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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山(8)

2022-08-22 19:52 作者:云山落  | 我要投稿

天边星河暗淡,银斧无影无踪,帝钟身形淡去。李贺来强撑起遍体鳞伤的身子,盘坐在地默默运转呼吸法。李贺来胸膛起伏的幅度有些大,剑留在一边,随意摆在地上。只见呼吸流转间恍惚有金色的火在李贺来身上燃起,覆成薄薄的一层,仿佛穿上了件由圣火织成的衣。几个呼吸间李贺来身上硬撼帝钟威压造成伤竟然全部愈合如初,连内伤都不见。旁人见了定要惊掉下巴,就是见多识广的公子无忌,也不曾见过如此神异的体质与功法。

眼前此时仙气缭绕,四周阻碍六感的白雾已经散去。月光如水轻轻洒在大梁城上,白玉京安静地高悬九天,随月光一齐映成纯白的一块。连通文台与帝宫的玉阶已经放下,李贺来远远望去,白玉京宫门大开。那金色的火还在李贺来身上跳动,却全然没有带来一丝一毫的灼烧感,李贺来只觉得浑身暖洋洋,多日来的疲倦与伤痛一扫而空。他看见玉阶放下来连通天地,提起剑握在手里。李贺来知道自己该上去了。白衣少年直起腰板,身形挺拔如松飘然似谪仙。麂皮铜扣长剑没有挎在腰间也没有负在背上,少年单手拎着剑,脚步坚定轻柔地一步步向上跨,气势节节攀升。白玉京大门就在眼前,李贺来身上金火大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势,此刻他眼前再无阻碍,第二次来到白玉京内,他将一切尽收眼底。

不出魏无忌所料,白玉京首殿大堂内空无一物,只见白石白玉砌成的一切堆叠成轩榭亭台,四下白茫茫的一片,抬头不见天上,低头不见天下。这大殿内宽广无比,寂静到就连呼吸也带有回音。白衣少年提剑而入,他发髻已经解开,黑发如瀑洒下,眼中同样带着火。大殿四下无人,只有一张太师椅静静地摆放在中间。李贺来屏息凝神,身上火升至最高。

“你来了啊,小凤凰。”

洪宝录依旧是那幅懒洋洋的样子,面白无须的脸上皱纹都被撑得有些开。他仿佛不知道李贺来前来此处为何,只是散漫地搭着太师椅边,一摇一晃摆弄着拂尘。

李贺来眉头紧皱,双眼目光化作剑直勾勾地挂住眼前敌人,直视他一举一动。

“皇帝在哪?”

洪宝录不答,只是自顾自地溜下太师椅,身上鼠裘滑落盖在太师椅的一旁地上。这位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太监没有一点老年人的迟钝缓慢,身上精气神全都饱满如正午烈阳。洪宝录缓慢走上前来,李贺来感到一股如威如渊的压迫感传来。春秋第三的洪公公,已经很久没有人见过他出手了,今日却是在白玉京加持下,与一小辈对峙。这是世间少有的巅峰对决,只是白玉京大殿所罩,世人终究难见这一战的精彩。李贺来每一根毛孔都紧张且兴奋,他出山许久来,剑还未曾鸣过。只有上次大梁灾祸之地,面见那银发女子才让他有如此紧张感觉。锵的一声拔剑而出,那长剑似乎比李贺来自身还要激动。

李贺来动了,李贺来先动,一剑翩然出如游龙。那剑带有金铁齐破之意,李贺来握剑的手上还燃着金火,那剑鸣划破寂静的大殿,嘹亮如凤凰啼叫,快如闪电直刺洪宝录胸膛。却见洪宝录不闪不避,那本该垂垂衰老的身体却随着气势攀升,肌肉逐渐饱满,白玉宫加持下洪宝录像是要返老还童了。洪公公看着脸前势在必得的一剑,眼也不眨,只是轻声说:

“白坎。”

“黑坤。”

洪公公动了,他的拳头比剑还要快。白玉宫穹顶上光芒大盛,满天星河映照其上。正当洪宝录说出那两个字,天上穹顶却有两道流光砸下。光芒没入洪宝录左右胳膊,却见拳光比剑光还要闪耀,左右拳挥来如山般沉重,左拳先至砸的剑身一歪,随后右拳如雷霆一击,形成夹击之势把李贺来剑身直接砸的弯曲。长剑哀鸣一声,锋锐颤抖。李贺来只感觉一股无可阻挡的大力随剑身传到他手上,震得他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剑,只好连忙脱身而出。正飘身离去几步,还未等李贺来站稳,那人影比突然闪到李贺来面前,第三拳到了。

