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猫武士二部曲.1,午夜追踪(六&七&八章)

2023-07-31 10:28 作者:匆匆过客-雪尾  | 我要投稿

第六章

叶爪一整夜都没睡好,总是被各种奇奇怪怪、鲜活逼真的梦境所困扰。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是在追踪一条通向四棵树的气味,沿着看不见的小径跑过森林。然后梦境一转,她竖起了颈上的毛,好似正与敌对峙,战斗一触即发。险境威胁渐渐淡去,但现在她又变得越来越冷,直到最后猛地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睡的蕨叶铺垫已经落满雨水,变得沉甸甸的。雨水落在周遭的森林间,轻柔地叮咚作响。

她四肢撑地站了起来,冲过那块四周长满蕨丛的小空地,躲进炭毛的巢穴里。巫医正酣睡在靠近后墙边的苔藓窝里,连叶爪进来抖落身上的水珠,她都没动一下。

年轻的学徒凝视着外面的空地,她眨眨眼睛,打了个哈欠。黎明的第一缕光线让天穹变灰泛白,她只能辨认出头顶天穹映衬下树木的黑色轮廓。漫长的旱季随着这场倾盆大雨终于结束了,她心中既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心。昨夜做的那些梦到底意味着什么:是星族给她的指示,还是她又无意中感应到了松鼠爪的想法?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感应到自己的妹妹又在违背命令做什么了。

叶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一点也不愿意这么想,但她几乎可以肯定,松鼠爪多半夜里溜出营地捕猎去了,才让叶爪梦到飞跑着穿过森林的景象。松鼠爪参加的不可能是正规巡逻队。如果火星发现了松鼠爪夜里跑出营地的事情,她会遭到什么样的惩罚?

叶爪蜷伏在那儿,意识到雨小了一点,天上的云转成了浅黄色,渐渐消散开。她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炭毛,然后又溜了出去。她顾不上雨水打湿了身上的毛,钻过蕨叶通道跑向空地。如果自己能赶快找到松鼠爪,说不定就可以帮松鼠爪掩盖她做的事情。

但当她来到空地中央,哪儿都找不见妹妹的影子。其他三个学徒刚从巢穴里出来,正急切地舔着地上浅坑里的雨水。香薇云的三只幼崽也爬出了育婴室,他们试探着触碰这种从天上降下来的陌生的新水,眼睛瞪得溜圆。香薇云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拍水玩儿。当晶莹的水珠从脚掌下飞溅起来时,他们发出兴奋的叫声。

叶爪看着他们,这时,金雀花通道入口处的动静让她转过身来。黎明巡逻队吗?她心想。运气不好碰上大雨了?或者,会是松鼠爪违规外出回来了吗?

然后,她意识到新来者并没有带着雷族的气味。她吸了一口气,正准备高喊出声警告族群时,却认出了那一身光滑的黑色皮毛——是乌爪,曾经的雷族学徒,现在他作为独行猫在风族领地边缘的两脚兽谷仓里生活。叶爪跟老师炭毛去高石山的路上遇到过他一次。因为住的地方离两脚兽非常近,乌爪主要在夜间出来猎食,所以在黑漆漆的森林里穿行对他来说并非难事。也许他正好可以告诉叶爪,天亮以前是否有一个雷族的学徒在森林里狩猎。

来访者慢慢穿过空地,绕过深水坑,小心地抬起脚掌甩掉水珠。“嗨——是叶爪,对吧?”乌爪问道,朝着她的方向竖起耳朵,“好一场暴风雨啊!要不是我找着棵空心树躲在里面,恐怕全身都要湿透了。好在,这座森林确实该来场雨了。”

叶爪礼貌地向他回以问好。她刚想找个恰当的措辞问他,有没有在来营地的路上看到松鼠爪,就有个欣喜的声音打断了她:“嘿,乌爪!”

白爪和鼩鼱爪连蹦带跳地跨过空地朝他们跑来。香薇云的幼崽们见状也不和雨滴玩闹了,小跑着追了过来。

三只幼崽中最大的那只,滑步在乌爪面前停了下来,用力吸了一口气。“陌生的猫,”她尖声低吼,“陌生的气味。”

独行猫低头和她打招呼,尾尖戏谑地前后弹动着。

“小冬青,这是乌爪,”鼩鼱爪告诉她,“他住在两脚兽的农场里,他吃过的老鼠比你们三个这辈子见过的都多。”

小冬青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睛:“每天都吃老鼠?”

“没错。”白爪一本正经地插话道,“每天都吃。”

“我也想去那儿,”另一只灰色幼崽说,“我们可不可以去?现在就去!”

“等你们长大些再说,小桦。”香薇云也走了过来,向幼崽们保证道,然后转向独行猫,“乌爪,欢迎你。很高兴看到你——小冬青!小叶松!不可以!”

两只棕色斑纹的小家伙已经扑向了乌爪扭动不停的尾巴,伸着爪子拍打。乌爪瑟缩了一下。“不能这样哦,小家伙们。”他轻声教训他们说,“这是我的尾巴,不是老鼠。”

“乌爪,真不好意思,”香薇云抱歉地说,“他们还没学会怎么守规矩。”

“没关系的,香薇云。”乌爪这样回答着,却也把尾巴从幼崽们的那边摇开,紧紧收到身体另一侧,“幼崽总是淘气的。”

“这几只尤其淘气的幼崽在外面待得也够久了。”香薇云摇晃着尾巴好将三只幼崽聚到一起,然后带他们回育婴室去,“跟乌爪说再见。”

幼崽们跟乌爪再见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我们能帮你做什么吗,乌爪?”白爪体贴地问,“你想不想吃点东西?”

“不用,我出发前吃过了,谢谢。”黑猫答道,“我来是想见见火星。他在不在?”

“我想他在自己的巢穴里,”鼩鼱爪告诉他,“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不用了,我带他过去就好。”叶爪说。她急着想问这位独行猫,在来的路上有没有在森林里见到过松鼠爪。正在这时,鼩鼱爪的老师刺掌从武士洞穴出来了。叶爪用耳朵朝他指了指,问鼩鼱爪:“呃……你老师是在找你吗?”

