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剧救闹剧:在“中国风”的舞台上出道的“莎士比亚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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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诸玄识
【导 言】
“中国戏剧(元明杂剧)远胜于莎士比亚的鬼怪闹剧。”这是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于1755年改编《中国孤儿》时所作的评论。
然而几年后,刚刚隆重上演《中国孤儿》的伦敦(德鲁里巷)皇家剧院,趁热打铁地把不入流的莎剧,打造成中国风式的“神剧”——已死了150年的莎士比亚被奉为“半神”(demi-god)。伏尔泰对此回应:“这玩意也变为宗教,此乃民族主义狂热之所为!”
美国罗格斯大学教授马奇泰洛(H. Marchitello)批评:“……重建莎剧,发明了莎士比亚经典,并为鬼魂竖起了纪念碑。”
18世纪下半期,在将“莎士比亚”经典化与神圣化的过程中,如果说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 1709—1784)在文学和文字上为之“立言立德”,而其他“莎剧编辑”则难以望其项背;那么,他的学生,集导演、演员和经理为一身的大卫·加里克(David Garrick, 1717—1779)则在舞台上下、剧院内外,为之“立功立事”,其可谓“青胜于蓝、后生可畏”。但值得注意的则是,这师徒俩的知识背景都是中国的:
约翰逊有“三部曲”:首先是著述中国百科,再基于它编篡《约翰逊英语词典》(1755年),又基于前两者改写“莎士比亚”(全集,1765年)。
加里克导演和主演《中国孤儿》乃功成名就(1759年),然后再与约翰逊联手,把如此舞台变成“莎剧神坛”,掀起了“莎翁崇拜”(Bardolatry)。
(一)生花妙笔:雅颂变成西方文艺的“粉妆玉砌”
(二)生旦净丑:异国情调如何在泰西“粉墨登场”
(三)生死未卜:巨星原是应被淘汰的“粉头净角”
(四)生搬硬套:闹剧被改造成悲壮如“粉骨捐躯”
正文如下:
(一)生花妙笔:雅颂变成西方文艺的“粉妆玉砌”
芝加哥大学教授索萨西(Haun Saussy)说:“书面汉语在现代早期的欧洲,是完美写作的典范。”西方是在1660—1760年间,从中国获得了具有哲理性与审美性的语言文字的内涵(“汉语密码”:表意与写意)。之前怎么会有“古典、经典”?怎么会有文学、科学和哲学呢?!包括诞生“莎士比亚”的欧洲及意大利“文艺复兴”是19世纪后期伪造的。
西方文学诞生于何时何地?并非公元前8世纪的“古希腊”,而是18世纪的不列颠。西方的文学艺术——包括经典版《荷马史诗》和“莎士比亚”——是浪漫主义运动的产物,后者源于中国。以下介绍剑桥大学出版社发行的三本书:
第一、《中国与英语文学的现代性》〔2018年,作者:Eun K. Min,首尔大学教授〕,其简介称:“该书探讨了现代英语文学的特质,是如何被其他——主要是中国——的传统和历史所塑造的”;“复杂的中国文化意识促成了17—18世纪英国民族文学的发展”;“笛福、艾迪生、戈德史密斯和托马斯·珀西等人都将中国主题写进小说、期刊、报纸和‘古代文献’……,凡此,催化了现代英国的身份认同”;“18世纪的英语和英语文学以及不列颠的‘现代性’,都是通过参与中国文化与历史的讨论来定义的”。