“碧震。”

第三道流光从天穹上再次砸下,直直没入洪宝录身中。只见周天星河流转,三颗大星此时光芒大盛,天舞龙蛇,地映乾坤,三颗大星横行宇宙,其无上伟力尽数加持在洪宝录身上,星光映得几乎看不见人影。还未等李贺来架剑回防,这第三拳直接击中少年的腹部。那股足以劈山碎岳的大力传来,李贺来哇的一声口吐鲜血,被这一拳击飞了十几米远。这一拳过后洪宝录负手而立,李贺来被打飞后在地上连翻滚几圈,艰难爬起来以剑撑地。李贺来面色苍白嘴角流血,身上金火急促地跳跃着修复他的伤势。

“咱家现在倒是个糟老头子呢,只是过去为入住白玉京前,咱家也当过春秋榜第五,号『武绝』呢。”洪公公笑得有些慈祥,好像此刻不是面对生死大战,而是循循善诱教导邻家的孩子:“就是陈青行当年贴身肉搏也不及我,没准备就能受我三星一拳不被重创,你比我想的要强很多啊,小凤凰。”

李贺来艰难站起身。那金火乃是无上疗伤圣物,几个呼吸足以治愈他身上伤。只是腹部那股难以忍受的痛感并不能消除,再这样挨上几下,他定会失去战斗力。洪宝录摊手,他倒没有乘胜追击,以他的速度本来可以很简单地跟上来补上几拳,可是他没有。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洪宝录喃喃自语,马上又面向李贺来。“白玉京乃是大魏离青天最近的地方,守在这里,固若金汤,仙人以下不可破。小凤凰——”

洪宝录笑眯眯:“白玉京的九元飞星法,你觉得怎样?”

李贺来沉默不语,他目光凝重得很。洪公公之拳威难撼,他必须拿出更有力的东西去应对。只见李贺来沉默半晌后抬头,眸子清朗且凝重。

“我要见皇帝。”

洪宝录却抬头看向白玉京穹顶周天星斗。

“现在可不行,小凤凰,你至少得从咱家身上跨过去。”

金火流转,李贺来身上伤势竟然被全数治好,几个呼吸间气势再次攀升到极点。洪公公眉头一紧,这涅槃法强盛至此,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李贺来深吸一口气,不再横剑,而是倒提长剑。这一回金火灼烧的范围从他身上蔓延到长剑剑锋,那寒光夹在金火里,不再是人畜无害的温润火苗,涅槃之焰灼烧得空气滋滋作响,白玉宫清冷的氛围被点燃,剑身四周似乎都受不了这等恐怖高温,连虚空都开始扭曲。洪宝录终于是收起了随意的表情,凝重以待,这个少年足以叫他正视了。

这一剑又要来,还是李贺来先出剑。此剑从李贺来倒提的手中斜向上而出,抡成一轮大日。剑身金火燃烧,剑气切裂虚空,那轮大日的光芒几乎掩盖了白玉京天上月与星,大梁城煌煌被照亮如白昼。剑气所过空气龟裂,金火附在其上烧灼着虚空都不敢愈合。剑如闪电般快,圆形大日劈过半个大殿,转眼间就来到了洪宝录面前。

“白日挂金乌。”

李贺来一声喝,身形随金火大日一齐动,只见他袖如灵蛇,寒芒闪烁,藏剑于金火中。一轮威势无匹的大日下还藏着无数杀招,霎时间剑如游龙,后发先至,李贺来后出这几剑竟然比大日还要快,转瞬就刺向洪宝录的眼眸。这回洪宝录也不敢托大,屏气凝神,白眉倒竖:

“木巽。”

“赤兑。”

