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山话嵓语

        2023年2月04日晚，央视更新“典籍里的中国”第二季第5期，这一期是关于《越绝书》的。 我之所以这么晚才更新这一期札记，主要是有四个问题需要搞明白，结果就花了我海量的业余时间。因此本篇札记在节目之外，我又补充了四个小知识点（具体补充内容用彩字记于本篇中的相应位置，此处只是概要，以方便小伙伴纵观概览）。

1、杨慎破解《越绝书》作者之谜的过程

        本期节目中，专家点出了“杨慎破解《越绝书》作者之谜”这件事，但由于节目时间限制，没有细说破解的过程。于是好奇之下我就查了一下，好一通查证，才让我在清代一篇专讲解密的笔记《杂谜续闻》中找到了具体破解过程。不得不说这个知识点太冷门了！（另外，我再哔哩一句，宝友中有没有信息科技领域的大佬，等毕业时可以考虑弄个专门学习传统文化的AI作为毕业设计。这样像这种问题，我们一问它就可以知道原文和出处了，那该多省事啊！）

2、杨慎的命运转折——世宗大礼议

        看完节目的小伙伴应该有一点小疑惑，节目中介绍杨慎是状元及第，而且还是权相杨廷和的亲子，要能力有能力，要背景有背景，那怎么会被贬官到云南这样的边远地带呢？其实这件事说来话长，简单的说，就是因为杨慎曾经干出一件极为出格之事，即杨慎因为一件“小事”跑到皇宫里喊出了一句千古名言：“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是的，你没有看错，谁能想到，在小撒面前如此和蔼可亲的慈祥老者，年轻时竟然这么刚烈。而让杨慎仗节死义的那件“小事”就是大明轰轰烈烈的世宗大礼议！而要搞明白这件“小事”，则需要先从历史上的一位坚持一夫一妻制的绝世好男人明孝宗开始说起……

3、正德辛未科状元与末流的宿命对决——左顺门之变

        正德辛未年科考在后世很有话题性，因为在这一次科考中出现了一对儿宿命之敌——状元杨慎以及末流桂萼。本期节目的主角杨慎，乃是正德辛未科状元，其前半生绝对是拿了无敌流小说的主角模板：乡试第三，会试第二，廷试第一；这可谓是遇强则强，步步生莲，直至无敌天下；试后直入翰林，炙手可热，前途光明。但同科考场中还有一个手拿废柴流小说主角模板的存在，桂萼，正德辛未科末流进士，试后外派为官，摸爬滚打，满地找牙。但可惜一个时代容不下两个主角，果然在嘉靖三年，这两个拿着不同主角模板的强者，终于要进行宿命中的对决了，这将是二人命运的分水岭，而这场对决也正是世宗大礼议的最高潮——左顺门之变！

4、子贡动五国的暗黑版本——美色、阴谋与权利

        本期节目中，最精彩的部分莫过于子贡以一人之力搅动五国风云的传奇故事，观之令人敬佩不已。我以前读《东周列国志》时看过这个故事，不过当时我没有注意到一个地名，直到如今被节目重点点出——艾陵。然后一个记忆忽然浮现在脑海之中：我以前曾看过企鹅出品的《风云战国·列国篇·齐》，在第13分钟有另一个田氏借刀杀人铲除政敌的故事。而很巧，这个刀就是吴，借刀人就是田氏，而这个借刀的地方正是艾陵。于是我开始疑问，这两个故事是一件事吗？若不是，为何都是艾陵，都是吴国，都是田氏，都是借刀呢？于是满心疑惑的我开始查证，之后一段隐藏在子贡纵横捭阖故事下的尘封往事逐渐浮现在我的眼前。而这迷雾中的往事充满了欲望、权利以及阴谋。但史书中那带血的记录却无一不在确认着，子贡动五国的传说，其实只是为隐藏另一部充满血腥背叛的暗黑童话……

一、越绝书

1、越绝鸟瞰

        《越绝书》是我国最早的地方史志之一，是一部以记载吴越历史为主的地方性史籍，在后世有着“一方之志，始于越绝”的说法。

        现存的《越绝书》共十五卷，十九篇。上溯夏禹，下迄两汉，旁及诸侯列国，对这一历史时期，吴越地区的政治、经济、军事、天文、地理、历法、语言、习俗等均有所涉及，是研究我国古代社会，尤其是吴越地区历史文化的重要典籍。

2、越绝之名

        何为越绝？《越绝书》开篇开宗明义道【越者，国之氏也。——《越绝书·卷一》】【绝者，绝也！谓勾践时也。——《越绝书·卷一》】。“越”即此书主要围绕吴越两个地区；“绝”即此书主要对勾践这一时期所进行的历史进行记载。简而言之，《越绝书》就是主要记载夫差和勾践交战时期的事情。而当时吴越两国的地域，主要为现在的浙江、上海和江苏的淮河以南地区。

        现存的《越绝书》一共有十五卷，十九篇。上至大禹时代，下到东汉初年，旁及诸侯列国，内容非常丰富。《越绝书》可好看了，其主要的内容是吴越争霸之事，很多我们如今耳熟能详的故事都能在《越绝书》中找到记载，比如西施美人计的故事，勾践励精图治复仇的故事等等都能在其中找到。

        《越绝书》同时还突出描述吴越两国不同的地域特征。例如卷二《吴地传》和卷八《地传》主要记载了吴越两个地区的山川、河流、城池、道路、陵墓、宫殿以及农田水利等方方面面的内容。这些记载对我们了解当时越地人文、历史、环境、地貌等情况的意义非常重要。

       《越绝书》上溯夏禹，下迄东汉初年，旁及诸侯列国，古今越地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从大禹到勾践，《越绝书》中描绘着我们最神往的历史和我们最倾慕的英雄。一个绝字将越地上英雄们的故事讲得动人心弦。

3、越绝三绝

        绝者，绝也，谓勾践时也。勾践之时，天子微弱，诸侯纷争，南夷北狄交伐中国，华夏不绝如线。值此危难之际，四方绝德至行之士皆挺身而出，探寻绝薪止火之法，使天下绝处逢生，保传承延绵不绝。而《越绝书》正记录了天下东南越地中这样的三绝：

        子贡游说五国，存鲁、乱齐、破吴、强晋、霸越，改写了五国形势【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霸越是也。——《越绝书·卷七》】此为越绝第一绝。这一绝称赞的是子贡智谋绝世，其尊天道、行仁义、察人性、观时势，不费一兵一卒，搅动五国风云。

        勾践作为东垂（陲）海滨之君，转死为生，以败为成，贵其始微，终能以霸【夫越王勾践，东垂海滨，夷狄文身，躬而自苦，任用贤臣，转死为生，以败为成，贵其始微，终能以霸。——《越绝书·卷一》】此为越绝第二绝。这一绝赞扬的是勾践卧薪尝胆，以三千越甲绝地反击，成就一番霸业。

        勾践灭吴后，抑强扶弱，绝恶反之于善，使中国侵伐，因斯衰止【勾践抑强扶弱，绝恶反之于善。中国侵伐，因斯衰止。——《越绝书·卷一》】此为越绝第三绝。这一绝赞颂的是勾践尊事周室，安定天下，断绝战乱不义。

        看历史风云变幻，感受典籍分量！《越绝书》以一个绝字，讲述着绝，也讲述着不绝！而大越之地，绝处逢生之事，又何止勾践一桩！甚至整个中华大地数千年来，那也是在一次又一次地绝地求生中，才使得文明得以存续，文化得以传承！

4、越绝作者

        《越绝书》是一本奇书，里面记载了各种奇人奇事，内容扣人心弦，勾起人十足的兴趣，尤其是本书本身还有很多谜团，更是吸引无数后世人前去探索寻密，例如此书作者不详，成书年份不详……

        而在这众多谜团中，最被后世人关注的是其作者问题，可以说是众说纷纭。其中影响最大的说法是明代学者杨慎提出的，其分析书中的隐语，追索古籍文献，认为作者是袁康、吴平二人。这个说法得到了许多学者的赞同，在清代乾隆年编撰《四库全书》的时候就采纳了这个说法。

        但更多学者认为《越绝书》不是一时一地编成的，从春秋末或战国时开始，就不断地有人增添其内容，一直到东汉的袁康、吴平最终增删改定而成。

山笺|| 杨慎破解《越绝书》作者之谜的过程

        本期节目中，专家点出了“杨慎破解《越绝书》作者之谜”这件事，但由于节目时间限制，没有细说破解的过程。于是好奇之下我就查了一下，好一通查证，才让我在清代一篇专讲解密的笔记《杂谜续闻》中找到了具体破解过程。不得不说这个知识点太冷门了！另外，我再哔哩一句，宝友中有没有信息科技领域的大佬，等毕业时可以考虑弄个专门学习传统文化的AI作为毕业设计。这样像这种问题，我们一问它就可以知道原文和出处了，那该多省事啊！

【山录||《浪迹丛谈卷七·杂谜续闻》（清梁章钜）——《越绝书》不知何人所作，杨升庵据其书后序云“以去为姓，得衣乃成，厥名有米，覆之心庚”，谓汉人袁康所作。又《越绝篇·外传》云：“文字属定，自于邦贤：以口为姓，承之以天，楚相屈原，与之同名。”乃隐“吴平”二字也。黄佐曰：“吴平因袁康所录而成书也。”】

（1）以去为姓，得衣乃成，厥名有米，覆之心庚——（“去”+“衣”=“袁”）+（“米”+“庚”=“康”）=袁康。

（2）以口为姓，承之以天，楚相屈原，与之同名——（“口”+“天”=“吴”）+（“屈原之名”=“平”）=吴平。

【山录||《越绝卷第十五·外传记第十九》——维子胥之述吴越也，因事类，以晓后世。着善为诚，讥恶为诚。句践以来，至乎更始之元，五百余年，吴越相复见于今。百岁一贤，犹为比肩。记陈厥说，略其有人。以去为姓，得衣乃成。厥名有米，覆之以庚。禹来东征，死葬其疆。不直自斥，讬类自明。写精露愚，略以事类，俟告后人。文属辞定，自于邦贤。邦贤以口为姓，丞之以天。楚相屈原，与之同名。明于古今，德配颜渊。时莫能与，伏窜自容。年加申酉，怀道而终。友臣不施，犹夫子得麟。览睹厥意，嗟叹其文，于乎哀哉！温故知新，述畅子胥，以喻来今。经世历览，论者不得，莫能达焉。犹春秋锐精尧舜，垂意周文。配之天地，着于五经。齐德日月，比智阴阳。诗之伐柯，以己喻人。后生可畏，盖不在年。以口为姓，万事道也。丞之以天，德高明也。屈原同名，意相应也。百岁一贤，贤复生也。明于古今，知识宏也。德比颜渊，不可量也。时莫能用，籥口键精，深自诚也。犹子得麟，丘道穷也。姓有去，不能容也。得衣乃成，贤人衣之能章也。名有米，八政宝也。覆以庚，兵绝之也。于乎哀哉，莫肯与也。屈原隔界，放于南楚，自沉湘水，蠡所有也。 】

