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刻铎外传-芬布尔之冬

2020-12-02 10:57 作者:未来的诗蔻蒂  | 我要投稿
  • 列王之约(原名初代精灵王oc)系列,原创角色,非官方,不要混淆 

  • 该系列下赛尔宇宙时间轴请见合集开头

  • 该条目本应为刻铎档案一部分,但由于总字数>2w(b站专栏字数上限),故将之单独列出



这是发生在刻铎加入王者圣域前的故事。

彼时年轻的精灵第一次离开他诞生的极南雪原,跨越海洋抵达他人描述中温暖长青的北方大陆。懵懂的冬神无知无觉地踏冰而来,将霜雪铺盖上王国临海的边境。

许多年后,暗礁灯塔上的老者会谈起那个惊人的画面:一个身穿大氅的男孩自海面上走来,所到之处皆铺上一条笔直宽阔的冰雪道路,一直蔓延至灯塔脚下。险滩上的塞壬也为这寒霜所慑,竟接连数月都未曾唱歌逗引水手,只在溶洞里低声咒骂。

那一年整个渔季,刻铎登陆的那片海滩都未有渔民前去捕捞。

盛夏时节却寒风凛冽,反常的天气惊动了星球上的居民,也引来了春神教会的祭司调查团。

春神教会——一支最早由追随白树星魂的信徒组建的宗教队伍,他们尊敬地供奉着春神“白树大人”——也就是从这颗星球的灵魂中诞生的自然系精灵,白树星魂。他庇佑这颗星球,在冰雪女王陨落传说也消逝的千万年后,隐秘而小心地护佑着新生的文明火花。

对凡俗一无所知的刻铎就此与白树星魂产生关联。祭司们将他带回圣城,年轻的冰雪精灵首次结识与己身相似的存在:生有鹿角、攀绕花枝的白发星魂微笑着拉起他的手,为刻铎担任起领航人和先驱者的角色。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容貌俊美的年长者柔和地注视他。

“Coalholder……Codor。他们叫我刻铎。”年幼的冰雪之灵用好奇的神色回望他,视线在年长者缠绕花枝的鹿角、雪白的长发、绣金的长袍间来回跳跃,带着不掺杂质的纯真洁净。

“Cedor吗?这也是我名字的缩写……我们真的很有缘分。”年长者稍微愣了一下,旋即便露出笑容,“我的名字是Celendor。你可以叫我卡伦多尔。”

“你不是叫白树吗?为什么又变成绿地?”刻铎被弄糊涂了,用茫然的神色回望他,“我听到他们叫你‘白树大人’。”

“我是白树星魂,所以他们叫我白树大人。”卡伦多尔捧起男孩的脸,为他梳理有些散乱的鬓发,“卡伦多尔是我的名字。Celen-dor,这个词在古语里的意思是‘青绿之地’,在通用语中意为‘守护温暖的人’,与你的名字Coalholder含义相同。你只学过古语,对吗?”

“我不知道。”男孩老老实实地摇头,“卡珊德拉送给我图册,她教我辨认文字。教到还剩十五页的时候,她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他抽出一本覆盖着薄薄冰层的图画书,极为熟练地翻开被冻得平整坚硬的书页,向卡伦多尔展示冰层里带着折痕的倒数第十五页。

卡伦多尔接过这本冰书,图册仍然被寒冷固定在半新的状态。在他的记忆里,这种排版与编册方式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了。五十年前星球上的书籍制作技术进行了一次大改革,这本书大概是旧的编书匠人改换门庭前的最后产品。

他合上书,将冰砖似的画本重新交回刻铎手里。男孩没有立刻将图册收起来,他翻到其中一页,食指在冰页上滑动,似乎是在拼画字母。

“卡伦多尔,Celendor。Cedor,Codor。”男孩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你也叫刻铎呀!”

“……”卡伦多尔笑了起来。他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一头以冰为骨以雪为肉的野兽,但出现在面前只是一个孩子,甚至比他原本想象的要更加可爱,更加纯真。

“是啊,”卡伦多尔揉了揉他淡金的发顶,“我可以叫刻铎,你也可以叫卡伦多尔。”

 

彼时的卡伦多尔对他和刻铎的未来充满期待。孤独的白树星魂在这颗星球上度过了太漫长的岁月,无比期待能有人成为他长久相伴的眷属。刻铎似乎在各个方面都完美符合他的要求:年轻,强大,懵懂纯真,和他永远走下去好像没什么不好。

与刻铎初遇的那个夏天,卡伦多尔满怀希冀:他们在同一颗星球上生长,执掌冬与春、死和生,他们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等待太久才终于共同绽放的并蒂花——春神与冬神终于得以在这颗星球上相聚,好像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们未来的安宁与幸福。

他们可以一起走下去,共同庇佑他们的子民。白树星魂暗暗地想。

但卡伦多尔首先要解决一个问题:刻铎虽然强大,却对世界一无所知,天真懵懂,也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拥有的力量——作为星球的守护者,他有责任对他进行教养。

“至少要让他能在夏天的海滩上和大家一起玩,不至于把整片海洋都冻上。”卡伦多尔对自己说。他想将脑海中人们穿着冰刀在海上滑行的画面视作新的玩笑,却难免露出忧虑之色。

 

卡伦多尔教导刻铎,人需去爱自然,而自然也会回之以爱与吻。在过去的很多年间,他就是这么教导信众与子民的。

刻铎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星魂的指导下,他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力量,即便是温室里的花在他手中也不会枯萎。男孩脸上洋溢着成功的喜悦,他从温室里摘下一串串蓝色的小花,仔细地将它们编织成花冠,献宝似的为卡伦多尔戴上。

“很好看,很适合卡伦。”年轻的冰雪神灵扶正了星魂头顶的花冠,松开手时冰凉的指尖微微碰过后者温热的皮肤,轻柔如南国的春雨,母亲的吻。

卡伦多尔拍了拍他乱翘的淡金头毛,故作威严地板起脸:“要叫白树大人。”

刻铎笑嘻嘻地应声:“好的,白树大人。”

 

快乐的日子总不长久。作为白树星魂,不同于其他自然系精灵,卡伦多尔具有独特的生命周期,会在某一段时间内陷入虚弱——这段时间通常发生在冬季。

刻铎到来数年后,在某个冬天,卡伦多尔迎来了他的虚弱期。

比起过往,这个虚弱期要难熬得多:长期待在刻铎身边,卡伦多尔近距离接触了不加抑制、最为纯粹的冰元素力量,这恶化了他本就脆弱的身体状况,带来的影响则是天气逐渐恶劣,寒冷持续吞噬生命,教会内部、领地子民也因此怨声载道。