话音刚落又是两尊大星砸落,星光伟力引得白玉京大阵齐动,洪宝录的拳上也笼罩了蒙蒙赤金之光。剑影拳影交错,五颗大星加持之下,洪宝录拳风威势不可同日而语,两人交手快如闪电,李贺来剑如游龙,偏锋一刺,划伤洪宝录脸颊。洪宝录却是眉头不动,眼也不眨,回手一拳砸在李贺来肩头。李贺来终究不是武修,身体强度哪能和洪宝录相比,少年被这一拳再次砸退数米远,只不过这次有了准备,不至于和上一拳一样狼狈。李贺来艰难驻剑撑地,涅槃金火大盛,急促地修复少年身上伤势。洪宝录一拳击退李贺来,转眼却看那烧灼虚空的大日已经临近眼前。当下躲闪已经来不及,洪宝录脸色凝重如霜,双臂交叉架在面前,只得硬抗这一击。

“乾金。”

只听得轰的一声,天上六颗大星闪耀,星光凝实如瀑一举冲下,竟是轰碎了白玉宫穹顶。抬头望去,此刻天上闪烁的已经不再是仙气缭绕白玉所雕琢的帝宫大阵,竟然是真实的星空。透过白玉宫顶破损之处,道宫之上有六星释放出煌煌天威,周天星斗大亮,大梁城内五百里竟然映得如同半个白昼。正此时帝钟悠悠响来,隔绝开白玉京这场惊天战斗的声息。大梁城内有人睡眼惺忪的抬头,只惊讶于大梁今夜何故如此的亮。

六星齐聚,洪宝录的威势来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他看着冲过来那一轮劈裂虚空不可挡的大日,双臂交叉成十字向前横推,护住自身命门。下一刻大日与洪公公的身影碰撞在一起,那轮大日外周燃着金火,一轮圆的内部竟然成纯黑色,隐隐有虚空碎裂的噼啪之声。洪宝录一声低吼沉闷如雄狮,气浪席卷,双臂之上赤金光芒大盛,与那轮大日拼在一处。护身神光笼罩双臂成甲,道宫上有星光气笼罩加持。黑色大日带着无可阻挡的威力缓缓旋转,四周被灼烧碎裂的虚空此时竟成了最为恐怖的锯刃,与赤金臂甲切割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二者相拼,掀起气浪逼得人不能近前。洪宝录的身影被那轮大日推着缓慢后退,赤金护体神光也在金火消融下不断变薄,不过那轮大日也越转越小,力量不断被洪宝录以九天星斗法消磨。最终一声令人胆战心惊的破碎声传来,那轮大日终是耗尽了力量,被洪宝录抓住机会以一左拳击在侧面,哗啦一声碎裂作虚无。与此同时洪宝录也不好过,他拼命换来的一拳也把他整条左臂置于险地,大日碎裂之前,黑色虚空锯刃钻破了他护体神光,在洪宝录左臂及肩头留下一道狰狞可怖的切割伤,血肉翻滚,鲜血不断涌出。洪宝录脸色也有些差,但他面色如常,被割开的皮肉缓缓蠕动,竟也开始缓慢愈合,其上有紫黑之气传出来。虽然不如李贺来涅槃法般精妙无双,却也让洪宝录有了异于常人的恢复力。

李贺来还在运转呼吸法调整,看见这一幕不免神情大变,瞳孔爆缩。这种血肉蠕动的邪气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日大梁灾祸下,地面斑驳血痕正是这般如蛇如魔,狰狞邪恶。那股令他厌恶的气息直冲天灵。

这是沾染了邪魔的气息,投身邪魔才会有的能力。李贺来一时间暴怒,过往种种猜测再次涌上他的心头。大梁四十里惨剧,被割碎的血肉,哭声啾啾的鬼魂萦绕成噩梦盘踞在李贺来的心头。他之前只是猜,但他不敢,不敢想这是真的。

大梁皇都白玉京,投身于邪魔了。

李贺来撑剑起身,表情冷漠。他再次把剑横于身前,无悲无喜的开口。

“洪公公当年允我三个问题。小子唐突,今日便多问一个。”

“你们白玉京,敢与邪魔同流合污,酿成天下灾祸!”

