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家史：我的祖父母（第四更：3W5字）[2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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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世家取家世；世系之意，纪传即纪传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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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章主要是以第一人称来描述我祖父母的形象，对历史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转入上方的第一至三更传送门。
第四更（接前三更）：
丁亥（2007），余就学于某幼。以啼哭盈周不止，辍一月。
余幼放学，多由祖父接。初年最小，家长皆迎至室门。祖父至，为一探头，而余知放学矣。乃欣如雀跃，自楼梯扶手滑下，祖父拎包随后。及年稍长，更至校门前接，每见祖父立于车侧，为一招手，而余遽奔出门。若有遇卖凉粉者，辄要一碗以食。今余年岁既长，乃忆祖父前以形容焕发，精神矍铄，身强体健；而今华发满头，褶皱显增，益以枯槁。想亲切当年，音容俱老，不由悲上心来，湿盈目眶，自痛少以无知，一旦惊悟，尚幸得报馀年。昔曾作《美食赋》，语更详焉，其曰：
（注：此文为笔者早期作品，为保留其原貌，不复修改。望诸位大神轻喷！）
辛丑年（2021）十月初一，新历周五晚。余以归家不足一日之期，思绪翩翩，归心似箭，迫不待还。所至念者，乃祖父所备之美食也。
余每归家，祖父必待以盛宴延。余以极饿，席卷残云，狼吞虎咽，其心满意足无过焉。余自幼多由祖父带携，习游啖乐，皆使照管。余自十斤及百斤，起幼稚园至小学，每迨放学，莫不乘祖父之自行车，然后归家候膳。父母少暇，祖父多劳，家中饭菜悉由照料。其菜无山珍海藏之鲜，其味无盘飧珍馐之美。是非佳肴，家常小菜，惟管一饱。然其菜则正对余之口味，其旨则正中余之下怀；俾思者生津，见者垂涎；若咸甜苦辣：少一分则太少，过一分则太过焉。其天下独绝仅有之风味，盖山珍海藏之不能有，盘飧珍馐之不能及。余今离家，心中常念之滋味，谅龙肝凤髓不可，虽琼浆玉露弗足也。
余小学时，外宿在家。盖天下事，皆因稀而惜。余虽未觉，然以顿顿胡食海塞，又不思运动，体重自吹涨益增，故有前十斤及百斤之说。逮至初中，又以玩物于电脑，丧志于游戏，竟尤未察。今上高中，始练长跑；胃口初开，市贵难饱；全宿在校，日夜思祖父手艺之味道，方喻家中菜肴之美好；追悔前事，已不可得。又因祖父宠溺，余以束发，方习厨。其爱则皆出祖父之爱，其艺则皆承祖父之艺。人语云：“隔代亲”，其真切如此，而余前竟不察。
余今正值二八之年，祖父今将七十有一。人以仁厚，当其寿乎！去岁祖父七十大寿，余曾作一诗贺云：
壽逾七十古来稀，
歳逢庚子共和齊。
何求福祉如东海，
長望儿女繞前膝。
嗟夫！天下菜式，至善莫过家常菜；世上居所，至善莫过余陋窝。世人皆恋“母亲之味道”，余独眷“祖父之味道”。余之思家亦思亲也，余之怀食亦怀人也。非为全宿，今犹不悟！先余幼时，因病请假居家。祖父载以车乘，谆谆语余曰：“不可慢学也。”祖父虽以至溺，然余读书之事，未尝纵于轻易。余祖母、家父亦如此，非大病不得请假，盖祖父母亦以此语告余家父，因袭之成家训焉。余至今未忘，时时谨念。目下世风愈紧，内卷日趋。余于晚修之时，忽得感悟，未整以暇，惟寥寥数语记之。其腹则空也，其思则深也，文则命曰《美食赋》，终因其家常无所夸，暗妙不能言，所叙皆不着边际。其中深情，未能详焉。尔其细品，当尽余意为幸。
后记：
适逢周日，早起习厨。祖父为煲鸡汤，解鸡剔肉：肉待炒，骨去入汤。但见寒光晃晃，刀起磨骨悉悉之声，而肉与骨皆两离；其劈削运转，极有章程；心向所落，混不费力；起舞砧上，挥刀游刃有余焉。盖手中之器，十年不曾易。先闻庄周“庖丁解牛”语，以为夸张其实，未轻与之。今乃见刀，始信世上真有如是。其如“批大郤，导大窾”、“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者，技盖如此，故一举动而赏心悦目，虽以为神不过也。