虚弱的卡伦多尔越来越昏沉,意识逐渐模糊。最终他不得不选择陷入沉睡来延续生命,在山谷中退化成一株高大的圣白树。

那个冬天到来之前,卡伦多尔曾经对刻铎说,他头上的花藤会开出花朵。不同于他为刻铎表演过的那些在角上生长出的蔷薇、荼靡,他说,那会是白色的小花,繁密如积雪。

在刻铎出生之前的几千年间,人们一致认为白树开花是祥瑞之兆,意味着接下来的许许多多年都将温暖祥和,生机勃勃。那往往也会是卡伦多尔最幸福的时候。

“我会让你看到的,”卡伦多尔说,“所有人都会幸福。”

刻铎冰蓝眼瞳中光芒闪闪。

“那一定很美好。”男孩说。

刻铎为此满心期待,但是虚弱的卡伦多尔没能清醒到给他的男孩开花的那一天。

陷入沉睡前,卡伦多尔留给刻铎一块含有他自然系能量的圣白树护身符作为信物,指定他作为自己沉睡期间的代理人。

 

卡伦多尔一生都在为子民的幸福而奔走。千年时光稍纵即逝,恍惚间才发现最初一同组建起教会的同伴要么战死要么寿终正寝,而自己孑然一身。直到多年以后,刻铎进入了他的视野。

在卡伦多尔看来,由大自然中最纯粹的冰元素力量孕育而成、强大而未加雕琢的刻铎,仿佛自己的同类。因而他手把手教导这个少年掌控力量,要让他能够成为与自己并肩的守护者。

沉睡之前,他已隐隐察觉到了身畔的少年或许便是自己力量衰弱的原因,而境内恶劣的天气、惶惶的人心,乃至长冬不可避免会带来的死亡……子民的境遇与找到同类的欣喜相矛盾,让星魂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于是他留下了这块护身符,想要在自己沉睡期间至少还能维持春神力量的正常运转,也好让这个还没来得及了解世俗的大男孩能够继续在这颗星球上、这个文明里生存下去。

“再给我点时间,”卡伦多尔闭目向不知名姓的神明祈祷,“我会教导他成为真正的守护者,我们会一起守护子民们永远平安幸福。”

这是白树星魂唯一的一次任性。

 

卡伦多尔沉睡初期,介于刻铎持有的信物,以及过去很多年里春神始终强大,教会允许一段时间内由刻铎代替白树星魂露面,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他比较宽厚的待遇。

但是数年后,卡伦多尔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这颗星球的温暖似乎也随之流失,四季都被寒冷侵蚀,气温逐步降低。而在民间,逐渐流传开描述冬神与春神间神话战争的史诗故事。

而在这段时间里,刻铎结识了年轻的魔族后裔,霍尔德尔。

 

即便是在卡伦多尔最强大的那段时间,南方的魔族也从未真正服从于春神教会过。魔族主要在炎热的南部地区活动,所谓的春神恩赐对他们而言并不像北方那么鲜明而重要,因而大多数魔族依然保留着对远古诸神的信仰:那些神明的传说早在春神教会诞生前就已流传,而诸神没有面目也没有名字。

卡伦多尔向来慈和,对白树星的所有生灵一视同仁;但随着教会扎根愈深,教会对魔族的看法也越发极端。有人认为他们是未蒙神恩的愚昧之人,有人则认为他们是远古阴影中的恶灵。而最终他们的目的趋于一致:征服魔族,为他们带来春神的荣恩。

等到卡伦多尔沉睡,教会再次对魔族发起战争,刻铎随军同行。在那个前所未有的寒冬,就连南方的魔族领地也遭到影响,最终败北。而那个出现在战场之上、有着阳光般淡金秀发和孩童般纯净的冰蓝眼眸的年轻人,也就此深深刻入魔族人记忆之中,无论其象征意义为何。

而刻铎对此一概不知。在战后百无聊赖的闲逛时,他在皑皑的雪原上找到了瘦小的黑发男孩。那时一切战争的创伤都被大雪所掩埋,那男孩被裹在粗糙兽皮制成的衣袄中,手脚枯瘦如木棒,只有瘦削胸膛微弱的起伏之间,还在透露出些许活气。

刻铎将霍尔德尔带回教会。看在白树星魂代理人的份上,幼小的霍尔德尔被收纳进教会,为成为一名祭司而努力。

但在教会内部,不同于民间传言的“冬神与春神的战争”,下层祭司们认为气温下降的原因是“忘恩负义的恶魔拒绝春神的恩宠,引发神明不悦,降下惩戒”,霍尔德尔因此受到排挤。

在那段孤苦的清修岁月中,刻铎是霍尔德尔唯一的光。

他信仰着刻铎。少数知晓刻铎与真正春神间关系的教会高层不会为一个年幼的恶魔费心,神灵之事更是平素不会谈起的禁忌。于是在霍尔德尔心中,刻铎就是春神卡伦多尔,是那位长久以来守护星球的白树星魂。

 

“卡伦多尔大人。”做完每日的祷告,从座位上起身时,霍尔德尔瞥见苍白日光在地面上打出不规则的人形阴影。眼尾的余光中,神灵常披着的那件斗篷晃过一下边角,沉暗外层被抹上一层淡淡的亮色。

“霍尔德尔!”年轻的魔族望见他的春神,祂正坐在白树繁茂的枝叶间,从零零落落的缝隙间看他,浅蓝的瞳仁里坠落一场华光。

正午刚过,正是一天中阳光最烈的时间。即便如今越发寒冷,直视的日光还是让霍尔德尔晃了一下神,枝叶遮蔽间年轻神灵的面孔逐渐模糊,仿若通体由光所铸,不自觉地震慑心神。

“卡伦多尔大人。”年轻的魔族又重复了一次春神的尊名——作为被刻铎亲手救回来的孩子,比起其他祭司,他非常荣幸地知晓了春神的真名,于是在此后的数次会面中,他便如此称呼他的救主和神灵,暗自掩饰亲近的渴望——他在白树下站定,拢着双手仰头,眼睛里带上了无奈的神色,“您来找我,不必每次都爬树的。”

“嘛,这些无所谓的。”霍尔德尔听见金发的春神用轻快的语调回答,“耶耶说不能老是让人看见我在教会里乱逛,所以只要其他人都看不见就没问题啦!”祂一边说一边动作轻柔地推开枝条,挪去遮蔽面容的物什,低下头对霍尔德尔露出一个笑容。

“而且比起我的行动,明明是霍尔德尔的称呼更容易暴露嘛。”

“教皇大人也是为您着想。”“耶耶”是某些地方对年长者的亲昵称呼,霍尔德尔已经对祂不经意间暴露出的信息见怪不怪了。

“所以霍尔德尔不要叫我卡伦多尔了,可以叫我刻铎。”他见金发的青年落到地上,向他走来,食指按在暖色的唇上,“‘卡伦多尔’这个名字,不能随便叫。”祂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但是,‘刻铎’就没有那么多问题了。”

“Cedor……”年轻恶魔愣了片刻,旋即又听见金发青年略微低沉的声音,“现在,只有霍尔德尔能叫我刻铎。”