几个呼吸间洪宝录血肉翻滚,紫黑气散去。这位老人衣袍尽被方才一轮大日割碎,此刻唯有半片薄衫碎布挂在上身,露出一身精壮肌肉,饱满如二十岁力士。道宫六星大亮,洪宝录缓缓抬头,此刻他像真的返老还童了。

“武梁侯李贺来,击败我,咱家把一切都告诉你。”

这是洪公公第一次直呼李贺来大名。老人褪去了脸上所有戏谑的神态,面前这个少年强的可怕,可能真的有斩杀他的实力。李贺来起剑,洪宝录架开拳势。这一次未等李贺来先出手,洪宝录身形迅猛如狮如豹,他终究是先动了。

“离火。”

白玉宫内安静了,先前一切光芒熄灭,连月色都不能照进来。洪宝录身上先前六星熄灭,天上一颗新星点亮,不同于先前赤金之气,紫金色的光芒重新从洪宝录身上亮起,紫微星宫闪烁,这老太监身上竟然起了如龙般的帝王之气。帝钟大鸣,仿佛是迎来了他的主人那般庆贺着。那股人族正统帝王才该拥有的龙气化作无物不可破的刃与甲在洪宝录身上缠绕,紫星大亮后气势冲天,随即方才六星再度一齐点亮,重新排列,星光映下,洪宝录身上有如七龙加身。

大魏半帝,此刻才显露出他真实的实力,这才是天下第三该有的威势。春秋更替,过往英雄如过江之鲫,而三甲之名威震六国四海。李贺来吞咽吐沫,眼前洪公公气势太过可怕,完全不是四柱末席赵长歇那般新晋能比。白玉京之力,道宫七星闪耀与邪魔紫气加身,这种状态下的洪宝录登临绝巅。

还未等李贺来准备好应对,洪宝录的身影突然消失了。连着气息一并隐蔽。李贺来心头剧震,浑身寒毛都警觉地树立起来了。洪宝录并非突然消失,只是其速度太快,力量实在太强,按照刚才的战斗节奏李贺来已经无法捕捉他的身影。

前?后?左前?侧面?下一击从何而来无法预判,李贺来呼吸急促,紧张得额头冒汗,唰地一声破空将至,但李贺来捕捉不到,仓促间只能把涅槃金火催动到极致。

“七星势·参辰现。”

破空虚影中一拳出,李贺来只能勉强捕捉到拳影,他勉强把剑当盾架起,试图挡下这一击。怎奈七星之下这一拳威势实在太强,自下而上的一击就算是打在剑面上,巨大的冲击力传来也让李贺来口吐鲜血,五脏六腑移位,肋骨断了半数。这一拳直接将白衣少年击飞到半空中,李贺来被这一下打得几乎昏死过去,连忙催动涅槃火。可这回认真起来的洪宝录不会再给机会了,他身影移动如鬼魅,拳与腿上紫金龙气缠绕,来到李贺来头顶,高举右腿,如巨斧劈向李贺来头顶。

“七星势·北斗回。”

这一击足以劈山开岳,李贺来在空中无处借力,被洪宝录一击正正中中击打到身上。霎时间李贺来整个身体如同炮弹被从半空中击打到地面,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冲击力让白玉京大殿陆沉。就算有仙气大阵加持,恐怖的风浪也尽数摧毁了大殿内的一切。高悬九天的白玉京被这内部传来的一击甚至打的倾斜,整座帝宫晃了晃,过了好半天才平稳。

尘埃散尽,洪宝录落地。李贺来的身子躺在废墟中一动不动。赤着上身的老公公怔怔看着李贺来的尸体躺在大殿蛛网般凹陷的中央,身上鼓胀的肌肉缓缓消失。他安静地立在一边,半晌后走到大殿门口,捡起李贺来麂皮铜扣的剑鞘,默默端详了片刻,走到李贺来身边,放下。

“小凤凰。”

半晌后洪老公公沙哑着开口,声音像是锈了的门闸。

“你有你师一半风采了,但是还不够,你还摸不到真相。”

“就算来得真是你师父,又能怎么样呢?陈青行冲剑起九天欲除世间不平事,可这春秋还是春秋,没有一点变化。”

良久,洪宝录默默矗立。他长叹一口气,从已经被击成碎片的太师椅下捡起鼠裘披上。这一战过后洪老公公明显更苍老了。他静静地站着,风从白玉京被击碎的穹顶上吹下来。洪公公沉默,看着几乎被二人交手余波毁掉大半的白玉京首堂,眉眼尽是萧瑟。他低头,挪动脚步,往大殿后走去,向白玉京深处。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洪宝录的脚步停下了。