二、中华方志

1、四方方志

        地方志简称“方志”，是一方的古今总览，是中华民族特有的文化传统。【国有史，地有志，家有谱】【山注|| 此言应该是化用自清代学者章学诚，原话是“夫家有谱，州县有志，国有史，其义一也。然家谱有征，则县志取焉；县志有征，则国史取焉。”此语出自《文史通义·卷八外篇三 为张吉甫司马撰大名县志序》】

        《越绝书》是最早的地方史志之一，虽然中国古代的方志到南宋才定型，但是《越绝书》为后世的地方志编撰开创了先河。故被后人称为【一方之志，始于“越绝”。——《乾隆澄城县志·序》】。

        无四方，何以中国【衣之裔曰边，器之羡曰边。而器破必自羡始，衣破必自裔始，边徼之说，何以异此，边，可轻乎哉？——《嘉靖贵州通志·序》】衣服的边叫做裔，器具的边叫做羡，衣服破是从边开始，器具破是从边开始的。这是杨慎为《贵州通志》所作序中的一句话，表示边疆地方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就如这裔和羡一般。

        中华方志源远流长，前人远见卓识，重视方志修撰。这才使中华历史、中华文明得以延绵赓续。中华有史有志，中华文明便有了根基，探寻中华文化的发展，传承坚韧不拔的华夏精神，这是后世人义不容辞而又任重道远的工作。

2、始于越绝

        正所谓国有史、地有志、家有谱【阴阳万物，各有纪纲。——《越绝书·卷四》】历史承载千年文明，志书绵延一方文化。源远流长的地方志，堪称中华民族独特的文化瑰宝，在这其中，记载古代越国地方历史文化的《越绝书》是最耀眼的明珠之一。

        《越绝书》记载了越国的历史，是最早的地方史志之一，在方志学当中名气极大，被认为是地方志的先河。明朝人称其为“地志祖”，清朝人则说【一方之志，始于“越绝”。——《乾隆澄城县志·序》】。

        无四方，何以中国！今天阅读《越绝书》的意义，不仅仅是因为解读历史人物故事，可以让我们在是非成败当中去寻求更为深刻的人生价值和人生意义；更是因为这里就是家乡，这里就是中国！我们有五千年不断的灿烂辉煌文明，我们的中国就是这样历史悠久而又生生不息！

3、杨慎修志

        杨慎是“明朝三大才子”之一，是大文学家，也是史学家。他本是四川人，后来被贬官到云南去，因此经常在四川和云南之间反复行走，后开始修书，有《滇程记》《滇载记》《全蜀艺文志》等著作，极大地丰富了中国的方志文献资源。

        杨慎出生于书香门第，其父是著名的内阁首辅杨廷和，杨慎考中状元后曾担任史官，所以格外注重地方历史。其淡泊洒脱，一生致力于历史研究、文学创作和地方志的编纂，到后半生参与编纂了多部方志。

        《越绝书》是中国最早的地方史志之一，而杨慎对《越绝书》有着深入的研究。当年《越绝书》的研究连作者都扑朔迷离，是研习精深的明代方志大家杨慎先生，破解了书中隐语，推断越绝书的作者应为东汉的袁康、吴平，从而为《越绝书》的作者之谜留下一解。

        明代著名学者杨慎是一位方志大家，亦对吴越地区的历史文化有着很深的研究，其理解非常独到深刻，故今人编撰《浙江通志》的时候，采纳了杨慎的许多研究成果。例如在《浙江通志·越文化专志》里就引用了杨慎《升庵集》中对范蠡西施的研究成果。

山笺|| 杨慎的命运转折——世宗大礼议

        看完节目的小伙伴应该有一点小疑惑，节目中介绍杨慎是状元及第，而且还是权相杨廷和的亲子，要能力有能力，要背景有背景，那怎么会被贬官到云南这样的边远地带呢？其实这件事说来话长，简单的说，就是因为杨慎曾经干出一件极为出格之事，即杨慎因为一件“小事”跑到皇宫里喊出了一句千古名言：“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是的，你没有看错，谁能想到，在小撒面前如此和蔼可亲的慈祥老者，年轻时竟然这么刚烈。而让杨慎仗节死义的那件“小事”就是大明轰轰烈烈的世宗大礼议！而要搞明白这件“小事”，则需要先从历史上的一位坚持一夫一妻制的绝世好男人明孝宗开始说起……

1、绝世之恋

        明成化二十三年，宪宗病逝，其子祐樘继位，是为明孝宗。明孝宗在位十八年，功过是非此处不多论。因为若要评价其在所有皇帝中执政水平排第几，估计争论千年也没有结果。不过若要问其在所有皇帝中好男人指数排第几，毫无疑问，绝对第一啊！论好男人，明孝宗自认第二，哪个皇帝也不敢自认第一。

        因为明孝宗是唯一一个坚持一夫一妻制的正统皇帝。并且明孝宗的专一，不是隋文帝那种因惧内而表面好丈夫暗地乱偷吃的情况。孝宗与张后那是从生到死都伉俪情深，而明孝宗直到驾崩都未纳过一妃半嫔，甚至连桃色花边都没有。

        若是在普通人家，孝宗与张后绝对是顶级模范夫妻，这段绝世爱情定会被后世人传诵赞美。但可惜啊，他们是帝后！是整个天下的主宰！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哪怕这个性子是这个世上最难得、最美好的存在！

        孝宗与张后这段千古绝恋，在个人层面可谓千古绝唱，但对天下却是奇祸之灾。因为孝宗不乱搞，导致只有两个子嗣，而次子又不幸夭折。结果这场绝世爱情就为大明埋下了个大隐患，最终一件掀起天下大浪的小事——大礼议——终于发生了。之后明代君臣逐渐离心，直到崇祯在大明陆沉前，凄厉的喊出那句“文臣人人可杀”！

2、荒唐武宗

        其实这场历史悲剧是有可能挽回的，孝宗夫妇的这场旷世绝恋是有可能结下好结果的！因为他们还有一个健康的儿子继位，就是武宗。但不清楚孝宗夫妇平时是不是一直忙于秀恩爱，以致疏于管教儿子，结果就使明武宗成了大明历史上最没溜的皇帝，这才导致大明无法避免的滑向之后的一系列悲剧中。

        这一系列悲剧的开端，正是“典籍里的中国”第一季第11期中涉及的宁王之乱——正德十四年，宁王朱宸濠叛乱，立时糜烂南国。但好在有心圣王阳明出世，仅用43天就平定了叛乱。这本是国家之福，若是别的皇帝，高兴还来不及呢，但可惜此时遇到的却是明武宗！

        明武宗在明知叛乱已平的情况下，仍坚持要带大军御驾亲征，而其又军纪不严，以致所过之处民生凋敝，纵是心圣面对京军也是有心无力无可奈何，不得不安排所辖城中妇女到城外暂避，以防城中京军欺民生事。而更糟糕的是，武宗到南京后，不是赶紧处理宁王之事，而是一味游山玩水，寻欢作乐。直到正德十五年的几个月后才终于在王阳明、张永等群臣的不断苦劝下，不情不愿的班师还朝。

        但也许是武宗过于荒唐苍天不佑，亦或者是武宗自己作死咎由自取。在返程路上其不仅不抓紧赶路，反而走走停停，到处生事。一日，路过太监张阳老家，就跑去做客，若是做客就好好做客，结果一听说张阳家附近有一池塘可以捕鱼，就立刻带着小太监去捕鱼，然后就扑通一声掉水里了，虽然最终被救了上来，但却好灌了几通凉水，很快就一病不起。次年季春月朔，天日食，不久武宗驾崩，结束了其没溜荒唐的一生。

3、君位之困

        孝宗与张后的绝世爱情到此时就彻底暴露了一个可怕的后遗症——没有继位储君了。武宗虽喜爱女色，但不知何故并未留下子嗣；而孝宗坚持一夫一妻，因此一共只生了两个儿子，但不幸次子夭折，也就是说，孝宗一脉绝后了……

        此时大明竟然遇到了空有权倾天下的皇位，却无人能够继承的尴尬局面。张太后不得不与杨廷和（杨慎之父）等大臣商议皇储之事，最后商议来商议去，认为如今大房绝嗣，就只能让二房接手了。宪宗时，前两子夭折，因此第三子继位，即孝宗，而如今孝宗一脉绝嗣，那就只能由宪宗第四子兴献王一脉继承大统。

        此时兴献王已薨，因此皇位自然就落到了兴献王的世子朱厚熜的身上，据传朱厚熜降生时，黄河清，庆云现；当时世人不知是应的哪位人物，而此时有人一复盘，不就是朱厚熜吗！然后，朱厚熜就带人浩浩荡荡的入主明宫，是为明世宗。

4、反向下马威

        但事情可没有这么顺利，本来藩王被推选继位大统后，藩王应该谨小慎微，无比感恩才对。但谁让你大房家绝嗣了，不吃你绝户就不错了，还敢要画面！于是世宗入京前直接来了一个反向下马威。

        因为按照道理，世宗是应该先以皇储的身份入京，见过大房后，认认辈，定定位，然后再继位为天子。但世宗可不管这些，直接给大房一个反向下马威。世宗见京城是按照皇储的规格迎接，直接拒不入城，言道：“大行皇帝遗诏，是令我继皇帝位，可并不是来做皇子的。”

        此时大房也没有办法，毕竟如今大房也就张太后能管事，但问题是确定皇储时可以拍板，但要废黜皇储可就做不到了，对方现在已经是准皇帝了，大房除了捏着鼻子忍下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最后张太后不得不就范，同意了以皇帝之礼迎接。

        若世宗是以皇储的身份入城，那面对孝宗一脉时则需要以后辈身份低头，甚至要讨好许诺，进行权利交易，这就会无形中保证孝宗一脉的地位和权利。而世宗直接这样一搞，造成的结果就是，世宗一入城就是九五之尊，因此面对孝宗一脉包括张太后在内的的寡母寡母们，只用以皇帝的身份应对即可，根本无需客气，更不需要权利交易，那孝宗一脉寡母寡母们之后的悲剧也就注定了！

5、大礼议

        世宗继位安定后，立刻开始了“礼议”，马上遭到了大臣们的激励反抗，而世宗也是狠人，铁了心的要对着干，然后一场旷日持久，对后来中国历史产生不小影响的“大礼议”就这样在世宗继位后的第六天开始了！

        世宗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追认自己的父王为帝，这样自己就不是由张太后和杨廷和等中央大臣集团推举的，而是自然继位的。那大臣们肯定不干啊，当即进行了激烈反扑，此时世宗皇位未稳，因此只能妥协，并试图收买杨廷和等反对之臣，可惜收效甚微。

        然后，世宗采用切香肠的战术一步一步来，继位第三天迎生母入京，待生母到的时候立刻坚持要用太后之礼接待，这自然再次遭到了反对。但一则刚刚否了世宗的提议，闹得很不愉快，再否一个就说不过去了；二则这个太后之礼影响不大，张太后依然是后宫一把手；三则世宗以退位让贤来要挟，这就算是权相杨廷和也不敢背一个“因为皇帝孝顺所以废黜皇帝”的罪名，因此也就让步了，同意世宗生母用太后之礼。