霍尔德尔无暇顾及这话中的深意,突如其来的喜悦从心脏里汹涌而出,裹挟着温暖吞没四肢百骸。

“……好。”他恍惚地应和,发出极低的呢喃,“……刻铎。”

——神啊。只有我。

——只有我。

——这个名字……只属于我。

年轻恶魔琥珀色的虹膜中,倒映出年轻神灵带着浅淡笑意的脸。

 

每年例行巡视圣地山谷的时候,教皇又一次见到了那个蓝眼睛的青年。他蹲在半枯的圣白树前,从厚重的白熊毛领里露出小半张漂亮的脸,淡金色的发丝间,生出剔透如水晶的双角。

形似恶魔,却如神灵。教皇心想。

他拄着杖,慢腾腾地走到圣白树前,在青年身后停下,微微地喘了口气,呼出淡淡的白雾。

天越来越冷了。老人拢了拢厚重的裘衣,慢悠悠地想着。明明才刚入冬,却已经有往年深冬的寒意了。

“您今天也在这里啊。”教皇说,“刻铎大人。”

“……嗯。”蹲在地上的青年应声,他仰起脸来,像一条萎靡不振的白色大狗,“耶耶,卡伦什么时候醒啊?我想他了。他答应过要带我看开花的。”

“……会醒的。”教皇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白树大人一定会醒来的……冬天总要结束,春天必将到来。这是自然规律。”

“真的吗?”青年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抖落衣袍上的枯枝败叶,绕过年迈的教皇,向谷外奔去,“我去做准备——等他醒过来,我要给他一份礼物——”

苍老的教皇追不上年轻的神灵。他拄着杖,默默地注视着他斗篷的一角消失在远处山岩的狭缝间。

老人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向高大的圣白树,喟然叹息:“……留下他,真的是正确的行为吗,白树大人?”

在他脚边,覆盖白霜的枯叶正静静地停滞着。

 

大雪过后的天穹,色调很干净。白色的日轮挂在远空中,丝缕云层缓慢地逸散成虚无。

刻铎行走在纯净无垠的雪原上。在这样难得的晴日里,人们都忙于为生计奔波,缺乏开掘价值的北方雪原是不会有人来拜访的。即使在许多年前,天气尚未变冷的时候,雪盖下也少有生命孕育,更不要说是持续降温的数年后,仅在夏季里才有些许生气。冬天里,哪怕挖穿雪盖与冰层,也要掘地三尺才能找到些活物,付出与回报相当不成比例,自然也就无人前来打扰,得以维持雪后的美景。

刻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蓬松的雪地上,大氅在身后拖出一道浅浅的凹痕。他是来自星球南极的冰雪之子,并不畏惧寒冷,御寒似的衣物只是数年来养成的衣着习惯,温度本身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他来寻找要在卡伦多尔苏醒时送给他的礼物。

他在雪窝中找到了一簇簇蓝色小花。许多年前,卡伦多尔还没有沉睡的时候,他曾带他去温室,摘下一捧花来教导他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那时候他摘下来的就是这样的蓝色小花。

孽海花。刻铎记得它的名字。闲暇时卡伦多尔曾对他讲述它的故事,传说当它在冬天开放时,春天也不会遥远。

“你就要醒来了吗?”大男孩冰晶似的蓝眼睛里满怀期待。

他伸出手,想把那簇小花摘下来,带回去给卡伦多尔。但在刻铎把它摘下来、准备带走时,小小的蓝花却在他手中枯萎了。

刻铎愣住了。他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在卡伦多尔沉睡前,他已经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力量,即使温室的花朵也不会在他指尖枯萎——他甚至曾亲手为卡伦多尔编织一顶孽海的花环,蓝色的花冠衬着星魂银白的长发,显得无比美丽;而在卡伦多尔沉睡之后,他也曾频繁地拜访山谷中的圣白树——它更不曾因为他的亲近而出现什么负面状况。

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刻铎不知道。

他太久没有触碰过这样娇嫩的花朵了……他的力量一直在增强。现在这颗星球上还能承受住刻铎力量的,只有圣白树。

——一直只有祂。

 

刻铎最终选择了离开。

天越来越冷,虽然对刻铎没有影响,但他能听到其他人的抱怨——虽然没办法完全理解,但经历过卡伦多尔的教育,刻铎对自己的存在还算有一个较为清晰的认知。

他出生在这颗星球上,但这颗星球已经无法容纳他了。

刻铎不知道卡伦多尔是否还有醒来的那一天,但他记得卡伦多尔的愿望是为这颗星球带来温暖。于是他将卡伦多尔的护身符交给霍尔德尔,并帮助教会将圣白树的枝条扦插到霍尔德尔的脊背上,以此来缓解星球的寒冬。得到了护身符并成为圣白树扦插宿体的霍尔德尔因此成为春神教会的最高祭司,春神在地上的代言人,祂的使者和象征。

在一切的准备都完成后,刻铎回到圣白树所在的山谷,同卡伦多尔告别:他准备离开这个星球,去别的地方了。

“我没有办法看你开花啦,卡伦多尔。”青年把脸贴在略显枯败的树干上,充满遗憾地说。

圣白树没有回应他。

“你会长出星球吗,卡伦多尔?那样等到你开花,我在宇宙里也能看见了。”刻铎抱着树干自言自语。

他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大男孩絮絮叨叨了很长时间。他离开星球南极许多年,但他仍然没有长大,依然是最初踏上北方大陆时那个天真纯净的冰雪之灵。

他从日上中天一直谈到月轮倾颓。最后在晨晖的暴风雪中,金发的青年失去踪影。

他离开了。

 

对霍尔德尔来说,他的春神死在那一日。

他看见刻铎走入山谷,然后再也没有出来。第二天清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席卷了教会圣城。这场暴风雪持续了整整三个星期。风雪终于停息时,久违的暖意回归大地,冰雪迅速地消融散去,溪流旁青绿的花草吐出新枝。而当霍尔德尔终于能和其他教会高层一起冲进山谷时,那棵高大的圣白树已经完全枯萎了。

神陨落了。

霍尔德尔的信仰从此崩塌。

 

山谷中的本体枯萎,卡伦多尔的意志在霍尔德尔脊背上的树苗中沉睡。

白树星魂卡伦多尔是在千年来逐渐成长起来的参天巨树。他面对过与远古诸神的信徒间无可避免的信仰冲突,面对过好友们的折损凋零,面对过自己虚弱期间子民们的悲苦生活,面对过刻铎来到自己身边之初教会内部隐晦的质疑——他面对过无数次挫折,依然保留着温和仁慈的性格,他的精神与心也在这个过程中历经磨炼,逐渐坚强,有能力在新的打击到来之时依然咬牙坚持。

而在漫长的沉睡时期,长年的虚弱使卡伦多尔很大程度上回归幼稚,失去了成长的能力和责任意识,像一个小孩,认知里非黑即白,缺乏从打击中再站起来的能力。

回归幼稚的卡伦多尔无比渴望同伴。在混沌的思想中,他隐约记得他认识了刻铎,他在教导他,他相信假以时日刻铎一定能控制住自己的力量,成为合格的神明,他们可以一起保护子民……但是他的子民为什么连这点时间都不能给他呢?