只见地面被冲击成蛛网般裂缝的中间,李贺来早已不动的尸体上有一点金火燃烧。那股火苗随着穹顶下来的风缓缓摇摆,柔弱但带着一丝坚决。转眼间金火再次笼罩了李贺来全身,燃烧的热烈带有不可阻挡的意味。一点金燃烧,两点金燃烧,火光突然冲天,绝不是寻常火可见的红与黄。那股不夹杂任何杂质的纯金冲天而起,带有不可亵渎的威严。恍惚间九天之上竟有一声凤凰啼叫,声音嘹亮直上九霄。随即金火燃烧成凤凰虚影,悬在李贺来身体上空。随火苗跳动,那凤凰影渐渐凝实,凤头高傲俯视九天,又一声鸣叫后直冲而下,没入了李贺来身体中。洪宝录眉头一凝,便要冲上前去阻止这一切。但是已经晚了,他只看见李贺来原本该死去的身体竟然再次开始动了起来。李贺来右臂拄地爬起,慢慢地起身,金火笼罩下他原本乌黑的发髻此时竟烧成了纯白色,散发垂到肩下。李贺来缓慢地站直抬头,端详自己的双手,力量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体中。白发李贺来伸手虚抓,散落在碎石中的长剑一声鸣,竟然有了灵觉一般,自动飞进了李贺来的掌中。

白衣少年再次起身,这回金色的火燃烧在他的眼中。九天凤凰虚影不曾散,金火燃烧下,李贺来真如仙人了。

洪宝录怔怔地看着这一切,随即放肆地大笑。

“李贺来!好啊,你真不愧是陈青行的徒弟!你们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随即洪公公气势再聚,方才七星又一次点亮,紫金龙气缭绕。

“你师父未能除了这春秋,你当如何!武梁侯李贺来,想知道一切,先斩了咱家!”

白发李贺来单手持剑,笑吟吟与洪宝录对峙。白玉宫首殿微微颤动,两方的气势已经短兵相接了。李贺来右手持剑,左手掌心有一团金火。他缓缓横剑于前不动,左手捋着剑,从剑柄处缓慢地把那团金火涂抹到剑尖。这团安静燃烧的火与方才涅槃火不同,烧灼起来全无声音。可是火苗跳动处竟然虚空尽碎,仙气退避。温度传来,就连白玉京大阵的阵纹也黯淡了不少。哪怕是李贺来手中这柄青阳山所传宝剑也承受不了如此恐怖高温,从剑尖开始竟然有金属熔化滴落,金液滴在地上缓缓流淌,燃着永不熄灭的焰,在白玉宫地面汇聚成丝。李贺来手中长剑随着时间流逝,像蜡烛一般逐渐被烧化,肉眼可见剑在变短,流在地上的金液越来越多。李贺来抓住剑柄,其上金光大盛。他高举长剑过头,抡圆了向四周一甩,融化的金液以他白衣谪仙之身甩出一个精准无瑕的圆形,纯金流淌,灼烧虚空。定睛看去,李贺来身形挺拔如松,地上先前流下的金液缓缓凝聚往圆环四周去,竟然凝结成了刻度一般的标识。手中剑斜指前方,李贺来站在正中,越烧越短的剑与金液刻度竟然夹成了一刻之时。

“洪公公赞我有师父一半风采,我受之有愧啊。”李贺来笑着说。“我剑法可不是师父教的,在我看来嘛,我风采比他更盛。”

那个狂傲骄纵如凤凰的白衣剑侠回来了,入江湖不知几年,李贺来竟然险些忘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小子李贺来,今日邀战春秋榜第三,大魏半帝洪宝录。还请洪公公屏气凝神,观我之十二金大凤凰剑法。”

“一时之内,定斩你。”

 

 

 

 

 

夜色高高月如霜,信陵亭中兵戈大起。文承允弹起那把非琵琶非二胡的乐器,拿了象牙拨子。只听得弦声铮铮,此乐曲先是低沉婉转,好似秋来月色起,大道侠客忙。马蹄声踏在石子路上如踩碎琉璃,踏过清亮月色一路往府上赶去。