余嘉祖父，其但曰：“亦手熟耳。”嗟乎！真乃牛刀小试！（11.28）
题赋后
朝作《美食赋》，夕归忘其旨。
争分为游戏，欲报无可施。
六日惟数面，周周何其急！
今读《陈情表》，情罢几沾衣。
11.7
盖祖父之恩情无以相报，故作诗赋聊以自宽。
戊子（2008），细太陈氏殁。
陈本广州女子，名玉臻。少学识字，肤白异于乡民。初，顺泉在广州营商铺，称“鱼香饼店”。乃佯未婚，玉臻家人以为可，以女许之。因诓之回乡。既返，乃匿其长兄来信，断之音讯。乡人传之，乃教壬长大詈曰“尔不得席床正面。”癸未（2003），陈卧坠，蜷于床下。子文临使手电照视之，以为卒。余父欲针药活之，不纳。祖母遂曰：“阿二，然罢矣。日后倘彼半死活，岂不责我等？”因退护士。两姑婆闻讯来，以被蒙母体；母苏，卒于被下伸手曰：“递纸与吾。”二女大恐。此后陈竟不起，卧床五年。五叔公日以汤饭食之，其妻曰：“养甚肥！朝朝喂以汤水！”后家父婚，欲开门以奉汤食，其家皆曰：“无匙。”竟由大姑婆取之樂竹。及殁，六姑婆犹以相问，祖母曰：“吾亦不知。”火葬，寿九十三。家母曾为细太市衣。或谓余曰：“汝小时细太亦曾抱余。”然余年幼，未能忆也。
孙轩曰：呜呼！人之一代，从此毕矣！前人之历，亦随而逝。世云：“死非其卒，忘乃其终。”今孙欲载太公之一言而不可得；先之一世，终莫能知；孙为其嗣，岂无恨哉！故孙所以属文纪事者，意在于斯矣！
余幼，从诸长辈祭太公山。山在东成，因太公葬此，故称。此太公非彼太公也，据祖父推之，或为余之天祖，但不确。始从店门入，通蜿蜒小径，转入山中。遽见风光绮丽，碧水连池，锦屏青城。山是好山，水亦好水，但美中不足者，山口处一粪池也。驱车至山前，乃下，遂持器而登。山多杂丛，常须伐植以取道。非沿野径，草犷不行。道傍多野果，有野莓、酸藤子、山捻子等物，余家人多采撷。非爱其味，盖兴使之然也。余家阳台二黄皮，即徙于此。沟中蕃生蕨菜，即蕨之幼茎也。通体紫红杂青，如棒棒糖状。可采其大者，烚熟剥丝食之。余素闻其味鲜美。然以见家母数沮，因无口福，至今遗憾。既至山岗，中无寒树，豁然开朗。乃入山顶之松林，寻林中桉树三枝者以为辨，祖母谓之曰：“三支香”，盖每寻墓之不遇辄笑言。既至，即刈草扫墓。山前皆密林，绿树环抱，鸟语风清。其间露重光幽，快惬凉宜。乃移薪抱草，凭高觑下，叠翠森森。祭毕，众人折返，祖父留爇炮仗。余在山下，每闻山上之爆鸣，则知此处一岁之事告毕。后数年，令严，乃更充气之礼炮。至初中，树木伐尽，山毫几光，丘谷铲平。遂转二环路边始跋，沿途直上，须臾即抵。登临返顾，则山曝红壤，绿植无踪，空馀车水马龙。
二伯太及细太之墓在沙岗。一年祭细太，余为抱草，因深涉堕入坑中。五叔公起余。余初陷，恐穴内藏蛇矣。后家人每以笑余。又某岁，寻二伯太之墓，疑其荒。临垛下视，乃昔所错拜之墓也。皆愕然。余问家父曰：“何此山墓之多也？”家父曰：“前人穷矣。他地皆各大队所属，占乃须钱。此无主之地，故沦作乱葬岗。”
拜山虽趣，然至趣者，一莫如拜太婆。太婆原葬陇塘，即在今工业园处。山脚多棘草，路特难行。每至，必着长裤。山岗生竹林，筠皆蔽日，形尤修峻。迨入其中，天幕顿黯，而道路始明。过竹林，即临太婆墓，旁生松树。一岁，余见山上之断竹，忽萌奇思，欲举以挝树上之松果。盖幼儿、小学之书言松鼠、松果之事多矣，余想见松果之心亦久矣，然不能彀，终未得观乎其实。遂使家姐举竹为鞭；余幼，力不能撼，乃与兄弟抬竹尾。每打落，则四处而寻之；上下奔走，莫快于此。于是后皆以伐竹取乐。果亦无子，久曝已干，悉集与祖母充柴。后以役迁骨别山，余犹深以为憾。
前墓多以开荒失，延及余，犹五、六之处：其事早发，晚方了然；劳不停息，午不能眠。后多以迁，今惟三处：迟发午休，尚觉身闲。祖父曰：“倘再令迁，无地，则皆使归大自然矣。”
孙轩曰：前者拜山，皆乘兴而来，兴尽而归。会至乏饿，辄与先人品果剥蛋，推杯共饮：其兴莫大哉！然今者树木既尽，山谷悉平；登山跋涉，如履土丘；纵窜落百遍，腹犹觉厌。其致既轻而易举，则拜山之兴亦索然。山野之乐，不复存焉！
