没停。 虽然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对我却是让人兴奋的事物。 ——在雨天。 如同白雾般来临的放学时间,听你吹着口哨。 第三次,腿受了伤。 「啪」的一声,沾湿了水泥地面。 深掘至骨头的爪子在脚上和地面涂上了鲜血,连站着都让人感到痛苦。 ……没错。连只是站着,都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我想,有时还是会以笑脸相对。 因为织喜欢你。 ——在黄昏。 在充满燃烧色彩的教室里,我跟你聊着天。 敌人的能力,不是以前的它所能比拟的,不管速度或准确,都超越了真正的野兽。 相对的,我已经成为一个空壳。我的心冻结着,身体在不久后也会无法动弹了吧, 但是,这事实却让我无药可救地觉得快乐。 因为手还能动,在它下次靠近,我要确实解决它。 ——只要有你在,只有你微笑,那就是幸福。 它第四次冲了过来。 敌人的目标是右手。 我虽然知道,但却动也不动。 ……因为我不能杀人。 ——只要有你在,光是并肩而行我都觉得高兴。 血流得太多,我的意识有点模糊。 身体很快就要倒下了吧? 但是,我却还遵守着那个人的话。 ……不可以杀白纯里绪。 就算死了,他的话也还在我心中活着。 ……因为我想一直守护那种温暖。 ——只是短短的时间。 因为林缝间的阳光似乎很暖和而停下脚步。 不过,我很高兴。 你把我当作普通人一般对待。 我很高兴你认真告诉我:「不可以杀人。」 虽然我没有说出来。 但就我来看,我觉得你美丽的像奇迹一样。 ——你笑着说,总有一天我们能站在同样的地方。 第五次的爪子接近了。 那肯定是我的死期了。 敌人应该会攻击我的脖子吧。 想解决掉就算不管也会因出血而死的我,只要攻击颈动脉就足够了。 ——我一直希望,有某人能这样跟我说。 ……死亡逐渐逼近。 回想的尽是以前发生过的快乐的事,脸上的表情不禁得意起来。 先前过往的一年,以及这段仅有半年的斗子。 时间飞逝的速度,想抓都抓不住。不过我很感激美好得犹如谎言般的幸福。 接下来也不会更好的无聊高中生活。 过着没有争吵,平和的每一天。 ——那真的是, 犹如梦境股的日子。 谢谢你。但是,对不起。 ……我抬起了头,眼睁睁地看着那家伙的死亡。 我明白会消失, 那个你相信的我,以及你所喜爱的我。 即使知道会消失,我依然要杀了它。 即使因而让从以前到现在的自己完全消失,也一定不会有人陪在我身边。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原谅这个杀死你的家伙—— ——她看着朝自己逼近的敌人。 如此一来,事情就简单了。 犹如飞离水面的白鸟。 走到结局,仅是瞬间的事。 ◇ 结局来的速度非常之快。 白纯里绪那只伸向她颈项的手,眨眼之间被她切断了。 她顺势砍断敌人的双脚,将小刀插入白纯里绪如气球般飘浮着的身躯,无情地将她摔落至地面。 那把小刀如墓碑般贯穿她的心脏。 他「哇!」呼出一口气,一切就此结束。 白纯里绪脸上留下诧异的神情。 白纯里绪尚未察觉自己迅如雷电般的速度杀死,生命活动就此终止。 ◇ 小刀如墓碑般插在白纯里绪胸前。 用双手握住小刀的她,一直保持跪姿不动。 阳光从窗户斜斜照了进来。 被灰色亮光映照的模样,有如替死者送别的神父般,不带有任何的色彩。 白纯里绪的尸体没有流血。 四散在仓库里的鲜艳红色,都是从她身体流出来的。 ……不,如果是两仪式的话,她可以让几分钟的性命延长许多倍,并借由接受治疗而完全恢复。 但她却不想那么做。她放开小刀,往后倒了下去。 双唇「哈」地叹出了一口气。 只要她把呼吸的间隔更加延长,并切断伤口附近的神经,用这种方式让身体休息的话,就能恢复到足以去求援的体力。 「……不过,还是算了。」 说完,式仰望着天空。 从窗户里看出去的景色,总是在下雨。 在冬天这季节,总是在这种天空下,弄脏了自己的双手。 ……这副模样没办法回家。 全身脏兮兮的回家,也只会被骂而已。 「即使如此,还是会等着我。」 ……明明会一起散步。 ……明明会握着我肮脏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明明有那些像是梦境般的每一天。 「真的,好像骗人的一样。」 呼吸停止了。 意识有如蜡烛的火焰般摇摆不定。 即将消失的生命,彷佛海市蜃楼般美丽至极。 她调整呼吸。 不是为了要活下去,而是为了安眠。 那双看着天空的眼眸流着眼泪。 ……我曾经下过决心。 如果我要哭泣,就得在那个人死的时候才能哭。 我轻闭眼眸,让呼吸越来越平稳。 心里不太后悔,只是静静思忖着。 ……如果我没有了干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了。 就像是野兽了解火的温暖之后,再也无法回去一样,我已无法回到以前那个空洞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