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归》亡魂篇 Chapter 34～38

Chapter 34

　　小椒在看到隼白胸口杀生石发出的蓝光后下意识地就回身去抓琳，没想到一股寒气弹开了她的手，后劲将她掀翻了。

　　小椒一下子跌出了两步远，她跌坐在地上，惊疑地回过头看着琳。后者正跪在地上缩成一团，手指抓进了土地里，垂着头，浑身都在颤抖。

　　“琳你怎么……”

　　“别过来。”琳依旧垂着头，抓进土里的手指又收得紧了些，指节都在发白，“离青行姬……远一点……”

　　小椒跪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她。另一边苍牙已经冲上前去救小黑，隼白松开了天照阳炎起身向后跃开，天照阳炎依旧将昏迷的小黑死死地钉在地上，隼白也没有想要抢回阳剑的意思。

　　苍牙将隼白逼退了一些距离后，便警惕地守着小黑，猫妖连忙上来查看小黑的伤势，血影在外围边打边骂骂咧咧。

　　西北方向出现了一些人影。隼白揣着手，瞟见了这些人影，眼神却多了一丝玩味：“青行姬，该动手了吧。”

　　小椒一惊，慌忙看向琳。隼白胸口的杀生石似乎有力量在源源不断地输给琳。琳猛地抬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周身的灵力很不稳定，泛着青蓝的光。瞳仁逐渐压成一条细线，一点一点染上了嗜血的光芒。

　　“琳！你清醒一点……唔！”

　　小椒刚要冲上去阻止她，却被寒气四溢的灵力又掀了个跟头。

　　“青行姬，人都到齐了。”

　　隼白的声音淡淡的，仿佛这个世界如何都与他无关。刚到的玉狐族人正要询问他需要干什么的时候，便看见了他们曾经的圣女。

　　琳一步一顿，走得极为僵硬，眸子是血一样的红，竖瞳凭空让人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杀戮的感觉。

　　“姐……姐，杀了……杀了……”

　　“隼白大人，您这是……”祭司话未说完，一股强横的灵力凭空而来，生生将她撕成了两半。

　　“琳！”

　　小椒觉得自己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冰水，在那一瞬间手脚冰凉。鲜血溅到了青衣之上，生出几分诡谲感。琳的背影是那么陌生，仿佛只是一个无情的杀戮机器。

　　直至杀到……自己烟消云散。

　　“小椒！拦住她！”苍牙守着小黑无暇分身，朝小椒吼得声嘶力竭，“快！不能让她再……”

　　再？

　　再什么？

　　苍牙的后半句淹没在了嘈杂的喧嚣声中。小椒也无暇去细想，她只知道不能让琳这样杀人，不能被杀生石夺取心智，不能让她沦为怨灵。

　　就算是身为亡魂，也要干干净净的。

　　火光炸裂，祝融现于世。小椒咬着牙冲向琳，就在她堪堪能抓住琳的衣角的时候，铺面而来的寒气和冰层的炸裂声将她弹出去好远。

　　冰天雪葬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而是一簇一簇青蓝色的鬼火。它打落在地上，竟点着了地面的草。

　　小椒侧身躲过几团鬼火，尝试着将手探向地面的鬼火，却冻得她一哆嗦，连忙向手上哈了几口气——鬼火，带着阴气，冷得刺骨，不是她能驾驭的那种火。

　　她想从背后牵制住琳，可琳现在的力量多应付她一个人绰绰有余。眼见着狐族人已经被她杀了大半，亡魂的气息不断被琳的身体吞噬，小椒再也忍不住，和身扑上，紧紧地锁住了琳的两条手臂。

　　琳停了下来，缓缓地回过头，看向挂在她腰间的小椒。

　　昔日活泼开朗的少女满脸汗水，一副狼狈的模样，她喘着粗气，尽力锁住琳，说道：“琳，不要杀人了，跟我……回家吧。”

　　红瞳似乎不是那么空洞了，多了几分挣扎的神色。小椒敏锐地发现，琳的身体在抖，似乎是在抗拒着某种力量。

　　“走……”琳的声音极小，带着几分沙哑，还有些颤抖，“你……快走……”

　　小椒额角的汗大滴大滴地滑落，琳周身的阴气已经开始散发一种可怖的威压，她看着琳的眼睛，妄图找出其中微不可查的波动，倔强地说：“我不走，你不能再杀……！”

　　话未说完，琳周身阴气郁结，打向小椒。小椒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寒冷的东西贯穿，灵力受阻，狠狠摔倒在地。

　　“青行姬……不想……不想……”

　　小椒费力地撑起身子，抬头看着琳。衣服上血迹斑驳的少女声音细如蚊蝇，呢喃着，竭尽全力抵抗着那股自己无法违背的力量。

　　“求你了……”

　　“青行姬……让你逃……”

　　“呃……”

　　小椒只看到了“逃”字的口型，甚至都没有听清琳的声音，便觉得寒风迎面扑来，少女柔美的面庞忽然就变了样。琳在那一瞬间半兽化，九尾通天，柔荑化作利爪，一爪狠狠掏下，穿透了小椒的胸腹。

　　小椒的瞳孔忽的放大了一瞬，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视线模糊，喉间涌上的血堵得她呼吸困难。她恍惚间看见自己的胸腹间的血喷瀑而出，弄脏了少女的衣服。紧接着她听见冰刃破空之声，两根尖利的冰锥，刺穿了她的琵琶骨。

　　小椒微张着双眼，看着面前她几乎不认识的琳，气息微弱。两人的身侧是冷得刺骨的鬼火，琳身侧环绕的鬼火也不像往日那般活泼，反而多了几分阴沉的感觉。她的爪子依旧掏在小椒的胸腹内，穿透她的身体，血在她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草地，淹灭了鬼火。