余既为此篇，下周日，祖父来晚。时壬寅（2022）某月廿某也。余怪之，以昔祖父皆守时，何今日乃迟？因问之。祖父曰：“是矣。吾今朝上太公山那边望，斯坟不见欤。”余初闻，一愣，急追上楼，问曰：“何谓斯坟不见耶？”祖父曰：“被人挖去矣。”余曰：“何使知之？”曰：“汝阿乸前以告吾，曰将挖至彼，谓吾往之视。”余惊，想此何狂贼，敢刨吾家祖坟？既告家父，遂驱车往观之。至视，山陵果缺，但见赤泥遍地，机停于侧。余不死心，自攀至山脊察望，草深不行。乃痛前迹多失，余始为志，而已蒙之我辈。于是摄返，过竹围村，告祖母以其事。祖母闻曰：“不见欤？是此则往后在家拜太公矣。此纸鞋另日烧与太公。”祖母时粘纸鞋。余曰：“倘早知，不如徙之公墓。”祖母曰：“公墓须岁与之管理金，每地数万，且非长久，要之何用？盖死人与活人争地。吾身后，洒之于渠即可。”因论前事，祖母曰：“斯墓前失多矣。阿太与五伯婆之生忌，吾皆记之。每逢其日，辄烧香以祭。”余以告三叔，三叔曰：“操其母，毋怪近日不拾遗！”余归，谓祖父曰：“爷爷，太公之坟抑幸免于边欤？必不再寻乎？”以尚存侥幸之心也。祖父曰：“吾亦寻之矣。吾经山路兜上，望于顶，乃不见。其壁直，吾不敢过近之；迨掩夫吾！”余闻言，细思墓之所在，乃正对路口之广告牌，竟信其亡。复问于祖父，祖父曰：“盖一月之前。汝阿耶非职于上乎？亦毗也。故汝阿乸见之，谓于吾。吾见今日无雨落，天气甚嘉，又近清明。因思往看其仍在否。”余曰：“噫，当时则应徙矣。”祖父曰：“非清明，亦难乎。即取出，又移去何处？”且曰：“既传数代，无人拜，终归于大自然。汝嫲嫲那边不亦是，何祭耶？亦汝嫲嫲拜之。”祖父以告五叔公，祖母谓余曰：“汝五叔公更不理乎！”余乃促家父行，因献策曰：“可佯报警以吓工头偿之。彼既犯法，且以每项上百十千万之值，必不肯为数千所累。夫此欺祖之辱，岂能忍乎！虽止数千，留与爷爷嫲嫲亦善。”不纳。
周四，余在校，遽闻家父来讯曰：“轩仔嘛，太公之山吾上去抆（寻）过咯，还在。去坑十馀米。”乃欣。此所谓“失而复得”，余力主徙之。周日启，下见一斗，复考天祖之讳。
家父之往寻，言其程颇艰：时欲登无路，漫山而觅；又如东之野林，草与人齐。卒援公路侧。乃悉动卫星地图等仪。余闻咥之，盖自縻也。
初祖父欲徙墓之细太处，与五叔公谋。五叔公曰：“吾母之山亦将迁，吾闻政府于闲韦画数山，为墓园，且毋须钱。”因思尽徙为一处。于是启太公坟，掘一米深，犹疑不获。及现，斗久已破。其壁釉青，盖有书“梁公振剛”四字。遂易新斗，仍保其盖。余因劝察族谱，始知是余之天祖。谱载之名曰：“正纲”。盖史误也。余谓天祖之名失已百年，今一旦而复考之，不亦善乎！
周一始假，余为亲徙细太、二伯太坟。同行者祖父、五叔公、大伯与余家父也。余家先至，余问祖父曰：“爷爷，汝前何以谓细太耶？”曰：“乃谓之庆娘。‘庆’即喜庆意。”又以问家父，家父曰：“乃呼细太。”余问曰：“彼怎肯应耶？”曰：“习乃允之。本呼如此，盖皆别有用心之人蛊惑也。”先至细太坟，余与祖父，大伯三人更掘之。家父与五叔公寻二伯太墓。刨近一米，有黑蚁自坑内涌出，旋见洞。祖父提之斗，斗壁深青，盖有书“竹围陈玉臻”之字。余始知细太名。既取，前后一时有馀；然仍未现二伯太墓。搜寻苦久，五叔公坐嗟曰：“二娘，汝快出来乎！”竟由余获之丛中。五叔公曰：“此下有砖矣。”犹疑，肆拨察之。祖父笃定曰：“定是此座咯。吾之做工吾能认之。”五叔公曰：“只在坟头（下）。”决掘；一时不获，疑其误。日过午且毒，五叔公曰：“不挖矣！竟何挖乎！”遂散。祖母在家闻之，曰：“二伯太之失，吾心甚愧。”以为待节后再寻。
下午，徙细太骨于新墓。始循新路，跋邻山而行。中途，家父曰：“吁，岂能过乎？当兜回矣！”祖父不肯，曰：“上至再转。”余不知其所造何山，因信家父之言曰：“山坳不更难行？速下矣！”余曰：“顶高而尖，岂能通路？”遂同家父下。祖父曰：“尔等由下兜过，吾从上而行。”山脚泥泞，余与家父远未至，而祖父已达。于是修新坟，各瓮稍掩之；从左往右，乃五伯太、细太、太婆，老太公之斗。祖父曰：“先如此为，迨礼拜日集中人力，翻土落即成。”地正东乡，墓陋而窄，余为之叹。始知古人所以重风光大葬者，盖己亦不忍视也。既返，祖父与村人夸曰：“地甚宽。甚者自辟台道之山顶。”然墓实密布，邻山皆岩，非机械不能破之。余不忍视，因劝曰：“非也。墓实密布，惟嘉其毋迁。且山路极狭，两车并驱不能过；逢清明之季，其必见堵也。”祖父犹强辩曰：“不然哉！大把地！”
斗埋四周，非藏于底。他日儿孙若取之，慎毋使锄！