第二、《18世纪英格兰的中国品味》〔2010年,作者:David Porter,密歇根大学教授〕,其中写道:“18世纪,中国思想在英国文化机制的建设中,起到了核心作用”;“中国品味至今仍活在英国及世界文化之中”;“英国之审美与品味都是在18世纪,与异国情调(中国)的互动中出现的”;“通过对‘中国性’(Chineseness)既利用、又否认这一矛盾过程,产生了‘英国性’(Englishness),……然后,大不列颠对于自己的审美文化的外国起源,则是有意识地‘遗忘’……”。美国伊利诺伊大学教授马克利(Robert Markley)评论:“大卫·波特探索了如此方式,即在18世纪,英国人借助于中国美学来形成他们的民族认同、女性品质和现代观念……。”
第三、《中国塑造浪漫主义》〔2013年,作者:Peter J. Kitson,东英吉利大学教授〕,摘录如下:
中国思想是形成西方现代性与欧美人文的基本因素……。多年前,洛夫乔伊(A. O. Lovejoy)提出“浪漫主义(运动)起源于中国”……。其他学者如马克利和巴拉斯特均认为,全球经济直到1800年一直是“中国中心”(sinocentric)……。事实上,中国对浪漫主义和英国文学的贡献皆是巨大的;正如在19世纪,中国美学促成欧洲唯美主义和现代主义一样。……中国知识体系通过印刷文字与视觉艺术,影响了各种各样的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剧作家和评论家,包括简·奥斯汀、柯勒律治、查尔斯·兰姆和华兹华斯……。在这个历史关头,不列颠通过对中国文化的礼遇和接纳,而凝成起自身的民族认同。……中国文化是构建现代、自由和人文的欧洲之关键要素。
浪漫主义运动即是欧洲在文学上“中国化”(Sinicizing)。18世纪中叶的英国出现了一个有关中国主题的文学潮流,包括亚瑟·墨菲编译的《中国孤儿》(1759年)、奥利弗·戈德史密斯的书信小说《世界公民》(1762)和匿名的“中国风”小说《青铜》(1765年),以及最重要的,即托马斯·珀西 (Thomas Percy)翻译的《好逑传》和《中国事物汇编》(1762年)……。珀西的汉学成果与欧洲浪漫主义美学的出现,密切相关。…… 上述中式文学为后来西方诗歌的发展,提供了良好模型;从而产生了珀西的《英语古诗遗产》和威廉·琼斯的梵文古诗译本、以及沃波尔(Walpole)的哥特小说。……大卫·波特断言,珀西的汉学文本奠基了他的《英语古诗遗产》,后者可使他成为(西方)“世界文学的先驱”。……(以上)是中国如何派生18世纪英国的审美文艺的。
中国主题和中式戏剧都是那时英国的最流行的文创产品。……(以致可谓)中国理念在舞台上凝成了英国的民族认同。伦敦剧院都是采取东方的表演形式,包括人物、情节、风景、服装和舞蹈……。从复辟阶段(1660年)起,英国戏剧就充分利用那魅力无穷的中国元素……。一般认为,墨菲的《中国孤儿》与之前由珀西翻译的《好逑传》一样,是浪漫时代汉学的奠基文本,……是“中国风”之洛可可视觉艺术的开始〔标志着中国文艺已被同化。——引者〕。

(二)生旦净丑:异国情调如何在泰西“粉墨登场”
流行于17世纪欧洲的中国主题的戏剧有:
Ⅰ.《东印度中国骑士》〔Ballet des Chevaliers des Indes et de la Chine,芭蕾,作者不详,1604年〕;Ⅱ.《朋友与敌人》〔Armetzar ou Les Amis Ennemis, 悲喜剧,1658年,作者:夏皮柔(Chappuzeau)〕;Ⅲ.《鞑靼的中国征服》〔The Conquest of China by the Tartars, 英雄剧,1676年,改编者:塞特尔〕;Ⅳ.《仙后》〔The Fairy Queen, 中西合璧,1692年,改编者:塞特尔〕;Ⅴ.《中国人》〔Les chinois, 戏剧,巴黎的意大利剧院,1692年,改编者:雷纳尔和杜康格(Jean Regnard & Charles Dufresny)〕。