　　本就阴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雷声阵阵。龙吟之声响彻天际，数道天雷狠狠劈落在琳身侧，阿力手握长剑，剑刃电光闪烁，引下天上的闪电。

　　“椒妹！”阿力剑尖挽挑，琳似乎怕了这股天雷的力量，噗嗤一声将手臂从小椒身体里拔了出来。又是一阵剧痛，小椒咳出了一口血，溅到了琳的脸颊上。

　　雷龙仰天长啸，惊雷滚滚，恐怖如斯。小椒的伤口还在一股股涌着血，阿力赶到她身侧，她却费力地拉住了阿力的衣角。

　　“力哥……求你……不要伤她……求你……”

　　阿力死死地握着雷鸣剑，指尖发白，额角的绒毛已经被汗浸湿了。

　　失去神志的琳猩红的眼中泛着杀意，舔了舔嘴角。那里有小椒刚刚咳出去溅上了的血。

　　仿佛有惊雷在脑海中劈落。

　　浸血的爪子缓缓垂下，兽瞳内的杀戮之意也渐渐平息。

　　身体的主动权依然没有完全夺回，但是意识已经开始清醒了。

　　“青行姬……不想的……”

Chapter 35

　　苍牙抿紧了双唇，拍了拍夜萝：“你去小椒那边看看吧，这边老板娘在就好了。”

　　夜萝担心地看了一眼已经满头是汗的猫妖，后者朝她点了点头，扯出一个牵强的微笑。夜萝心中一阵酸涩，她刚要点头，肩膀却盖上了一只温暖的手。

　　“如果银枭出现，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放心。”

　　苍牙的声音低沉，却像冬日的暖阳，柔柔的，夜萝的思绪断片儿了一瞬，才点了点头，奔向了小椒和阿力那一边。

　　幸存的玉狐族人早已四散而逃。隼白站在高处，浑身散发着诡异的蓝光。他咬紧牙齿，瞥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极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朝着四天王招手道：“走吧，先上忍神山，不用管他们了。”

　　阴阳师玩世不恭的声音从漫天飞扬的金色符纸中传出来，不一会儿几人便消失不见，守着小黑的苍牙血影和守着小椒的阿力这才松了一口气。

　　琳站在不远处的一片狼藉之中静静地看着这边忙乱的场景。尖长的指甲已经缩了回去，变得平滑，是柔嫩的人类女孩的手。她半身染血，手指微微抽搐了几下，低下头去看自己浸透了血的手。手上的血迹已经半干了，边缘隐隐发黑。她张了张手掌，猛地抬起了头，身体不知哪处似乎咔嘣一声彻底融合了，纷杂的信息涌入大脑。她瞪圆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喘着气。

　　“啊……”

　　压成竖线的凶狠兽瞳已经慢慢变圆，变回了人类的瞳孔。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眼神中带着惊惶和几分迷茫，但是十分清明。她的目光划过躺在地上的小黑，和正在看她的苍牙四目相对，又看过环抱双臂正在和苍牙说话的血影……最后，看向了离自己最近的这一大摊血，和发黑的血泊中那个瞳孔渐渐放大的女孩。

　　小椒穿胸而过的血洞十分骇人，她躺在地上，透过那手臂粗细的洞直接就看到了被血浸透的草地。她动了动手指，不知哪里来的力量驱使她将涣散的目光下移，对上了琳的红瞳。

　　小椒的喉咙里全是血，耳朵里鼓膜好像也充了血。夜萝应该在尽全力帮她疗伤，但是她依旧没什么反应。模糊的视线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在微微晃动，她张了张嘴，声音细如蚊蝇。

　　“琳……姐姐……”

　　她曾身如浮萍，命似蜉蝣，是这个已死的女孩，让她有力自保，有人可依，有枝可栖，有家可归。

　　思之如狂，思之如狂。

　　不惜一切代价要保住她的魂魄，留住她最纯粹的心，这早就已经是小椒再也不能改变的执念。

　　琳幅度极小地摇着头，惊恐地后退：“不要……不要叫我姐姐……”

　　“我……我……”

　　她盯住了小椒胸口的血洞，魂魄的边缘在模糊地晃动，几近崩溃。那个血洞与脑子里另一幅景象逐渐重合，广罗天寒叮咚掉在了地上，面前半身染血的狐耳少女胸口已经被洞穿，却竭力擦了擦嘴角的血痕转过身，对她笑得温柔。

　　掌中是一颗破碎的心脏。

　　“没事儿的，琳儿，不怪你……不怪你……是姐姐的错，不要哭……”

　　“不……”琳死死地咬着嘴唇，若不是因为她是亡魂，此刻嘴唇应该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她最后看了一眼小椒，忽地纵身越过湖面，向着西南方向逃离。

　　小黑依然没有醒过来，但是已经有了一些意识，被血润湿的唇瓣间溢出支离破碎的呻吟。苍牙抱着鬼泪村正，向琳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瞧了瞧血影：“是樱之谷的方向，我跟过去看看。你去吗？”

　　“嗯，我也去。”血影说话间，修长的手指覆上自己的面具，把它摘了下来，向着雾之湖中心用力一抛，“这东西现在也没什么用了吧，我怎么感觉她和之前不太一样。”

　　“有的时候，人为了自我保护，大脑会选择性丢弃一些记忆，但是那些东西灵魂记得。当初听说琳没有生前的记忆的时候我就有预感，她总会有全部想起来的那一天，毕竟她现在是个纯粹的灵魂。”苍牙弹了弹自己的面具，也将它摘下来顺手丢进了湖里。然后他拔出了鬼泪村正，“天鹰！”

　　召出了天鹰，他拍了拍守着小黑的猫妖：“让天鹰在这儿守着你们，等他们俩可以被搬动的时候，就让天鹰带你们先回去吧。阿力那儿还有雷龙，鬼泪村正给你们留下，小椒的祝融先借我用用。”

