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由来及性选择》 达尔文 第三部分 人类的性选择及本书的结论(二)
第十九章 人类的第二性征
(第二部分)
美对决定人类婚姻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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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明生活中,男人在选择妻子时大部分要受到对方外貌的影响,但决非全部都如此;不过我们所讨论的主要是原始时代,而我们判断这个问题的唯一方法只能去研究现存的半文明民族和未开化民族。
如果这样能够阐明,不同种族的男人喜爱具有种种特点的女人,或者不同种族的女人喜爱具有种种特点的男人,那么我们势必去研究这种选择实行许多代以后,按照通行的遗传方式,是否会对这个种族的男女任何一方或双方产生任何可以觉察的效果。
最好先稍微详细地说明一下未开化人对其个人的容貌是非常注意的。
众所周知,他们热心于装饰;一位英国哲学家甚至主张,衣服最初的制作乃是为了装饰,而不是为了取暖。正如魏采教授所说的,“无论多么贫穷和悲惨的人,都以装饰自己为乐”。
下述情况足以表明南美的裸体印第安人在装饰自己方面是很奢侈的:“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艰苦地工作两周所得才能换得用来涂身的红色‘奇卡’(chica)颜料。”
驯鹿时期(Reindeerpe‐riod)的欧洲古代野蛮人把他们碰巧找到的任何发亮的或特别的物品都带回洞中。今天各地的未开化人还用羽毛、项圈、臂钏、耳环等物来打扮自己。他们用最多种多样的方式来涂饰自己。
正如洪堡(Humboldt)所观察的,“如果对涂身的民族就像对着衣的民族那样,进行相同的考察,大概可以发觉最丰富的想象力和最多变的趣味创造了涂饰的流行样式,就像创造了服装的流行样式那样”。
在非洲有一个地方的人把眼睑涂成黑色;另一个地方的人把指甲染为黄色或紫色。还有许多地方的人把头发染上各种颜色。不同地方的人把牙齿染成黑的、红的、蓝的,等等,在马来群岛,人们认为牙齿“如果白的像狗牙那样”简直是可耻。
北自北极地区,南至新西兰,没有一处大地方的土人不文身的。古代的犹太人和布立吞人都实行文身。在非洲也有些土人文身,但那里最普通的风俗却是在身体各部割一些伤口,然后在伤口上擦盐,使成疣状物;苏丹的科尔多凡人(Kordofan)和达尔福尔人(Darfur)把这种疣状物视为“最富魅力的容姿”。
在阿拉伯各国,凡双颊“或鬓角没有伤疤的”不能叫做完全的美人。在南美,正如洪堡所说的,“如果母亲没有使用人工的方法把孩子的小腿按照该地的流行样式改变形状,她就要受到对孩子不关心的责备”。在新世界和旧世界,往昔于婴儿时期就把头骨弄成奇形怪状,现在还有许多地方依然如此,而这种毁形却被视为一种装饰。例如,哥伦比亚(Colombia)的未开化人把非常扁平的头视为“美的必不可少的部分”。
在各个地方,对头发的梳理都特别注意;有的任其充分生长,以至触及地面,有的梳成“紧密而卷曲的拖巴头,巴布亚人把这种发式视为骄傲和光荣”。在北非,“一个男子完成其发式的时间需要8~10年”。另外一些民族却实行剃光头,南美和非洲一些地方的人,甚至把眉毛和睫毛都拔掉。
上尼罗河地方的土人把四个门牙敲掉,说,他们不愿同野兽相像。更向南行,巴托卡人(Batokas)只敲掉上边的两个门牙,正如利文斯通所说的,这使其面貌可憎,由于其下颚突出之故;但这些人却认为门牙最不雅观,当看到一些欧洲人时,便会喊出,“瞧大牙呀!”酋长塞比图尼(Sebituani)曾试图改变这种风气,但失败了。非洲和马来群岛各地的土人把门牙锉尖,就像锯齿那样,或者在门牙上穿孔,把大头针插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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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来说,赞人之美,首在面貌,未开化人亦复如此,他们的面部首先是毁形的所在。