英国舞台受中国影响可追溯至17世纪初,“元明风格的舞台设计在伦敦的戏剧圈是很有影响力的。”大卫·波特(David Porter)说:“在(18世纪)英国,‘中国品味’达到了人气高潮;改编的中国戏剧广泛上演,剧院所用的中国式的夸张景致、服饰和装饰都吸引了大批观众。中国戏剧在欧洲各国被改编和演出。”
1673—1674年间,塞特尔(Elkanah Settle, 1648—1724)的戏剧《鞑靼的中国征服》在英国演出,它是根据赴华传教士卫匡国(Martino Martini, 1614—1661)所记载的中国反清故事,而改编的。进而在1692年,珀塞尔的《仙后》(Purcell: Fairy Queen)——根据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改编。然而“遥远的中国似乎离不开这位英国戏剧家的世界观”,以致中国式的假面剧被置于第五场,而其场景则是玛丽女王的瓷器收藏和中式花园。总的来讲,中国场景在《仙后》这出戏中是个妙境,在奇花异草和珍禽祥兽中展示快乐的中国歌舞。
1689年,威廉和玛丽从荷兰回到英国继承王位,也把荷兰的“中国风”带入英格兰。尼霍夫(Johan Nieuhof)的《1656年荷兰驻华使馆记事》中的神州景致(the vision of Cathay),变成了流行的想象;其中描述了中国瓷器、宝塔、灯笼、怪兽和奇装,凡此,让英国舞台设计者们从中摄取东方灵感。

18世纪下半期,莎剧的内外环境都是中国气氛。例如,海洋风景画家塞雷斯(John Thomas Serres, 1759—1825)曾在多佛镇创作一幅莎士比亚的画,……带有妙趣的中国风格,诸如龙、塔顶和响铃。塞雷斯在那里的一座剧院里,发现它有着和伦敦德鲁里巷剧院一模一样的设计,包括中国式的檐篷包厢。
根据范存忠先生的研究:
在18世纪的英国,“中国”成为戏剧和文学中的常见题材。由于中华文明对于西方公众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几乎人人都希望了解中国;于是一些以中国为题材的喜剧或闹剧应运而生,层出不穷,展现在欧洲各国的舞台上。范存忠先生谈到1740年代的英国出版物,他说:“……翻阅一下那些日益大众化的杂志、小报和期刊,就会为英国人对于中国的兴趣和了解感到吃惊。”公众对于了解中国的渴望,为戏剧创作提供了契机;为了招徕观众,剧作家们纷纷采用中国题材编写所谓的喜剧。一位作者在其剧本的前言中写道:“那儿和我们天各一方,却又令人神往;对中国那么缺乏了解,这便使我产生了以这个遥远的国度为题材的念头。故事是虚拟的,人物也是凭想象塑造的。”


(三)生死未卜:巨星原是应被淘汰的“粉头净角”
莎士比亚是野蛮时代的文盲戏子。美国甘农大学英语系教授道格拉斯·金(Douglas J. King)说:“莎士比亚未经教育,实为文盲(uneducated and Virtually Illiterate)。”
只因为他演戏颇得人气,后世冠其名而编剧和编书,起先只是为了牟利。然而,莎剧在17世纪实在糟糕,群魔乱舞(魔鬼闹剧),与它的现代版本判若云泥。
之所以《仲夏梦之夜》被用“中国风”改造,是因为它太差了。皮普斯(Samuel Pepys, 1633—1703,英国海军部部长、皇家学会主席)称它是“我一生中看过的最枯燥、最荒唐的戏剧”。
道布森(Michael Dobson)是英国莎士比亚学院院长。不久前(2014年),他到中国参加一个莎士比亚学术会议。他回来后的第一次演讲,不是有关中国的莎士比亚作品和翻译的情况,而是中国传统戏剧如何现身于英国的早期莎剧之中。道布森查询到,在1604年的汉普顿宫,在演出《好人罗宾》(Robin Goodfellow)的夜晚,一个包括中国飞人魔术在内的剧情插入。这令他联想到珀塞尔(Purcell)于1792年导演《仙后》,后者是根据莎剧(仲夏夜之梦)改编的。……在剧终的场景,珀塞尔把观众带进中国花园;各种物品均非常时尚。