　　苍牙血影两个人也为了节省些体力，便用祝融召出烛龙，向着樱之谷的方向飞去。

　　樱之谷内有连通雾之湖的溪水，琳蹲在溪边，死命地搓着自己的手，洗净了血迹，她还觉得不够，依然用力搓着，直至把手都搓红了，才勉强停下来，背靠着一棵树蹲下来，用手捂住了脸。

　　“对不起……对不起……”

　　琳把脸埋在手心，声音哽咽，也不知道是在向谁道歉。

　　耳边却传来低沉优雅的男声：“都这么多年了，你也不用再自责了。小师妹不会想看到你这幅模样的。”

　　琳微微一愣，将手放下了些，掌心有些湿润，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影哥，”她站起身，却背对着来人的方向，微垂着头，眉眼嵌进树冠洒下的阴霾中，“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烛龙在不远处的地方卧下，喝着溪水。血影一手拄着苍牙的肩膀，一手拄着树干，用一条腿支撑着身体的重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啊，其实几年前你们去找白夜叉跟我和银枭撞上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了……哎，我砍了牙牙面具之后我也认出他了。”

　　苍牙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琳，应该说当初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如果要道歉，也是我们的错。”

　　“哦，有什么用呢？”琳的声音轻轻的，仿佛被风托着的雪花，四处飘摇，无依无靠；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温度稍高，就会烟消云散，再也抓不住，“从前如此，现在还是这样，虽然你们都这么说，但这些事儿，就是我的错。”

　　“我掌控不了杀生石。”琳的嘴唇一开一合，说出的话却苍白无力，“我已经死了啊，为什么非要我再醒过来，就不能让人……安安稳稳的死吗？隼白队长剩一缕怨念他该死，我也没好到哪儿去……我们，都是怨灵啊……会杀人的……”

　　“精神力不足也不是你选择的！”苍牙一把甩开了血影无处安放的手，绕过树干走到琳面前，“小椒从来没有怨过你，她这两年到处搜集传闻，她对你的执念可不是一般。你也应该清楚你们两个在对方心里都是什么地位，如果你真的就这么离开，你一点儿都不担心她吗？”

　　琳撇开了头，眼里噙着泪。

　　为什么总是她？

　　为什么这些罪孽都要她来背？

　　族人说的也没错，要不是有她这个扫把星，这个没用的人，姐姐不会死。就因为有她，才给亲近的人带来了灾祸……

　　“唔！”

　　琳这么想着，竟然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可是话还未说完，嘴就被不知何时闪到她身前的血影捂住了嘴。月光透过葳蕤的树叶星星点点打在少年的眉眼，一如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切！你就是总觉得自己不好，才会被石头夺取意识。”血影堵住了她的后半句话，才将手放了下来，“我听牙牙说了，你和那个凤炎大小姐相依为命。你们两个要是分开了，就谁都没有家了。琳，你可是小师妹的亲妹妹，不会这么软弱的吧。”

　　家……

　　昔日的一幕幕闪过脑海。无非是些她带着小椒修炼，带着她出任务，买菜与她一同做饭，当她在竹叶寨受气时带她回家，画面最后定格在她觉醒恢复记忆后，小椒找到她时的目光。

　　那目光炙热而冲撞，像神炎之火一样烈烈燃烧，她的怀抱是太阳一样温暖，语声温柔，就像夹杂着花香的和煦春风。

　　“我带你回家。”

　　回家啊……

　　“那个……你方才的大招是……”

　　“嗯，用的是小椒帮我融合魂魄的时候掺进我身体内的灵力。”琳垂着头，闷声答应了一句。

　　“难怪。”苍牙明了的点了点头，“就是说你现在这个灵体完完全全是自己的了，怪不得你全都记起来了。”

　　琳小声地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三个人相顾无言。

　　“牙哥，”良久的沉默之后，琳突然抬起了头，直直地看着苍牙，“你说实话，当年，你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哪怕只有一瞬间，恨过我？”

　　苍牙张了张嘴，眼神有几分犹豫，但还是实话实说道：“有。”

　　说罢又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可是我醒来后就都不记得了，你也一样。再想起那些往事的时候，已经知道了真相……你有时间也回神社看看吧，虽然小师妹的灵魂已经被我送入轮回，但她毕竟也是狐族之后，借助神木你或许可以与她沟通。”

　　夜已过半，苍牙忍不住打了个极长的哈欠，血影扶住了他，向烛龙走去。走之前他顿住脚步，定定的看着琳：“听说老板娘的医术不错的，那样的伤，她一定能救回来。你也不要再想着逃了，小椒醒的时候我会告诉她你在这儿，那时候你如果还是不想回去，就让她来找你，一定要等她。”

　　两人骑上了烛龙，烛龙振翅而起，向着对策室的方向。苍牙在血影怀里已经困得五迷三道，血影最后朝着地面招了招手：“琳，用灵力给自己换身衣服吧，也别一身是血的见她了。”

Chapter 36

　　灵力震荡，暗香浮动，琳穿着干净的衣服靠在树上，软萌的小灵体在她肩头跳动着。她曲起一条腿，用脚抵住树干，抬起头举起了手臂，掌心向着天空。被树叶割得零零碎碎的月光从她的指缝间稀稀落落地散下，沿着她脸的轮廓勾勒出了一层莹白的光辉。

　　良久，她放下了手，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掌心突然噗的一声窜出了一簇青蓝色的火焰，琳吓得向后一窜，却忘了自己正靠在树上，后脑勺咚得一下便磕在了树干上。

　　“这怎么……小椒的灵力我不是用掉了吗？嗯？”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火焰消失的地方，小灵体却抖动着，仿佛在跟她说着什么。