世界所有地方的人都有把鼻隔穿孔的,也有把鼻翼穿孔的,但比较少见;在孔中插入环、棒、羽毛或其他装饰品。各地都有穿耳朵眼的,而且带上相似的装饰品,南美的博托克多人(Botocudos)和伦瓜亚人(Lenguas)的耳朵眼弄得如此之大,以致下耳唇会触及肩部。在北美、南美以及非洲,不是在上嘴唇就是在下嘴唇穿眼,博托克多人在下嘴唇穿的眼如此之大,以致可以容纳一个直径4英寸的木盘。
更向南行,玛卡洛洛族(Makalolo)在上嘴唇穿孔,并且在孔中插入一个大型的金属环和竹环,这种环叫做“陪尔雷”(pelelé)。“这使一位妇女的嘴唇突出于鼻尖以外达2英寸,当这位妇人发笑时,由于肌肉的收缩,竟把上嘴唇抬高到双眼之上。有人问年高德劭的酋长秦苏尔第(Chinsur‐di),妇女们为什么戴这些东西?他对这样愚蠢的问题显然感到惊异,答道:那是她唯一所有的美丽东西;男人有胡须,女人却没有。如果不戴上“陪尔雷”,她将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啊?她的嘴像男人,却又没有胡须,她大概完全不是一个女人了。”
身体的任何部分,凡是能够人工变形的,几乎无一幸免。其痛苦程度一定达到顶点,因为有许多这样的手术需费时数年才能完成,所以需要变形的观念一定是迫切的。
其动机是各式各样的;男人用颜色涂身恐怕是为了在战斗中令人生畏;某些毁形,或同宗教仪式有关,或作为发育期的标志,或表示男子的地位,或用来区别所属的部落。在未开化人中,相同的毁形样式流行既久,因此,无论毁形的最初原因为何,很快它就会作为截然不同的标志而被重视起来。但是,自我欣赏、虚荣心以及企图博得赞美似乎是最普通的动机。
关于文身,新西兰的传教士告诉我说,他们曾试图劝说一些少女戒绝此事,她们答道,“我们必须在嘴唇上稍微划上几条线,否则在我们长大以后就会变得十分丑陋”。关于新西兰的男子,一位最有才华的判断者说道,“在脸部刺上优美的花纹,乃表示青年们的大野心,这使他们对妇女有吸引力,还使他们在战斗中显得威风”。在前额刺上一颗星,在颊部刺上一个斑点,都被非洲一个地方的妇女视为不可抗拒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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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大部分地方,但非全部地方,男人的装饰都过于女人,而其装饰方式也往往不同;有时女人几乎一点也不装饰,但这种情形并不多见。由于未开化人的妇女必须从事最大部分的劳动,而且由于不允许她们吃最好的食物,所以不允许她们得到或使用最优良的装饰品,是同人类所特有的自私性相一致的。
最后,正如上述所证明的,值得注意的一个事实是,在改变头部形状方面,在头发的装饰方面,在用颜色涂身方面,在文身方面,在鼻、唇或耳的穿眼方面,以及在拔除或锉磨牙齿方面等等,世界上相距辽远的地方现在都通行着或长久以来就通行着相同的样式。要说如此众多民族所实行的这等风俗应该是由于来自任何共同起源的传统,都是极其不可能的。这表明人类心理是密切相似的,无论他们属于什么种族都是如此,正如舞蹈、化装跳舞以及绘制粗糙的画是最普遍的习俗一样。
关于未开化人赞赏各式各样的装饰品以及我们视为最难看的毁形,即如上述,现在我们再看一看女人的外貌对男人究竟可以吸引到怎样程度,还有,他们的审美观念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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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听到有人主张未开化人对他们的妇女的美漠不关心,而仅把她们当做奴隶来评价;因此,最好注意到这一结论同妇女喜欢装饰自己和妇女具有虚荣心是完全不相符的。伯切尔(Burchell)做过一项有趣的记载:布西(Bush)部落的妇女大量使用油脂、红赭石以及闪闪发光的粉,“如果她的丈夫不很富有,将会因此而破产”。她“还表现有很大的虚荣心,而且她的优越意识也是非常明显的”。
温伍德·里德先生告诉我说,非洲西海岸的黑人常常讨论他们的妇女的美。有些优秀的观察家们认为可怕的杀婴恶习的部分原因在于妇女期望保持其美貌。若干地区的妇女戴咒符或用迷药以博取男子的爱情;布朗先生举出4种植物,是美洲西北部的妇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而使用的。