        再后，世宗的亲祖母邵氏薨逝了。本来依祖制，按照妃嫔的礼仪安葬就行了，最多加些荣宠规格就是了。但世宗要求不仅用皇太后之礼，还要让其与宪宗合葬。群臣肯定不干，就以皇陵不宜频繁挖坟置棺为由进行了驳斥，但人家孙子挖自己祖父的坟，你们管得着吗？无奈群臣只能妥协。

        最后，也就是嘉靖三年，随着一次次成功的切香肠，世宗开始酝酿一场总决战。这一次次的切香肠可不仅仅是在试探底线，更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将圣意告知天下，以吸引那些有心干一番大事却被老牌势力压制的失意人才前来共襄盛举。而此时世宗手上已经聚集了一大票这样的失意人才，于是羽翼已丰的世宗点燃了引线，准备直接推塔了。

        结果，世宗获得胜利。嘉靖三年时，反对世宗“大礼议”的大臣被清洗出中央（本期节目的主角杨慎就是因此被贬谪到云南），自己收拢来的地方失意人才开始转化为绝对支持自己的力量逐渐掌握大明权利。而更重要的是世宗的大礼议宣告成功：称孝宗为皇伯考，昭圣皇太后为皇伯母，兴献皇帝为皇考，章圣皇太后为圣母。嘉靖七年，编成《大礼集议》更定大礼，嘉靖亲赐名《明伦大典》！至此这场绵延七年的大礼议才终于……暂时平息了。

6、大礼议本质

        在开始介绍杨慎在大礼议中的表现及前因后果前，我想先简单说一下大礼议的本质矛盾，因为在我们今人看来，这似乎就是一件小事，与万民福祉的国家大事想比，这不外乎就是个称呼问题。怎么搞的这么剑拔弩张？一群本应装着九州万方的大佬们，竟然会为这么一件小事，辩经七年。但其实对于大明来说这可不是讨论经义的小事，而是涉及整个天下未来利益分配的大事，简单的说，大礼议的本质就是——皇与谁共天下！

        此次明室请藩王入主明宫，并不是一次简单的权利过渡，而是复杂的权利倒置。一般的继位，新君虽也会大量启用新人，但依然是按照先王留下的权利构架进行的，原利益集团的利益不会出现结构性变动。

        但此次却是藩王入主明宫，即变成了小宗入主大宗，这就意味着跟随世宗而来的不仅是他个人，更有原属地方的利益团体，而饭就这么多，那就只能让原来的中央利益集团另谋出路了。

        以杨廷和与张太后为代表的利益集团原本的计划是，让世宗“入附”正统，也就是说原有利益集团依然是正统，世宗只是以个人身份加入这个集团，即以过继的形式成为孝宗正统一脉。但很不幸，之前经过武宗的胡搞，又经过一番拨乱反正，此时孝宗一脉的势力衰落严重，而藩王却势力强大，主弱枝强，那原计划的“入附”就被世宗变成了“入主”。

        而入附与入主的区别正是在这大礼议之中，如果世宗自认是过继给孝宗的，那他就必须维护原有孝宗的利益框架，否则就是大不孝大不信；但如果世宗坚持自己是孝宗的侄子，那其就缺少正统性了，毕竟你个藩王可以当皇帝，那我家的藩王哥哥是不是也可以当皇帝，这就不仅是世宗，甚至连世宗子孙们的皇位都将不稳；所以世宗走了第三条路——追认自己的生父为帝，那世宗就是名正言顺的当皇帝，还不需要背负孝宗一脉的利益人情等包袱。

        世宗其实对大礼议也不想玩这么大，他曾经试图拉拢以杨廷和张太后为首的利益集团，只要大家支持自己的礼议主张，就不会直接掀桌子，剧烈倒置原有权利格局。但可惜，利益冲突太大了，一旦同意世宗的大礼议主张，就意味着整个中央利益集团就都失去了权威性。毕竟大家以后都尊兴献帝了，那你们这些孝宗的遗老遗少们还凭什么窃据中央权柄，掌控海量财富。

        大明上一次出现小宗入主大宗还是永乐帝为清君侧杀进南京时，而那一次永乐帝为了省事，直接迁都回北京，让原首都利益集团连同首都一起变成地方，一了百了。这让原首都利益集团怎么忍，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时在迁都这个“小事”上，会爆发激烈冲突，就连一些早已丝滑投降的建文遗臣也都忽然刚烈起来。因为本来就是为了保住利益才投降的，原计划中谁当皇帝都要依靠自己这些地头蛇，肉就烂在锅里，总有吃到的时候，再不济也能喝口汤。可不承想永乐大帝直接釜底抽薪连锅端了。一旦迁都，原首都利益集团可不仅仅是不动产贬值这么简单，而是整个特权权柄的直接转移，别说喝汤了，味都闻不到！

        搞明白大礼议的道道后，我们就可以将目光聚焦到这一期节目的主角杨慎身上了。杨慎作为那个时代的绝世天才，才智地位皆非常人可比，但时也命也，最终还是栽在嘉靖三年的大礼议上了，只留下一句千古名言——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那一年太多人的命运都被改变了，而这个命运的十字路口正是嘉靖大议礼的最高潮事件——左顺门之变！这也就是杨慎与很多人的命运转折点！

山笺|| 正德辛未科状元与末流的宿命对决——左顺门之变

        正德辛未年科考在后世很有话题性，因为在这一次科考中出现了一对儿宿命之敌——状元杨慎以及末流桂萼。本期节目的主角杨慎，乃是正德辛未科状元，其前半生绝对是拿了无敌流小说的主角模板：乡试第三，会试第二，廷试第一；这可谓是遇强则强，步步生莲，直至无敌天下；试后直入翰林，炙手可热，前途光明。但同科考场中还有一个手拿废柴流小说主角模板的存在，桂萼，正德辛未科末流进士，试后外派为官，摸爬滚打，满地找牙。但可惜一个时代容不下两个主角，果然在嘉靖三年，这两个拿着不同主角模板的强者，终于要进行宿命中的对决了，这将是二人命运的分水岭，而这场对决也正是世宗大礼议的最高潮——左顺门之变！【山录||《万历野获编卷十六·科场三·三试分占三名》（明沈德符）——至正德三年辛未科，四川新都人杨慎，以乡试第三，会试第二，廷试为状元。】

1、桂萼请战

        正德辛未年科考时，桂萼中进士，但为末流，因此外派做官。而与所有废柴流小说中的主角一样，桂萼走到哪怼到哪，怼天怼地从不服气：初任丹徒知县，结果一直和上司对着干；上司怒极将其平调到蓝田，然后其竟然拒不赴任；好在有些人脉，没有追究，而是改调到武康，然后不仅和上司对着干，还跟手下对着干；就这样兜兜转转到处平调，最后平调为成安知县；直到世宗登基，才终于在一系列人事变动中，右迁为南京刑部主事。

        眼看着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按照一般废柴流小说主角的特性，前期主角都会在底层被到处打压，但锐气不改，逢人便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直到忽然一天，横空出世，平推天下。

        而桂萼横空出世的机会很快就到了。此时京畿方向，皇帝和朝臣大佬们的矛盾已经遮掩不住，世宗的小算盘已经人尽皆知，一般人肯定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大佬们对着干，但桂萼却不是一般人，本就一身锐气，于世不容。此时看到只要怼人就能飞黄腾达，哪还能忍得了？此时哪怕前面就是万丈深渊，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毕竟无论怎样也远比此时继续待在泥潭中混吃等死要好上千百倍。于是桂萼选择——过江！

        过河的卒子能当車！桂萼这个区区六品官准备过江了！桂萼立刻写奏疏要世宗以孝宗为皇伯，兴献帝为皇考。为保万无一失，防止被京城大佬截胡，其又运用人脉，让奏疏直达天听。而世宗亲阅后大喜，尤其是桂萼在奏疏末尾直接请战，愿赴京与大佬们直接干架。【山录||《明史·列传第八十四》——臣久欲以请，乃者复得席书、方献夫二疏。伏望奋然裁断，将臣与二臣疏并付礼官，令臣等面质。】

2、桂萼过江

        这么会来事，世宗怎能不喜，嘉靖三年准备妥当的世宗打算决一死战。正月，世宗手批桂萼奏疏，让朝堂议行，遭到朝臣激烈反抗，权相杨廷和更是直接封还世宗手诏；世宗怒，于二月丙午，将杨廷和逐出内阁；结果矛盾激化，世宗有点吃不消，急招桂萼入京。桂萼受命立刻准备过江入京。他很明白此次过江之后就再无退路，因为这盘棋中此时的他只是一个卒子，而一个卒子要想活到最后只有一个办法——杀穿棋盘！

        没有退路的桂萼爆发出了可怕的战斗力。过江途中，世宗承受不了压力，准备放弃，改命让桂萼返回原任。桂萼闻后大恐，知道此时若退，必万劫不复。自己一个区区六品官在大佬面前已经爆了狼，这要是回去，大佬们有的是招收拾自己，能留全尸都不错了。于是桂萼立刻上书坚定世宗决心，再次请战！世宗亲爹妈的事，他搞的比世宗还积极！世宗得其激励，复起决胜之念，再召入京。

        入京后，大佬手下先是派人动手寻衅，准备将其嚇出京城。而桂萼也是狠人，一连几日拒不出门，直熬到世宗宣召。而面圣离开时感觉被人跟踪，因担心有变，逃入武定侯郭勋家方得无碍。即使这样，桂萼也是咬着牙上，因为卒子没有退路。

        桂萼也是发了狠，在朝堂之上面对各级大佬，悍不畏死，以一敌众，恣肆无忌。此举招来铺天盖地的打压，但桂萼硬是坚持住了，从而为世宗扛去了不少的火力，当然很快他也收到了丰厚的报酬，其竟直接被召为翰林学士。这可不得了，原则上凡入阁拜相者必为翰林学士，桂萼以前兜兜转转十数年，也不过是个六品官，而此次就这一下，竟然已有入阁之望了！

3、左顺门变

        桂萼过江后，立刻成了世宗的强力帮手，能打能抗，还悍不畏死。而对方的首脑杨廷和此时已被逐出内阁，此消彼长之下，大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然后万事俱备的世宗立刻开大，准备直接推塔！

        嘉靖三年七月乙亥，世宗于召见群臣，当面宣旨，改父母称号为皇考恭穆献皇帝与圣母章圣皇太后。群臣哗然，当庭激辩，未果！于是退朝后群臣商议欲效仿宪宗朝百官哭文华门以争慈懿皇太后葬礼之故事！而此时官至修撰的杨慎站出高呼道：“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立时群臣性起，相约道：“凡有不力争者，必共击之！”