　　“什么？这是……狐火？”

　　琳又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狐火么？原来狐族人还有这样一项技能啊。可是她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她终究只是个怨灵。

　　琳垂下手臂，叹了口气，在樱之谷内漫无目的地走着。东方逐渐显露曦光，琳正想向樱之谷外走走，却突然觉得头部一阵剧痛。

　　额上的杀生石露了出来，周围一小块空地都被蓝盈盈的光照得十分明亮。琳扶着树干，死死地捂住了额头。她拼命压下心底的怨念、恶意和杀戮，额角见汗。

　　“混蛋，我想要的，只是她而已……”

　　像从前那般，陪她生活，同吃同住，听她撒娇。

　　让她有人可依，有家可回。

　　竭尽全力压下杀生石催生的意识让琳几乎虚脱，她喘息着瘫软在地上，杀生石渐渐没入皮肤下，蓝光也逐渐消失。她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微微阖了阖眼睛。

　　从前意识被夺取的时候都会有小椒有意或无意地唤醒她，这是她第一次尽全力压制住了体内的杀生石。琳的脑子有些眩晕，虚脱的她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树林的上空划过一道身影，朝着狐族的方向赶去。

　　身后传来草地沙沙的声音。

　　琳又擦了一把汗，扶着树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作为生灵狐妖，她能闻出来来的人是谁，就算是没用嗅觉，这个时候能来的人，也只有那一个人罢了。

　　可她还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缓缓转过了身。

　　不远处站着的少女的眼神依旧炙热而干净，金色的瞳孔亮闪闪的，像两个小太阳。她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还显得很是苍白，新换的衣衫的领口还露出了一点裹在里面的绷带。女孩咧了咧嘴，努力想要扯出一个平常的微笑，面部肌肉却有些僵硬，堪堪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琳莫名地觉得有些尴尬。

　　她咬了咬嘴唇，看着小椒的视线有些怯懦：“你……没事儿了？”

　　“嗯。”小椒只是从喉咙间挤出了一个音节，没再说什么其他的话。她只是定定地看着琳，默默地向前走了两步。

　　琳觉得更尴尬了。

　　她强自镇定地咽了口唾沫，又舔了舔嘴唇，略显僵硬地一笑，努力在脑海里搜寻其他的话题：“啊，哈哈，那个，你这……伤得这么重，这几天不用做饭了吧？”

　　“嗯。”

　　小椒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只是一步一步默默地走向琳，琳这下彻底慌了，忙后退了几步，可是小椒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琳一度想要闭上眼睛试图麻痹自己——“我是个死人我是个死人……”，但是小椒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只是愣愣地望着她，慢慢走近。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琳突然脚步一顿，后背已经撞在了一棵粗壮的樱花树上。略显粗粝的树皮质感在后背上摩擦，给她一种不可名状的感受。

　　小椒直白的目光让她无处可躲。琳的手指扣紧了树皮，眼前的少女早已不是几年前竹叶寨外树林里那个被类型D怨灵所伤、在树下蜷成一团的小女孩，小椒的个头窜的很快，现在甚至比她这个亡者还要高上几厘米，而这几厘米的身高差就给了琳一种无法言说的压迫感。

　　甚至紧张得都忘了她可以虚化身体穿过树干。

　　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看不透小椒的神情。琳又紧张地抿了抿嘴，正想再打个哈哈说些什么，让空气不要这么凝固的时候，突然觉得周身一暖。

　　就像春日的和风，夏末秋初海滩的阳光，冬日炉灶中的火苗，暖得她四肢百骸，暖得她觉得自己都有了心跳。

　　“狐狸……”琳愣愣地感受着周身的温暖，有些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听小孩的声音软糯委屈，可怜巴巴地在耳朵边响起，“为什么要跑，狐狸，你要是再丢下我，我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啊……”

　　“血影前辈跟我简单地讲了你们从前的事儿。无所谓，我觉得那些都无所谓。我们又不是这几股势力的高层，我们又不能掌控大局，我们只是手下的员工，干活拿俸禄。退魔师的工作是在刀口舔血，经常工作结束便一身是伤。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但我想，既然能活一分钟，就要好好活一分钟。我想我最美好的记忆里，我最平稳的呼吸里，我最激动的心跳里，全都是你。”

　　“所以，狐狸，不要走好不好，陪着我好不好。”金瞳隐隐映着泪花，“我只剩你了啊……你要是再离开我，我就真的没有家了……”

　　琳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太近了。

　　她浑身都沾满了小椒的气息，少女独有的馨香，和她经常做饭沾染的烟火气，以及新伤散发的淡淡血腥味。小椒抱着她，每说一句话，独属于火焰的炽热气息都喷瀑而出，洒在她颈边，让她一整个灵魂，由内而外地为之颤抖、沉沦。

　　琳眨了眨眼睛，手指依旧紧紧地抠着树皮，力度之大，褐栗色的树皮都被她抠掉了渣。她张了好几次嘴，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会伤人的，我是怨灵……”

　　“我差点……杀了你……”

　　“那也是差一点。”小椒气哼哼地从琳的头颈间抬起头，使劲地磨了磨小虎牙，金色瞳孔散发着些许不满意的光，“琳，你不会杀我的，我知道在那一瞬间，你都是把自己控制得很好的。不然……”

　　“我早就是怨灵了。”

　　“那你……”话还未说完，嘴唇便被小椒的手指抵住了。少女的金瞳闪烁着颇有些偏执的光，定定地望着她红色的眸子：“琳，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拴着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嘣的一声就断了。

