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不成样子的草稿（1）

“接着。”

我头也没抬地用左手接住某人扔给我的某个不明物体，右手还在奋笔疾书，在被物理奥赛题挤占满的大脑中勉强空出一片区域来感受手中的东西。圆柱形，冰冷，是罐百事。对于这种口感在洁厕灵之下的不明棕色液体我向来是反感且不屑的。

“不喝。”

随手将可乐移到了一边，然后下一刻试题册便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盖住，我暗骂一句有完没完啊，但只能赔着笑脸抬头望着这位不速之客。雨宫璃衣。

“天天就知道做题做题做题，”她挑着眉，左手指尖轻点桌面，显得很委屈的样子，马尾辫在她脑后微微摆动，让我想起了KT实验室的单摆，“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才发现教室里已经空了，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窗外是橙红色的天空，以及夏季粘稠的空气和蝉鸣。暗暗扶额，想题目解法太投入了竟然忽略了下课时间，没陪这位大小姐放学她心里自然是不爽。我将她的手挪开，合上试题册，准备收拾东西，给她递了一个“这样总行了吧”的眼神。

璃衣轻哼了一下，抄起被我抛弃的那罐百事，挑起拉环。但随着噗嗤一声，可乐从罐中迸出，呈喷薄之势，直冲桌上毫无掩护的试题册而去，可怜的几十页纸应声倒在了棕色液体中，黑色的墨水在纸上晕染开来，宣示着我一个下午的努力正式作废。

愣了一会，但意识到事情无法挽回后，我轻叹了一口气，望向慌乱的璃衣，她手忙脚乱地从书包中掏出纸巾，在已经浸透的书页表面擦拭，犹如医生在宣布绝症患者死亡前最后尝试的几次电击起搏，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像一只慌张的小鹿。我拦住了她，用指尖将那滩湿透的纸制品拎起来，扔进了教室后的垃圾桶中。

“没事，过程我还记得，回去再补一遍就行了，不花什么时间。”其实只记得最后几题是咋写的了。

我拍了拍璃衣的肩，将幸存的草稿纸和文具放进了书包中，然后一把背起，头也不回地走向教室门口，余光却瞟向眼角的璃衣。

“诶诶诶诶你没生气吧？”

身后传来她收拾书包的声音和啪嗒啪嗒的皮鞋声，随后女孩便追上了我，和我并肩走在走廊中。

我看向璃衣，她深黑色的双瞳中满是愧疚，刘海被沁出的汗水打湿，一缕一缕垂在额头上，折射着黄昏夕阳的微光。我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帮她整理一下，但随即意识到了这个行为的暧昧性，及时止住了神经中枢对手部的命令，转而若无其事地笑笑。

“怎么会。”

“嗯哼。”

璃衣似乎没有了心理压力，也没有再说话，在我的身边轻轻哼起了歌。就这样走出走廊，穿过操场，来到了校门口。校门旁挂了一个巨大的LED屏幕，上面用赤红色的大号字体显示着统考倒计时，目光难免被它吸引。

距离统考仅有：337天

我倒是对这个数字不是很敏感，因为相比国家统考升学，我选择另一种方式决定我的未来，即参加物理奥赛，通过在这项全国性的比赛中获得佳绩来进入自己梦想中的大学，所以统考对我来说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璃衣选择的是统考，听她本人说她以后想学法，成为一名律师。统考对她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虽然KT十分青睐她的物理天赋，希望她能像我一样走奥赛道路，但几次劝说都被璃衣无情回绝。

这也意味着，还有337天，我和她即将走向不同的道路，可能永不交汇。

“竹下力？”

我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驻足了一会，而璃衣在我面前不远处等着我。我一直认为百无是处的江九市一中做的为数不多出色决定之一便是校服的设计，尤其是女式，纯白的札幌襟衬衫，淡蓝色的格子轮褶裙，穿在眼前这位女孩身上显得轻盈且动人，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反正还有337天，慢慢珍惜吧。

就这么想着，我快步跟上女孩的背影，步入夕阳的余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