        于是群臣约好时间，集合大臣229名，一起跪伏于左顺门。这一跪直接从早上辰时跪到中午午时，起初世宗不想将事情搞大，命手下礼官好言相劝，但群臣此次是铁了心的要死磕世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世宗大怒，立刻命锦衣卫抓捕八名为首之人。本以为无首之后，群臣自会散伙，但谁知道杨慎又站出来打头，直接撼门大哭，群臣立刻一起陪哭。世宗狂怒，直接命人杖责群臣，并且生死不论，结果竟然活活打死一十八人，这才暴力驱散了群臣。而十日后杖伤还未愈的杨慎再次带人伏哭于朝，世宗暴怒，立刻进行大清洗，大批在左顺门逼宫的官员被贬官流放，至此左顺门之变才暂时平息。

4、命运转折

        左顺门事件之后，世宗大胜，很快就推动了大礼议的完成，中途虽还有零星抵抗，但已无关紧要。而当年正德辛未科的状元杨慎和末流进士桂萼的命运则也自这一刻起，双双发生了180度的大转折。

        蹉跎十数年备受打压的桂萼在成为从龙之臣后，立刻平步青云、一飞冲天。嘉靖六年，升任礼部右侍郎；嘉靖九年，升任礼部尚书，当年改任吏部尚书；嘉靖七年，加太子太保衔，后再加少保兼太子太傅。然后桂萼就如所有废柴流小说主角那样，得势后开始快意恩仇，对旧敌展开打击报复，而当年桂萼蹉跎之时，常顶撞上司，因此常被修理，而此时就正是怨报怨来仇报仇的时候了，之后就是废柴流小说主角的标准结局，功成名就威压天下。

        但一直顺风顺水前途光明的杨慎，却在那一刻跌入地狱。左顺门事件之后，杨慎被贬至云南永昌卫，虽杖伤未愈，但上仍令其即刻离京，不得迁延。杨慎只得带伤远谪，而途中有锦衣卫欲加害杨慎以邀宠于上，幸得杨慎警觉，才免于横死，之后带伤远行万里方到任上。

        由于杨慎在左顺门事件中过于出挑，因此深被世宗怨恨。嘉靖十六年时，大礼议已尘埃落定，成为既定事实。于是世宗下恩诏大赦当年左顺门流徒，但却专门交代不允许恩赦杨慎。杨慎只能继续待在云南，而且世宗还命人专门监管杨慎，不时会问起杨慎近况，当听说杨慎老病时，立刻大悦。杨慎知道后遂开始酗酒作堕落状，以松世宗警惕。

        杨慎也曾试图开小差，但被世宗严防死守。杨廷和病死，杨慎请求奔父丧。世宗闻宿敌已死，大悦！心情大好之下就批准了杨慎请求，但杨慎刚办完丧事就被世宗派人重新押回去。等杨慎七十岁时，感觉监管松懈了，以为世宗修道成仙已经忘了自己，就悄悄的回四川了，谁承想，世宗安排的人却一直关注着杨慎，于是很快就被发现了，然后又被押回去了。又过两年，七十二岁的杨慎病卒。之后直到嘉靖驾崩，才被平反，追赠光禄少卿，追谥文宪。

        杨慎后半生虽然主角光环不在，但天才就是天才，大明失去了一位首辅之才，但华夏却多了一位文学大家。其著述之丰冠绝大明，不止是本期节目中的诸多方志与绝唱《临江仙》，杨慎还撰写了其他大量的诗文杂著，总量不下百种。【山录|| 《明史·列传第八十》——明世记诵之博，著作之富，推慎为第一。诗文外，杂著至一百余种，并行于世。】

        关于杨慎的故事就讲到这里了，杨慎的后半生实在是个悲剧。但好在其天性豁达，并未自怨自艾，反倒愈挫愈勇；不仅寄情山水，潇洒风流，而且著作等身，立言天下。本期节目选择杨慎这位大贤为主角实在是太符合《越绝书》中的这个绝字了，绝！真绝！

4、国家方志

        不忘来路，方能明知去处，一国一地皆如此！因此国家对于地方历史极为重视，不仅大力推广志书的编纂，而且还设立了国家方志馆，以及很多的地方方志馆。如今方志馆是收藏研究开发利用地方志资源，展示国情、地情的所在。其中北京国家方志馆典藏有新编全国各地各级方志五万余册，历代旧志整理的成果三万余册。

        随着新时代修志事业的兴盛，越地又有了一部新的方志——2022年《浙江通志》纳入馆藏，全书共计一百三十一册，计1.13亿字，编撰历经十余年，是浙江省志编纂的最新成果。这是一部关于浙江的煌煌历史巨著，也是迄今为止最为齐备的浙江历史文化的百科全书，因此纳入馆藏时，立时就被誉为新时代的《越绝书》。

        志者，志一方之事也。方志文化是中华民族特有的文化基因，是认识了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窗口。从最早的越地史志《越绝书》到今天的《浙江通志》。中华地方历史的研究编写赓续不断愈加齐备详实。

        我国历来重视方志编修工作，保证了方志文化的薪火相传与绵延不绝。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让人流连忘返。如今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我们更应该利用好地方志这一重要载体，讲好中国故事，传承中国文化，赓续华夏文脉！

        这些地方志书，凝结着新时代奋斗者的心血与汗水，而后世方志能达到如此规模，更离不开历代以来对地方志工作的关心和重视。因此我们更应该全身心地投入到地方志的整理保护和编撰的事业当中，才能不负前人，不负今人，不负家乡，也不负中国辉煌的历史！

        国有史，地有志，家有谱。读志是了解一地最可靠的方法。因为一邑之典章文物皆系于志。方志是传承中华文明，挖掘历史智慧的重要载体。参与建构着独特悠远的中华文明，也连接着中华民族的历史 、当下与未来。让我们在新时代秉承历史的智慧，更好地读志、用志、传志，修志问道，以启未来！

三、越绝演绎

1、吴越千年

（1）越国溯源

        据《史记》《越绝书》中记载，越国源始于大禹一脉。昔大禹分天下为九州，而古扬州乃是九州东南之州。时天下水灾频仍，而古扬州因水系发达，因此受洪水之灾尤为严重，大禹为扬州及天下安宁，不辞辛劳前往会稽会盟诸侯以共商治水救灾大计。【山录||《史记·殷本纪》——或言禹会诸侯江南，计功而崩，因葬焉，命曰会稽。会稽者，会计也。】

        此时洪水退去，良田已无，只留下遍地涂泥，故时人认为扬州是第九等的土地，最不宜耕种。此时古扬州百姓最大的问题就是缺少粮食。而大禹认为古扬州水土潮湿温热，植草丰茂，树木高大，利于种稻。于是命后稷改进种稻的方法，培育秧苗，最终让扬州土地产出了丰盛的粮食。

        就这样，大禹与古扬州百姓齐心协力，绝地求粮，共渡难关。后大禹病逝，葬在会稽山，百姓感大禹之德，自发祭祀。而大禹后人夏少康帝有庶子无余，便分封在会稽祭祀大禹，无余遂成为越国的开国之君，从此会稽山被越国后人奉为神山，祭祀不绝。

【山录||《尚书·禹贡》——淮海惟扬州。彭蠡既猪，阳鸟攸居。三江既入，震泽厎定。筱簜既敷，厥草惟夭，厥木惟乔。厥土惟涂泥。厥田唯下下，厥赋下上，上错。厥贡惟金三品，瑶、琨筱、簜、齿、革、羽、毛惟木。鸟夷卉服。厥篚织贝，厥包桔柚，锡贡。沿于江、海，达于淮、泗。】

【山录||《史记·夏本纪》——禹乃遂与益、后稷奉帝命，命诸侯百姓兴人徒以傅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禹伤先人父鲧功之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薄衣食，致孝于鬼神；卑宫室，致费于沟淢xù。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 。左准绳，右规矩，载四时，以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令益予众庶稻，可种卑湿。命后稷予众庶难得之食。食少，调有余相给，以均诸侯。禹乃行相地宜所有以贡，及山川之便利。】

（2）吴越之争

        夫差乃吴国国君，吴国开国之君乃周文王之伯父。周朝建立后，周武王将吴地封给先祖吴王周章，到夫差时历经二十余世，传承数百年。吴地湖泊众多，通三江，连五湖，水道皆可行舟。吴国黎民支渠引水，灌溉农田，善于农耕，经济繁荣。后王室衰微，诸侯并起，若要称霸于乱世，须开疆拓土。而吴越两国山水相连，民俗相近。故欲成霸业，必先将越国吞而并之。因此夫差必将征服越国，壮大吴国，以成就霸业！

        勾践乃越国国君，越国开国之君乃大禹后人，夏少康帝庶子无余。自夏朝分封在此后，其族世代守护大禹陵墓，历经夏商周，传承千余年。越地河流纵横，东濒海，西面山，山河无不富饶。越国黎民，呼啸山林，以舟为车，打鱼捕猎，兼种农桑。夫差之父，吴国先王阖闾有称霸之心，对越国大兴征伐，越国将士奋勇反击，使吴王阖闾负伤而亡。夫差必将为父报仇，不灭越国，誓不罢休。因此勾践定要保全越国，不辱先祖，挫败强吴！

2、绝地求生

（1）檇李之胜

        春秋时期，吴越争霸，实为世仇。昔吴王阖闾破楚后，骄傲自满，趁勾践之父新丧之机攻打越国，结果檇李一战，勾践率军重创阖闾，阖闾伤重不治身亡。其子夫差登吴王之位后，不敢忘杀父之仇，令臣子日日在其耳畔说：“夫差，你忘了你父亲是被谁杀死的吗？”夫差常常在梦中惊醒，大叫：“夫差不敢忘，夫差不敢忘！”

        吴越之战，阖闾重伤而亡。这是夫差一生的噩梦！至此勾践便是夫差心头上的一根刺，一日不除就会痛上一日。而为了大败勾践，夫差夙兴夜寐，一刻都不敢懈怠。无时无刻不想灭绝越国，然后将勾践碎尸万段，以报先王之仇！

（2）会稽之围

        春秋末年，公元前494年，勾践轻视夫差，未听范蠡文种的建议，贸然进攻吴国【吴王夫差日夜勒兵，且以报越，越欲先吴未发往伐之。——《史记·越王勾践世家》】以致兵败夫椒，越国精锐几乎损失殆尽，终成会稽之困。

        夫差在夫椒大败勾践后，勾践只能带着残兵败将躲进会稽山。夫差立刻带兵直至会稽山脚，将会稽山团团围住，欲杀勾践灭越国，以为其父王报仇。此时越军粮草不足，但勾践并未投降，在坚持抵抗的同时，不断派人突围以向其他诸国求援。

        吴军欲速战速决，早日灭掉苟延残喘的勾践，屠尽负隅顽抗之越人。但会稽山势险要，吴军伤亡惨重。夫差大怒，命人强攻险隘。但越族人纵横山野，历来骁勇，此时虽兵士伤亡惨重，但生死之间，人人皆拼死搏杀，致使吴军损失无数精兵，却依然收效甚微。 

（3）生死抉择

        夫差暴怒，欲亲自带人攻关，誓要用吴钩屠尽越人。而勾践也发了狠，欲烧毁越国所有宝器，在会稽山与夫差死战。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机，伯嚭忽然进言道，吴国曾攻破楚国都城郢都，而伍子胥更是掘了楚王熊居的墓，还掘墓鞭尸，楚国与吴国之间已是死敌，不可不防。如今勾践还有五千死士，又有会稽险地，易守难攻，负隅顽抗之下，吴军要想速胜，必定伤亡惨重。而到那时，楚国见机一定会趁火打劫，至此则吴越之地皆难保全。