他记得教皇曾流露出驱逐刻铎的意图,他也记得,在刻铎于风雪中消失后,教会高层举杯相庆……他们在为了他的离去叫好。

幼稚任性的圣白树,逐渐开始对自己的子民感到厌恶。

 

春神死后,霍尔德尔曾一度想要离开教会。

于他而言,教会并无多少值得留恋之处——他对这里所有的感情都来自刻铎,而他的春神已经陨落。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离开。

不仅仅是因为脊背上的圣白树幼苗——圣白树枝叶与霍尔德尔结合后,星球确实开始回暖,而山谷中的圣白树已经枯死,教会绝不可能放他离开——也是为了刻铎。

他的神为了将春天带回给这颗星球而牺牲。霍尔德尔想。祂最后选择将一切托付给他。他不能辜负这份期待……不能辜负祂给予他的护身符和圣白树。

霍尔德尔永远记得,刻铎将圣白树种到他身上时说的话:

“你要等我回来呀。”

霍尔德尔闭上眼睛,依然能在脑海中描绘出那时神灵的神色,温柔而哀伤。

——祂向他许诺了重逢。他一定不能辜负祂。

 

圣白树幼苗与霍尔德尔共生:卡伦多尔借助霍尔德尔的身体成长,同时也给予霍尔德尔生命力。

卡伦多尔看厌了冻土上的混乱和纷争,而他的存在同样让霍尔德尔痛苦——移植到霍尔德尔身上的圣白树,早期呈现为树形纹身的状态;在寄生过程中,纹身扎根于他的血肉之内,同时逐渐凸出皮肤变成树干——这个过程带给霍尔德尔极大的痛苦。霍尔德尔抱着虚假的、对刻铎的期望和责任,背负着脊背上的圣白树。他不能逃避痛苦,甚至连表达出来也不可以,只能独自默默承受。

漫长时间里积累的痛苦和负面情绪,再加上卡伦多尔的意志影响,霍尔德尔的精神发生割裂,诞生出第二人格巴尔德尔。巴尔德尔厌憎着被霍尔德尔保护的子民,渴望将肮脏的世界推翻重来——是否这样,春神刻铎就能从这片大地上复生?

霍尔德尔对此毫不知情。巴尔德尔潜伏在他的身体里,等待着能够触碰现实的那一天到来。

 

圣白树种在霍尔德尔脊背上之后,星球的情况一度情况好转;但在多年以后,天气依然缓慢地走入寒冬。卡伦多尔的长年沉睡使得宗教力量削弱,气温变化则让世道逐渐纷乱,战争渐起。

衰弱的信仰和渐起的战争使卡伦多尔越发虚弱,霍尔德尔脊背上的圣白树逐渐疯癫。

在他眼里,那个约定了开花的男孩始终没有回来,他再次陷入孤独。在幼稚任性的圣白树眼中,刻铎相当于是被人们赶走的——他是冰雪,而人们只渴望春天。

虚弱的卡伦多尔感到委屈。

“世界太坏了。配不上他。”

卡伦多尔本以为他可以把刻铎培养为新的守护者,新的使徒,他们会一起保护子民……为什么子民不能等等他呢?

疲惫和厌憎逐渐填满他的心。

他究竟……为什么要庇护他们呢?

而巴尔德尔与他共鸣:

——神太好了,这个世界配不上他。

 

某一年将入冬时,北方的冬民意图冲破边境线的阻拦,到更温暖些的南方避冬。霍尔德尔被派去北方平叛——在刻铎消失、卡伦多尔沉睡多年后,护身符持有者和圣白树寄宿者的双重身份也无法让他避免被排挤的命运。

而这一去就是十余年。

 

暂居北境都城期间,霍尔德尔时常逗留于温室之中。在寒冷的北方,温室往往会成为冬季主要的蔬菜来源,因此城主也并不抗拒春神祭司的到来。而对霍尔德尔而言,此地的温暖和生机让他有熟悉之感。

在他到达北境后不久的一日,城内忽地嘈杂起来,以至于远离主要建筑的温室都能听见卫兵和侍女们的吵嚷声。不多时,龙虾手套在温室门上小心翼翼地敲出响动,他才从卷宗中抬起头。卫兵问他,尊敬的祭司大人,请问您有没有见到一个冬民小鬼?……大约这么高,年龄不会太大,当然也可能是个女人……

他面无表情:没有。

卫兵的脚步声逐渐消失,霍尔德尔才侧头对种植玫瑰的灌木堆说:“出来吧。”

灌木里一阵瑟瑟响动,数十秒后才冒出一个脑袋,一对显而易见属于冬民的灰蓝狼耳因带刺的枝叶而抖了抖。男孩又在里面挣扎了几十秒才爬出灌木丛,抬起一张苍白的脸,皱起眉看向霍尔德尔。这孩子约莫刚到青春期,刚开始抽条的身体裹在兽皮和不合身的皮甲内,整个人比他背上的长弓高不了多少。几片碧蓝的冬雪玫瑰花瓣挂在衣间,让男孩看上去有些狼狈,甚至有几分滑稽。

霍尔德尔没有笑。他恍惚间又回忆起多年前第一次遇见刻铎的时候,彼时神明将他从冰雪中抱起,裹进暖和的皮毛,喂给他沸酒和汤水。他有时会在想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痛苦是否都只是为了代偿那一日的神恩。

刻铎爱这个世界,所有人在祂眼中都是值得爱的。

北境恐惧冬民,但冬民就不需要春神的温暖吗?