　　明明提醒过自己很多次人鬼殊途的。

　　明明自己也知道亡魂不该逗留于世间的。

　　明明自己作为退魔师，明白怨灵的危害有多大，高级怨灵执念过深、无法渡化，务必斩杀的。

　　可还是不顾一切地，想要陪在她身边，本不存在的脉搏都随着她一呼一吸起伏跳动。

　　我想要，我想要更多。

　　不想轮回，只想这一世，纠缠到灰飞烟灭。

　　发丝被汗水黏在了脸上，琳的眼中隐隐有泪光，她竭力压住颤抖的声线，悄声道：“那你，招惹上一个高级的怨灵，可真就……甩不掉了……”

　　“既然如此……那这个也应当还给你。”

　　小椒的怀里暖得琳的脑子有些晕乎乎的，她听着小椒一本正经说出这句话，刚想要问问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眼前小椒的脸突然放大，也包括那双闪烁的金瞳。

　　红色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眼神里是满满的震惊。唇上突如其来的柔软让她不知所措，大脑一片空白，就如同宕了机。小椒死死地搂着琳的头颈，掠夺着她口腔里的一切，让她无法动弹。

　　泪水从眼角流下，混着唾液在唇齿间回荡，亦咸，亦甜。

　　幻听了，一定是幻听。琳这样晕晕乎乎地想着。

　　她明明没有心跳，却在那一瞬间听到了两种鼓点的重合。

　　两个人唇齿相依，距离极近，小椒的睫毛扫在琳的眼睑上，痒痒的。过了几秒，琳才反应过来，甩掉了手里抠下来的树皮，将手抵在小椒的肩膀上，竭力挣扎着想要推开她。可是小椒禁锢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琳发泄似的锤了几下小椒的肩膀，死死地揪住了她肩头的衣服。小椒挑了挑眉，干脆腾出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琳无处安放的爪子，紧紧地扣牢了，压在了树干上。琳的另一只手也渐渐消停下来，听话地滑到了小椒的腰间。

　　她就这样轻抵她于樱花树下，拥吻，缠绵。

　　原来手心也会长出纠缠的曲线，那是我们掌纹的交叠。

Chapter 37

　　那天之后众人便回了对策室养伤、修炼，打算准备充分后上忍神山同隼白做最后的决斗。琳解开了心结，也跟着小椒回了对策室，像从前那样一起生活，时不时地陪着她出一些简单的任务。她们住的房子周围自带她这个高等怨灵的阴气结界，比苍牙设下的结界还要安全。

　　而那天猫妖和夜萝将小黑和小椒抢救过来并带回来的时候，还一同带回来了从小黑身上拔下来的阳剑。众人围着阳剑研究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清醒过来已经可以下地走动的小黑将剑拿了起来。

　　他简单地挥了几下，蹙起了眉头：“阳剑的威力还在，但是它的灵力不会随便伤人了，我们现在都可以用。”

　　小椒歪过头看着剑锋，脑海里响起了她陪小黑去武士城的时候隼白说过的话——“杀了我……用天照阳炎，杀了我。”

　　“诶？是只能这样吗？”小椒有些为难地眨了眨眼睛，她看见小黑疑惑地看向她，便继续说道，“你忘了？那天队长曾经说过让你用这把剑……不然你为什么要留在阳剑剑炉修炼啊。难道队长是觉得，普通的方式不能……消灭他吗……”

　　小黑抿紧了两片苍白的薄唇。一旁苍牙探了个脑袋过来，轻轻弹了一下剑锋，点了点头：“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可能只有天照阳炎至阳的灵力能绞杀他这种怨灵？或者是，能斩断杀生石的邪气？”

　　“这些倒无所谓，问题是你这小子，真的决定好了怎么面对白夜叉吗？”血影依旧是一副痞里痞气的模样，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随着他说话上下晃动。那一战他扔掉面具后便再也没戴过，一阵微风从对策室办公厅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起了一缕略长的头发，擦过他的锁骨，黏在了嘴唇上。血影随手将头发从嘴上扒拉下来，看着小黑的目光有些严厉。

　　苍牙看着被血影质疑的小黑蔫蔫的样子有些心疼，但他也知道血影说的是事实。小黑从小就十分敬仰隼白，一直把他当成自己退魔师成长路上的信仰，这一次他们重伤归来，并不是小黑第一次面对隼白，然而在他做了这么多次的心理工作之后，依然只是将长刀的刃锋堪堪停留在隼白颈边。

　　他是还在奢望着隼白抛弃怨念回到从前吗？琳说了，隼白队长已经死了，现在留存于世的只是杀生石石灵银枭用玉藻前的邪恶妖力牵留住的一股怨念，甚至都不像琳，是完整的魂魄。

　　苍牙曾隐隐感觉出隼白对和之国高层不满，介于他自己年少时的经历，他也觉得这些高层都是阴险可怕，但他也无法完全信任隼白。他总觉得隼白的目光里有他看不透的东西，就像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搞清楚当年云之国的长老们真正想要达成的事情。

　　杀生石可以催动使用它的人完成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愿望，隼白的愿望到底是什么？苍牙垂下头沉思。直觉告诉他，隼白并不是像银枭那样想要把这个世界变成亡灵的天下，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年少时隼白便是环境省的天才，在退魔师的道路上一往无前，也从不过多的表露情绪。他每每斩杀邪灵，出手利落干脆，任务结束便转身离开。他只是把任务当成任务，眸子里的冷意与绝情曾经让苍牙震惊过——他的目光里没有想要守护或是寻找的东西，他消灭怨灵也非悲天悯人，他不同情普通人，只是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琳姐。”

　　突然被小黑叫了一声的琳有些惊诧地抬眼，小黑的表情有些踌躇，但还是说出了口：“你现在也是……嗯，你这几天能不能陪我练一下阳剑。既然拿到了剑，我得……我得能够熟练运用它。”