她正说着的时候,刺掌就呼唤鼩鼱爪了,于是学徒赶忙告别,飞快地朝老师那儿跑了过去。白爪也说了再见,跑到新鲜猎物堆那儿去找蕨毛吃东西了。

突然,金雀花通道上颤动了起来,叶爪看着松鼠爪从里面钻出来,还把一只兔子拖在她身后的泥地上,欣慰顿时涌上她的心头。叶爪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走过去,又一下想起了新来的访客,只好尴尬地退了回去。

“那是你的妹妹吧?”乌爪说道,“你要是找她有事的话,尽管去和她说话。我自己能找到火星的巢穴。”

叶爪如释重负,跳跃着跑向自己的妹妹。松鼠爪正要往蕨叶通道里钻,看到她过来了,就把兔子扔在爪下,停下来等她。兔子被一路拖过空地,皮毛上沾满了污泥,松鼠爪自己的皮毛也被大雨冲刷得紧贴在身体两侧,尽管模样颇为狼狈,她眼睛里却流露出凯旋的喜悦。“猎获不错吧?”她朝猎物点一下头,大声说道,“这是送给你和炭毛的。”

“你去哪儿了?我都急死了。”叶爪恼怒地问。

“怎么啦?”松鼠爪的绿眼中出现受伤的神情,“你以为我会去哪儿?我……我只不过趁着雨小了,悄悄出去狩了个猎罢了。你至少应该说声谢谢吧!”

没等叶爪回答,松鼠爪就叼起地上的兔子,直接冲进通往巫医巢穴的蕨丛。叶爪慢慢跟过去,拿不准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大发一顿脾气。她知道松鼠爪在对她撒谎,而且是平生第一次,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如果她在梦中感应到的真的是松鼠爪的想法,那么松鼠爪干的事情绝不只是溜出营地,抓一只兔子这么简单。

叶爪走到空地上的时候,看见松鼠爪已经把那只兔子放在炭毛巢穴的入口处。妹妹得意地闻了闻猎物,说道:“你至少应该夸我一句干得漂亮吧。”她的语气听起来仍然有些不满,但说话时眼睛没敢看叶爪。

“你确实干得不错,”叶爪承认道,“战果赫赫啊!尤其还是在你经历了一个并不太平的夜晚的情况下。”她尖锐地补上一句。

松鼠爪愣住了,一双绿眼睛眼神四下游移,最后才看着自己姐姐的脸说:“谁说的?”

“我说的。你几乎整夜没合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出去绝不仅仅是来了场麻利的狩猎,我很清楚。”

松鼠爪的目光垂向地面。“哦,我昨晚很晚的时候吃了一只青蛙,”她含糊不清地说,“可能吃坏了肚子吧,就是这么回事。”

叶爪伸出爪子,深深插进雨后松软的泥土里。她不断告诫自己保持镇定。她知道松鼠爪在跟她撒谎,而且她心中的一部分还很想像只幼崽那样大声哭叫:你是我的妹妹!你理应信任我啊!

“哦,青蛙啊。”她说道,“你该来找我弄点草药吃的。”

“是啦……”松鼠爪一只脚掌在地上划来划去。叶爪看见她耷拉着耳朵,满脸愧疚,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但却没感觉到她有丝毫悔意。松鼠爪为什么撒谎?

“我现在已经好了,”松鼠爪还在嘴硬,“不必大惊小怪的。”

这时,炭毛走出了巢穴,松鼠爪简直像看到了救星。炭毛身上灰色的毛凌乱地支棱着,嘴里还叼着一个用树叶扎起来的小包。“哦,是新鲜猎物。”她放下嘴里的小包说道,“松鼠爪,这只兔子真是肥美!谢谢你。”

松鼠爪飞快地舔了一下肩膀,两只眼睛因为得到巫医的赞扬而发亮,但她仍然躲避着来自姐姐的眼神。

炭毛再次叼起那个小包,摇摇晃晃穿过空地,把它放在叶爪面前。好些个季节以前,炭毛还是火星的学徒,结果她在雷鬼路上出了意外,伤到了后腿,导致无法完成武士的训练。但在当年雷族巫医黄牙的细心照料下,她不仅慢慢康复,还找到了另一种为族群服务的方式。

“叶爪,请你把这个给斑尾送去。”炭毛说道,“是罂粟籽,可以帮她入眠。她牙疼得厉害。记着告诉她,一次不要用太多。”

“好的,老师。”叶爪叼起小包,快步走出空地,临走时最后看了妹妹一眼。这下没机会再问松鼠爪了,而她的妹妹一直不敢看她一眼。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们姐妹俩之间出现了一道鸿沟,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毛都如针扎一样地痛。

 

“水!救命!到处都是水!使劲划!”黑莓掌大声喊着,接着就被一道急浪呛了满口咸水。他全身的毛湿透了,沉甸甸地把他往水下拉。他胡乱划动着四肢,拼命让脑袋浮出水面。他抻长脖子,竭力张望,期待能看到标明对岸所在的芦苇丛,但视线所及,只有无边无际、一浪接一浪的蓝绿色波涛。他瞥见地平线那边的太阳就要沉入烈焰炽耀的滚滚浪涛中,余晖在他面前铺展开一条血红的道路。接着,他的头再度没入水中,冰冷的咸水又一次灌进他的嘴里。

我要淹死了!他拼命挣扎,心中无声地呼唤,星族救我!

他才把脑袋伸出水面,就被一股强大的水流裹挟着猛力旋转,他的两条后腿在身下无力地踢打。呛了满口的水,黑莓掌绝望地大口喘息着,却发现自己眼前出现了一面陡峭高耸的崖壁,圆滑的沙色岩石覆盖其上。难道大水把他冲到河谷里来了?不对,这里的悬崖要更高。悬崖底部,一个黑色的洞穴大口吞吐波涛,洞口是参差不齐的岩石,看起来就像是一张獠牙毕露的大口。黑莓掌内心的恐惧一点点加剧,他意识到打着旋的水流正将他冲向那张石嘴。

“不要!不要!”他大声呼喊,“救救我!”