“放下弓,然后离开吧。”他说。

男孩眨着淡蓝的眼睛,迟疑地将弓箭放在他脚下,后退三步,然后转身就跑。

他没有回头。

 

伴随着温度的变化,北地冬民的生活越来越困难。数年后,为了子民的生存和族群的延续,年轻的冬民领袖、被尊为“凛冬王”的德尔柯铤而走险。他绑架了前来平叛的祭司霍尔德尔,试图从祭司那里获得让温暖重回冬民的方法。

 

德尔柯再一次见到霍尔德尔时,后者脊背上生长着一节树干,冰晶般半透明的弯曲双角上枯枝盘绕,挂着蓝色的小花。

年轻的北地王者从黑发祭司那里得到了教会竭力隐藏的消息:春神早在数年前陨落,这颗星球上不再有庇护子民的神灵。

“我只是一个扮演神明的小丑罢了。”

霍尔德尔平静地说。他的尾音尚未落下,黑发与琥珀色的眼瞳转瞬间便被银白与冰蓝取代,细小的花藤攀上双角,一簇簇的孽海花盛开,祭司仿佛头顶青蓝的冠冕。祭司黑色的长靴边上,地面的积雪无声融化,露出一小圈湿润的土地,泥土下爬出嫩绿的幼苗。它们快速地生长着,拉开带着清香的薄荷叶,又或者金灿灿的小雏菊。

这一幕好似神迹,陨落的春神从幽冥中醒来,眷顾了祂孤独的使者,一切寒冷都不能伤他分毫,而万物都于此复苏。

冬民们目瞪口呆。野蛮愚昧的北地民众对自然伟力格外敬畏,他们慌乱地跪倒在地,用口音浓重的方言大声祈祷,请求神灵不要降罪于己身——仍然保持镇定的德尔柯在跪倒一片的人群中便格外显眼。比起惊慌的子民,凛冬王注意到了更多的东西:祭司周围植被生长的速度逐渐变慢,已经长出的花草则在北地的寒风中颤抖,大概过不多时就要被摧折了脊梁,成为北地冰雪吞没的无数尸骨之一。

德尔柯的视线重新回到霍尔德尔脸上时,他已经变回了那副黑发金眼的模样,只是看起来比之前更为虚弱。

“不再有神了。”他见霍尔德尔闭上眼睛,用虚弱的嗓音重复那几个字眼,“不再有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周身环绕的青绿色渐渐枯萎,重归于雪原了。

 

德尔柯依然没有放走霍尔德尔。

他清楚,他绑架祭司的最大目标已经失去了意义——春神已死,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复现神迹。

但霍尔德尔的意义不止于此。除却春神的代理人,他同时也是一位颇为年长、资历极深的祭司,学识丰富。恶魔族裔的血脉让他看起来与二十五岁的德尔柯相差不大,但他已经在这颗星球上存在了几十上百年。即使春神的力量不再有意义,他所拥有的学识也能给予冬民极大帮助。

霍尔德尔没有试图逃跑。他对教会称不上多有归属感,对他来说,只要他还在这颗星球上,还在为了这个世界努力,他就是在顺应刻铎的意志。留在教会里,或是冬民部落中,于他而言差别不大。

霍尔德尔与德尔柯相处了很长时间,长到足以让一个年轻人的感情变质。

当德尔柯的养女,十岁的艾克希尔跑过来问霍尔德尔他是不是她妈妈时,古井无波的霍尔德尔久违地出现一道裂缝。

“我不是他的妻子,也无法成为你的母亲。”他这样对那个小女孩说,声音里带上了少有的慌乱,“我是春神的祭司,如今是冬民的囚徒。”

“爸爸说你是他抢回来的,”小女孩睁着漂亮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冬民的伴侣都是抢回来的!”

霍尔德尔哑然。

 

他们之间不存在婚礼,只有营帐内被呼吸扰乱的烛火和融为一体的影子。

当德尔柯的手掌触及霍尔德尔的脊背时,年轻王者感受到祭司的身体正在轻微地颤抖。他的手指沿着脊椎向上,慢慢地勾勒骨骼的形状,自腰窝到肩胛。德尔柯的勾画止步于霍尔德尔的肩胛骨之间。圣白树沉默地立于背脊,触感光滑而坚硬,像一块被盘磨了太久的玉石,光洁莹润。

德尔柯盯着圣白树出神。他曾听霍尔德尔提起过,教会将春神的一部分移植到了他身上。平日里,祭司散落的黑发遮掩了脊背上的树干,总是看不真切,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春神残躯的存在。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想要触碰这似乎散发着灵光的圣物。

“不。”

霍尔德尔趴在床榻上。他背对着德尔柯,后者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见他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单词。

什么?德尔柯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凛冬王揽着祭司劲瘦的腰肢,俯身凑近他的后颈,如最原始的狼族一般舔吻噬咬,似威胁又似狎昵。霍尔德尔的声音旋即被淹没在喘息和压抑的呻吟中,年长的祭司将脸埋进他的毛斗篷,营帐之中仿佛只剩下彼此的气味。

在德尔柯看不到的地方,祭司冰蓝色的眼瞳狰狞地瞪向他们在烛火中晃动不休的投影,五官在痛苦中扭曲,满溢怨毒与憎恶。

——不要玷污我和他的回忆!霍尔德尔的脑海深处,巴尔德尔发出无声的尖锐鸣叫。

那是春天的权柄寄宿的地方……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把你的手从那里移开——那是他为我种上的,只有他能触碰!

霍尔德尔……你怎么敢背叛他,你怎么敢——!!!

绝望的魂灵发出不可闻的哀嚎。现实中,凛冬王附身亲吻春神祭司的嘴唇。

 

虚伪的幸福并不长久。在多方面的刺激下,巴尔德尔的忍耐达到了临界点。他想要夺走霍尔德尔身体的控制权,通过白树护身符将霍尔德尔献祭给已经疯狂的卡伦多尔,让圣白树抽空星球生长,然后孕育新的世界。

德尔柯久违地见到了霍尔德尔银发蓝眼的样貌——与初见时调用春神之力的情况不同,巴尔德尔掌握身体的主导权时,头顶蓝色的花簇枯萎,积雪般的繁花盛开,脊背上干枯的圣白树活化,迅速地抽枝生长——他所用的明明是春神的力量,德尔柯却只感到深冬般的寒冷。

 

“冬神赐我暖春,”眨眼间圣白树的根须扩散蔓延,冰盖中生长出雪白的枝干,那与霍尔德尔面貌相同却白得像雪的祸首呢喃着无人可懂的词句,“……然后祂把我永远地留在春天里了。”

星魂从使徒的躯壳里睁开眼睛,数百年的哀伤和绝望汹涌而来,吞没了残缺的疯神:

“——无冬之春。”

 

决定星球命运的选择落在了德尔柯身上:要么放任巴尔德尔将霍尔德尔的意识献祭,疯狂的圣白树将以星球为养料生长,吞没寒冰重铸春日,但那个温暖的新世界与现在的人们丝毫没有关联;要么阻止巴尔德尔,砍断他脊背上的圣白树,将春神在这世界上最后的遗物也抹去,世界走入永无止境的寒冬。

——看上去两条路都是死路。

德尔柯选择了后者。

大决战中他砍断了霍尔德尔背部的白树枝干,伴随着圣白树的断裂巴尔德尔似乎也受到重创。苍翠的树木枯萎,德尔柯接住风雪中坠落的霍尔德尔,银白与冰蓝的华彩从他身上褪去,他又变回那个黑发的恶魔族裔。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凛冬王在骤然狂烈起来的风雪中喃喃自语,他抱紧了怀中黑发的祭司,化作纯白天地间一个模糊的灰点。

 