众所周知,许多霍屯都人(Hottentot)妇女的臀部异常突出;这叫做臀脂过肥(steato‐pygous);安德鲁·史密斯爵士肯定这一特点必为那里的男子大加赞赏。有一次他看到一位被视为美人的妇女,其臀部如此发达,以致坐在平地上而无法起立,她势必拖着自己前进,直至达到一个斜坡时,才能站起。
就肤色来说,芒戈·帕克的白皮肤和高鼻子受到了黑人的嘲笑,他们认为此二者皆不堪入目,而且形态奇异。反之,帕克却称赞他们的皮肤黑得光泽夺目,鼻子扁得秀丽美观,他们说这是“甜言蜜语”,尽管如此,还是给他东西吃。非洲的摩尔族(Moors)看到帕克的白皮肤,“便皱起眉来,好像不寒而栗”。
在非洲东海岸,黑人小孩们看到伯顿(Burton)时便大声喊叫:“看这个白人呀,他难道不像白猿吗?”温伍德·里德先生告诉我说,在非洲西海岸,黑人称赞皮肤越黑越美。按照这位旅行家的意见,他们对白皮肤感到恐怖,这可能部分地由于大多数黑人相信魔鬼和灵魂都是白色的,部分地由于他们认为白皮肤是健康恶劣的标志。
再来看看世界其他地方的情况;按照普法伊费尔夫人(MadamePfeiffer)的材料,在爪哇,黄皮肤的、而不是白皮肤的女子被视为美人。一位男子“以轻蔑的语调谈到英国大使夫人的牙白得像狗牙一样,红润的肤色就像马铃薯花的颜色那样”。我们知道,中国人讨厌我们的白皮肤,北美土人赞美“黄褐色的皮肤”。南美的余拉卡拉族(Yuracaras)居住在东部科迪耶拉山潮湿的、森林茂密的斜坡上,皮肤色甚淡,正如他们语言所表示的其名称那样;尽管如此,他们还认为欧洲妇女远在其本族妇女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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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美的若干部落中,头发极长;卡特林提出一个奇妙的证据来证明在那里长头发受到何等重视,因为,乌鸦族(Crows)的酋长之所以能够被选举担任此职,是因为在该部落的男子中他的头发最长,即达10英尺7英寸。南美的亚马拉人和基切人同样也有很长的头发;福勃斯告诉我说,长头发之美受到如此高度的评价,以致把它割掉乃是所能给予他的最严厉的惩罚。无论南美或北美的土人有时为了增加头发的长度,要把纤维物质编进去。
虽然头发受到这样的珍视,但北美印第安人却把脸上的毛视为“丑陋不堪”,所以每一根脸毛都被仔细地拔掉。整个美洲大陆,北从温哥华岛起,南至火地,都盛行此事。当贝格尔号舰上的火地人约克·明斯特尔(YorkMinster)被带回他的家乡时,那里的土人告诉他应该把脸上的那几根毛拔掉才好。有一位青年传教士同他们相处不久,他们威胁他,要把他的衣服剥光,拔掉他脸上和身上的毛,然而他的毛决不是很多。这种风气在巴拉圭的印第安人中达到了极端,以致他们把眉毛和睫毛统统拔掉,说,他们不愿同马相似。
值得注意的是,全世界的种族凡是几乎完全不具有胡须的,都讨厌脸上的和身上的毛,而且尽力把它们拔光。外蒙古人是无发的,众所熟知,他们把所有散生于身体各处的毛都拔掉,波利尼西亚人、某些马来人以及暹罗人都是如此。
维奇(Veitch)先生说,所有日本妇女“都对我们的连鬓胡子有反感,认为它很丑,并且叫我们把它刮掉,像日本男子那样”。新西兰人生有卷而短的胡须;然而他们以往都把脸上的毛拔掉。他们有一句谚语:“没有一个女子愿意嫁给多毛的男子”;不过新西兰人的这种风气大概已经改变了,这恐怕是由于欧洲人来到那里之故,有人向我确言,毛利人现在已对胡须加以赞美了。
相反,胡须长的种族却赞美他们的胡须并对其评价很高;在盎格鲁撒克逊人中,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有一个公认的价值;“失去胡须者估价为20先令,而大腿折断者仅定为20先令”。在东方,男子用他们的胡须庄严地发誓。
我们已经看到,非洲玛卡洛洛(Makalolo)族的酋长秦塞第(Chinsurdi)认为胡须是一种重大的装饰。太平洋的斐济人的胡须“十分茂密,这是他们最大的骄傲”,但邻近的汤加群岛(TongaIs.)和萨摩亚群岛(SamoaIs.)的居民“却是无须的,并且厌恶毛糙的下巴”。在埃利斯群岛中,只有一个岛上的男人多须,“但对此毫不感到骄傲”。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人类不同种族的审美感是何等广泛地不同。每一个民族如果达到充分进步的程度,都要雕刻他们的神像以及他们的奉若神明的统治者像,毫无疑问,雕刻师们都会尽力表达其美丽与庄严的最高理想。