他惊恐地拍打着海水,力气渐渐流失,湿透的皮毛沉甸甸的,拖着他不断下坠。大浪一波接一波地把他往前推,撞向岩石——现在,那个黑色的大洞渐渐将他笼罩,不断向外吐着咸涩的泡沫,好似要把他活活吞下……

接着,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头上只有树叶,没有悬崖峭壁,自己正躺在铺着苔藓的沙地上,而非沉溺在深不可测的水底。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武士巢穴,正躺在自己的窝里,黑莓掌这才浑身颤抖着舒了一口气。耳边浪涛拍打的隆隆声已经变成了风吹过头顶树枝的声音。雨水从厚厚的树叶盖顶间渗下来,凝结成冰凉的水珠滴到他脖颈的皮毛上。他知道,期待已久的雨终于来了。他感觉自己像咽下了一大口咸水,咽喉疼痛,口渴得要命。

黑莓掌不安地坐了起来。尘毛抬起头迷迷糊糊地抱怨:“你犯什么毛病啊?就不能别闹腾了,让我们大家都安生地睡个觉吗?”

“对不起。”黑莓掌赶紧道歉。他清理掉身上沾的苔藓,心脏仍在扑通狂跳,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觉得精疲力竭,四肢无力,仿佛真的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斗,要从诡异的咸水中爬出来一样。

巢穴里越来越亮,太阳出来了。他用力撑起四肢站起来,从树枝间探出头,眨着眼向外打量,想找一个能解渴的水坑。

一阵清风吹散了乌云。黑莓掌眼前的空地洋溢着旭日洒下的淡黄色光线,地上的水洼还有树枝和蕨叶上的小水珠,全都在日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整座森林仿佛都在尽情吮吸生命之水,树木纷纷伸展开蒙尘的叶子,想要抓住每一滴亮闪闪的雨滴。

“感谢星族!”鼠毛钻出巢穴来到黑莓掌身边时说道,“我都快想不起雨水是什么气味了。”

黑莓掌蹒跚着穿过空地,来到高岩底部的一个水坑前。他低头舔着,想洗掉满嘴的咸味儿。他从没想到水还能是那个味道——他和别的猫一样,有时也会舔岩石表面的盐分,也都在猎物的血里尝过咸味,但想起梦中喝下那样苦涩咸腥的水,却让他皮毛刺痛。一阵劲风带来了最后的雨滴,将水面扰乱,也总算洗去了黑莓掌皮毛中顽固的盐味。他仰起头,尽情享受着冰冷雨水的洗礼。他看见火星从高岩下的巢穴里走出来,正回头对另一只跟在他身后的猫说话。黑莓掌讶异地看到那只猫竟然是乌爪。

“两脚兽行事总是很奇怪,”黑莓掌听到火星说,“非常感谢你不辞辛苦来告诉我们这些情况,但我实在认为这件事跟我们没多大关系。”

乌爪看起来很不安:“我知道两脚兽做事总是没什么道理,但这次的情况我从来没见过。雷鬼路上出现的两脚兽的数量要比以前多得多,它们都穿着亮色还闪着光的皮毛沿着路边走。而且它们还多了一种新的怪物——而且非常巨大!”

“是的,乌爪,我相信你说的话,”火星听起来对这位老朋友有点失去耐心了,“但在我们的领地里还没见到它们。我说这样吧……”他顿了一下,用鼻头亲切地碰了碰乌爪的身体,“我会吩咐巡逻队提高警觉,注意任何不寻常的情况。”

乌爪肩上的毛抽动了一下,说:“我想,你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你回去的时候可以顺便拜访一下风族。”火星建议道,“他们比我们离雷鬼路更近,如果有什么蹊跷,高星应该会知道。”

“好的,火星,我会去风族转一圈的。”

“等一下,我有个更好的想法,”火星说,“干脆我跟你一起走一段吧!我也正好带一支巡逻队上四棵树那边。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找灰条和沙风。”没等乌爪回话,他就奔向武士巢穴。

族长走了以后,乌爪看见了黑莓掌,于是冲他友好地点点头:“嗨,最近还好吗?狩猎还顺利吧?”

“挺好的。一切都很顺利。”黑莓掌清楚自己的声音还在发抖,所以乌爪靠近来仔细看他时,他一点也不奇怪。

“你看着像是被一群獾追着跑了一整晚似的。”这位独行猫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真的没什么……”黑莓掌用脚掌轻刨着地面,“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乌爪的眼睛里充满同情:“能跟我讲讲你的梦吗?”

“很荒谬的梦,不提也罢。”黑莓掌轻声说。耳边顿时又充斥着咸涩的波涛拍打峭壁的声音,他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跟乌爪倾诉梦中的情形:无边无际的水,灌进嘴巴里时呛口的咸涩;峭壁下张着黑洞洞的随时会吞没他的大嘴;最恐怖的是,太阳沉入了一潭如血殷红的烈焰中。“那个地方肯定是不存在的。”他最后说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我也不会闲着没事去想类似的东西啊。”他生硬地补上一句。

他没想到的是,乌爪并不觉得他只是做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梦,创造出了一个只存在于他胡乱的想象中的地方。相反,这只黑猫沉默了好久,眼神似在思索着什么。

“咸水,峭壁?……”他喃喃自语道。接着又说:“这个地方确实存在,我以前听说过这个地方,只是没有亲眼见过。”

“存在?你……你这话是什……什么意思?”黑莓掌瞪着他,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泼皮猫们有时会到两脚兽的农场来,他们长途跋涉后,需要一个能过夜的地方,吃上一两只老鼠填饱肚子。”乌爪解释道,“其中有些猫就住在太阳落下去的地方。他们跟我和巴利讲过,有一个地方,那里的水域辽阔到你根本无法想象,就像一条只有一侧河畔的河,那儿的水咸得不能喝。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太阳都会在烈焰的火光中被一口吞下,淌着鲜血,无声无息地没入浪涛中。”

黑莓掌不由得颤抖起来——独行猫的话让他觉得昨夜的梦更真实了,也让他更不安了。“是的,我也看到了太阳沉没的地方。长着獠牙的黑洞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乌爪承认道,“但你会做这个梦一定有其原因的。耐心点,也许星族会给你更多指示。”

“星族?”黑莓掌感觉胃里一阵翻腾。

“要不是星族有意这么做,你怎么可能梦到一个你从未听说过的地方?”乌爪明确说道。

黑莓掌不得不承认独行猫的话很有道理。“也就是说,是星族将这个太阳沉没之地托梦给我的?”他开口问道,“那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他们是想让我去那里?”