大决战后的暴风雪中,德尔柯带着昏迷的霍尔德尔逃到山谷中隐居——那里曾是教会的圣地,卡伦多尔所化的圣白树最初生长的地方。在天气变得越来越恶劣后,教会将圣城迁移到还算温暖的南方,这里便成了无人寻访的荒原。

外界对这场决定了星球命运的战争全然不知。只是在那之后,人们逐渐开始传唱名为“芬布尔之冬”的神话故事。在那个故事中,凛冬王诱惑了祭司,导致春神为冬神所杀,世界要迎来名为“芬布尔之冬”的末日,万物都将铸入冰川。

 

十五年后,霍尔德尔曾经的侍从伊雷出发,前往极北之地。他想要找到传说中的圣白树——据说那是春神的残骸,由当年的春神祭司霍尔德尔保管,可以为世界带来温暖,让“芬布尔之冬”退去——十五年前春神祭司被掳走后,世界进入芬布尔之冬,一年比一年黑暗寒冷,万物万灵都在冰雪的土地上艰难求生。

在寻找圣白树的路上,伊雷遇到了德尔柯曾经的养女,冬民公主艾克希尔。数年前凛冬王失踪,此后人尽皆知的传说是凛冬王导致了春神陨落,冬民也因此被污名化,受到各方排挤。但是艾克希尔不相信自己的养父会做出这种事,十五年来她都在寻找他,探求当年的真相,试图为养父和族人洗刷冤屈。

为了找到圣白树,找到德尔柯失踪的真相,伊雷和艾克希尔结伴去寻找德尔柯和霍尔德尔。

伊雷与艾克希尔收集线索,终于追寻到德尔柯与霍尔德尔隐居的山谷时,发生了雪崩。德尔柯为救两个孩子而受伤,之后他们在山谷中的小屋里当面,已经是中年人的德尔柯喝着热茶,将真相对两个年轻人和盘托出。

 

“气候的变化早在数百年前就开始了。”霍尔德尔托着茶杯,对面前座椅上的两个年轻人慢慢地说,不再年轻的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刻铎……春神的状况并不好,祂将圣白树的枝干种在了我身上,希望通过传承让我成为新的守护者。”

“将传承托付给我后,祂就走入山谷中消失了——早在那时春神就已经陨落了。”祭司尽可能清晰地讲述着自己眼中的故事,“圣白树是祂身躯的一部分,教会试图以此来孕育新的春神,但是失败了。”

祭司试图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平静些,但憔悴的神色暴露了他精神上的疲惫。男孩与女孩不自觉地靠在一起,双手交叠,听年长者自述罪责:

“我做了错误的事。”霍尔德尔慢慢地说,“新生的春神疯了——它想要吞噬整个世界,以此为养料生长。”

“我失败了。”他露出自嘲似的笑,“我辜负了祂的期待。”

德尔柯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揽住了他。不再年轻的冬之王轻轻地将祭司拥进怀里,仿佛是在安慰他。

祭司微微低头。眼尖的艾克希尔注意到自他背后滑落的毛毯,脊背上攀爬着疤痕似的物什,粗糙洁白,像是盘亘的树根。她轻轻拉了拉伊雷的手,接收到暗示的男孩不动声色地点头。

德尔柯代替霍尔德尔,继续讲述接下来的故事:“春神已经疯了,杀死春神则世界进入永冬,春神留存则世界立刻被榨干。”他注视着怀中的霍尔德尔,眼底流露出清浅的温柔,“我选了前者,杀死了新生的春神。”

“……但是,霍尔德尔大人。”伊雷拉着艾克希尔的手,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如果真正的春神数百年前就已经陨落……那,我在教会做侍从的那些年里所见到的,‘春神的神迹’,又都是些什么呢?”

祭司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推开德尔柯的手,缓慢地坐直了身体,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伊雷年轻的面容。

“都是我做的。”霍尔德尔轻声说,“‘树’还在的时候,我可以调用部分春神之力,伪造出‘神迹’。这会给子民们带来无与伦比的信心……他们会相信祂还在,只是沉睡,或者是在与冬神拉锯,寒冷总有结束的一天。”

他对年轻的金发侍从说:

“光明与暖春早已陨落。你所记得的只是一个扮演神明的污秽小丑。”

 

真相揭开,希望破碎,伊雷久久不能平静。

再也没有圣白树了——这个世界的未来,只有永冬。

探寻之路走向终结,伊雷却失去了前进的方向。他为拯救世界而来,一切的故事却早在十五年前便尘埃落定。他还能去哪儿呢?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冬民公主艾克希尔询问他。她蔚蓝的长发披散下来,湛蓝的眼瞳并未因为灾难般的真相而失去华光。

“你不害怕吗?这个世界就要完了。”伊雷看着她,攥紧了戴厚皮手套的拳。

“害怕呀,但是害怕又能怎么样呢?”她仰起头,望向窗外的天空,“生活总是要继续……更何况,还不知道永冬和死亡哪一个先来呢?”

“或许在无法抵抗的寒冷来临前,我们就都已经老死了呢。”她再一次望向他,眼底仿佛闪烁着群星。

“……好。”伊雷轻轻地点头,“我跟你一起。”

 

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打断了年轻人们离开山谷的计划。他们本以为等上几天,风雪就会减弱,结果却是越来越强。几日后,山谷中的人们意识到,这或许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风雪——遮天蔽日,笼罩星球,连千年的松柏都被摧折,由怒吼的狂风送上高空,撕成碎片。

风雪持续到第三十一日时,在为德尔柯更换骨折的夹板后,霍尔德尔解下从不离身的圣白树护身符,将它交给伊雷。之后,他打开门,只穿着单衣便走入风雪中。

伊雷与艾克希尔想要阻止他——但开门瞬间狂暴涌入的凛冽寒风与雪片将他们狠狠地拍在了墙上,意识到不对的德尔柯拄着拐杖从屋内冲出,旋即也被暴风拦在了房门内——大雪模糊了视线,他好像看见黑发的祭司回过头,对他笑了一下,然后便隐没在门外的风雪中。

“不——”

刮骨般的烈风中,德尔柯连自己的惨叫都听不真切。

 

霍尔德尔离去后,风雪迅速地停息了。覆盖大地的白雪融化,草木发芽抽枝,正常的四季重新回到这颗星球——而在霍尔德尔消失的地方,长出了一棵圣白树。

霍尔德尔做了他早在十五年前就该做的事:他献祭了自己,变成新的圣白树。

十五年前他在自己的身体里与巴尔德尔和卡伦多尔搏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德尔柯做出选择,杀死春神;十五年后他终于可以在自己理智、可以控制巴尔德尔情况下成为树,由“霍尔德尔”主导圣树,控制圣白树成长时的吞噬状况,带来温暖也保全人民。

十五年间,霍尔德尔慢慢清理自己体内残留有卡伦多尔意志的树根,等待时机、等待状态,为了成为树的那一日做完全的准备——由于曾经出现过巴尔德尔的情况,他宁愿等一等,再等一等,也不敢轻举妄动。