　　琳微微一愣，当即明白了小黑没说出来那一半话的意思。阳剑天克怨灵，而她是陪练的最佳人选，但是小黑又怕当面说出怨灵这个词会让她不舒服。琳在心里笑了一下——从她耗尽了灵力硬撑着将姑获鸟的杀生石打出来的一瞬间，她就没有后悔过。

　　“好啊，那一会儿就去练武场吧。”

　　“狐狸你……”

　　眼见着一旁的小椒急的便要拽住她，琳淡淡一笑：“没有问题的，隼白队长这样把阳剑留下，应该也是这一层意思吧。狗老板也给了我新武器，我们点到为止就好。”

　　小椒委屈地瘪了瘪嘴，只好向着小黑说道：“那，小黑你不要太过了啊，知道怎么用阳剑的力量就好了。”

　　那一战回来后，犬妖便给了琳一把新武器——名叫神使沧溟的大海螺，当海螺吹响的时候，冰洋化作铺天盖地的海浪，鱼群跳跃，唤醒潮水惊涛骇浪地压过，对于不擅体术的琳来说，确实是一把好武器。

　　经过几天的训练之后，小黑将阳剑的力量运用的逐渐熟练。阳剑至阳至刚的灵力稳稳地压制着琳的狐妖阴气，让她几乎没有施展的空间。每次训练小椒都会抱着祝融警惕地缩在墙角护法，生怕出什么意外。

　　万一小黑一不留神劲儿使大了，琳就灰飞烟灭了怎么办？

　　那可是她好不容易才融回来的魂魄！

　　不行，还是自己守在旁边靠谱。

　　小椒守在练武场边缘，倚着祝融，头像小鸡啄米一样一下一下地点着。几乎就要睡着的时候，练武场中心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惊得小椒一身冷汗，睡意全无。

　　天照阳炎爆发出刺眼的金光，练武场的另一头，琳将巨大的海螺拄在地上，另一只手咬牙捂着额头。额头上的杀生石也射出幽幽的蓝光，形成一个结界笼罩住她。结界外，阳剑的金光充盈了整个练武场，小黑的围巾被强大的灵压刮得啪啪作响，小椒站起身子，在阳剑的灵压下被压得腿一软。

　　那金色的灵力狠戾地打在杀生石形成的结界上，发出喀啦喀啦的响声。琳捂着额上的石头摇摇欲坠，牙关紧咬：“小黑……离我远一点！”

　　话音未落，杀生石的结界竟是撑不住阳剑强横的灵力，出现了裂痕。小椒一见，惊慌地将祝融向身上一背，面不改色地冲进了金光中。

　　天照阳炎的金光如刀子一样切割着小椒的肌肤，袖口断裂，腰封也被划破。她猫着腰冲向琳，同时还不忘朝着小黑喊一句：“小黑，可以了，收住！然后离琳远一点！”

　　小黑竭力控制住阳剑，灵压勉强撤去的一瞬间，小椒周身裹满了灵力狠狠撞向杀生石已经支离破碎的结界。

　　结界咔嚓一声便碎了，杀生石的蓝光闪了一下便黯淡下去。小椒一跃而起，抱住了身体已经脱力软下来的琳，再一跃窜到了屋角，勉勉强强避开了阳剑的剑气。她用身子死死地护住了失去结界保护的琳，后背被阳剑的剑气划伤了几条口子。

　　小椒疼得嘶了一声，忙去看怀里满脸是汗的琳，急切地问道：“狐狸，要不要紧，刚才的念头压下去了吗？”

　　说着话，她伸手摸了摸琳的额头，肌肤光滑，没有杀生石再露出来的迹象。

　　“嗯……”琳闭着眼睛，有些难受地往小椒怀里缩了缩，“压下去了……我好怕刚刚没控制住，伤到小黑。”

　　“不会的。”

　　小椒攥着自己的袖子心疼地给琳擦汗，刚要安慰她，却听得身后响起了小黑的声音。

　　黑发少年双手握着天照阳炎，愣愣地看着它厚实的剑身。

　　“不会……伤到我的。我好像知道怎么能打破杀生石的力量了。”

Chapter 38

　　“监测到忍神山灵气压紊乱！”

　　对策室内一片忙乱，夜萝和猫妖紧张地鼓捣着各种仪器，双手都有了残影。仪器滴滴地响着，众人都握紧了自己的武器。犬妖和扎扎忙着和总部联系，小黑腰间挂着朱雀，怀里抱着天照阳炎，倚在窗户旁边静静地向外望去，小椒探出手去，摸到了琳的手便一把抓住，任她如何往回抽也不松手。

　　苍牙腕上缠着一根深红的发带，正在帮血影束发。众人要么在做装备上的准备，要么在给自己做心里建设。苍牙替血影束好了发，面色凝重地走到了仪器旁边。猫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灵压成像的地图，划了两块区域：“有两股灵力旋涡，一股在忍神山上，另一股在向玉狐雪山移动，怎么安排？”

　　“玉狐山那边……还有剩的人吗？”苍牙有些犹豫地看了琳一眼，又将目光移回了地图上。

　　小椒刚要安慰地捏一捏琳的手，却听得琳淡淡地说道：“应该是没剩多少了，那天幸存下来的应该也不会一起回去了吧……我跟着你们走，都无所谓的。”

　　苍牙仔细地听了听琳的语气，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便点了点头：“那便先去忍神山。隼白说了他在忍神山等着我们去消灭他，他就一定会等。”

　　“那这另一处……”

　　“是他。”

　　夜萝清冷的声音传来，众人均是一愣。夜萝面无表情地调试着仪器，目光里隐隐有深藏不露的细微波澜，可是她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坚定，“只能是他了，能造成这种紊乱灵压的，除了隼白队长和他，还有谁了。”

　　“都收拾好了吗？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吧。”

　　“总部给你们派了车，请特别行动队成员迅速赶往两处灵力紊乱的地点进行除魔。”