乌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去那里?为什么?”

“好吧,其实是我先前做过另外一个梦,”黑莓掌不安地跟乌爪解释道,“我……我觉得我在森林里见到了蓝星。她跟我提到了一个新的预言,说大劫难即将降临到森林之中。她说我被选中了……”他没说其他族群也有猫被选中。尽管乌爪生活在武士守则的限制之外,他也不会赞成黑莓掌跟其他族群的猫私下见面,比如上次那样。“为什么不是火星呢?为什么选中我?”他最后困惑地问道,“为什么不是火星呢?火星会知道怎么做的。”

这位独行猫严肃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曾经也有一个预言是关于火星的,”他最后开口道,“星族预言只有火能拯救族群,但他们没有明说怎么救。火星也一直不清楚情况,也一直不知道这个预言跟他有关,直到蓝星临死之前,才告诉了他。”

黑莓掌回望着乌爪,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听说过那个关于火的预言——每只族群猫都听说过,那是他们的族长传奇故事的一部分——但他从没想过,火星当初也会像他现在一样迷惑不已。

“当火星和你一样还只是位年轻武士的时候,”乌爪像是看穿了黑莓掌的心思一般继续说道,“他也经常怀疑自己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没错,现在他是位英雄了,他拯救了整座森林,但刚开始的时候,他面临的困难就跟你现在要面对的一样——不管那是什么——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完成。但最终,他的预言实现了。”他补充道:“也许现在就轮到你了。记住,星族不喜欢直接明说。它们降下预言,但从不直接告诉我们该怎么做。它们希望我们展现出勇气和忠诚,完成我们应当承担的责任,就像火星那样。”

黑莓掌有些疑惑。乌爪,这位选择了不在族群中生活的独行猫,谈起星族时却满怀敬畏。乌爪有些窘迫地低声说道:“虽然我生活在这片森林以外,但并不代表我反对武士守则。高贵的武士精神,是所有猫应该遵循的正道,我也会像其他武士那样捍卫它。”

这时,火星带着灰条和沙风回来了。乌爪冲黑莓掌友善地点头告别,黑莓掌也轻声跟他道了再见,看着四只猫穿过空地,消失在金雀花通道里。

如果这两场梦都是真的,那么,摆在眼前的将会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除了知道要向着日落的地方走,对于如何能找到那片咸水,他一点头绪都没有,也不知道距离有多远。只有一点毫无疑问——那里比森林里任何一只猫曾经到过的地方都远。

乌爪的那句话始终在黑莓掌耳边回响——也许现在就轮到你了。

另外三只猫也梦到了太阳沉没之地吗?如果乌爪所言非虚呢?黑莓掌问自己。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七章

黑莓掌警觉地从河边树林下的灌木丛里探出头。他深吸了一口气,探查猫的气息。雷族的嗅迹已经很陈旧了,但河对岸仍有新鲜的河族气息飘过来。黑莓掌暗自希望两族都没有猫看到自己。他敏捷地溜下河岸,来到水边。

褐色的河水没过他的脚掌,打着旋流走了。连日来下了很多雨,但此刻,天空中的云层渐渐散去,透出苍白的光,森林里雾气腾腾的。河水涨得很高,踏脚石被淹没大半。黑莓掌不得不鼓足勇气,才敢跳向第一块石头。

他要去找羽尾和暴毛。他整天都在想第二个梦。他越来越深信,他们必须去到那个太阳沉没的地方,才能领会星族的意图。那个梦太真实了,让他无法不去想——他现在仍能舔到嘴里的那股咸味,还在踏脚石溅起的水花落在他鼻头上时不由瑟缩,满心以为那种浓烈的气味又会扑面而来。而且他们还得立刻动身——有种异常的紧迫感令他全身刺痛,他总觉得来不及等到下次森林大会再做决断了。如果另几只被选中的猫也做了相同的梦,那说服他们应该不难。

他还没有把第二个梦告诉松鼠爪。尽管他心里因为没有履行诺言而感到内疚,但他很清楚,松鼠爪要是知道他有远行的打算,肯定会想跟着他一起去的。要是他把火星的女儿也扯进了未知的险境里,火星会有何想法呢?

黑莓掌落到第一块石头上,河水冰凉,冲刷着他的脚掌。他蜷起身子,准备跳到下一块石头上。起跳前,他再次察看远方的河岸。尽管雷族和河族现在关系友善,但他并不确定自己私闯河族领地会不会受到欢迎。他更想在谁都不惊动的情况下找到羽尾和暴毛。

他成功跳上第二块石头,又落到第三块石头上。溅落到他皮毛上的冰凉水珠让他不由得打个寒战。接下来的那块石头完全淹没在水里,只有水流流过其上泛起的波纹,显示出石头的位置。他紧盯着那里跳了上去,脚掌却在落下时从边缘滑开,他立刻就水花四溅地掉进了河中。他惊恐地大叫一声,头就被水淹没。

恐惧在踩不到河底的那一瞬间涌过黑莓掌的全身,蓝绿色的波浪和他梦里的一模一样。他拼命蹬踏抓挠,向上挣扎。终于浮出水面时,他看到的是芦苇而非沙色的崖壁,灰褐色的水流荡着轻波,不是梦中的波涛汹涌。水流把他带往了对岸,黑莓掌昂着脑袋,奋力划动四肢在水流中前进。脚爪终于擦上了鹅卵石,他松了一口气。一个心跳过后,他总算是能站起来了,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浅滩。最后,他终于呼哧带喘地上了岸,用力抖了抖身子。

一股新鲜的河族猫气味突然飘进了他的鼻孔里。他一个箭步钻入一丛蕨叶里,从茎秆缝隙里向外看。他随后就默默感谢星族保佑——从远处河边走来的正是他想见的羽尾和暴毛。

黑莓掌从蕨丛中跳出来,颤抖着站在他俩面前。“嗨!”他说道。

“伟大的星族啊!”暴毛上下打量着他,说道,“你游泳了?”