周日，余家祭祖。及余至，坟砌已毕。余以《故山凭吊》诗告列祖。即如外家，见高铁桥墩旁立于侧。既还，宴罢，家父问祖父曰：“[老豆]，夫二伯娘之墓仍往观乎？”祖父曰：“不望矣。”父未甘；下午，携余与堂兄，伯母同往观之。余以为先人墓既失，无力乃罢；以悉尚可追者，何弃不为也？既至，铲落而折，余谓二伯太不愿去也。堂兄笑曰：“二伯太于此地爱得深沉。”因市新，大晒。余曰：“吾平时亦常锻炼，何吾所铲土犹不及祖父多耶？”家父曰：“所练肌肉不同，吾亦觉甚累。”伯母曰：“汝不识使力也。所以谓尝干活与不曾干活之别。”铲复一时，忽觉下有触瓦之感。视之，若一斗也。乃欣，环土清之。旋见旁复一瓮，众人惊疑，或谓错，或谓之受饭坛。因驰电以告祖父，其又转达五叔公。及下山途遇之，复回往视，五叔公曰：“金斗于再深。”余急返校，乃还。下周日，仍闻不获，闻五叔公曰：“使其如下食也！”
故山凭吊
歧路远上二环侧，空馀不毛赤泥坡。
分明眼前山萧索，依稀梦里绿婆娑。
蕃衍代代儿孙荫，平安岁岁祖宗德。
百年香火一旦辍，贼人犹问拍什么。
2022某月 日
昔曾外祖母顾氏及曾外曾祖父善初等各葬他所。逢清明，皆四姑太步往祭之，因思此后竟付与祖母等，乃曰：“夫坟尽运作一堆，省尔等日后奔波。”祖父遂以筐盛之，驱车尽徙诸一处。伍家资贰仟。戊辰（1988），墓成。既“失墓”事，余因谓祖母曰：“嫲嫲，汝外家之墓亦须加看之，恐因建高铁而毁。”祖母曰：“毋惧。吾那边已为文物乎。”余曰：“彼乃水泥所砌，何得为文物耶？”祖母曰：“先吾父告于吾，吾阿爷葬地下七尺之处；即人见，亦毋须忧之。”余曰：“彼尽除山，苟七万尺则防。汝得七尺何用？”
乙未（2015），准生二孩。明年，余弟泽轩诞。
初，家母以祖父携余日久，欲免劳之，曰：“此后皆食饭堂乎！”卒违。祖父继携余弟及厨。
余尝从祖父学厨，初犹腼腆，久乃习之。观其刀法则甚工：割骨剔肉，砉然有声；砍瓜切菜，堆列规整；乃曰：“多切熟之耳。”适余砍骨不能开，祖父亲操之，曰：“汝不识用刀也。此硬物，须用刀角劈之。斯刀之力点也。”乃以刀角剁骨，砸裂之，曰：“诶，尚不开否？”一日，大舅遗一金钱龟至，祖父见之，曰：“此水鱼也。”及端详之，复曰：“噫，是龟哉！”遂以刀角剖其壳，砸掷之；甲腥飞溅，砧板轰鸣；余闻惊之；卒开，墙满朱点。余问祖父曰：“爷爷，汝以前曾开乌龟否？何晓技也？”曰：“未也。吾尝观贩卒为之。然彼凿之以锤。”余叹服。有药材者同遗之此，祖父以为盛而苦。故祖父煲汤，惟佐黄芪，党参二药，曰：“纯肉方须与也。”余试掌勺，祖父以余技拙，退余曰：“与吾乎！汝见则会矣。”汝因问祖父厨师何处，祖父曰：“何须学也？亦见彼做，己循之为，后曰然也。”祖父为菜，亦有其章法。如剁鱼脯，曰：“先横切复之掂（竖），则骨碎而无。”且喜大鱼，以为肥美。既醢之为饼，又曰：“肉拍而黏。醢毕，手少沾水，则粉肉不沾。”及煎之，曰：“迨冷而翻，则肉不烂。”如庖鱿鱼，乃曰：“切其白面而卷，先斜划而后垂之。”其腌肉以[生粉]、豆豉、鸡精，酱油为之料，肉饼则以冬菇，[蛋白]裹胁之，曰：“更滑新也。”且谓鸡精以“师傅”，曰：“少与之更鲜，斯用多年已证其安全。”烹鱼必先煎，（瓜）苗、（番薯）芽加豆豉，焖肉添八角，炒菜用蚝油：盖祖父之方也。至于蕹菜之腐乳，鸭，兔之南乳及滚汤之五香粉者，则不一一举之。将熟，举铲小嘬，以试其味。
祖父尝宰鸡于洗碗橱，家母以为秽，遂改清之于铺，复由己剔馀毫，除其油膏。如葱蒜者，皆细剥以去其皮；所撷豆青，浮之以滤其衣，曰：“吾此为甚整洁矣。”若熬汤之枣，则必掏其核，谓余曰：“免哽汝弟也。”其条理如此。及炊毕，数拭顶之抽油烟机，又撇水以净厨之灶台；自拾其碗，并不烦后。昔祖父煲汤，皆以瓦缸小火慢熬；家母嗔之，以恐烫余也。及余弟降，复此怨，遂改用电饭煲。又喜炒青椒腌菜类，家母沮之，曰：“此腌制物，多食岂善耶？”余旧以前人皆不挑食，如祖父剥虾而不尽去其头者，可谓至俭矣。然余今见祖父多掐菜之老叶，及结祖母谓其“不食木瓜木薯”语，方知亦不尽然。斯岂人性之多端哉？以祖父之犟，今关煤气能一去而三顾者，亦余家母变之也。
祖父炒菜，余见习于侧，因以言挑之，问曰：“爷爷汝亦曾师厨于他人乎？”祖父曰：“毋须学，见则会！”因曰：“学事毋须为，当看矣！人宜喻于偷师，见他人所做，遂晓其中之理，循步而为之。多看则明，且勇于尝试，凡事无一蹴而成，多试方行，其所谓：‘失败是成功之母’。另宜谦逊而钻研。”余不全是之。
壬寅（2022）五月七日晚，余归。祖父因故忘备余膳，乃曰：“吾家尚有饺子。”弗食而去。
