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文征明书译文

  ——根据 见字如面 第4季7期 抄录   

     哎……….我听人说，多叹两口气就抵得上大哭一场，痛痛快快地说一通话就可以减轻悲伤。所以，孟姜女在屋里一叹气，长城就倒了；荆轲在朝廷上一说话，壮士就把剑掏出来了。这都是精诚所至，木石动容啊！事儿要是把人逼急了，谁都得玩儿命。我以前听到这句话，总是把书扔到一边，瞎想一番。没想到，现在这些事儿呀，全让我给摊上了。倒霉呀！倒霉! 我也真是命该如此呀！仔细想想，我也活不了多久了，郁闷无言，泪流如血，就跟个牲口差不多。可您还是老拿一个精英的标准来要求我，让我忘记我的累累罪行，督促我改过自新。您真的是已经尽心尽力了。我之所以到现在还无以为报的原因，就好像司马迁的志向没有告诉给任安，李陵的意图还没有被苏武认可一样。所以，我得跟您说说我的想法。

      我小时候就是在街面儿上那些酒肉贩子堆儿里长大的，成天想的就是怎么玩刀，怎么放血这些事儿。凑巧认识了您，天天在一块儿玩儿。玩儿得还不错就想着求个功名，往好了混混。不幸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倒霉的事全找上我了。我爸、我妈、我老婆一个接着一个地死，灵车就从来没停过，一帮小孩儿饿得直嗷嗷。再加上我那个时候又没个正形，不会赚钱，家里有啥没啥根本无所谓，成天就知道弹琴唱歌，招呼一帮朋友，谁有难处了，咱帮一把，觉得自己就跟个江湖大侠似的。说实话，我心里最佩服的就是鲁仲连和朱家这两位大侠。人家那是说出话来就能改变历史，办出事儿来就能造福百姓。我还真想牺牲我家一仆人去悼念这两位世界上从来没出现过的人。

      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后来我出门就只能坐拉柴火的车了，衣裳也破破烂烂。好在还有一帮朋友资助，街坊邻居说两句好话，有头有脸的再捧个场，让我还能枯木头生根，死骨头长肉，竟也混出点小名声，被叫作东南派文艺家。那个时候，可不得了啊！官员绅士都跟我来交朋友，一见面都是“您太火了，祝贺，祝贺呀。您的文章流行天下，您随便一说就是意见领袖”。夸你的时候，那舌头恨不能分成两半，所有人说的话都是一样的赞美之词。但是，你火成这样离招事儿可就不远了。一帮看不惯你的人就在旁边，可我就是感觉不到。都快让老虎吃了，还在那儿吃喝傻乐。你没中那么多桑树，哪来那么多绫罗绸缎，可那些造谣的舌头能有一万丈长，各种飞驰的奏章一摞摞往皇上那儿送。结果皇上急了，直接把我给办了。全套枷锁上身，狱卒凶恶如虎。我哭天抢地，泪流成河，也挡不住昆山烈焰，玉石俱焚呀。跟这帮乌合之众你没道理可讲，一帮愤青就知道喷你。那话编的一套一套的，一帮怂人聚到一块儿就能吃人。一根马毛切不了玉，你拿一把试试。谎言骗不了当妈的，你传多了试试。结果是全国上下都认定了我唐寅是个无耻之徒，摩拳擦掌，共讨仇敌，知道的、不知道的全冲着你吐口水。这种侮辱，实在是太过分了。在钱堆儿里混得人模狗样，写点字就能赚钱，我虽然有点傻，我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好在法官看着我可怜，还能够依法办事儿，判罚我去当了个送快递的，希望我能够勤劳补过，老老实实挣点死工资。那这样一来，我必须卑躬屈膝，阿谀献媚，顺着人家的意思办事儿呀。你还不如杀了我吧，我可真的不能在受屈辱了。