十五年后,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白树新生,星球回暖,万物欣悦。

 

四季回来了。冬民和德尔柯的污名被洗清了。伊雷和艾克希尔结合。

一切都值得开心。大家都很开心。

除了德尔柯。

霍尔德尔回不来了。

所有人欢庆鼓舞时,德尔柯独自留在山谷的小屋里,手心里握着霍尔德尔留下的护身符。

 

霍尔德尔的牺牲并未给这颗星球带来永久的温暖。几十年的正常四季后,寒冬再次迫近,而白树已经很难再成长了。冰雪重新覆盖湿润的土地,子民聚集在白树生长的区域周围,躲在仅存的温暖庇护下艰难延续。

许多年后,当刻铎带着茉蕊儿与莫妮卡返回故乡时,德尔柯和艾克希尔已逝,伊雷也已经苍老,白树的枝干在寒风中日渐萎缩。

年轻的精灵王在外太空观察时,几乎认不出这颗星球了。它完全被白雪覆盖,找不到曾经属于卡伦多尔的自然气息。

 

“蕊儿,妮卡,你们能治好他吗?”刻铎将脸贴在白树干枯的树皮上,他的背影落在两位精灵王眼里,像委屈的大狗一样萎靡。

精灵王们第一次见到这个仿佛永远无忧无虑的大男孩沉默下来,脸上流露出近似哀伤的神色。

“……抱歉。”少女样貌的精灵王脸上带着歉意,她用很轻的声音对刻铎说话,像是担忧惊扰了凛风中的亡灵。“……这棵树就要死去了,里面没有任何意识存在的痕迹。”

刻铎永远也见不到卡伦多尔曾经许诺给他的开花了。这是白树星魂教给年轻精灵王的最后一课——死亡和别离,以及悲伤。

 

艾克希尔被埋葬在白树旁。苍老的伊雷拄着拐杖去她坟墓前说话时,以为自己遇见了神灵。

对一个思想和视野都被局限在一颗星球甚至一块大陆上的生灵来说,面前的三位精灵王确实显得太过震撼:茉蕊儿青绿的衣裙弥散着春天的气息,莫妮卡的白裙下露出光裸洁净的双腿,他们的样貌与衣着都和这个被冰雪覆盖的世界格格不入,像是人鱼坠进了沙漠。

“你们是……什么人?”老人握着拐杖的手不住地颤抖,他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整个人都栽进雪地里。

“我叫刻铎。”白树旁的青年抢先回答了他的问题。他转过头来时,露出淡金的头发、冰蓝的眼睛,与数年前霍尔德尔的描述一一对应,让伊雷无法抑制地回想起那位在祭司口中早已死去的春神,一切的源头。

“我来找卡伦多尔,却没有见到他,霍尔德尔也失去踪影。”刻铎轻轻地摩挲着白树干枯的表面,冰蓝的视线投向他,眼神里带着小动物似的恳切与不安,“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这不对。这不对劲。伊雷昏沉的大脑中飘过数个念头,但他一个都没能抓住。他只是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他从霍尔德尔那里听来的故事,可能并非这个世界的真相。

 

神与人在冰雪的世界里对话。

“他以为你死了……为了我们的世界死了。”

“……”

“他为此扮演了几十上百年的春之神。”

“……”

“……他疯了,还为此而死。为了继承你的遗志。”

“……”

“……卡伦多尔呢?”

“我不知道。凛冬王砍断了他脊背上的白树,现在的白树是他献祭自己得来的。”

 

神与人的交集就此终结。失去卡伦多尔的刻铎与精灵王同伴一起离开这颗星球,而苍老的伊雷回到独居的小屋中,将传说的真相记录在粗糙的纸本上,等待不知是否还存在的后人前来探寻。

 

千万年后衰弱的刻铎离开王者圣域,想要再看一眼白树星,但那里只剩下白雪皑皑的满地荒芜,生灵的气息消失殆尽。刻铎因此又游荡了很多年,直到他来到塞西利亚星——另一颗永冬的星球,另一个冰雪的生命,初代冰王爱奴娜的出生地。

兜兜转转,那份来自爱奴娜的冰雪传承再次回到她的故乡:刻铎将冰王的传承托付给年轻的柯尔德,最终于这片先辈的故土上消散。

在他死后,塞西利亚的土地上长出了松树和冰岩花。

 

*一些补充

《芬布尔之冬》这个外传故事,在诞生之初,并不是《列王之约》系列的一部分,而是一个纯粹基于页游设定和个人角色理解的西幻pa同人构想,主cp是冰暗和雷希,并没有刻铎的存在。

这个西幻pa在我们的讨论中不断完善:起初引入刻铎是为了解释角色的一部分行为动机,但伴随着故事的逐步推进,我们意识到这个故事完全可以与《列王之约》系列剧情接轨,于是便将故事合并,修改了其中与正剧重复的某些角色名称(角色内核并未发生变化,一定程度上可以视作原角色的同位体?)

或许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些名字,在此列出对应姓名修改:

霍尔德尔——原西幻pa霍德尔;

巴尔德尔——原西幻pa混沌暗王霍德尔(从外貌看,或许也可以称之为圣暗?);

德尔柯——原西幻pa柯尔德;

伊雷——原西幻pa雷伊;

艾克希尔——原西幻pa阿克希亚。

 

*塞西利亚星与白树星

塞西利亚与白树,这两颗星球构成了冰系精灵王的生死循环。

爱奴娜出生在塞西利亚,死于白树;刻铎出生在白树,死于塞西利亚;柯尔德出生于塞西利亚。

塞西利亚星象征寒冬,而白树星一度是暖春的代名词,这两颗星球构成了冬与春、死与生的闭环。

 

*关于约定

刻铎将圣白树种到霍尔德尔背上时,曾经贴近说“你要等我回来呀”。霍尔德尔以为那是说给他听的,实际上并不是——他约定要再见的对象是卡伦多尔,即霍尔德尔脊背上的圣白树。

结局我们已经知晓:他们永远地错过了。

刻铎终究没有见到卡伦多尔许诺的“白树开花”的景象——后来的冒险生涯中,他见过无数种奇珍异植,却从来没有见到过圣白树开花。

他见到了好多好多想告诉你的事物,他学会了不伤害无辜的生命,他想带着新的同伴回来给你幸福。

他和你错过了。永永远远。

 

*关于霍尔德尔遇到的狼族男孩

那个男孩是幼时的德尔柯。他曾翻墙潜入北境都城,被人发现后藏身于温室的玫瑰灌木丛中。霍尔德尔放过了他。

当时霍尔德尔回忆起自己年幼时被刻铎所救的经历。与教会的极端思维不同,霍尔德尔认为整个星球都应受到春神的庇护。万物生而平等,因神对其一视同仁——这也是他后来留在冬民部落中的原因。