　　“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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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黑坐在后面，抱着天照阳炎一声不吭。苍牙想到了临出发前小黑同他们说的话，有些担心地回过了头：“你真的要一个人去找他？先不说忍神山灵压旋涡里的危险系数，忍神山那么大，我们没有仪器的辅助，也未必能找到他。”

　　小椒舔了舔半干的嘴唇，右手抚上左手手腕上的神炎琥珀：“我有杀生石碎片，能感应到他的大致方位，我们在那里下车，再散开寻找队长就好了。”

　　小黑抿紧了嘴唇，没有看他们，也没有答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天照阳炎。许久，才慢慢地说：“距离足够近的时候，阳剑对阴剑也有感应。小椒找到大致方位后，我跟着阳剑的指引走就好了。毕竟……他是这样要求的……”

　　——你是我选中的退魔师。

　　——一愿恶灵退散，二愿你我康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记住了吗？身为退魔师的职责，就是斩杀为害世间的怨灵，以保现世平安。这是我们最基本的准则，只有先做到了这一条，才有资格去考虑别的。

　　——你现在也不用想那么多，你还是孩子啊，孩子就要快乐一点。人世不止善恶两面，等你长大了慢慢就体会到了，现在这个阶段，还是童真最重要。

　　嗯……小黑垂下头，思考着隼白从前对他说过的话，无心考虑周围人故作轻松的聊天。

　　退魔师的责任……吗？

　　嗯，隼白队长，我懂了。

　　正在思考间，小椒突然碰了碰手腕上的神炎琥珀：“差不多就是这附近了，放我们下去吧。”

　　众人下了车，握紧武器警惕地观察着周围。阴风四起，灵压突然变得杂乱不堪，四周涌出大量的怨灵，向着众人直冲过来。

　　“呵，鼠辈。”

　　血影眼角红光一闪，居合刀出鞘，红色的灵力像闪电一样划着Z字型撕裂了面前的一片怨灵。小椒灵力化作箭矢，火焰缠绕长弓，一箭便烧尽一片怨气。海螺声起，潮水涌现，刺骨的汪洋撕扯吞噬着面前的怨灵，最终灰飞烟灭。

　　“啧，这有点烦人啊。”小椒撇了撇嘴，和琳背对背监视着像海浪一样一波又一波不知疲倦涌上来的怨灵。她偏头看了看小黑：“小黑！杀生石给我的感应是在那边，要不我们先掩护你冲出去吧！”

　　小黑抬眼看了她一眼，朱雀还鞘，手中攥上了一把燃烧着的手里剑，朝小椒点了点头：“阳剑的震荡也是在那边，那我先过去了。如果源头被消灭了……这里也不会这么闹腾了。”

　　几个人磨合了多年，默契自是谁也比不上。话音刚落，狂风裹挟着居合斩就荡开了一圈红光，小椒长弓蓄力，箭矢穿云裂石，琳浮在空中，控制着水的形状，困住周围的怨灵，偶尔有漏网的怨灵，也被阿力一剑挥过，电成了碳棒子。

　　小黑要去的方向上只剩了零零星星几只怨灵，均被他用手里剑利落地解决了。他的身影刚消失在树林尽头，下一波怨灵就又涌了上来。

　　小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拉开祝融刚要射箭，拉弓的手突然一顿，还未聚成箭形的灵力便又散了。

　　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涌上了胃酸挥发的气息，胃壁挤压着，几乎就要将还未消化完全的午餐呕吐出来。大脑一阵眩晕，眼前的低级怨灵晃晃悠悠，干瘪的人脸晃出了虚影，渐渐与脑海中竹叶寨曾经的那一群村民的样貌重合。

　　喉咙里已经全都是胃酸的气味，下一秒小椒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拉扯地转了过来。她闭着眼，脸摩擦到了细腻的衣料，鼻腔内涌进一阵清冷的气息，缓解了她的头晕恶心。小椒粗重的喘息了几声，微微抬起了眼，入眼是琳毫无瑕疵的侧脸，和下颌完美的线条。

　　“你……”

　　“我来吧。”小椒的脸埋在琳肩头，感受着腰间琳的手臂略低的温度，听着她镇定的声音，胸口的恶心竟是散去了不少，“都这么多年啦，对这个，你还是下不去手呀……”

　　“嗯……”小椒抽了抽鼻子，闻到的都是琳身上浅浅的花香，她索性闭了眼拱进琳的怀里——毕竟这种怨灵也就是数量多一点，对她们没有什么实际的威胁。

　　琳一手搂着小椒，一手握着神使沧溟。冰洋之势，浩浩汤汤，化作流水的一瞬间，满目所及，皆是汪洋。灵力充沛的水呈滔天碾压之势盖过怨灵，水退去的时候，包裹其中的怨灵早已灰飞烟灭。

　　小椒周身萦绕的都是琳身上温柔的气息，耳边是浪潮声、风声、电流声以及琳的动作造成的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她选择性地抠去脑海里那些人形怨灵的模样，靠在琳的怀里调整状态，有那一瞬几乎都忘了自己正身处战斗。

　　怨灵铺天盖地，交错而来。没有类型D、E的怨灵的时候，小椒自然是尽力去分担，让伙伴留下更多的精力面对那些人形怨灵。可是怨灵的数量源源不断，时间一长，众人也都是灰头土脸，眼神里全是疲惫。

　　“小黑那边怎么样了啊，还没有结束吗？”小椒将祝融拄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用脏兮兮的手背擦了一把汗，在额头上留下一道黑印子，“这都半天了……不会出事儿吧。”

　　不知是忍神山海拔过高，还是这里阴气丛生的缘故，本该灼热难耐的下午却是凉风习习，树林里尽是怨灵的残骸与臭气。小黑独自离开快半日了，现在已经暮色渐沉，众人也都疲惫不堪。