信陵亭下五千大戟卫士一齐举戈,但是无一人敢先动手。乐声随着仲夏西风在信陵亭上空流转,文绝之名实在太盛,历届春秋榜第五都是六绝首位,近乎可称半柱。饶是公子无忌四年不在大梁,文承允一人独守信陵亭,却也无人敢动,可见文先生威名。

弦声再起,此间似乎有马嘶鸣。五千甲士连大气也不敢喘,文承允扶琴以乐作大阵,弹得一古来侠客越山岗穿清涧,腰间宝刀寒如霜。金银交鸣铮铮然,五指拨来肃杀声。文先生左手拿拨子上下舞动,那乐器声逐渐急促低鸣,有一种阴郁萧瑟的气息带刀而来,侠客身下瘦马愈发快,越来越快,好似要踏进秋风,宁咳血也要前行。一声进一声再起,奏起火声,守门巡逻声,眼神阴郁如刀的侠客骑着瘦马在山门间穿梭,山寨上巡逻的兵士似乎发现了这不速之客。一声弦起撕心裂肺,仿佛哨箭之声传来,霎时间百千火起,百千箭发,百千剑鸣。文先生手中乐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奇诡,瘦马的嘶鸣撕裂夜空。只剩一把骨头的侠士,面对火起四方的山门,马蹄声急促的要踏破人心脏。

前排有一卫士眼球暴突,呼吸急促,喉结上下滚动。仲夏的夜里,他被文承允的弦乐冻道浑身血液冰冷。城门的火不能救他,百千哨箭不能救他,他胸膛起伏越来越大,马来了,马近了,侠客近了。瘦成鬼的带刀侠客在幽幽如死地的夜色里闯到了山门下,那乐中的瘦鬼刀客,冷如死人的眸子缓缓盯着众人。纵使春秋二绝在此,五千兵士竟然无人敢动。文承允一曲弦乐钩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心脏,五千举着大戟的手颤抖得不成人样,他们被这乐阵拉住了。

象牙拨子放下了,象牙拨子再起,一声极尽绷紧的短促锐鸣划破裂空。那带刀瘦鬼于狂奔中拉住了奔腾的瘦马,马嘴被缰绳撕扯到流出血,极大力的缰绳让狂奔中的瘦马突然停下,那瘦腿几乎承担不住这般突兀的冲撞,马前腿跪在地上被石子沙砾撕扯要断了。瘦马一声悲鸣,跪死在山门前。文承允手上拨弦速度快到了极致,一声撕扯,弦断了,瘦刀客跳将下马,面对火光幽幽山寨,拔出了刀。

弦断了,弦断掉,文承允手中乐器似乎也承受不住这般激烈交锋,象牙拨子用力一挑,三根弦一齐断。月色大如斗立在庭上,五千甲士喉头滚动冷汗直流,几个胆小的竟然吓得跪坐在地上,被自身戟上锋刃割断了喉咙。无人动,无人敢动,弦乐最后一声响,瘦刀客举刀向天,随即眸子红得像血,要斩恶鬼头颅。

正这时文承允弃乐不用,大喝一声。文承允漠然起身,却见这原本温润如玉谦谦有礼的君子此刻披头散发,面貌狰狞如恶鬼。亭前五千兵士不敢动,那一曲乐散去但亦未尽,瘦刀客的一刀似乎马上要劈在他们的头颅上。文绝一曲震甲五千,只见文承允跳下亭台,赤脚散发大踏步踩在白色石子路上,狂貌如野人,喉咙中滚动声如大雷。文承允赤脚大踏步踩到架前,抽一把刀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五千甲面前,可在场却无一人敢动,所有人都面色苍白呼吸急促,无法从刚才乐阵中回过神来。文承允扔掉刀鞘,手举长刀,好似夜叉。瘦刀客一刀落下,文承允一刀落下,一声悲叫划破夜空,那乐中瘦刀客的身影与现实中文承允的身影重合。文承允起刀锵然,目标却是那黑衣黑帽面如鬼的春秋第六,『术绝』。

黑帽客仿佛此刻看见瘦刀与文承允的身影重合,才从幻觉中醒来。他惊恐悲惨地大叫一声,身形一晃连忙施展术法,黑气一化为三,却早已经来不及了。文承允大喝如猿啼,一刀下去把三缕黑气全部拦腰斩断。『术绝』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待众人大汗淋漓从乐阵中醒转,却只见月色下刀染鲜血,天下闻名的春秋榜六竟已经被拦腰一刀斩断,死状凄惨。