看起来,这是向喜欢“中国风”和收藏瓷器的玛丽女王献媚。在1750年代,当大卫·加里克企图与法国合作演出“中国节日”(the Chinese Festival)的时候,他指望依靠中国戏剧赢得人气。……今天的观众,他们知道和热爱《仲夏夜之梦》。然而……有任何人想过,莎士比亚戏剧可能是通过融摄中国场景和特色而被改进的呢?然而,直到复辟时期(1660—1688年),莎士比亚戏剧(作品)都被看成老式的东西,适合于野蛮抢劫(时代)。正值英国正在变得更欧洲、更世界性,那就是为什么皮普斯(Samuel Pepys)评论莎士比亚戏剧,是无趣和荒谬的乡间土戏。
英国谢菲尔德大学教授哈撒韦(Michael Hattaway)指出:“对于从复辟时期(1660年)到18世纪许多评论家来说,莎士比亚生活在一个粗鲁和粗俗的时代,他的舞台生涯是原始的……;他的语言不正规,他的表演不成体统,国王如小丑。正如约翰逊博士所写,旧莎剧违反正义,丧失道德。再如加里克及其同人所言,莎剧须被改写才能上演。”
复辟阶段和理性时代(1660—1760年)的评价,吟游诗人(莎士比亚)是野蛮环境中的自然之子,……很粗俗(vulgar)。……德莱顿说:“我已经改进了他的语言,之前的都被废弃;……所以,现在是‘神圣的莎士比亚’,……(伏尔泰讽刺为)‘粪堆上的几颗珍珠?’。”
正因为如此,“亚历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 1688—1744)毫不犹豫地更新了莎士比亚的词汇。”进而,“蒲柏为诗歌设定了品味标准,就像建筑一样,它必须是优雅和经典。”英国传记作家琳达·凯利(Linda Kelly)说:按照蒲柏的标准,“中世纪是野蛮和古怪的黑暗时代,所以,‘莎士比亚’只有在被清理和重写后,才会上档次。”
应该指出,蒲柏的语言和诗歌的品味与标准,都源自中国。即加拿大麦克马斯特大学教授尤金妮亚(Eugenia Z. Jenkins)说:在18世纪,“‘中国风’确定英国的审美原则,它特别体现在英语及文学的创造能力上,即蒲柏所称的‘多样之有序’。”
然而,在蒲柏和德莱顿那里,莎士比亚的经典化只是开了个头。根据美国索尔兹伯里大学教授多特雷尔(Ronald Dotterer):
早在17世纪后期,德莱顿(John Dryden, 1631—1700)重写莎士比亚,使之变得更时尚、更有品味和更有教养风范;以致18世纪第一个“莎士比亚编辑”和莎剧的改写者尼古拉斯·罗(Nicholas Rowe, 1674—1718),说德莱顿的重写是很有用的。尼古拉斯·罗在其前辈编辑的基础上,把莎剧从拙劣的舞台演技改造成正规的场景,从而让18世纪的观众能够很好地欣赏之。
“每一代(编辑)都是不知不觉地按照自己的想象,重新发明(reinvented)莎士比亚;另一方面,这些作家又都是有意识地重新创造(recreated)‘他’。”
在17世纪后期的英国,“中国风”开始成为时尚潮流和审美标准;由此,“莎士比亚”经历了重大的革故鼎新、革邪反正,此前它们都是方言土话、低俗不堪。这就是说,今天流行的“莎士比亚”(戏剧/作品)是经过许多世代的反复改写,而产生的“经典版”。

(四)生搬硬套:闹剧被改造成悲壮如“粉骨捐躯”
如前所述,所谓的“莎士比亚作品”(戏剧),虽说是滥觞于他本人,但仅具有“虚拟传统”的意义。在其人死后,世代的英国作家、编辑、书商和导演等不断地将“莎士比亚”名下的作品翻新和翻倍,并且最终使之成为大英帝国的“文化品牌”;而期间最关键的则是在1760—1770年间,塞缪尔·约翰逊和大卫·加里克两人联手,一个在幕后写“全集”,一个在台上演“全能”,从而完成了“莎士比亚”之经典化与神圣化。
道布森说:“到1774年,‘莎士比亚’已被完成近代化与历史化(modernizing / historicizing)。”——用新潮伪造“遗产”,从而形成一脉相承的风雅传统!