“我从踏脚石上摔下来了。羽尾,我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当然可以。你确定没事?”

“没事,我很好。羽尾,你有没有再做梦?”

这只浅灰色母猫一脸茫然:“没有。怎么了,你又做梦了?”

“是的。”黑莓掌说道。他们在草丛里坐下来,好安心说话。黑莓掌快速地把他梦到的太阳沉没之地和獠牙毕露的洞穴之类跟他们讲了一遍,一边说着,他的毛又因为害怕立了起来:“今天早上,我把这事对乌爪讲了——你们应该知道,乌爪就是那位住在高石山附近的独行猫!他说太阳沉没的那个地方确实存在。他还说星族的预言总是很隐晦。我们需要靠武士的忠诚和勇气去解读,而且要相信星族想要我们做的是对的。”

暴毛问道:“所以呢?”

“我……我认为我们应该到那个太阳沉没之地去,”黑莓掌答道。因为紧张不安,他的胃又开始抽紧了,“星族会在那里告诉我们该做什么。”

羽尾默默地听着,蓝眼睛定定地望着黑莓掌的脸。黑莓掌话音刚落,她就缓缓点头:“我认为你说得对。”

“什么?”暴毛跳了起来,“你疯了?你连那地方在哪儿都不知道。”

羽尾用尾巴弹了一下他说:“确实不知道,但星族会指引我们的。”

黑莓掌紧张地等着暴毛表态。如果暴毛不同意,他就可能会把一切告知豹星,河族定会阻止羽尾跟他一起走。

这位深灰色武士在河岸边来回踱步,烦乱得尾巴都蓬了起来。“忠诚和勇气——如果真要去那个地方,当然需要忠诚和勇气。”暴毛嘀咕道,“我还是不相信你说的是对的,你别介意。”他苦笑着对黑莓掌说:“但是如果你想错了,星族应该会向我们发送别的信号,让我们回头的。”

羽尾的那双蓝眼睛亮了起来:“也就是说你会陪我们一起去喽?”

“别想阻止我。”她哥哥冷冷地说,然后转过来面对黑莓掌说:“我知道,星族没有托梦给我,但多一位武士总会有用的吧。”

“你说得没错。”没有多费口舌就征得他们的同意让黑莓掌如释重负,“谢谢,谢谢你们。”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暴毛问道。

“我想的是月半前一天,”黑莓掌提议道,“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去通知另外两只猫。”

黑莓掌抬脚走向河边。太阳快要落山了,透过乌云散出一片火红霞光。一阵微风吹来,吹乱了他半干的皮毛,让他又打了个寒战。与其说是因为冷,不如说是因为对未来旅途的担忧。

“褐皮我了解。只要我开口,她一定会来。”黑莓掌说道,“但鸦爪怎么办?他宁愿吃狐狸屎,也不会想跟我们一起远行。但如果星族选中的猫不能一起前往,那个预言就可能无法实现。”

“鸦爪会理解的。”羽尾试图安慰他,黑莓掌又何尝不希望自己也有这样的信心。

“我们会帮你一起说服他,”暴毛提议道,“他每天日落时分都会来河边喝水。现在太晚了,不如我们明天在这儿碰头,一起跟他讲这件事?”

“好吧。”黑莓掌满怀感激地眨了眨眼睛。不知怎的,跟这两位朋友分享了预言以后,他觉得预言带来的压力没有那么沉重了。“但下了这场雨以后,他还会来吗?毕竟风族现在应该有水了。”黑莓掌说道。

“如果他不来,”羽尾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们就想别的办法去找他。”

 

夜里,又下起了大雨。风族荒原上的河流无疑都会涨水,这使黑莓掌越发焦虑了:那位风族学徒很可能不会到河族领地去喝水了。他一整天都坐立不安,以至于跟他和尘毛一起狩猎的云尾好几次问他,是不是有蚂蚁爬进了毛里。

直到猎物堆重新堆满了新鲜猎物,黑莓掌总算能独自溜出营地。他特别不想碰到松鼠爪,因为她一定会问他要去哪儿。

赶到可以看到两脚兽桥的河族边界时,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没等多久,他就看到他要见的那两位河族武士爬上河岸,埋头跑过那座桥。暴毛用尾巴向他示意后,黑莓掌赶紧冲过边界,与等在桥头的羽尾和暴毛会合。

“最好先躲起来。”暴毛说道,“我们不知道会来多少只风族猫,而且你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

黑莓掌点点头。三只猫轻步来到河边靠近风族饮水地的荆棘丛下躲了起来。河水在他们躲藏处的下方哗啦啦流过,棕黄的水裹挟着泡沫,一路翻腾着冲出峡谷。

没过多久,黑莓掌闻到一股强烈的风族气味。一群猫随后从四棵树的方向走了过来。族长高星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一根须,还有一位黑莓掌不认识的姜黄色武士。他们后面还跟着其他几只猫。看见鸦爪和老师泥掌也在其中,黑莓掌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风族猫顺着斜坡来到河岸边,伏下身子开始喝水。黑莓掌懊恼地看着鸦爪被夹在众猫中间,他离得太远了,根本不可能不惊动其他猫把他叫过来。

“我去把他叫过来。”羽尾小声说了一句,然后悄悄从灌木丛下溜出去,走向河边。

黑莓掌看着她走过去跟风族猫打招呼,然后在风族长老晨花面前停下脚步,说了两句话。双方礼数周到地交流,但貌似并不怎么友好。现在干旱已经结束,如果风族还是继续来这里喝水,黑莓掌很好奇这两个族群间在水源上结成的脆弱同盟还能维持多久。

很快,羽尾走到鸦爪身边,也伏下身子做喝水的样子。看着羽尾再度直起身子,摆头抖掉胡子上的水珠,转身走回灌木丛,黑莓掌紧张得爪子都抠进了土里。鸦爪没有跟着她——难道这位风族学徒已经决定不再管这件事情了?还是说羽尾根本没能叫他来见面?

“怎么样?”黑莓掌等羽尾钻进灌木丛的藏身处后,轻声嘶叫着问,“你跟他说了吗?”