        夫差闻言恢复了冷静，面对这个难题，思虑再三后，决定给勾践一个投降为奴的选择。此时难题来到了勾践这边，究竟是死战卫国玉石俱焚，还是向吴王投降，忍辱含垢，为奴为仆？

        这是一个异常艰难的选择，此时越国国土沦丧，百姓惨遭屠戮。勾践仅靠如今的残兵败将已无回天之力。但若是投降为奴，虽能保存越国、护佑百姓，但对于王者不亚于身受千刀万剐之酷刑。

        最终，勾践为了百姓和越国，选择投降到吴国为奴。而夫差也信守承诺，放过了越国和越人。至此夫差终于打败了越国，让越王勾践跪在了脚下。王者自愿为奴，春秋战国，勾践之外，绝无仅有。但从后世记载来看，吴王夫差这次留下勾践，却注定了吴国的灭亡。

3、卧薪尝胆

（1）罪己会稽

        春秋末年，公元前490年，勾践为奴三年后终得返越。为奴的这三年，勾践不得祭拜宗庙。因此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领越国臣民，前往会稽山拜祭大禹。拜祭结束后，大禹后世不肖子孙勾践，就当着先祖之灵和越国子民的面进行罪己，自言己有三罪：

        不听范蠡文种等大夫的劝谏，贸然进攻吴国，致使越国险些灭国。将百姓和宗庙置于毁灭边缘，辱没先祖，此其罪一。

        在吴国为奴三年，使越国百姓，无主护佑，备受欺凌。勾践受辱事小，越国受辱事大，此其罪二。

        为存续越国，护民安宁，不得已向吴国纳贡。所纳财物皆是越国百姓辛苦所得，致使百姓困苦此其罪三。

（2）十年生聚

        罪己之后，勾践率领越国子民当着先祖大禹的面立下誓言——越国上下，同心协力，绝地求生，再度富强——望先祖大禹庇佑后世子孙，见证誓言！

        但此时，越国国弱民穷，物资匮乏，面对强吴，要想复国雪耻，谈何容易？勾践很担心【谋不成而息，恐为天下咎。——《越绝书》】害怕自己没有复国雪耻的能力，反而会连累百姓受苦。

        但夫差不仅摧毁越王的军队，捣毁越王的宗庙，凌虐越王的百姓；还不断羞辱越人的先祖，焚烧越人的家园，劫掠越人的亲友。哪怕此时越王已经沦为奴，越人已经沦为仆，但夫差还始终视越王与越人为心腹大患，每每欲灭之而后快！此仇不报，越王与越人岂能甘心！

       勾践信念坚定，归国之后，苦其身，磨其志，卧薪尝胆。首先任用贤能，虚心接纳文种、计倪、范蠡提出的计策【贤士，邦之宝也。——《越绝书·卷十二》】。然后对内贵谷富民，大力发展生产力【夫仁义者，治之门，士民者，君之根本也。——《越绝书·卷九》】；对外则韬光养晦，以松懈夫差的警惕。就这样十年生聚，只待最后扭转乾坤的机会。

（3）十年教训

        勾践回国后，夫差并没放心，派人处处监视。勾践心里明白，夫差依然视自己为心头大患。终有一日，吴国会再次攻越灭越。于是勾践表面上尊奉夫差，实则努力发展生产，暗自厉兵秣马。对于勾践而言，吴王夫差就是悬在其头上的一把剑，必须静待时机，才能绝地反击。

       决意复仇的勾践为了一雪前耻【食不加肉，衣不重采。——《史记·越王勾践世家》】，用心发展农业，发展经济。因为他明白，只有人民富了，国家才能安定；只有国家安定了，才能抵御外辱。就这样【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左传》】。

        【夫仁义者，治之门；士民者，君之根本也。——《越绝书·卷九》】这是民本思想的体现。勾践克己自励、以民为本、躬行仁义的精神为《越绝书》所颂扬，即使千年之后，这种思想和精神依然熠熠生辉！

4、子贡奇谋

（1）存鲁乱齐

        春秋时期礼崩乐坏，各诸侯国之间战事不断。当是时，齐国大夫田常想要叛乱，但却害怕高氏、国氏等人的势力，所以想转移他们的军队去攻打鲁国，之后陈兵边境，此时齐强鲁弱，鲁国危矣。而鲁国乃孔夫子父母之邦，事关鲁国社稷、百姓命运，于是子贡决定出手破局，世人都觉子贡人微势小，难堪大用，但其却自信的言道——解鲁国之难，端木赐一人足矣！

        于是子贡出使齐国，面见田常大夫。言道，齐国若攻下鲁国，田氏就有祸事了。田常认为其是在大言恫吓，毫不在意。而子贡却是不慌不忙的分析道：攻克鲁国事关齐国称霸大业，而鲁国弱小，一攻即破，齐国的土地会有所增广；故此战后，带兵大臣的威望就会空前提高，但在国内的田常却显不出功劳；如此则齐国国君会更加骄恣，群臣更加放肆；而君主骄恣便会暴戾，群臣放肆就会争权，田常在齐国的处境就会危如累卵。

        田常一听，便如醍醐灌顶一般，忙请子贡出谋划策。子贡笑道：齐军应该去攻打吴国，齐军攻吴必败，一旦战败，齐君心生畏惧，只能更加倚重田常，田常在齐国的地位就会稳如泰山。

        田常立刻茅塞顿开，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齐国已在鲁国边境陈兵，如何能改道伐吴？子贡胸有成竹的说道：只要吴国先出兵不就可以了，吴王夫差一直想称霸中原，齐国攻鲁，吴国必会以援弱锄强之名，行称霸天下之实，只要自己说服吴王援鲁伐齐，则田常就有充分的理由调军攻吴！

（2）吴王谋霸

        待吴王夫差破越之后，争霸之心日益增长。但其却亲小人远贤臣，逐渐疏远伍子胥这样的忠臣义士，反而不断亲近伯嚭那样的阿谀奉承之人【忠谏者逆，而谀谏者反亲。——《越绝书·卷五》】。

        日益自大的夫差越来越难以接纳逆耳忠言，而王者为仆的侍奉更是让其愈发飘飘然。终于其开始将目光移向北方，那里就是中原，是天下之中，是当时天下最膏腴的地方，无数英雄为之竞相折腰。此时自以为已经解决了南方宿敌的夫差，开始不可抑制的产生出染指中原的野望。

        于是夫差开始寻找时机，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挺入中原谋霸天下的时机。而很快子贡的到来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个时机。但他并不知道，这个时机又何尝不是勾践苦苦等待的时机！

        子贡面见夫差后连连恭喜道：吴国成就霸业的时机到了！此时齐国正陈兵鲁国边界，若任由齐国吞并鲁国，则齐国会更加强大，从而南下与吴国争霸。而好在当下齐国君臣不和，而吴国又国力强盛，因此吴国当立刻援鲁伐齐，则可一战而胜。此战若胜，吴国定能获得天下诸侯的响应。而伐齐成功之后，便可顺势拿下晋国，如此则吴国霸业可成

        吴王夫差大悦，但很快就又紧锁眉头，原来其已知如今勾践正在卧薪尝胆，而越国也在渐渐强盛，还不断对外结交诸侯，已渐成隐患。只是勾践一直未彰反心，不好无故征讨。真悔不该放勾践回国。若勾践趁吴北上，攻打吴国，则吴国危矣！

        子贡笑道：区区越国何足为患！勾践是吴国的奴仆，吴国伐齐，越国必当进贡，可命越国精锐为先锋随吴伐齐，以助吴一臂之力，从而顺势掏空越国国力以助吴国成就霸业。之后子贡自告奋勇，愿代吴国向越讨要军资兵马！

（3）霸越强晋

        春秋末期，公元前484年，孔子门人端木赐求见越王。越王亲自远迎，子贡不胜惶恐。双方坐定后，子贡很快就说出了此行的目的，目的有三：一拯救鲁国，为天下存一份公理；二为越国解除吴国灾祸；三助越国绝地反击，灭吴！

        勾践闻言惊疑不定，待听完子贡所说的前因后果之后，当即上书夫差：吴王援鲁伐齐，越国乃是吴国的奴仆之国，越王当筹集军资，并亲率三千精锐襄助吴王成就霸业。

        夫差听闻，越王勾践会亲率三千精兵随吴出征并提供军资后，大悦。认为此次北上称霸，万事俱备，已再无后顾之忧了。于是就欲让勾践做伐齐先锋，为吴开路。但此令却被子贡赶忙劝止：一则，让越王随军出征，有悖道义更有危险；二则，越王勾践曾不断结交诸侯，如亲率越国军队随吴出征，一旦途中生出二心，则战局危矣；与其这样，不如令其三千精锐跟随伐齐，而越王不去，则越军群龙无首，只能听命于王。

        夫差一听，感觉有理，于是就只令越国兵马军资出行，而越王则被勒令在越安分守家。接到命令的越王长舒了一口气，因为之前子贡就曾告诉他，只要此次出征，越王守家则复仇可期：吴王夫差援鲁伐齐，若败，则越国之危解矣；若胜，夫差好大喜功，定会乘胜追击，攻伐晋国。吴军疲敝，晋军以逸待劳。吴军定当大败，则越国灭吴的机会就到了！

        吴越事了，子贡立刻前往晋国面见晋定公。晋定公听闻夫差北上之举，心有悔意。因为吴国本是晋国扶植起用来牵制楚国的小卒，可如今眼看着小卒过河要当車了。不过子贡却自信说道：无妨，晋国只需厉兵秣马，整兵备战，以待吴军即可；吴军若胜，历经连续作战，必疲；而吴用疲敝之师再攻晋国，晋国只需以逸待劳，必能一击而胜，重新捍卫自己中原盟主的地位！

        就这样，子贡这局以天下为棋盘，诸侯为棋子，人心为棋路的惊世大棋就彻底收官了，之后子贡这位“执棋者”就放心的功成身退了，因为他已算尽天地人心，此棋当世无人可破，五国命运至此而定！

