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下雪（九十八）

九十八

 

秋叶流门下弟子都是青春少女，年长者如野吕佳代、大堀惠也不过是二十五六年纪，要宗家或者各院师范考虑继承人的问题未免有些太早了。只有荣屋，因为珠理奈是松井家正室的女儿，而松井大小姐是庶出的关系，早早定下了将来由珠理奈执掌门户；柏木由纪是澄月院内长堂弟子，但她的影响力与此并无关系；至于伏波院和竹下院，更是根本没确立继承人。

不过伏波院内外人人都知道，大岛麻衣的“七叶”之位迟早是传给优子的，无论智谋武功，优子都不作第二人想。秋元康生前授意“七叶”自行决定传承，那已是近三年前的事了，为什么优子迟迟没有升格呢？一来自然是因为此事并不着急，大岛麻衣也正是当打之年，姐妹俩又没什么嫌隙，何必争这早晚；二来其实是优子不耐烦细务、想要偷懒，早先麻衣曾提过传位之事，优子一想，当了伏波院师范便有督导弟子习武之责，立刻逃之夭夭。

 

所以麻衣听到优子突然的郑重请求，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请将秋叶流‘七叶’之位和伏波院师范之职托付给我大岛优子吧！”优子伏地未起，再次大声恳求道。

这是大岛优子生平第一次如此用力地求人。以前当然也曾有求于人，但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迫切而执着。在家中，优子一向受宠，想要什么几乎都是有求必应；在藩中纵然还不是领导者，与桂小五郎、高杉晋作、久坂玄瑞等豪杰之士来往时，优子也不需仰视任何人；此前唯一一次行大礼是在江户拜师之时，然而那时心意虽诚，却也没有非成不可的渴望。只有这一次，优子无论如何也要姐姐答应自己。

大岛麻衣也是心思灵巧之人，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妹妹的用意。如果卸下伏波院的担子，自然就不用和渡边志穗为敌了，行动也会自由得多……麻衣有些意动，但还是选择了拒绝：“优子是要我临阵脱逃吗？因为自己的私念就放弃肩负的责任，不是武士所为啊。秋叶流没有这样的弟子，大岛家也没有。”

“那又有什么不好？”优子反驳道，“没有私念，那还能称之为人吗？追求自己的幸福，又有什么不对？只要不损害他人，一个人想要做什么，不应该是自由的吗？非要把人禁锢在一重一重顾虑和枷锁中，那些老朽的想法就该和幕府一起被砸个粉碎！”

优子离经叛道的发言让大岛麻衣惊愕不已，她一向知道妹妹的想法素来与众不同，但没想到竟是如此叛逆。对于堪称传统武士榜样的麻衣来说，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以至于她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当然，姐姐的责任我也不是不理解。”优子话锋一转，“那不是还有我吗？代表秋叶流也好，领导伏波院也好，优子我应该还算拿得出手吧。或者说，姐姐认为我不够格？”

当然不是那么回事。伏波院事实上的主事者一直是优子，而非师范大岛麻衣；至于剑术，优子早就足以位列“七叶”，广岛之战后更是无人可以质疑。优子无疑配得上“七叶”的名誉，也担得起这份责任。传位给优子看起来确实是个好选择呢，麻衣有些动摇，可是就这样扔下伏波院真的好吗？

“以前的院内考校，我和姐姐一直没比试过吧。”优子见麻衣还在犹豫，起身说道，“那我们今天来较量一下，胜利者就是今后执掌伏波院的‘七叶’！”

大岛麻衣顿感哑然，她自问剑术实力与渡边志穗相若、逊于优子，剑道路数更是被优子的倭刀术完全克死，若当真动起手来胜算微乎其微。对于妹妹如此迫切的“抢班夺权”，麻衣感动之余也觉得有些好笑，终于开口道：“优子的决心，我已经明白了，明天一早召集全院弟子宣布这件事吧。”

优子惊喜道：“多谢姐姐！”

麻衣微笑着摇摇头：“应该是我要谢你才对。然则……此事没有这么简单吧……也罢，以后伏波院就拜托优子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也会努力的。”

优子怪道：“还有什么难处？”

既然把最大的难题都交给了优子，那也不需一个人暗自伤神了，麻衣索性坦陈道：“我以后自是不会和志穗为敌了，可是若优子和志穗再要交兵，我也不可能作壁上观吧。不过此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优子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有什么为难的？你又陷在自己的条条框框里了，我的傻姐姐。”

麻衣也不以为忤，好奇道：“那依你说，如果出现了那样的情况，叫我如何自处？”

“根本不会出现啊。”优子一摊手，见麻衣面有疑色，继续说道：“既然姐姐能放弃伏波院师范和‘七叶’的位子，那渡边前辈为什么不可以？”

见麻衣似有所悟，优子趁热打铁，竖起了三根手指道：“优子我可是有充分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