祖父好睱游，常驱单车四诣，曰：“踩单车好过踩摩托矣。”每携余，及罢庖备，问余曰：“今日欲何之？返竹围乎？抑是去中山公园乎？”及适，既少驻，则又谓余曰：“梁梓轩，带汝去睇睇某地咯。”于是载余出游，每一至，辄指某处曰：“此即何所也。”继缓转四观，迤逦而云游。祖父驱车，每且哨且骑，有时心动情悦，辄引吭以歌，其熟唱之曲，有《向前进》、《打靶归来》等，普白兼收；然迨忘词，乃复为哨矣。然家母常沮余曰：“轩仔，叫汝爷爷勿日日载汝之公路乱逛，甚多车欤！”祖父虽好睱游，然不爱遐游。每邀之旅何地，其必曰：“不去不去。”祖母尝谓之曰：“诶、汝曾搭飞机否？吾尝乘飞机、火车，往北京、上海。汝何地皆未适。”于食亦然，独餐正餐。家母时从外买包至，邀之，皆曰不食。而余弟犹好，至于辍饔。祖父有不然之色，嘻训之曰：“不食乎？是不叻邪！”
余从祖母于村，会家父携余弟至。祖母怪之曰：“彼何适归？”余曰：“从图书馆来。”祖母问曰：“其能读乎？”余曰：“岂识欤？惟公仔书而已！”因曰：吾六岁始就小学，而所阅之籍上百；彼今差昔我期年，竟不识一字。今幼儿园从所谓砖家之言，乃不教书，吾恐之卒贻害于后。”时弟嬉楼下，祖母曰：“其或非读书之材，亦难料哉。”且问余曰：“何汝不教之？”余曰：“吾何得暇？且彼不识读书之义，又何能教？”祖母曰：“汝父少亦吾所教，不亦能识百字？”因笑曰：“倘汝弟果穷，汝后惟济之矣。”且曰：“矮二之子甚顽，学甚劣，然今所盈最多。夫读书者难发也，而其入稳定；不读者易发也，而兴败勃焉。”
戊戌（2018），堂姐颍失转正。祖父寿宴上，家人谈及此事，多责堂姐之惫。堂姐以三叔任于血站，初为护士，后职采血。始聘皆临工，须经考试以转正，否则有见[炒鱿鱼]之危。其多与之三年机会，乃二不第，众人言颇峻切。堂姐垂首默然，目彤几泣。祖母谓之曰：“梁颍，汝若过转正，吾奖壹仟与汝。”堂姐云如之得过转正，则市一金猪以祭先祖。明年，果进。至余高中，祖母亦常以此语告余，曰：“梁梓轩，汝若考上一本，嫲嫲奖汝一万元。”余辞谢之。
己亥（2019），为祖父寿于新海城。三婶于饭菜多微词，此后皆宴于大伯家。
初，家中每举节宴及俗，皆会于祖父母厅中。每逢过年包粽，盖家中一盛事也。清早祖父市生鲜肉来，六七味料去铺开一桌，有肥肉，排骨，白果，冬菇，虾子，瑶柱等，有时易以腊肠，咸蛋，烧肉，鱿鱼须之类。祖母则于后圃采叶以烚：其叶皆以鸡粪肥之，长成甚蕃。
于是砌砖垒灶，架缸抹泥之外表，以便清洗也。祖母为看火、烧水，余则与堂兄及大伯母包粽。首日为方某者包，次日为己家包，尾日为余堂弟外婆包；都在大年前，十数岁壹如此。粽成下于缸，既以胶之衬纸起火，辄升浓烟滚滚；兼之屋内同时烧水，烟气甚呛。一岁恰逢霖雨，遂举塑料篷遮之；至夜，以棍捅中，积水倾而下，颇奇趣，余至今未忘。更有一诗题曰：
回村包粽
乡俗民乐近新禧，村寓迎缸抹金泥。
长几铺案八料备，冬叶苞苴六味齐。
萦绕灶上烟火气，布散人间春雨丝。
幸而无为熬粥米，又是一年粽香时。
壬寅（2022）·年廿三
煲粽所得木炭，候中秋烧烤时用之。
旧岁，至除夕，阖家团圆，食年夜饭。举箸前，须先少捡些菜，藏诸泥缸，留待明岁而食，以取年年有馀之意。是时也，气候尚寒，饭菜经夜不坏。入夜始煲粽，看火彻夜，谓之“守晚岁”。太婆唤人睇火，祖母曰：“汝睇乎，吾去睡也！”时包粽大，状四方，体A4，全家分啖之。太婆曰：“汝安得食粽之央，只好啖之四角矣！”意在媳当孝顺。祖母曰：“何为之大也？愈小愈善。”盖旧无冰箱，食物以柊叶苞苴；隔数日，则置火煴之；然竟不过十馀天限，日久则酸。祖母曰：“年初一不可瞓（睡）晏（晚），将瞓崩田基也！”乃勉勤之意。家父曰：“吾等小儿皆瞓晏也！”
中秋烧烤是亦为家中一俗，亦不知自何年起。然祖父母并不参会，以其热气。旧无月饼，逢中秋，则以面馅咸菜食之，类[糈]，乃曰：“贺月。”
庚子（2020），堂姐携男友归。
时余与家父适竹围，因见一男子撷荔树下，容貌不识，心下异之。祖母出迎，谓余曰：“此汝家姐之男朋友，或汝未来之姐夫，汝喊之真哥。”余遂曰：“真哥好！”姐夫甚面善，以国语相答，与余热情握手。时余身着便装，貌甚邋遢，颇不自在。姐夫捻荔赠余，闻祖母言：“彼两只眼，汝四只眼。”余窃以为不妥。姐夫谢贯电白，近海濒，数寄海鲜以遗余家。是年领证。
堂姊行嫁外，祖母语之曰：“梁颍，汝勿以远嫁甚善。倘彼上有何疾，汝怎知也？”