再就整体来看,西方的“近代化”与“历史化”是一体两面,而这个“体”则是在17—18世纪来自中国——“中体西用”。正如大卫·波特所言:“简而言之,中国乃欧洲文明的‘施主’:一方面作为怀旧境界,代表欧洲似已失去的东西(例如巴别塔之通用语言);一方面作为理想境界,代表欧洲从未有过的东西(例如非宗教之世俗文明)。”所以,大卫·波特的结论是:“西方的近代化(历史化)即中国化”(Sinicizing)。
“莎士比亚魔鬼的崛起!”西奥菲勒斯·西伯(Theophilus Cibber, 1703—1758)抨击:“加里克肆意改版,阉割旧戏;……时尚掌握在他手中,他武断地设定‘经典莎剧’。”
“加里克彻底变革了英国戏剧,他通常是以现代风格,来重新演绎‘莎士比亚’。”英国卡迪夫大学的坎宁安(Vanessa Cunningham)写道:
绝大多数的经典莎剧都是加里克制作的,并且是为了表演而更新的……。整个的18世纪,莎剧通常是被改写,而不是改编。……在其职业生涯中,加里克打造出22部莎剧,尤其是反复修补《李尔王》和《哈姆雷特》。……加里克是为了创造而表演,而非遵循莎剧旧章。……英国加速把莎士比亚树为最高民族诗人。作为剧院经理,加里克不失时机地掀起了“莎士比亚崇拜”(Bardolatry);并且,他还热情地向公众展示自己就是“莎士比亚神殿的大祭司”。……加里克是“莎士比亚”的拯救者,……他揭开野蛮与愚昧的中世纪之面纱,从而发现了最伟大的文豪。……加里克开发出使上帝丰富多彩的悲剧,他的才干不是简单地表演即有戏剧,而是使用崭新的文字使它们在舞台上换发生机……。当然,许多学者批评,莎士比亚已被滥用,旨在适应不断变化的观众品味,而且也让“他”服务于国家利益与文化导向。
美国戏剧教育家约翰· 斯蒂恩(John L. Styan)说:“人们已经发现莎士比亚戏剧与中国戏剧的相似,诸如浓郁的民间气息的故事、对观众的独白和舞台运用的灵活性。”如此相似性是偶然巧合吗?
17—18世纪,不断被改进的莎剧一直是步武中国戏剧(或中国主题的戏剧),后者在1759年达到高潮,那就是加里克导演和主演的《中国孤儿》)。但随后,其主从关系发生颠倒——“中国风”(文艺)所衍生的经典莎剧与哥特风格,在两者融合的情况下金蝉脱壳,并且吞没母体。升级后的“莎士比亚”是哥特化(Gothicized)。归根究底,“中国风的时尚构成了哥特美学的要素。”
比较1760年之前几十年的莎剧与中国戏:前者是下里巴人、低俗不堪,后者是阳春白雪、独领风骚。举个例子来说:
加里克与其法国同行合作演出《中国节日》(1755年),恰值英法七年战争(1756—1763年)的前夕;尽管国王观看演出,但英国的“爱国暴徒”还是闯入砸场,演员和导演都跳窗而逃。加里克如何挽回其名誉扫地?按理说,他应该搬出本土戏——莎士比亚;但事实上,他是依靠《中国孤儿》打翻身仗的。曾任耶鲁大学戏剧戏主任的尼科尔(Allardyce Nicoll, 1894—1976)著《加里克的舞台》,其中写道:
(面对着声名败坏、场面狼藉,该怎么办呢?)其舞台(剧院)完全不熟悉莎士比亚戏剧。经理意识到,唯一希望就是提供一些壮观的展示,来吸引观众,……。不久,亚瑟·墨菲(翻译)的《中国孤儿》隆重推出“最壮观的场景”。……评论道,这部戏非常精彩,服务于更高尚的目的。……四年前发生的臭名昭著的骚乱以来,幸亏墨菲呈现的这部悲剧可以弥补损失。
确切地说,在其舞台生涯攀登巅峰之际,加里克首先导演和主演的是《中国节日》和《中国孤儿》;然后(即1760年代)基于以前的经验、资源和气场,他全力以赴、全神贯注地塑造“莎士比亚”。
“他(加里克)真的让莎士比亚回到了英语舞台,……但这些戏剧已被严重肢解和改变。”——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图书馆期刊。


结论
“莎士比亚”(作品/戏剧)从下九流变为上上乘,归功于17—19世纪英国的世代“编辑、编导”连续不断地撰写和改写之;尤其是在18世纪,开始于德莱顿和亚历山大·蒲柏、完成于约翰逊博士和大卫·加里克的“经典化、神圣化”,最为关键。那是一个中国全面塑造欧美文明的大环境,包括:
⑴“中国热”:中国文化 → 启蒙运动〔思想与制度〕;
⑵“中国风”:物质文化 → 生活方式〔雅致与鉴赏〕;
⑶“中国字”:汉语密码 → 语言内涵〔表意与概念〕。
18世纪下半期的英国,为了迎合迅速提升的观众或读者的品味,特别是为了配合英国的文化沙文主义的倾向,精英们运用中式语言、审美和哲理以及中式舞台的资源与经验,集当时“中国风”文艺之大成,来重塑“莎士比亚”,使之脱胎换骨、脱颖囊锥,从而造就了举世无双的艺术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