文承允眸子在月中亮如星,用自己衣襟擦去长刀上鲜血。转身向面前五千兵。五千甲士被如同恶鬼一般骇人的文承允吓得齐齐后退,『兵绝』大戟士也难掩额头冷汗。见到他们这副样子,文承允笑了,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和蔼。他自言自语,把无鞘的刀别在腰上。

“没听够?”文承允眨眨眼睛:“这东西倒是个新鲜玩意,数月前东海倭国那边传过来的,挺新奇,好像叫什么三昧线。”男子笑得很是温润,和刚才恶鬼般恐怖的样子判若两人:“再想听可不行啦,我学这东西时间不长,可弹不来第二曲。”

满亭兵士沉默着像死人,竟没人敢应文先生的话。

“你们看,我没说假话啊。”文承允摊手,笑指地上『术绝』尸体:“确实是酒囊饭袋,没什么区别的。”

“就凭你们几个,也想闯信陵亭取公子虎符?”

 

 

 

 

赵魏边关,大魏羌州北邙山。一队军马夜从大梁方向来,为首军士手持帝令,那诏书上帝印金光大放。军马冲进城中直奔赴城主将军大寨,领头者翻身下马,掀帘而入大营。

营中灯火幽幽,北邙边关守将,四品征威将军正挑灯夜读。此时夜已过半,将军却毫无睡意,正袖手着素衣,在大营中读着兵书。

“帝上有令,各州边关,速查叛乱贼子魏无忌。”大梁来的领头兵士高傲,进大帐连盔甲也不脱。“帝征北邙山守关全部军士,大梁内乱,令你即刻奔赴回防。如有守边者见魏无忌及其同伙,就地格杀,首级送回白玉京。如有抗令不遵者视同叛乱,一并杀之。”

烛光跳动,征威将军却像没听见也没看见一样,信手翻了一页书,打了个哈欠,看向帘外。

大梁来那将士眉头大皱,他乃是帝上亲卫之一,天子脚下,几曾受过这般轻视?大梁来者大怒,嗖一声抽出青铜剑,另一手高举诏书,指向大营上将军主位。

“北邙守,你好大的胆子!你身为边关守将,还敢抗旨不遵不成?”

征威将军再度打了个哈欠,只是看向帘外。只听帐外有脚步声急促传来,鲜血喷涌声和惨叫声传遍了边关凄惨的夜空。不一会外面所有声音全部平息,两个兵士走进来,拖拽有一麻袋扔在大帐下。烛光照亮,麻袋砰一声摔在地上,没有扎紧的袋口松开,骨碌碌有几颗东西滚出来。大梁来将士迎着惨白的月光,定睛一看,那滚出来的几颗竟然是随他一同从大梁来的部下头颅。

“北邙守!你叛变了!你叛国,来人啊,来——”

烛影闪动,帐帘内一道寒光闪过,隔着烛火将凄厉大叫的这兵士脖颈划断。被一分二的烛火剧烈地摇晃几下,恢复了平静。

征威将军把目光从书上移开,看向大帐内一地带血头颅,颇有儒将风范地笑着说:

“帝令?哪个帝令?帝上四年不出白玉京,政令不传已久,你欺我久居边关不知?这诏书定然是假的。你敢假传帝令?”

正说话间,主位背后珠帘内一道人影闪过。来人年纪不大,整个身影隐藏在烛光黑影里随月色一齐摇晃。征威将军放下手中书,面对那人影,恭恭敬敬跪下一拜:

“末将北邙山守卫,拜见大魏虎符,拜见公子无忌。”

帘幕后面人缓缓走出,那人约莫二十余岁,相貌俊朗,眼带笑意。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睥睨天下的豪气与尽在掌握的自信,来人却是公子无忌,此刻竟然出现在了大魏疆土之内。手中正高举着象征大魏兵权独一无二的虎符,笑吟吟坦然接受了面前将军的跪拜。

“将军安好,这人假传帝令,确实该杀。”魏无忌笑着说,把玩手中虎符。“麻烦你传令二十四州守将,事情可已办妥?”

“回禀公子无忌,末将早就安排好了,公子只管放心。”征威将军恭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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