余自一中拾芒果核归，计十数，示与祖母，有为对照实验意。自植于屋后菜圃泥中，因谓祖母曰：“待其出芽，移于他处。”祖母曰：“何处可徙？惟尚东大苑矣。”后萌芽二，稍焦，疑为雪死。复种，始知为根。旧屋前两荔，乃祖父所手植也。昔祖母谓祖父植一柿于门前，以果涩无盗。祖父求之，无市，遂买二荔，每株五元。小者始栽于邻室门前，邻人曰：“恐其跟裂地。”遂改莳另侧；以其下砺，树不能长。而大者今已童童如盖矣。时大伯父[拍拖]之年。余闻故，心羡之。以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且每岁获实无数矣！余今亦窃为儿孙计，植芒果树以留后，题一诗曰：
一中芒果是真香，他年惟与粥系肠。
津酸咂舌味蕾爽，肥甜咬肉汁满腔。
每夜加餐九重赐，第见垂涎三尺长。
爱此佳果今藏种，栽植留与子孙尝。
2021.12.20
初，荔为杂种，肉薄而核大。适旱，果乃蕃。祖父劈竹为叉，捻落之。后数岁，荔性转，壹似如妃子笑味；且肉厚核细，家人甚奇之，始称为佳果。每采撷仰视，必慎双目，以防为树之[餲虫]所害。其虫居高临下，滋液蕴毒，有臭气出。祖母每以药杀之。荔将实，祖母辄以铁圈箍其干，为蕃其果，类环割理。一岁，祖母教祖父箍荔干，祖父不为，曰：“何须也？”后实乏。时余年少，闻言，甚不忍，以树皆有生也。
是岁，县城创卫，祖父聘洁塘一职。与村委订合同，月薪叁佰元。祖父为人笃实，朝夕而捞，午、晚不辍。祖母谓之村委会曰不允，曰：“岁叁仟陆太少，需加钱。且止职捞垃圾一责，不捞死鱼。若见翻白肚时唤吾去捞，单一日已不止数百元。”遂提至伍仟。又定七月、十二月领薪，祖父许之，祖母曰：“不可，当在一月，六月发！”谓曰：“见薪方做工，迟发，恐其失信。”村支书曰：“此活非他两夫妇不可。”乃听其言。值壬寅（2022）新岁，新约未立，而祖父已为捞头数日垃圾，祖母止之曰：“勿捞。”祖父举网拟之，祖母曰：“汝勿捞，不然，劐汝之网！”祖父仍欲为，祖母曰：“汝捞之，吾不为汝往签合同。”因俱以语告汝。余闻言嘻然，啼笑皆非。自以为捞池塘垃圾，洁门前环境，可以志愿为。以创卫挟之，虽无过，乃不至于此。至于前者诸项安排，确以为妥当。
余散学早还，适祖父母在村。祖父洁塘，余助之。既捞，积秽盈堆。祖父母启袋容之，祖父曰：“吾提去也。”余问曰：“何烦自扫耶？岂不由他人摈乎？”意以斯乃分外之职，祖父母实善矣。祖母曰：“吾自捞则清之，省人谓其劳而吾领钱。”余闻言喜，以得处世之道。
祖母曰：“吾素不取汝阿爷之钱，即捞垃圾之数千吾亦不取。汝阿爷今少有钱则日叱于我，吾见叱致惧！每出门则壹念有无带匙。”
祖父早出新屋，常扫门前，至于邻巷。世言爱屋及乌，祖父可谓爱屋及邻矣。然祖母评之曰：“汝阿爷不能谋，死做烂做，早扫晚扫，壹如例行之公事。阿太，璋哥皆如此。”且曰：“吾善想巧。”
同年，祖母动刀。
祖母尝患阑尾炎，切除之。又因致疝气，肠外鼓于腹，立则显形；捏觉之，其状如卵，隐隐有痛感。初求医，医见保守治疗，在家静养。后每隐痛，祖母以为不可，遂欲动刀。壬寅年（2022）再就医，在二子所职之院。手术需患者或其属名然后可，祖父劝其待二子华锦来，祖母曰：“何须也？我自签之。若此院之大，尚不能为此小手术，则我死亦应之。”竟子名而母再名之。后祖母谓余曰：“（此事）何惧也？吾看淡矣。”祖母始就医时，余往探视，见其形容甚憔悴；至冬月为寿时，几痊愈矣。
辛丑（2021），家母以父亲节，邀余众至亲宴某某茶楼。余祖父母、外祖父母、大伯家，大舅家皆至。盛况超前，然余终谓有隔阂之感。因欲借唠以舒隔。与祖父言，问其年幼之事，祖父曰：“吾少时缺粮……”言至高亢时，音甚洪亮，声震屋宇。余奇之，如窥祖父年青之雄。外祖父曰；“旧人固穷矣。”
孙轩曰：前人之况，外祖之一言可蔽矣。古人云：“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其德，故能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宋神宗·《资治通鉴》序）余以为实。夫今之人，居安乐而不自知，处升平而弗思足，穷奢极欲，贪得无厌。乃不知今之太平所自出，而纸醉金迷，沉湎舒逸；遇挫先却，逢难辄怨。于前人之艰，则未尝梦见矣。网友云：“（前人）无生活之压力，有生存之压力。”此言得之。故前人之迹，足以为训；得失之鉴，当为身传。然士大夫之流终不肯见之于章，村叟老妪虽知而不能言。故世不传。此余所以提笔著斯文矣。后人若见，当细察之。
辛丑（2021）腊月，余忽萌奇思，欲传余祖父母辈之事。遂著。