（4）吴霸终焉

        子贡善于把握大势，洞悉人心，推衍变化，步步相因，环环相扣。此次其游说诸国，行仁义之道，抑强扶弱，冠绝古今。而事情的发展果不出其所料：

        吴王果然起兵伐齐，齐国田常举齐国之兵迎战，吴王与齐军战于艾陵，齐军大败，齐国朝野震惊，举国大乱。齐王恩宠田常，倍加倚重，此为“乱齐”！

        吴王战胜齐国后，果然逼近晋国，在黄池与晋国军队相遇，晋军大败吴军，令天下诸侯拜服晋国的强大，此为“强晋”！

        吴军胜齐，晋军胜吴，鲁国在强敌环伺中得以保全，此为存鲁！

        鲁国转危为安，吴国成就霸业，田常一举多得，晋国以逸待劳，越国绝地反击！端木赐纵横捭阖，以一人之身动五国之心！子贡游说之能，冠绝天下！

山笺|| 子贡动五国的暗黑版本——美色、阴谋与权利

        本期节目中，最精彩的部分莫过于子贡以一人之力搅动五国风云的传奇故事，观之令人敬佩不已。我以前读《东周列国志》时看过这个故事，不过当时我没有注意到一个地名，直到如今被节目重点点出——艾陵。然后一个记忆忽然浮现在脑海之中：我以前曾看过企鹅出品的《风云战国·列国篇·齐》，在第13分钟有另一个田氏借刀杀人铲除政敌的故事。而很巧，这个刀就是吴，借刀人就是田氏，而这个借刀的地方正是艾陵。于是我开始疑问，这两个故事是一件事吗？若不是，为何都是艾陵，都是吴国，都是田氏，都是借刀呢？于是满心疑惑的我开始查证，之后一段隐藏在子贡纵横捭阖故事下的尘封往事逐渐浮现在我的眼前。而这迷雾中的往事充满了欲望、权利以及阴谋。但史书中那带血的记录却无一不在确认着，子贡动五国的传说，其实只是为隐藏另一部充满血腥背叛的暗黑童话……

1、美人季姬的三角爱恋

        周敬王三十年（鲁哀公五年，齐景公五十八年，元始前490年）秋，齐景公病重，临终前其因独宠小妾芮姬，竟然直接立幼，将芮姬之子立为储君。并且为了保证幼子能够登基，其不仅将幼子托孤给高、国二上卿，还将年长有威胁的公子全部驱逐。其中几位年轻的齐国贵公子选择离开家乡前往鲁国。

        而在来到鲁国的齐公子中，有一人名叫阳生，在众公子似乎平平无奇，还带了一个拖油瓶（此子是后来的齐简公）。但鲁国大夫季康子却一眼就相中了，认为此人奇货可居。于是就将自己的妹妹季姬介绍给了阳生，说是见他一个男人拉扯孩子不容易，想帮帮忙。而季姬确是鲁国少有的美人，纵是自恃已在齐国阅尽齐女柔情的贵公子阳生，也是立刻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于是二话不说，当场就认下季康子这位大舅哥！很快阳生就与季姬结为伉俪！

         而季康子的眼光没有错，阳生的确内藏机锋。一年后，大阴谋家田乞就策动群公子党羽绞杀高、国及新登基的幼君。然后田乞命人召回阳生，待阳生返齐后，立刻设下鸿门宴，迫使其他公子的支持者一道支持阳生，然后阳生就这样继位了，是为齐悼公。

        当上齐侯的齐悼公明明可娶无数齐女为伴，但他就是无法忘掉美艳的季姬，于是登基不久就迫不及待的派人去鲁国迎回季姬。季康子大喜，认为自己进行了一场极为成功的战略投资。妹夫是齐国君主，那以后诸侯中谁还敢对自己不敬！但可惜在春秋最不出意外的事情就是出意外，然后季康子想哭都不知道上哪哭！

        如果小伙伴只看我上面的描述，可能会以为这将是一个郎才女貌的完美爱情故事，但请注意，我只说这场联姻，季康子很满意，阳生很满意，但我从来没说季姬很满意。当然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方本就没有发言权，只是一个背景板而已，但就是这个无足轻重的背景板却很快给齐鲁好好的上了一课。

        季姬也有她的青春，她其实一直喜欢着她的远房族兄季鲂侯。但她根本没有选择自己幸福的资格，于是只能被强逼着嫁给了阳生，她挣扎过，但没有用，祈愿诅咒都没用，她只能认命。但也许上天也看不下去了，忽然一天阳生接到齐大夫田乞的密报，要赶回齐国做一件极为危险之事，可能很久不能回来，也可能永远不能回来。心中窃喜的季姬面带忧愁的“依依不舍”的送走了阳生，然后立刻投入到爱人季鲂侯的怀中。

        就这样，季姬过上了甜蜜的日子，她多希望阳生永远不要回来，让她可以与恋人长相厮守。但可惜上天只赐给她短暂的甜蜜，很快一个喜讯或者说是噩耗传来了。她的夫君阳生，在残酷的权利斗争中，一枝独秀力压群公子，成为齐国之主；而且她的夫君富贵不忘糟糠之妻，刚一即位就立刻派出豪华的车队，要风风光光的将她娶回齐国，让她成为令天下无数女子艳羡的大齐君夫人。

        那令世人眼热的大齐君夫人之位，季姬并不稀罕，她只想要她的情哥哥，但可惜，该来的终究会来。很快她就要在兄长的催促下穿上鲜艳的嫁衣登上豪华的大车，而他的情哥哥却无能为力。但她不愿意，她想再挣扎一下，用自己最后的武器——名节去挣扎一下，去最后争取一下自己的幸福。然后她就做了一件惊世之事，她竟然直接自曝了婚后出轨的丑闻，她希望这样让阳生放弃她，毕竟齐国之主怎能再娶一个不贞之女。【山录||《史记·齐太公世家》——初，阳生亡在鲁，季康子以其妹妻之。及归即位，使迎之。季姬与季鲂侯通，言其情，鲁弗敢与，故齐伐鲁，竟迎季姬。】【山录||《左传·哀公八年》——齐悼公之来也，季康子以其妹妻之，即位而逆之。季鲂侯通焉，女言其情，弗敢与也。】

        果然季康子被镇住了，他赶紧命人封锁消息，但季姬言道，若硬将其嫁到齐国，她必告知阳生，并说你已知情。季康子大惧，只能想办法找借口搪塞婉拒齐国的迎亲队伍以掩盖此事。这次季康子巨额的投资分红没拿到不说，还要想尽办法去消解大国齐的愤怒，真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2、齐鲁大战与吴国入局

        但诸侯之怒岂是这么容易消解的，齐悼公闻讯大怒，根本不听季康子的掰惑，立刻传檄吴国一同伐鲁。【山录||《左传·哀公八年》——齐侯使如吴请师，将以伐我。】

        周敬王三十三年（鲁哀公八年，齐悼公二年，吴夫差九年，元始前487年），齐吴分别伐鲁。夏五月齐国连占鲁国讙、阐两地。季康子无奈，只能以国家危亡对季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国家社稷都搬出来了，季姬一个弱女子还能怎样。最终同意放弃爱情，远赴异国和自己不爱的人厮守一生。幸得季康子信息封锁得早，季姬出轨之事并未传到齐国，此时还有回旋余地。

        而齐悼公也真是一个痴情种子，一听说美人将至，立刻命令齐军班师回朝；当年秋，齐悼公派人接回季姬。这一次季姬没有再哭闹，平静的登上了齐国的豪车，永远离开了家乡，只留下了那无悔的花季传说。而这场齐鲁大战也就以这样近乎儿戏的方式结束了。【山录||《左传·哀公八年》——齐侯怒。夏五月，齐鲍牧帅师伐我，取讙及阐。……秋，及齐平。九月，臧宾如如齐莅盟。齐闾丘明来莅盟，且逆季姬以归，嬖。】

        然后吴国就被坑了。本来大家说好了一起干鲁国，结果你齐国弄到美人就直接跑了，而吴国什么好处没捞到不说，还差一点露怯。原来刚开始鲁国被齐吴两国搞的左支右绌，但等齐国离开后，鲁国立刻就能抽身全力应对吴国了。

        鲁国先是搞出特种作战，抽出精锐三百人，准备夜潜吴王大营进行斩首行动。夫差大惧，一晚上连换了三次营地，才敢安睡。【山录||《左传·哀公八年》——微虎欲宵攻王舍，私属徒七百人三踊于幕庭，卒三百人，有若与焉。及稷门之内，或谓季孙曰：“不足以害吴，而多杀国士，不如已也。”乃止之。吴子闻之，一夕三迁。】

        然后鲁国准备坚壁清野跟吴国耗，最后鲁大夫感觉这样损失太大，于是决定和吴国议和。而吴国这次被齐国摆了一道，早已有点力有不逮，只是战果不佳，直接撤有点儿下不来台。因此一听议和马上同意，本来想在谈判中沾点便宜，装装门面，就提出让鲁国派个人质意思意思。结果鲁国吃准了夫差此时已经外强中干，就是硬磨。终于夫差放弃了幻想，随便签了一个盟约，找个台阶就撤兵了。【山录||《左传·哀公八年》——吴人行成，将盟，景伯曰：“楚人围宋，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犹无城下之盟。我未及亏，而有城下之盟，是弃国也。吴轻而远，不能久，将归矣，请少待之。”弗从。景伯负载，造于莱门。乃请释子服何于吴，吴人许之。以王子姑曹当之，而后止。吴人盟而还。】

        而季姬绝对是一个祸水级尤物，其入齐不出几月，就让齐悼公彻底迷醉在其似水柔情中了。然后齐悼公竟于当年冬十二月直接归还了花费无数人命从鲁国抢来的讙、阐二地，合着这么大的一场战役，就打了一个寂寞。【山录||《左传·哀公八年》——冬十二月，齐人归讙、阐，季姬嬖故也。】当然此战还是有一个能影响未来天下走势的结果——吴王夫差结结实实的恨上了齐国，这为之后的吴齐大战埋好了炸雷。【山录||《左传·哀公九年》——九年春，齐侯使公孟绰辞师于吴。吴子曰：“昔岁寡人闻命，今又革之，不知所从，将进受命于君。”】

3、玩火自焚的齐悼公——鄎之战

        周敬王三十五年（鲁哀公十年，齐悼公四年，吴夫差十一年，元始前485年），三月戊戌齐悼公忽然被鲍氏刺杀身亡，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呢，后世认为这完全是由于齐悼公的荒唐执政造成的。简单的说就是只会依仗小聪明瞎胡乱搞，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玩火自焚了。

        ①先是齐悼公二年联合吴国伐鲁，但伐了一半，搞到美女季姬后，就扔下夫差撤兵了。直接让吴国在那硬抗。这一战直接得罪了鲁吴两家，结果第二年冬，两个前一刻还打生打死的仇敌就握手言和，相约一致伐齐了。【山录||《左传·哀公九年》——冬，吴子使来儆师伐齐。】

        ②然后是此次联吴伐鲁撤军后，齐悼公竟然对主帅鲍牧来了个兔死狗烹的骚操作，而搞死鲍牧的过程堪称妙绝。这么有小聪明的君主却只有这点格局实在令人费解【山录||《左传·哀公八年》——公谓鲍子：“或谮子，子姑居于潞以察之。若有之，则分室以行；若无之，则反子之所。”出门，使以三分之一行。半道，使以二乘。及潞，麇之以入，遂杀之。】：

        ——第一步，齐悼公对鲍牧说，听人说你想谋反啊。鲍牧感觉很冤，连忙否认。然后齐悼公假装为难的说，毕竟是你和田乞推举我上位的，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但就怕不能服众啊。这样吧，你带上一半的家财势力去外边潞地躲一躲，我派人调查。若是没有这事你再带着钱财势力回来；若有事，君臣一场，我也不为难你，你就直接带着这一半家财势力离开就行了，足够你下半辈子富贵权势了。鲍牧想了想，看着齐悼公真诚的目光就同意了。