“说好了。”羽尾用鼻头碰碰黑莓掌侧腹说,“他很快就来,只是不想被别的风族猫看见而已。”

正说话间,鸦爪离开了河边,爬上河岸,向灌木丛这边走过来。他的族猫仍在喝水。走到离他们几只狐狸身长的地方,他若无其事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趁别的猫都没注意,飞快地向灌木丛这边冲过来。

他钻过窸窣作响的树叶走了过来,用带着敌意的眼神看着黑莓掌。“我就说闻到了雷族的味道。”他低吼道,“你们找我干什么?”

黑莓掌不安地跟羽尾对视了一眼。真不是一个好开端。“我又做了一个梦。”他按捺住内心的紧张,开口道。

“什么梦?”鸦爪冷冷地说,“我没再做什么梦。为什么星族给你托梦,不托给我?”

暴毛脖子上的毛竖了起来。刻薄的回答到了黑莓掌嘴边,他又强行吞了回去。“我不知道。”他坦言。

鸦爪哼了一声作为回答,但在黑莓掌跟他讲述梦中情形的时候,他默默地听着。“乌爪,就是那位住在你们领地另外一边的独行猫,昨天拜访了我们的营地。”他最后说道,“他跟我说,那个太阳沉没的地方确实存在。我……我认为星族是想让我们到那儿去。我们应该赶快出发,而且是全都去,要赶在预言成真、族群遭受无力挽回的劫难之前。”

鸦爪瞪大了眼睛。“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听你胡扯了这些。”他说道,“你要我们离开自己的族群,累死累活地去一处根本不知道的地方——只有星族才知道那里有多远!——就因为你做了一个我们都没做的梦?是哪位族长死了让你来发号施令吗?”

黑莓掌不敢直视鸦爪的眼睛——鸦爪的话又何尝没有呼应他自己的怀疑呢。“我不是想发号施令,”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跟你说说我对于星族意愿的猜想。”

“我愿意和他去。”羽尾插话道,“虽然我也没有再做梦。”

“那你比他更鼠脑子,”鸦爪抢白道,“反正我才不去。我很快就能晋升为武士了,我为此努力了那么久,才不会在要完成训练的当口离开族群。”

“但是鸦爪……”黑莓掌打算反驳他。

“我不去!”这位学徒龇着牙咆哮道,“我不会去的。抛下族群跑得无影无踪,我的族猫会怎么看我?”

“也许他们会尊敬你,”暴毛说,这位深灰色武士满眼认真,“想想看,鸦爪!如果真的前所未见的大劫难要降临,族群会怎么看待帮助他们安然度过的猫?我们要对星族怀有多么坚定的信念,才会相信他们指引着我们奔赴真正的使命?还得要有怎样的勇气才能将之完成?到了那时,族群都会理解的。”

“但你又没被选中!”鸦爪指出,“去还是不去,都跟你无关。”

“也许跟我无关,但不管怎样我都会去的。”暴毛直言道。

“星族没有给我们明确的指示,就是为了考验我们是否具备足够的信念和勇气。”黑莓掌补充说,“这些都是一位真正的武士必备的品质。”

“鸦爪,求你了!”羽尾的眼睛里闪着光,“少了你,任务就有可能失败。别忘了,你是星族选定的——而且是唯一的学徒。它们之所以选中你,一定是相信你能成事。”

鸦爪看着她,神色犹豫。夕阳西下,晚霞消退,暮色朝他们笼罩上来,黑莓掌能听到那群风族猫喝完水后经过灌木丛,准备回去的动静,也闻到了他们的气味。鸦爪必须得赶在他们发现他失踪之前,跟他们一起回去,没有时间再去求他劝他了。

“好吧,”鸦爪终于撂下一句话,“我会去的。”他眯缝着眼睛,盯着黑莓掌说:“但是别想对我发号施令。管你做梦没做梦,我都不会听你的命令!”

 

黑莓掌在雷鬼路下方的石头通道里挑着地方往前走。下雨后,洞里面出现了不少水坑,他左弯右绕地一路走过去。夜幕降临,周围都是影族猫的臭味儿。

和鸦爪见面后,他直接前往影族。河族的两位武士曾提出和他一起来,但黑莓掌觉得太冒险了。如果只有他一个,即使影族武士发现他进入了他们的领地,也不会觉得他是个威胁的。他从雷鬼路的另一边探出头,用力呼吸空气,试图闻出影族武士的最新气味。但侦察了一番,除了嗅到沼泽地潮湿的气味什么也没发现。他压低身体,肚皮贴着地面,迅速穿过一块空地,钻进有遮蔽的灌木丛里。

影族领地内几乎没有高大的树木,地面被浅浅的水洼分成了小块,地面上长满了荆棘和荨麻。每走一步,黑莓掌的脚掌都要陷入泥泞中,腹部的毛全浸湿了,冷得他直发抖。

“影族猫怎么能受得了这个!”他喃喃自语,“到处都湿乎乎的,他们的爪子上不长蹼才叫奇怪!”

去哪儿找褐皮,黑莓掌自有想法。褐皮曾经跟他讲起过一棵巨大的栗子树,说就在流向雷族领地的一条小河旁。她讲那个她最喜欢的地方时两眼放光。她说自己喜欢在那儿晒太阳、抓松鼠,让黑莓掌忍不住想,她是否在内心深处怀念雷族境内的大树。幸运的话,她现在可能在那儿。

黑莓掌找到了那条小河,就开始沿河往上游走。好几次,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水花四溅地涉过浅滩,好隐藏自己的气味,以免被影族武士发现。他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支影族巡逻队正在过河,就赶紧缩到一丛莎草后面,一直等到他们消失在灌木丛里,气味远去才出来。

他没花太长时间就找到了那棵栗子树。站在树下,周遭全是盘根错节的树根,一直延伸到水中。黑莓掌本以为能闻到妹妹的气味,但浓密树影下太暗了,根本无法看到她。

“褐皮!”他轻声喊道,“你在吗?”

他得到的答复是被一个扑下来的东西撞得打了个滚。他惊恐地大叫一声,随即口鼻就被按进了潮湿的泥土里。一只爪子落在他的脖子上,半伸出的爪子钉得他动弹不得,一个声音贴在他耳边低吼:“你这个蠢毛球来这儿干什么?”