根据这一观点,我们最好把希腊的朱庇特(Jupiter)像或阿波罗(Apollo)像同埃及或亚述的雕像加以比较;再把这些雕像同中美败壁残垣上的丑陋浮雕加以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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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洪堡所主张的原理说,人类赞美而且常常夸大自然给予他的任何特征,这一原理的一般正确性已从许多方面得到阐明。少须的种族把每一根胡须都拔光,而且常常把所有身体上的毛都拔掉,这一情况为上述提供了例证。
在古代和近代,许多民族大大改变了其头骨形状;毫无疑问,这种习俗的风行乃是由于要夸大某种自然的和受到赞美的特点。据知,许多美洲印第安人赞美极扁的头,它们扁到这样的程度,以致在我们看来好像是白痴的头。非洲西北海岸的土人把头部压成尖圆锥形;而且经常把头发束弄在头顶,打成一个结,正如威尔逊(Wilson)博士所说的,这是为了“增加他们所爱好的圆锥形的明显高度”。若开(Arakhan)的居民赞美宽而平的前额,为了“弄成这种形状,他们在新降生的婴儿头上捆扎一块铝板”。相反,斐济群岛的土人却把“宽而十分圆的后头视为至美”。
最后,洪堡以为美洲印第安人喜欢用红色涂身是为了夸大其自然的色调;直到最近,欧洲妇女还用胭脂和白色化妆品来增添其自然的鲜艳肤色;不过野蛮民族在涂饰自己时一般是否有这种意图,还是一个疑问。
就我们的服装流行式样而言,我们看到了把每一点弄到极端的完全一样的原理和完全一样的愿望;我们还表现了一样的竞争精神。
但未开化人的流行式样远比我们的流行式样持久得多;当他们的身体人工地被改变之后,情况必然如此。上尼罗河的阿拉伯妇女要用三天左右的时间去整理头发;她们决不模仿其他部落,“只是彼此竞争,以求得最新颖的式样”。
威尔逊博士在谈到各个美洲种族压平其头骨时,接着说道,“在革命的冲击下,可以改朝换代,消灭更为重要的民族特点,但这种习惯最难除尽而且会长久保存下去”。同样的原理在育种技术上也会发生作用;于是我们便能理解那些仅仅作为观赏之用的动物和植物的种族为什么会那样异常发达,我在他处已经说明过这一点。
动物和植物的爱好者永远要求各种性状仅仅稍为增大而已;他们并不赞美中间的标准,他们肯定不希望他们的品种性状发生重大而突然的变化;他们所赞美的仅仅是他们所习见的那些性状,但他们热烈地希望看到各个特征稍微有一点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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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和较低等动物的感觉似乎是这样构成的:它们都适于欣赏鲜艳的颜色和某些形态以及和谐的、有节奏的声音,并把这些称之为美;但为什么会如此,我们还不知道。
要说在人类思想中有任何关于人体美的普遍标准,肯定是不正确的。无论如何,某些爱好经过一定时间可能是遗传的,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持这种信念;果真如此,各个种族大概都会有自己先天的审美理想标准。
有人主张,丑恶同低等动物的构造接近,对比较文明的民族来说无疑这是部分正确的,这些民族对理智有高度评价;但这种解释不能完全应用于所有的丑恶形态。各个种族的人都爱好他们所习见的东西;他们不能忍受任何重大的变化;但他们喜欢多样化,而且赞美各个特征不趋于极端,只有适度的改变。
习惯于接近椭圆形脸庞、端庄容貌、鲜艳肤色的男人们,正如我们欧洲人所知道的,称赞非常发达的这些特征。另一方面,习惯于宽脸、高颧骨、矮鼻子、黑皮肤的男人们却称赞强烈显著这等特点。毫无疑问,所有种类的性状都可能过于发达而超出美的范围之外。因此,完全的美意味着许多性状都以一种特殊方式发生改变,这在每一个种族中大概都是奇迹。
正如大解剖学家比夏(Bichat)很久以前所说的,如果每一个人都是在同一个模型里铸造出来的,大概就没有美人可言了。如果所有妇女都变得像维纳斯(Venusde’Medici)那样美丽,我们将会暂时感到陶醉;但很快我们就要希求变异;一旦我们得到了变异,我们则希求看到某些性状稍微超过现在的普通标准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