余从祖母问前事，祖母作答，言出滔滔，即成故事；且多善喻，然多掺疑。祖母既述，又谓余曰……余再问之，祖母曰：“何汝好问前事耶！旧事作古，述之何用？”乃谓邻妪曰：“彼如记者一般，日日问吾以前事。”余曰：“倘汝不告吾以前事，则子孙后代，何能知之？迨诸事皆失，岂不惜哉！”因问……时祖母在家粘纸鞋，盖拜祭所用之物，可市一角八分。余以无用。祖母曰：“吾亦闲暇而为，少贴家用矣。此工不能久坐，吾少做即行。”且为且谈，乃借一木模粘折之，余听于侧；因谓余曰：“梁梓轩，汝在学校见纸皮则拾于吾，单面白即可。”既言，以为不妥，复笑曰：“毋，莫做垃圾仔。”
孙轩曰：祖母之体康健矣。以古稀之龄，而能为此强辩；逻辑缜密，口舌清晰，非但皇天之佑，亦且运动之益。乃信生命不止，运动不息哉！
余从祖父问前事，祖父多缄口。每问数句，则答以数句，颇不爽朗。既坐，余问之；乃数搓脸，久而不适，欲去。有时余托助庖为辞，祖父辄曰：“速去读书乎！汝今之要事乃学习。”壹是如此。惟言市摩托事，谈甚殷勤，犹较敞快。故余之所录，多自祖母出。
祖母自某小退休后，赋闲在家，以种菜度日。所获蔬果，有馀，则遗子孙尝。植则皆以古法：乃置桶集尿，燃薪积灰，为沤肥于壤。会家宴，辄藏尿桶，恐熏客人也。余至祖母家，适其将割茼蒿以食。以其味怪少害，故种之。余前一月尝过，会将种，祖母谓余曰：“菜皆为虫所蛀，惟茼蒿不食。”且曰，“一月后可摘。”遂于塘边及后苑处各植一丛；其皆生盆中。孰料此后塘边所种者遭鼠啮，余因笑问曰：“盖垃圾堆处具食，何老鼠弃膏腴而反顾虫且不食之茼蒿也？”祖母忿然曰：“其饱腹后亦如人之饭后而果也，乃以菜充当。吾必毒杀之！”今已一月，果获。余随祖母适后苑，苑以砖垒，有番茄、茼蒿，猪乸菜等植于内。祖母提小刀，俯身割取菜上之嫩茎，曰：“割其上之丛，而其下茬又长，到时可又割之。”余问曰；“可获几轮？”曰：“其天热后开花，花败即死。”且曰，“故菜皆喜冷，瓜乃喜热。”因更详解之。见一株其顶芽焦，谓之曰：“此或为[蛒蝈仔]所濡过，顶芽不生，故底下多出芽。”切视，果如。余曰：“善。此即学术上所谓之‘顶端优势’也！”视菜泥两盆置围上，其一盆方萌芽，另一盆则以布蒙之。余问其故，祖母手指之曰：“此乃[软麦]，蒙布者油麦生也。油麦生种日晒则不发芽，或发芽少，故以布蒙之。且既掩之，则杂草不生，待其出芽则移徙于水东；斯软麦种者吾亲从菜地取也。”又浇水，余因问肥中水、尿比例，祖母曰：“如新发之芽，取二十比一；及稍长，取十比一；若红叶生菜者，可施全尿，盖其叶厚不惧烧苗也。”祖母闻番茄有扦插之法，遂取其茎之冒须者，插于泥中，一周不萎。前又试嫁接柠檬，虽告吹，其志亦可嘉。乃曰：“此即农民伯伯田中所务也。汝后学农，即习此。”余喟然有悟矣。
余适水东，祖母作于菜垄，谓余曰：“梁梓轩，汝今朝可食西芹乎？即此种也。隔行乃地豆。”余正疑其间迫，祖母曰：“迨夫收上茬，其下又长，则四季不乏。”余喜，以类立体农作也。又指曰：“此豆青，汝阿爷最喜煲之。此过年之红叶生，吾不能尽食，迨长其头（茎）。”遂植番薯苗，截之冒须段掩于土，祖母曰：“此方种下时，多淋水，以压其土，其根自长。”余见树之（蕃）木瓜将熟，因问曰：“何不摘耶？”祖母曰：“既摘尔等又不取，汝阿爷甚衰（坏），其之不食皆塞与吾，吾皆送人。汝摘自便，然当慎[痒]滴眼。”
水东之田乃祖母同学所属也。小子有诗赞曰：
一入菜畦风迥异，清浪袭怀碧垠开。
掩布防啄豆籽培，刨坑扦截木薯栽。
土沃植犁耕耘爱，笑晏于地驾言待。
日暮锄田当如许，白首为农信乐哉！
2022.2.27
壬寅（2022）正月，天阴，连雨且寒；中止，一曝转热；一宿风起，遽如前。祖母移南瓜苗于邻屋檐下，以避淋冷水。数日，雨故，瓜苗多冻死，祖母曰：“吾南瓜苗皆冻死矣！今无菜可食。故曰：‘万物生长靠太阳’、‘搞革命要靠毛主席理念’。”先冬雨暖，鸡蛋花疑春至而萌，后冷复枯。
村人拾遗于途，乃椰菜花也，以遗祖母；祖母因谓之余曰：“此必喷农药甚多。不然，何花之硕也？吾即不能种此，非泡之吾不敢食。”又曰：“汝见之否？吾喷农药必先以叶覆其花，少迨一周方食。他植者则不然，早喷而午采。故谓汝市菜莫贪其靓者，其多滥施以药也。此种地之善乎。”梗中洼被蛀，祖母剔之，曰：“此多幼时被啮，药之，复长活也。”