      哎，我最好的朋友，我有幸跟您交上朋友到现在已经15年了。高高低低走到今天，我也算是披肝沥胆，大面儿上的事儿我有对不住朋友的吗？背地里我做过害怕鬼神的事儿吗？可我就是碰上了这些惨毒万状的经历，害得我现在长相都变了，满脸写着愧疚。衣裳破得都不敢使劲儿穿，鞋少得没的穿，仆人都敢跟我顶嘴，老婆也敢跟我吵架，就连我们家门口那条狗见着我也敢咬我。家里只剩下点儿破锅破瓦了，除了身上穿的，再也没有其它的东西。屋外冷风吹着枯枝，我在家惨得就像个交不起店钱的路人。左思右想，还是没辙。只能惦记着等春天来了捡点桑葚，秋天的时候弄点橡树的果子吃。要是这还不行，就只好出家去当个和尚了。每天就惦记着吃上一顿饱饭，其它的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我去！我都混这份上了，我怎么不去死呀我，一个活不下去的人还搁那儿期期艾艾，怨天尤人。我手无缚鸡之力呀，我也干不了那些披坚执锐，号令江湖，跟一帮大侠组队为国效命青史留名的事儿呀。我呢，只会点雕虫小技，写个字儿，画个画儿，弄点雕刻什么的。原来想着，靠这点本事也能给世间带来点温暖，没想到自己先倒了霉，那点地也荒了，自己都活不下去了，我这一万众嫌弃的带罪之身，人家没有重判我，这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儿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咱看看那些古人：墨翟成了阶下囚，结果写出了名著；孙子被砍了脚，结果弄出了兵法；司马迁被阉了，结果留下了史记百篇，贾谊被贬流放，作品一下就上了档次。欸，我琢磨着，没准儿我也能向他门那样干点事儿。孔夫子不也说了吗？你不能因为这人不好，就认为他文章没价值。所以，我也想着有样学样。我打算也去搜集整理些过去的历史事件，把诸子百家全都注释一遍，为十大经典全都做出阐释，翱翔在哲理的世界里，也成个一家之言。或者在热心人中间流传，或者藏之深山等我死了以后才被发现，肯定有那种见着鲍鱼就亲一点不嫌臭的人。他们会拿着我这个当教科书，仔细研究我的心路历程。我感保证他们一定会让人端上好酒，一边喝一边哭着歌颂我的。打住吧，哥们儿。大老爷们儿的，一生的确是应该盖棺定论，但把牛皮吹成这样，你得看我的舌头还在不在。我呀，就是个无名之辈，也干不了什么大事，想让我动脑玩权谋，混迹官场，追求进步，没准儿我那仅有的一点本事也得被废工了。如果不是靠着这根笔写写画画，弄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我也就没什么价值。其实，您看那些蜉蝣，虽然活得不长，但是看上去也挺漂亮，也挺招人疼的。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到了我死的那一天，后来的人还能知道有一个叫唐寅的人曾经存在过。人的生命是脆弱的，谁都活不了多久，怎么能在尘埃里屈身低眉，混吃等死呢？如果是那样，你怎么让朋友说你这辈子都干了点什么，你怎么让后人说你唐寅到底是个什么人。荣华富贵对于我来说轻于鸿毛，我的这种看法怕是要让朋友们失望了。寒来暑往，四时有宜，吃饱了不愁，饿了再掂堆，这不挺好的吗。我的朋友，鹏鸟一直在天上飞着，骏马也一直在大地上驰骋着，你就不要为驽马是不是吃到了豆子，胆小的老鼠是不是心神不宁而操心了。

    别的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还有一件事，我，您的这位弟弟，实在是养不了这个家，我也没什么亲戚可以帮忙，现在是既没有吃的，也没有穿的，马上就要被饿死了。我以前交往的那些朋友全都离我而去。如果您把您家里狗、马吃剩的东西匀我一点，让我们唐家也别断了香火，那我这区区之怀可就心满意足了，您就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