黑莓掌喘了口气,松懈下来。脖子上的爪子收了回去,压在身上的重量也移开,他总算能爬起来了。褐皮正站在树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要是你在这儿被别的影族猫发现,就等着被变成鸦食吧!”她嘶声说,“你发的什么疯?”

“发生了一些事——我又做梦了。”黑莓掌迅速地把情况讲了一遍。

褐皮在树根上坐下来听他讲。“这么说来,乌爪认为真有那么个地方,”听完后,她陷入了沉思,“而你觉得星族是想让我们到那儿去。它们的要求还真简单嘛,是不是?”

黑莓掌的耳朵下意识地耷拉了下来,说:“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去?”

他的妹妹急躁地抽了抽尾巴说:“我这么说了吗?我当然会一起去。但没谁说我必须得欢呼雀跃吧。还有,暴毛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也要去?星族可没选他。”

黑莓掌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但阻止不了他。而且他又是一位优秀的武士,说不定就会有他能帮上忙的时候。毕竟我们谁都不知道在外面会遇上怎样的情况。”他又补了一句:“另外,他和羽尾做什么事都在一起,我觉得,这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在另一个族群。”

“我能理解。”褐皮语气干涩地说。黑莓掌意识到,妹妹对这对河族兄妹可能怀有极大同情,她的父亲死了,母亲金花和哥哥又都留在雷族。褐皮或许也在自己选择的族群里感觉像是个外来者。但黑莓掌知道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倾诉自己的孤独,她已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位忠诚的影族武士。每次想到雷族失去了这么一位好武士时,黑莓掌都会感到深深遗憾。

“完成这趟旅程,才是真的为你的族群尽心尽力。”他提醒妹妹。

“那倒是。”褐皮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热情,还越说越兴奋,“星族之所以选中我们几个,一定是因为觉得我们是最佳的选择。我们肯定有其他猫没有的特质。”她从树根上跳下来,轻巧地落在黑莓掌身边,“影族有很多武士可以去巡逻狩猎,我离开一阵子他们也应付得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黑莓掌亲昵地咕噜道:“现在别急!我跟他们几个约定的时间是月半的前一晚,大家在四棵树碰面。”

褐皮兴奋地摇着尾巴。“我会做好准备。至于现在,”她说道,“我最好带你到边界去。就算是星族选定的猫,擅闯他族领地也会被扒了皮。”




第八章

“森林里找山萝卜的最佳地点在蛇岩,”炭毛一瘸一拐地走在蕨丛掩映的小路上,扭头讲解给学徒,“但眼下我们不能去那儿,因为那儿住着一只讨厌的獾。”

“也就是说它还在那儿吗?”叶爪问道。她和巫医正在采集草药的路上。雨后初晴,阳光明媚,前两天充沛的降雨使森林里的植物重新焕发生机。叶爪跟着老师走在狭窄的小道上,从脚掌传来的清凉让她很是享受。

“黎明巡逻队是这么说的。”炭毛答道,“你可要睁大眼睛提防着——那不是?”

她突然转身钻进蕨丛,爬上布满沙子的斜坡,那里长着几簇气味浓烈的草药。尽管草药花已经谢了,但叶爪认得那舒展的大叶片,再凑近一点,她就闻到了山萝卜那香甜的味道。

“说说它的功效是什么?”炭毛提问道,并开始从底部噬咬其中一枝茎秆。

叶爪眯着眼睛努力回想。“山萝卜叶的汁可以治疗伤口感染。”她说道,“肚子痛的话,可以咀嚼它的根。”

“说得好。”炭毛咕噜着赞扬道,“你可以挖一些山萝卜根出来——但别挖多了,不然接下来的季节就所剩无几了。”

炭毛继续咬那山萝卜的茎,叶爪听话地去挖那地下的根。四周充斥着山萝卜的气味,熏得叶爪晕乎乎的。没过多久,她又闻到了别的气味——有点像雷鬼路上那种特有的刺鼻的臭味,但又不完全一样。

叶爪抬眼一看,发现斜坡底下不远处的一团枯黄的蕨丛中,升起了一股细细的烟雾。“炭毛,快看!”她不安地叫起来,用尾巴指着那个方向。

巫医环顾四周,接着呆住了,脖子上的毛全竖了起来,蓝色眼睛里跳动着光芒。“伟大的星族啊,不要!”她喘息道。她拖着残腿,笨拙地朝那丛着火的蕨丛爬过去。

叶爪跳步跟在她身后,几个跳跃就超过了巫医。当她靠近蕨丛时,一道灼热的光线闪过,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眨了眨眼,发现一个闪光透亮的东西伸出地面,是某种两脚兽垃圾的尖锐小片。太阳直射其上,后面的蕨丛慢慢变得焦黑,一缕青烟向天空中飘散。

“着火了!”从叶爪身后赶上来的炭毛大喊道,“快跑!”

那团蕨丛很快生出了火焰。叶爪往后一跳避开热浪,正转身欲逃,却看见炭毛仍然静静地站在那儿,凝视着那红橙相映,正贪婪地扑向枯枝的火焰。

她难道吓呆了?叶爪心想。沙风曾跟她讲过席卷雷族营地的那场大火。炭毛虽幸免于难,但有几只猫葬身火海。对这位拖着伤腿难以跑快的巫医而言,火说不定显得尤为可怖。

叶爪随后发现,炭毛并非是在恐惧下睁大了双眼,她眼中另有意味。她目光专注,却似凝视远方,叶爪意识到老师正在接收来自星族的信息,一阵战栗顿时从她耳朵一直传到尾巴尖。

那火燃起来很快,熄灭得也快,叶爪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很快火焰转为明亮的余烬,接着熄了下去,蕨丛随之瓦解成片片飞灰。炭毛后退了一步,脚步比平时更为摇晃。叶爪赶紧冲上前抵住她的身侧,支撑着她坐了下来。

“你看到了吗?”炭毛轻轻地说。

“看到什么,炭毛?”

“火焰中……有一只跃动的老虎。我看得一清二楚,头颅硕大,脚掌起落,漆黑如夜的条纹遍布全身……”巫医嘶哑着声音说,“这是星族传来的预兆,火和老虎都是。这一定有什么含义,但会是什么呢?”