        ——第二步，齐悼公见鲍牧同意了，于是就在鲍牧启程出门的那一刻，忽然得寸进尺的要求到，你这家财势力太多了，我看你带三分之一就够了。鲍牧之前根本没有做翻脸的准备，一看已经到了这一步也就就范了，反正也不差那六分之一。

        ——第三步，齐悼公等鲍牧走到半路时，再切香肠，说还是太多了，只带走两车就可以了。此时鲍牧已经知道上当了，但可惜已成案板上的鱼肉，毫无还手之力。为求保命，只能顺从，以换取齐悼公的高抬贵手。

        ——第四步，此时鲍牧只求活命，但可惜齐悼公早已在潞地准备好了刀斧手，等到鲍牧到后，立刻图穷匕见，一齐杀出斩杀鲍牧及侍从，一举消灭了鲍牧的势力。

        ③就这样，齐悼公小聪明不断的将内外都得罪了，鲍牧虽死，但余党尚存，本来仅凭余党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但吴国和鲁国联手伐齐，却给了鲍氏复仇的机会。

        齐悼公四年春，吴国与鲁国联合伐齐南境，战于鄎，很快吴鲁联军便占据上风。齐悼公不得不从中央抽取力量前去鄎地援助，结果造成中央守备力量空虚，然后鲍氏就趁着千载难逢的机会派刺客潜入，于三月戊戌一举击杀了齐悼公。

        吴鲁联军一看还有意外收获，就打算趁着齐国政治真空期再接再厉。然后吴王夫差就满心喜悦的哭了三天三夜。先回忆自己曾与齐悼公联手抗鲁的峥嵘岁月，再哀悼齐悼公英雄一世却被奸佞所害，最后指天为誓要杀入齐都临淄为齐悼公报仇。并且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义薄云天，竟然跑到军营大门外哭，那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山录||《左传·哀公十年》——齐人弑悼公，赴于师。吴子三日哭于军门之外。】

        哭过三天后吴王夫差立刻誓师要带领吴国正义之师前往临淄为齐悼公讨要说法。但是此时齐国援军已经赶往了鄎地，在正面对抗中，吴国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获胜，于是夫差就来了一招声东击西。就是自己还是在正面与齐军对峙，但暗中却是派徐承带领水军绕路偷袭，打算来个出奇制胜。

        但值此生死存亡之际，齐国各势力也一起放下了成见和利益之争，立刻团结起来。先是共同拥立齐悼公的儿子继位，是为齐简公。继位十分顺利，齐悼公的兄弟们没有一个生事夺权的，毕竟真要是因为内部争位互相残杀而被外人破都了，那谁都跑不了。

        而阴谋家田乞也破天荒的大度起来，亲自带人邀请当初因托孤之事而被群臣联合围攻的国高二族，并直接将权利转交给国高。而国高也没有多抱怨什么，拿到权利后，立刻开始运筹帷幄、排兵布阵。

        侦得吴军水师动向，国高立刻派出齐国水师前往拒敌，而生死存亡之间齐国水师爆发出了强大的战斗力，不负重托，一举击败以水战闻名的吴国水师。夫差闻讯大惊，眼看正面战场也已不利，只得退兵，以待再战，而其他联军一看吴国撤了，也就都散了。【山录||《左传·哀公十年》——徐承帅舟师将自海入齐，齐人败之，吴师乃还。】

4、子贡还是子有，谁拯救了鲁国

        齐国保卫战以齐国的大胜而结束，果然高、国二上卿能力不是盖的，此战之后二上卿再次重返权利的中心，遂决定再接再厉打到鲁国境内，以报鄎地之仇，顺便巩固一下自己的政治威望。【山录||《左传·哀公十一年》——十一年春，齐为鄎故，国书、高无丕帅师伐我，及清。】

        周敬王三十六年（鲁哀公十一年，齐简公元年，吴夫差十二年，元始前484年），高国率齐军伐鲁，此时鲁国麻爪了。齐国怀怒而来，如何拒敌。鲁国执政卿季孙氏，连忙找孔子门徒寻求帮助。在这期节目中，我们看到的是孔子派子贡出山，凭借一张巧嘴说退齐国，还顺手给齐国挖了一个大坑。但其实此战是子有出手，凭借口才和武力为鲁国绝地求生。

        此时鲁国的情况很不好，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主弱枝强，通过“典籍里的中国”第一季第5期的论语，我们知道此时鲁国的军政大权旁落到了三桓手中。【山注|| 关于鲁国三桓的渊源，可参见我以前水的专栏CV15086699】鲁君掌握的军队甚至还没有三桓各自的家甲多。而三桓又都不愿意为了公事多出力，也不愿联合出兵。没有办法，只能让子有帮忙游说。

        子有见季孙氏，言道，三桓中，一家守国都，另外两家由您带领到边境御敌。季孙氏说另外两家不会同意，都担心守家之人会趁另两家主力在外的时候发难夺权。【山录||《左传·哀公十一年》——（冉）求曰：“一子守，二子从公御诸竟。”季孙曰：“不能。”】

        子有再言，如果两家不愿去边境，那就在国内找一靠近三家的地点御敌，这样守家之人偷家，另两家也可以及时赶回去。于是季孙氏派人前去商量，但另外两家还是不愿意。【山录||《左传·哀公十一年》——（冉）求曰：“居封疆之间。”季孙告二子，二子不可。】

        子有说，那就由季孙氏作表率，自己率家甲背靠鲁都城墙作战，此时是季孙氏执掌鲁政，季孙氏自然有责任守护鲁都，并且此战齐军兵车还没有三桓各自的家甲多，有什么好怕的？【山录||《左传·哀公十一年》——（冉）求曰：“若不可，则君无出。一子帅师，背城而战，不属者，非鲁人也。鲁之群室，众于齐之兵车。一室敌车，优矣。子何患焉？二子之不欲战也宜，政在季氏。当子之身，齐人伐鲁而不能战，子之耻也，大不列于诸侯矣。”】

        季孙氏思考后就再次找两家商议，果然此次季孙氏作表率，另外两家也不好再推辞，于是同意出部分兵力助战。之后季孙氏出全力为左军，由子有统率；另外两家出兵组成右军，由孟孙氏派孟孺子统率。

        齐鲁大战开始，双方战于郊野，但在战场上有一条小沟，鲁军冲到沟边停下，欲等齐军过沟时在沟边阻敌。但子有认为，看似过沟方吃亏，但其实，夫战勇气也，如果此时临沟等待，必会挫伤锐气，涣散军心。一旦齐军过沟杀来，气弱的鲁军必败，于是子有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的跨过小沟，杀入齐阵。

        左师一见主帅无畏冲阵，自然有样学样，嗷嗷叫的冲过小沟，与齐军血战。但是右军却有些犹豫，然后直接被齐军冲阵，最后右军溃败。但好在左军在子有的带领下，士气如虹，皆悍不畏死的冲击齐阵，之后竟然一举击败齐军。战后清点战果，子有率领的左军斩齐军甲首八十。

        本来此战双方算是一比一平，但子有率领的左军给齐军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冲击，齐统帅一看，再打的话，可能未战就会逊三分，于是趁夜带兵撤退。子有请战追击，但季孙氏不愿自己的家甲为了公事再有损伤，就拒绝了子有的请战，眼睁睁的看着齐军撤退。

        就这样，子有凭借自己的口才和武力击退了齐军，于危难之间拯救了鲁国。而孔夫子知道子有的表现后，沉默良久，然后说道：“义也！”【山录||《左传·哀公十一年》——冉有用矛于齐师，故能入其军。孔子曰：“义也。”】

5、田乞的神之一手——艾陵大败

        让我们将视线转回到刚刚战败的齐国身上。昔齐悼公阳生的父亲将爱子托孤给高、国二上卿，但田乞却暗中用计，怂恿群公子党羽围杀新君和高、国二卿，然后田乞成功摘桃，拥立阳生为齐侯。

        但高国两家可是当年跟着太公姜子牙入过关的存在，一直都是齐国的上卿。岂是那么好相与的。当年春秋首霸齐桓的仲父管仲在听说周天子想用上卿之礼接待自己时，赶紧拒绝。齐有高国二上卿在，纵是齐桓的仲父也不敢僭越丝毫。【山录||《左传·僖公十二年》——王以上卿之礼飨管仲，管仲辞曰：“臣，贱有司也。有天子之二守国、高在，若节春秋来承王命，何以礼焉？陪臣敢辞。”王曰：“舅氏！余嘉乃勋，应乃懿德，谓督不忘。往践乃职，无逆朕命。”管仲受下卿之礼而还。】

        虽然托孤之事上，高、国犯了众怒，吃了大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也就是为什么吴鲁联军伐齐时，田乞这个野心家会甘心让权。因为君权空悬，一旦高、国在内部掣肘，齐国迟迟推选不出话事人，吴鲁联军可真有可能攻入临淄。

        但当吴鲁联军撤退，齐国转危为安后，田乞的野心就又活泛起来了。此时高、国重新掌权，而且率领齐国军民转危为安，个人威望立刻达到了顶点。此时想扳倒二卿可是难比登天。但此次高、国伐鲁铩羽而归，却给田乞提了个醒，如果能让高、国惨败一次，不就有机可乘了！最好越惨越好！而且此时不同往日，上次是悼公遇刺，权利真空，一个处理不好，群公子争位，带领各自党羽互相残杀，那全都玩完。而这一次政局已稳，即使齐国大败，也仍有力量保证齐国安全，最多丢些土地利益，与大局无碍。

        但鲁国肯定是没这实力，那还有谁呢？很快答案就来了，吴国！此时，鲍氏余党已因为刺杀齐悼公而遭到彻底打击，而在剿灭的过程中，却有了意外收获——吴国的和齐派大佬伍子胥竟然在几年前出使齐国的时候将儿子托付给了鲍氏。这可是个劲爆消息，正好越国和田氏都厌恶伍子胥，于是在两方的运作下，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吴王夫差的耳朵中了。

        夫差大怒，以前以为在伐齐问题上，伍子胥只是政见不同，但如今才知道，原来竟是里通齐国的高级内奸。于是夫差赐给伍子胥属镂剑令其自裁，伍子胥死前大怒曰：“树吾墓槚，槚可材也，吴其亡乎！三年，其始弱矣。盈必毁，天之道也。”【山注|| 这一幕可以参见“典籍里的中国”第一季第六期《孙子兵法》】

        伍子胥死后，田、越弹冠相庆，立刻走动关系，游说伐齐。果然，很快吴王夫差便被说动起兵伐齐。越王勾践大喜，为坚夫差伐齐之心，亲率甲士携带大量物资，前去勤军。所献军资之盈，竟让吴军每个士卒都能分到财物。夫差大喜，对越彻底心安，遂放心的安排越王回国守家，然后就带着大军向齐国进发了。【山录||《左传·哀公十一年》——吴将伐齐，越子率其众以朝焉，王及列士皆有馈赂，吴人皆喜。】