他受刻铎影响而以平常心态看待所有种族,而刻铎的理念来源于过去教导他平等地去怜爱自然的卡伦多尔。

某种程度上,在刻铎离去后,霍尔德尔越来越像卡伦多尔。

 

*关于芬布尔之冬

芬布尔之冬的主题是传承。三代冰王——爱奴娜、刻铎、柯尔德之间的传承;三代“春天”——卡伦多尔、刻铎、霍尔德尔之间的传承;以及白树星寒冬中世代延续的生灵的传承。

卡伦多尔庇佑他的子民,在他沉睡后刻铎代替他承担了这份责任;而在刻铎走后,霍尔德尔接过春神的接力棒,活成了他。他们都在努力延续白树星上的生灵——即使这份传承最终还是被积雪埋葬。

而艾克希尔与伊雷是他们守护的子民的象征:即便失去领袖、失去信仰的对象,白树星的世世代代依然在努力地生存着,哪怕迎接他们的是无尽的寒冬。

此外,外传也表现了“不加约束的强大力量”的危害性。

刻铎与卡伦多尔是一体两面——冬与春,不加限制的死、不加限制的生——刻铎的冰雪带来灭亡,而发狂的白树同样能吞噬世界。

另外,虽然“芬布尔之冬”的传说在德尔柯砍断白树后才开始流传,但实际上,芬布尔之冬真正的开始时间,是卡伦多尔的沉睡之日——自那时起,事态就不再有机会挽回,此后的一切回暖都只不过是短暂的回光返照。

白树星的毁灭是必然。它是初代冰王爱奴娜的陨落之地,她的死从根源上永久扭曲了白树星未来的气候——这是来自高级精灵的降维打击。

出生在这颗星球,可以说是白树星魂的不幸:他在短暂的春日里出生,但寒冬才是白树星的宿命。某种程度上,卡伦多尔与霍德尔很相似:他们都背负着沉重的责任和他人的期待,精神苍老而疲惫。但与暗影之祖不同的是,没有人带卡伦多尔去看更广阔的世界,他把自己扎根的这个星球当作了全部,并最终因此而死。

他太脆弱了,脆弱得没有试错的机会,甚至不知道有这样的机会存在。

 

*关于阶级差异

刻铎的生命与其他精灵王相比极为短暂,可即使如此,也已经是卡伦多尔他们追不上的程度了。

无论卡伦多尔还是霍尔德尔,他们都想象不到——想象不到刻铎会在外太空,想象不到会有生物可以活得比他们的星球还要久。

卡伦多尔始终把刻铎当成一个孩子,但刻铎已经见过太多太多远超他想象的事物。

虽然在外传中呈现出一个年长者的形象,但实际上,卡伦多尔是非常年轻的精灵。他死的时候可能也只有几千岁,最多不超过一万年。他很年轻,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所爱的事物,甚至连自己都在另一位精灵陨落时的余波影响下衰弱消亡。

 

*关于名字

加入王者圣域后,无意间提起过去时,刻铎曾对霍德尔说,自己的名字是卡伦多尔的缩写。所以霍德尔有时会叫他卡伦多尔——与星球上称他为刻铎的霍尔德尔刚好相反。

 

*关于凛冬王德尔柯

他是个不合格的人。不合格的王,不合格的父亲。

他拯救了世界,之后却选择带着霍尔德尔在深山隐居十五年,小心翼翼观测霍尔德尔体内残余的树根会不会再发狂。

十五年。他白白地浪费了一个人最好的年华——十五年前他还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被动背负起他这个年纪轻轻的野人领袖本不该承担的责任。

“凛冬王”的称号,原本是对冬民领袖的称谓,在德尔柯之后则比起尊荣更像是嘲讽——用以称呼传说中背叛了整个星球、害死春神带来永冬的王。他抛弃了自己的族群十五年,在山谷里空度光阴,徒留下冬民们面对一地狼藉——他们背负了本不该有的骂名,在恶名与歧视之下艰难行走了十五年。

客观来说,德尔柯的行为确实不厚道:最初冬民们意图绑架霍尔德尔,就是因为寒冬中他们的生活越发困难,想要从祭司手中找回春天;结果不久之后,祭司与王双双失踪,之后更是莫名其妙地让族群背上了“刺杀春神”的罪名,受到多方的冷眼,在十五年的冻原郊野之中举步维艰。

即使是在十五年后,跟着艾克希尔寻找德尔柯的那些冬民,比起“找回君主”,他们更强烈的意愿是与他对质:你到底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十五年足够德尔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结果,但他别无选择。他牺牲了自己生命中最好的年华,不再有家,不再有故族,不再有女儿。他身边只剩下霍尔德尔,固守着这份希望与责任,以及与霍尔德尔这段互相依赖取暖的生活,作为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所能抓住的仅有的温暖。而这也正是十五年后他试图阻止霍尔德尔献祭的原因之一。

他们不能肯定巴尔德尔已经完全消失,也不能保证事态能如霍尔德尔所愿;另一方面,德尔柯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霍尔德尔死后,他将再次一无所有。

当然,发生这样的情况也不能全怪德尔柯。霍尔德尔也是事发后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也可以利用巴尔德尔的方式,在十五年前就把一切结束。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关于巴尔德尔和混暗

上文已经提到过,这个角色对应的是混沌暗王霍德尔,两人拥有相同的内核。

刻铎对混沌暗王的意义在于,后者需要一个偶像、一个精神支柱,但他瞧不起其他为了正义而挥洒热血的精灵王,在他看来他们是伪善;早早死去而未能暴露本质的刻铎在他眼中是纯善的白月光,所以刻铎成为了混暗“选择”的这个偶像。

与之相似,刻铎同样是巴尔德尔的月光:对巴尔德尔来说,刻铎的“死”也将他的春天带走了。

他的神赐予他春天,他却固执地要留在冬日里。

为了世界他的刻铎死了,只有脊椎上开出的花还带着些许春色。

实际上,无论是混暗还是巴尔德尔,在怀念刻铎时或许本质上思慕的是刻铎所象征的那个年代。在那个年代,没有寒冬,没有背叛,没有必须参与的战事,没有必须做出的痛苦抉择。

天真纯善、无忧无虑的刻铎因而成为了和平与温存的代言词。然而王者圣域的和睦表象因贝勒里恩的反叛而分崩离析,白树星的和煦春光也被芬布尔之冬所埋葬。


刻铎表哥【场景?】

表哥设计要素:

冰雪;

圣白树枝干;

积雪繁花:卡伦多尔与刻铎进行了约定,但后者最终一生都未能见到的白花;

拥有蓝色心脏、头戴星辰黑冠的鹿:象征白树星魂卡伦多尔。


外传-芬布尔之冬中,祭司霍尔德尔形象参考

霍德尔同人皮肤【冬神礼赞】by一号鲸落



刻铎外传-芬布尔之冬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