　　怨灵的数量似乎稍稍减少了些，众人才略微放松了一下，喘了口气。正担心间，他们却听得小黑离去的那个方向的树林深处传来了巨响。

　　已经暗沉下去的天色被那里突然迸发的刺眼蓝光照得明亮，蓝光里还混杂着金色。灼热的气息传来，似乎有什么在燃烧。震耳的龙吟声响起，一道黑影一飞冲天，沉重的振翅声冲击着众人的耳膜。周身包裹着厚重铠甲的黑龙口中吐出热浪，枝叶灼烧的噼啪声清脆入耳。

　　少年的嘶吼声却盖过了这一切。

　　小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哑着嗓子，歇斯底里，几近疯狂。

　　只是发泄似的吼着。

　　“那是……队长的龙，黑风！”

　　此时怨灵也逐渐稀少，众人都垂下手，抬眼观望。小椒担心地抿了抿嘴唇，刚要抓紧琳，却觉得手里一空。

　　“诶狐狸你怎么……！！！”

　　小椒说着话转过身，话未说完，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她的手穿过了琳的身体，她刚想问琳为什么要突然虚化自己，却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不是虚化。

　　有一团莹蓝的光芒从琳的额头上缓缓溢出，琳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嘴角勾了勾：“小黑成功啦，杀生石应该是被净化了。”

　　“神木也在召唤我了。”

　　小椒惊慌地看着琳，眼前的人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真是的……这样的归宿，也很好啦，我又没有变成怨灵。你难受的话，就不要看了……”

　　琳漂浮在空中，垂下了眉眼。自从那团蓝光离体后，她身侧便飞起了点点荧光，她的手，她的脚，她的身体，连同着灵力幻化的衣衫，都变成了发光的狐火，像是萤火虫一般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又逐渐消融在了空气中。

　　小椒瞪大了眼睛，眼泪已经无意识地流到了嘴里。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出声，她一把扑了上去，想要抱住还未在空气中完全消融的琳，却扑了个空。手臂穿过琳的身体，小椒空着怀抱摔跪在了地上。

　　琳歉意地笑了笑：“我不能化形了，接不住你啦。”

　　小椒跪在地上，指甲里全都是泥土。她穿过琳的身体的一瞬间，就仿佛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死死地撕扯着自己的衣领，想要拽开那只手，却徒劳无功。就如同她落水时无法逃离的窒息感，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仿佛有手穿透了她的胸口，捏着她的心脏。她大张着嘴喘息着，鼻腔里混合着琳身上清冷的香气和怨灵残躯的腥气，却依然觉得自己无法呼吸。胸腔的钝痛使她想要蜷缩成一团，却依然竭力撑起身体想要去抓住琳已经濒临破碎的影像。

　　一把捞过，空中还是飘荡的狐火，点点荧光。

　　又来了，反胃眩晕的感觉又来了。

　　小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拼尽全力忍住干呕的冲动扬起脸。脏兮兮的脸上有两道泪痕，泪痕下是象牙白的肌肤。

　　“别哭呀，我可以回家了……”

　　琳的身体已经消散到了胸口，她无奈地勾了勾唇，叹了口气，看着依然在努力想要抓住她的小椒，睫毛轻颤了几下，却没再说什么，任由自己的身体完全散作点点荧光，消融在空气中，然后这一团散碎的荧光渐渐升高，向着玉狐山的方向飘去。

　　小椒的手依然向上伸着，手指轻轻地勾了勾，手中却什么也没有。她愣愣地张着眼睛，脸上的两道泪痕就像诡异的妆容。她看了看一无所有的天空，又呆滞地垂下头，手掌盖上了正静静躺在地上的神使沧溟。

　　“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的……”

　　“你答应过我……要永远跟我在一起的……”

　　“你这个……骗子……”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阴气又开始浓郁，小椒静静地跪在神使沧溟旁边，苍牙血影等人的叫喊她一概听不见，她只是将指腹缓缓地从海螺的头部滑到尾部，然后慢慢握住了海螺末尾的把手。

　　握紧了。

　　抬眼望去，新一波怨灵密密麻麻地向这块空地涌来。每一个怨灵均是皮肤干瘪，眼球牙齿突出，一副行尸走肉的死人模样。

　　“小椒！”苍牙急切地喊了一声，想唤回还在走神的小椒，声音却被怨灵的嘶吼淹没。他只能焦急地斩杀怨灵，一边看着小椒逐渐被怨灵包围。

　　“不要……来惹我……现在不要……”小椒呢喃着，声音有些发抖，“现在……我心情很不好……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话音未落，火光冲天而起，怨灵在火中痛苦地嘶吼。几乎是同时，呜呜的海螺声音也响了起来，唤醒潮水，惊涛骇浪。灵火在灵水中燃烧，灵水在灵火内流淌，灵力撕扯着怨灵，荡涤了世间的邪气。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小椒拎着海螺静静地站着，身侧都是怨灵的残肢。苍牙有些无助地看了血影一眼，血影也是神色凝重，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猫妖的目光里都是担忧，她轻轻地将想要上前的夜萝往后拽了拽。

　　小椒像个雕塑一样半天没有动，过了许久她才抬了抬头，看向小黑离开的方向。黑衣的少年正缓缓从树林的阴翳里走出，眸色暗沉，脸上有伤口，围巾扯了几个口子，衣服也灰扑扑的，忍服破碎的布料间迸出跳跃的火焰，拖曳在身后，像一条新的围巾。他背着阳剑，腰间挂着的是朱雀和阴剑，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当他从阴影里走出并抬起头的时候，众人发现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少年的光，没有了那种对生活的热忱与向往。

　　树枝刷拉拉地响着，黑影也全部露了出来，是隼白的龙，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