        田乞知道吴国出兵伐齐的消息后大喜，立刻请求国高二卿率大军迎战吴军，国高不疑有他，立刻再次动员大军前往御敌。而田乞也表现的极为积极，不仅踊跃派出自己的家甲，还让自己的亲弟弟田书亲自率队参战，一幅大齐忠臣的模样。只不过没人知道，大齐忠臣田乞曾给弟弟田书说过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尔死，我必得志！”

        周敬王三十六年（鲁哀公十一年，齐简公元年，吴夫差十二年，元始前484年）五月甲戌，齐吴在艾陵展开决战。而由于此战之中，齐国一方的田氏部曲就是求败的，因此结果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齐军大败，齐军统帅国书被俘！而田氏部曲在提前授意下悍不畏死的冲进吴国军阵，之后连同田乞之弟田书一道全灭。

        至此，齐国国内的高、国二族势力遭到重创，齐国的上卿柱石至此而断。但由于田氏一族在战场上的高光表现，田氏自然而然的就开始重新走到台前。而大战之后夫差也知道齐国实力还在，也就见好就收，班师回朝。再之后，田氏逐渐重返权利核心，直到在简公四年忽然发难，于徐州一举弑杀齐简公，彻底掌控齐国政局。【山录||《史记·齐太公世家》——庚辰，田常执简公于俆州。公曰：“余蚤从御鞅言，不及此。”甲午，田常弑简公于俆州。田常乃立简公弟骜，是为平公。平公即位，田常相之，专齐之政，割齐安平以东为田氏封邑。】

【山注】简单说一下节目中的艾陵之战与此处我复述的艾陵之战的重要区别：节目中采纳的是《越绝书》的记载，这个记载中，田氏的话事人是田乞之子田常；而此处我复述的是《左传》的记载，这个记载中，田氏的话事人是田乞。在其他方面大差不差，都是田氏玩赖，坑死高、国。至于究竟是不是子贡出的主意，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与大局无碍了！

6、吴晋黄池争盟疑云

        周敬王三十八年（鲁哀公十三年，齐简公三年，吴夫差十四年，元始前482年）夏，吴王夫差、晋定公、鲁哀公与单平公在黄池会盟。六月丙子，越王勾践趁着夫差会盟之时，忽然发难，大败吴军，俘获吴太子。战报传至夫差，夫差虽大惊，但仍想要于黄池称霸，遂立刻封锁消息，为此不惜斩杀信使和听到消息的贴身侍卫共七人。

        之后夫差一如往常的与诸侯谈笑风生，直到秋七月辛丑，夫差与诸侯在黄池签订盟约，此时夫差与中原老牌话事人晋定公争夺盟主之位，双方互抢头歃，以决牛耳之执。最后……

        不是阿卜祝我说话说一半故意吊着大家，而是最后的结果乃是一个千古谜团，本期节目使用的是《越绝书》的说法，即夫差在黄池败于晋定公。但其实历史真相已经很难确定了。

        我们先以《史记》为依据进行考察，但结果却是：

        ①认为吴王夫差争霸成功的有〖《史记·秦本纪》九年，晋定公与吴王夫差盟，争长于黄池，卒先吴。吴强，陵中国。〗〖《史记·晋世家》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会黄池，争长，赵鞅时从，卒长吴。〗〖《史记·赵世家》晋定公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争长于黄池，赵简子从晋定公，卒长吴。〗

        ②认为晋定公争霸成功的有〖《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果以兵临晋，与晋人相遇黄池之上。吴晋争强。晋人击之，大败吴师。〗〖《史记·吴太伯世家》十四年春，吴王北会诸侯于黄池，欲霸中国以全周室。七月辛丑，吴王与晋定公 争长。吴王曰：“于周室我为长。”晋定公曰：“于姬姓我为伯。”赵鞅怒，将伐吴，乃长晋定公。〗

        这时估计会有小伙伴说司马迁老爷子经常出现不一致的问题，不足证明是疑云。嗯，那我们就用左丘明老爷子的著作来说事，据传左丘明著有《左传》和《国语》（两书作者有争议，具体争议此处不详述）我们再以这两书为依据进行考察，结果仍然是：

        ①《国语》认为吴王夫差争霸成功〖《国语·吴语》吴公先歃，晋侯亚之……吴王夫差既退于黄池，乃使王孙苟告劳于周。〗

        ②《左传》认为是晋定公争霸成功〖《左传·哀公十三年》秋七月辛丑，盟，吴、晋争先。……乃先晋人。〗

        左丘明、司马迁两位史坛巨擘竟然齐刷刷的全都栽在了黄池会盟上。这就使黄池之会成为了春秋时代最神秘的诸侯会盟。而吴王夫差究竟能不能列入春秋霸主，也就因为此次会盟结果不清而一直处于二相叠加之态。

        当然若是让我来分析，我其实是倾向于黄池会盟上是吴王夫差争霸成功的。原因很简单，黄池之会后不久吴国就灭了！亡国是没法申辩的，就如当苏灭亡时，花旗国自然就有人将二战柏林上的苏旗披成花旗。如果黄池之会是晋定公争霸成功，根本就不会出现吴国争霸成功的谣言，更不可能让两种说法势均力敌。谁会闲着无聊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亡国编这种类型的瞎话。就像花旗登月之事虽有争议，但却没人将月球上的花旗披成苏旗。道理相通，因此我倾向于认为黄池会盟其实是吴王夫差争霸成功。

        子贡动五国传说的暗黑版本，我就讲到这里了。之后的故事大家就都很熟悉了，就是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而我关于这些是是非非、云云绕绕的整理复述，就在此处暂告一段落。也许历史本来就是这样的，正如杨慎先生所吟的那样：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5、绝地反击

（1）一雪前耻

        此时吴国都城空虚，仅余太子友携老弱守城，此番就是越国覆灭吴国之时！至此五国命运三家已定，吴越之间，百年恩仇，两代争锋，即将以一场绝世之战载入史册。

        勾践见机立刻带领精兵进攻吴国，俘获太子友。夫差大恐，速派使者带上厚礼求和。越国为保存实力，暂且同意。但休兵不久，越国再次发动笠泽之战，吴军三战三败，溃不成军。后来勾践第三次伐吴，将吴国都城围困长达三年，一雪当年会稽被围之耻！

（2）越甲吞吴

        此时吴国的都城，像极了昔日的会稽山；当时吴越争霸，越王勾践被围会稽山，危在旦夕；但昔日你围我，今日我围你；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在夫差手上吃尽苦头的勾践此时心潮起伏！作三年奴仆的滋味很不好受，但勾践依然要谢夫差的不杀之恩，勾践认为人这一生只有什么滋味都尝遍了，才能知道该怎么做人！

        注定夫差灭亡的不是留下勾践，而是放走了勾践，使勾践能回到越国绝处逢生。穷途末路的夫差悔恨当初未听伍子胥防范勾践的忠言。但大势已去，后悔已是无用。他知道有自己这个鲜活案例，勾践不会像他再犯同样的错误。

        而夫差也不愿再苟活，于是以衣遮面，引剑自刎，死前罪己道：“伍子胥，夫差知道错了，但没脸与你相见了！”就这样，勾践卧薪尝胆，等待时机，最终一举灭吴，成为了吴越争霸的最后胜利者！

       夫差和勾践是一对儿宿敌，夫差大败越国，让勾践俯首称臣，成为一方霸主，但其之后不行仁义之道，最终造成了被勾践打败而亡国的悲剧【有道者进，无道者退——《越绝书·卷四》】而勾践遵其道而行其事，终使越国绝地反击。

（3）滚滚长江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廿一史弹词》】一首词道尽了历史兴替、人生况味。【山注|| 这首诗词的较新版歌曲是在央妈的“经典咏流传”系列第一季第一期第2章回，由新老歌手联袂演唱，不过可惜央妈的官网不知何故下架了这一期（央妈官网中“经典咏流传”第一季只剩六期，下架了整整五期）】

        越地山灵水秀，历经千年，涌现出多少英雄豪杰！但无论多少历史英雄，都注定将如浪花般地消逝，而这天下不变的唯有秋月春风青山落日。就如这吴越争霸，激起千重浪，淘尽无数越地英雄，但江水终会重归平静。千百年前，吴越本就是一家；千百年后，吴越仍还是一家。

        夫差与勾践其实很像，都是锐意进取问鼎谋霸的不世英雄，只是可惜一个时代终究是容不下两个英雄！多年之后人们谈论二人，是在谈论两个英雄还是两个愚夫呢？节目中用杨慎的《临江仙》来评价吴越争霸中这些英雄豪迈的故事，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6、前世今生

（1）良渚文化

        中华文明延绵了五千多年，而关于越地先民的历史，如今又有新的发现——良渚古城遗址。如今人们用科学技术进行了极为精密的检测，发现良渚文明的存在比《越绝书》中提到的大禹时代还要早，清晰地印证了中华文明是人类历史上唯一一个绵延五千多年的灿烂文明！

（2）千古会稽

        会稽山位于浙江绍兴，是个非常有象征意义的山，其是大禹会盟，大禹归葬的地方，见证了大禹治水绝地求生的精神。而勾践在会稽山拜祭，继承了祖先绝地求生的精神。之后，与民同在，为民做事，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

        大禹是越王勾践的先祖，就在勾践人生最低谷的时候，精神上受到了先祖大禹的鼓励；勾践忍辱三年，终回越地，重归会稽祭祖。此时大禹治水、治国、安家、安天下的精神便是勾践最强有力的精神支柱。最终，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天地之道，万物之纪，莫失其本。——《越绝书·卷八》】在为人之本的精神品格中，没有比绝地求生的信念更为坚定的了。勾践身上正具有卧薪尝胆、奋发图强的绝地求生精神，而这种精神始终激励着后人开拓进取、知难而上，这种精神无论何时何地都将历久弥新！

（3）华简现世

        2008年7月，清华大学入藏了近两千五百枚战国中后期的竹简。这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战国竹简，数量最大的一批，内容异常丰富，每一枚都弥足珍贵。其中就有记录吴越历史的竹简，甚至可以看到越王勾践的名字，其记录的吴越争霸历史可与《越绝书》相印证，这是研究地方史志的重要史料。

        清华简中的《越公其事》有七十五枚竹简，主要讲越王勾践的故事【句（勾）践焉始作纪，五政之律。——《越公其事》】意味着我们出土的文献和我们传世的典籍《越绝书》相互印证了，也意味着在那时地方史志就是中华典籍的重要组成部分。

        清华简中还找到了《尚书》的内容，《尚书》是记录国家历史的重要典籍，是中华史书的源头之一，被誉为“政书之祖，史书之源”；而越国是最早的分封国之一。描写吴越历史的典籍竟然与记录《尚书》的竹简埋在一起，中央史料跟地方史志共同埋葬，证明了地方史志的重要性，由此可见地方史志典籍历来都是中华典籍的重要组成部分。

四、附录

主持人：王嘉宁、撒贝宁

访谈间：

        崔唯航——中国地方志指导小组秘书长、中国地方志指导小组办公室党组书记主任

        颜越虎——《浙江通志》副总纂、浙江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蒙    曼——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演员：

        杨慎——刘佩琦

        越王勾践——海一天

        吴王夫差——修庆

（20230204——1:25: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