叶爪摇摇头。“我不知道。”她坦白道,感到既害怕又无助。

炭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拒绝了叶爪想帮她站起来的好意。“我们必须直接回营地,”她说,“火星应该马上知晓此事。”

 

炭毛和叶爪赶回营地的时候,雷族族长正独自待在高岩下他的巢穴里。炭毛在巢穴外停下,隔着遮在洞口的苔藓门帘喊道:“火星?我有话和你说。”

“进来吧!”火星的声音答复道。

叶爪跟着老师走进巢穴,看见父亲蜷伏在靠里面墙边的苔藓窝里。他抬起头,好像炭毛的声音刚把他从睡梦中叫醒一般。巫医带着学徒走进来,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拱起后背,火红色皮毛下的肌肉随之起伏。

“有什么事?”

炭毛穿过巢穴走向他,叶爪则静静地坐在入口边,尾巴盘住脚掌,努力想压制心中危险逼近的不安感。她此前从没见过炭毛从武士祖灵那里接收信息的情景。从那潮湿的绿色森林回来的路上,老师眼中的恐惧令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星族给了我一个预兆。”这位巫医开始说话。她描述了两脚兽丢弃的垃圾如何反射太阳光,进而点燃了蕨丛。“火光中,我看到一只跃动的老虎。火与虎同时出现,焚毁了那丛蕨叶。这样的力量,一旦释放出来,能够摧毁整座森林。”

火星四爪缩在身子底下,蜷缩在炭毛面前,一双绿眼睛盯着她的脸,一动不动。叶爪觉得老师的那身灰毛几乎快像灼灼日光下的蕨丛一般冒起烟来了。“老师,你认为这会是什么意思?”

“我也一直想弄明白,”炭毛说道,“我不确定我想的对不对,但……在过去的预言里,‘火将拯救族群’,‘火’指的是你,火星。”

雷族族长甚为惊讶:“你认为现在这‘火’还是指我吗?好……也许是吧,但‘老虎’呢?虎星已经死了。”

听到父亲平静地说出那个名字时,不安在叶爪心中翻搅起来。要知道,这只恶猫为了争夺权力,造成了太多的流血事件。

“他是死了——但他的儿子还活着。”炭毛平静地指出,她看了一眼坐在阴影里的叶爪,好像不太确定是否应该让自己的学徒听到这些话。叶爪纹丝不动,决心将此番对话听到底。

“黑莓掌?”火星惊呼道,“你是说他会毁灭整座森林?炭毛,别这么说。他忠心耿耿,跟这个族群的任何武士没有两样。想想看,在我们与血族开战时,他战斗得有多勇猛。”

叶爪忽然有一种冲动,想为黑莓掌说话,只是这里根本还轮不上她说话。她并不十分了解这位年轻的武士,但有一些直觉在她心中叫个不停:“不!他绝不会做有害于族群或森林的事情。”

“火星,你用脑子好好想想,”炭毛语气急躁,“我没有说黑莓掌会毁掉这座森林。但如果‘老虎’不是指的他,那又能指哪只猫?另外就是……如果‘老虎’是指虎星的儿子,那么‘火’,也许就是指火星的女儿。”

叶爪身子猛地一缩,好像獾的牙齿咬进了她的皮毛里。

“噢,我不是说你,叶爪,”炭毛转向自己的学徒,蓝眼睛里一丝戏谑的笑意转瞬即逝,“我会盯着你的,别担心。”她眼神转回火星身上,又说道:“不,我觉得更可能是指松鼠爪。毕竟她和你一样,有一身火焰一样的皮毛。”

随着巫医的思绪所指变得明了,叶爪刚放松的心情顿时又被恐惧和惊慌吞没了。她的妹妹——这世界上她最亲的猫——正在被预言要做下极为可怕的事情,恶劣到她的名号将被所有族群诅咒,就像现在的猫后恐吓幼崽说若是淘气就会被可怕的虎星抓走一样。难道真是这样吗?

“我自己的女儿……她是很任性,但不会做坏事……”火星露出极其为难的表情——叶爪能看出他对炭毛的智慧大为尊重,不愿与她对预言的解读相争论,哪怕她的答案比老鼠胆汁更为苦涩。“你认为我该怎么做?”他无助地问。

炭毛摇摇头说:“火星,那该由你来决定。我只能告诉你星族展现给我的东西,火和老虎同时出现,还有对森林的威胁。但我建议,在我收到另一条信息前,不要向族群公开此事。他们只会感到恐慌,让事情变得更糟。”她转过头,冷冷地盯着叶爪说道:“以你对星族的忠诚起誓,你绝不会说出去。”

“连松鼠爪也不能说吗?”叶爪紧张地问。

“尤其不能给松鼠爪说。”

“我必须得告诉灰条,”火星说道,“还有沙风——星族才知道沙风会怎么想这件事!”

炭毛点点头说:“我觉得这是明智之举。”

“把他们俩分开可能也有好处。”火星这话有一半是对自己说的。叶爪看得出他内心有多么矛盾,一边是他必须竭尽全力考虑的整个族群,一边是他怀有深厚感情的女儿,以及他一手带出来的武士。“她是学徒,他是武士——分开他们俩应该不难,”火星接着道,“我们要让他们有做不完的事,不让他们结伴同行。等危险过去的时候,星族应该会给我们另一个预兆对吧?”他满怀希望地看着炭毛。

“也许吧。”但这位巫医的语气并不是很有把握。她站起身,尾巴轻弹示意叶爪跟上她,“如果他们送来了信息,你肯定会最先知道的。”炭毛低下头,退出了族长的巢穴。

叶爪起身要跟上她,又迟疑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到父亲跟前,将鼻子埋在父亲的皮毛里,既想寻求父亲的安慰,同时也想安慰父亲。不管这预兆意味着什么,都让她感到害怕。她感觉到父亲的舌头温暖地舔过她的耳朵。她的眼睛迎上他的目光,看到其中反射着同自己一样的悲伤和恐惧。

然后,她听到老师在外面叫道:“叶爪!”相互宽慰的时刻到了尽头。叶爪向自己的族长点头离开,只留下他独自等待星族对族群命运的下一步指示。


猫武士二部曲.1,午夜追踪(六&七&八章)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