同月，长兄国轩正赋闲在家。二大姑爷为觅职于不锈钢厂，合其电焊之技。而长兄有从同学外出打工之意。家人皆劝其留乡，以外出多艰。祖母曰：“汝岂能赖同学一世乎？在家千日好，留在某兴，迩于双亲，免于租屋，何不好耶？”堂兄遂留。后家父见之归，灰尘满面。以车间恶劣，思去。席上，祖母问之曰：“夫汝既学此项，不为此，又何为哉？”余曰：“非也！以命挣钱，可乎？”堂兄然之。祖父曰：“是矣。夫采矿者亦然。聘数年辄去之，虽欲留而不可。以病尘肺也。”家母曰：“迨夫病，虽赚斗金不治。”因劝创业，曰：“吾见邻之六嫂云吞店，其味嘉，生意甚好。一碗十元，日能卖百碗，已进千元矣。”祖父曰：“其既为此则必藏术于内；斯馅皆有料之配方，较别者更爽滑。路口之新店吾尝试之，其肉质柴干，谁愿顾耶！”
壬寅(2022）六月，草成。
《梁世家纪传》跋
壬寅（2022）夏六月二十日，余为祖父母所立之传将已。欲语数话，题以为跋:
盖余所为文者，旨趣大抵有三：或述于前人之事；或思垂文以自见；或以文气相哺。其一之繇，《序》、《表》之述备矣。至于二三，则未为详言，今当自陈。
史公曰：“（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皆“人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吾知即出于此。夫人者，必有其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之时；值其思之深、念之切，感伤乎滥、情塞罔极，辄倾一吐而快之，遂心中勃勃有作文意。乃如陈卧子所言，是“（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然其欢愉愁怨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盖结文以抒情，骚客之所同也。于是“寓目写心，因事而作”，“长歌骋其情”。故余所作，既已达心志，则不求于他闻。每所独览，窃惟“心怡即佳篇”。且魏文言：年寿、荣乐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而声名自传于后”。余所为文，未尝不留意于斯。故抒情以自见，而欲诒于子孙后人同观，俾其知我亦为一有血有肉之躯，非独碑上一无情无性之名耳。
若夫文气之相哺，苏辙有言：“文者气之所形。”故孟子善养其浩然之气，其文“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史公行天下，交豪俊以同游，其文“疏荡有奇气”。余固未尝与豪俊携游，亦未见天地之广大；徒困于乡人百里之间，聊语以小家闺作自解。然王国维曰：“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以其“不失赤子之心也”。故余窃谓文章亦可养人之气，即吾文虽不能臻于一流，而余气可以拓之于无穷，然后冀其相哺于万一。盖述文以养气，气以养性，性以养人，此亦辙所谓“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是以不逊而强著文章，即在于兹。以前人之议已尽得吾心，而此又皆余所口未能言，故多引喻，以白余意。非敢掠美。
嗟乎！既述此，文当尽矣。然余终存郁结之意，为仍抱怅然自失之恨。或曰：“人终不脱于一灭，虽宇宙尚有竟时。子所为，述作之值何？”曰：“是如尊言，辄无趣也。夫人活当下，未来之事，所窥至不过二三百年。圣贤虽如此，况于凡人者乎？吾属延祖宗之祀，谋儿孙之后，尽份内之事而已。若夫邈远之世，其壹非余力所及，更自有儿孙谋之，则不与我相干，何消虑也？即与我相干，则我今日述作，是亦尽区区而俾人类终免于绝灭一途。”是以不哀私之力薄，尽精力而著此书，以其值超乎我孤身之值也。尝闻太白言：“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呜呼！其文则傲矣，其志也孤哉！盖世终需此殊调之人，今余为之。
庸夫痴语，不知所言；留诗尾末，以尽余意，曰：
束发小儿学作书，
一处乡人不同俗。
愿随太白恒殊调，
但恐子孙亦轻估。
注：
1、老豆：粤语，指父亲
2、生粉：淀粉
3、蛋白：蛋清
4、炒鱿鱼：粤语：被解雇
5、拍拖：粤语：谈恋爱
6、餲虫：即荔枝蝽
7、蛒蝈仔：即蜗牛
8、软麦：苦麦菜的一类
9、痒：树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