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华】春时来信
*枫原万叶×神里绫华 *崽崽的第一人称视角,搞点“未婚”生娃文学。 *世俗下被迫分离的夫妻,崽的千里寻爹。 *原作向,有历史改动。 *全文13900+,篇幅较长(写着写着就长了呢…… 0.1 今年的春来得格外的晚。 初春的暖流融化了凛冬的深雪,光秃秃的枝丫冒出了新萌发的叶芽,春潮涌动。 难的闲暇,我推了一身公务,翻墙逃离了这个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的家。虽然可惜的是还是要回来,但并不耽误我去办正事。 至少对我来说算是正事。 我叫神里寻霜,母亲名为神里绫华。 不过我很少叫她母亲。在我眼中,或者应该说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本不应该如此过早地成为这个角色。 与她同龄之人还在软香温玉的年纪,她却因神里家的担子早早接触家族间的争斗,帮扶着她的兄长处理公务。 我担心她会有这方面上的顾虑,所以平日里更喜欢喊她的名字。 绫华喜欢茶道与剑道,当然,这只是外界口口相传的言论,我并不以为然。 身为“社奉行”的神里家向来注重礼仪,因此被冠以“白鹭公主”美称的绫华自然是容姿端丽,品行高洁的存在。 平日里她常替家主主理家族内外事宜,偶尔也代表社奉行出现在社交场合,因此深受稻妻民众们的青睐。 而我,大概算得上是她光辉人生史上唯一的污点。 开玩笑的,我知道绫华不会这么想。 我的出生是一个错误。 除了绫华,整个神里家没有人欢迎我的诞生。 我并不怕人笑话,也知道在坊间那些人将我称之为私生子。若不是绫华一意孤行的生下我,大概我早就被扼杀在了命运的摇篮里。 小时候我不懂,为何整个神里家的人看我的眼神都满是鄙夷,他们很少让我接近绫华,更多时候则是将我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说得更难听些,他们希望我一辈子都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 我记忆中童年里为数不多的美好时刻,是和绫华待在一起的时候。 庭院里曾有一颗苍老的梦见树,逢春时珊瑚色的花叶便会挂满枝头。透过稀薄的微光,清晰的映出脉络和纹理。 采下一片,轻轻地放进我的掌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绫华很喜欢抱着我坐在树下,折一枝枯木,在砂石混浊的平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我的名字。 “寻霜。”她莞尔一笑,指尖亲昵地蹭过我的鼻头,像在挑逗一只乖巧的小猫。 社奉行管理神社供奉与民间的祭祀祭典,御三家之间免不了书信往来。有时绫华公事繁忙,我便捧着团子牛奶坐在缘侧,静静地望着她写信。 小食是我死缠烂打求着托马为我买来的,因为他是府上家仆里唯一愿意称我为小少爷的人。 虽然我能看出他也并不喜欢我,但至少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将对我的嫌恶明晃晃的挂在脸上。 0.2 绫华有一个秘密。 有时她会采些绯樱绣球的花瓣来,夹在所写的信纸之间,而信封上的名字从无例外,是一个叫枫原万叶的人。 那些信不会寄出去,盖下绫华喜欢的漆章,然后完整的封存在衣橱下上锁的小柜子里。 听闻民间的女子会在寄给心上人的信件里附上一些喜爱的花,绫华也是少女,这么做并不奇怪。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信上那人便是我未曾谋面的父亲。 起初知道这个消息,我还兴冲冲地找到托马诉说。但他听完后却直勾勾地盯着我,脸上的震惊渐渐转为厌恶,质问我从哪里听到的这个名字。 我被他的眼神深深刺痛,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自那以后,我不再向任何人提起这个名字,也会有意识地规避一切有关我父亲的话题。 但这并不代表我的好奇心就会止步于此,至少我想知道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神里家的人对他闭口不谈,他又为何从不来看望我与绫华。 可惜我在鸣神岛的名声不好,所以屋敷里的人很少让我外出。 我向来就不是什么乖孩子,离家出走这种事对我来说也早就是家常便饭了。不过,如果被发现了抓回来,还是免不了挨一顿罚,所以我不会跑太远,顶多在镇守之森转转。 正因如此,我交到了一些……特殊的朋友。 稻妻神话传说中,很多妖怪们还是很喜欢人类幼崽的,所以在确认我并无恶意以后,我和他们的关系变得亲近起来。 绫华不知道,她没有亲口和我说的故事,我已经在妖怪们那里听完了。 阿狸曾经是一只长居于镇守之森的千年大妖怪,因为百年前的变故,变成了一只狸猫小妖。他很健谈,记性也是极好的,见我的第一面就问我是否是枫原家的后代。 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姓氏,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在说我的父亲。 “我长得很像他吗?”我问。 阿狸望我的神色一怔,继而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你……没见过你的父亲?” 看我点点头,他忽然又放声大笑,毛茸茸的爪子抬起来,却够不到我的头。 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少年少女彼此相爱,却因为家族关系被迫分离。 每到夜深人静,镇守之森的幽芒环绕在四周,伴着涓涓溪流,两人携手漫步其中。 冰凉的溪水漫过脚踝,浸湿了纯白的棉袜,少女倾靠在少年耳边,低语声似猫咪的呢喃。她邀请他驻足,从袖中摸索出一把折扇。 扇面绣着稻妻的景秀,融合了一些创新的元素。少女动作轻缓,纤腰灵动。袖若流水清泓,蹁跹间如雪的肤色若隐若现,一步步牵引着少年的心。 手中的折扇一转,裙边如荧光飞舞,少女脚下凝起一层薄冰,纷飞的细雪蜉蝣在空气之中,凉意微渗。 她于月下起舞,却犹如人间惊鸿,深深的镌刻在少年的心田。 可惜,这样的爱恋遭到了家族长辈的否决。 少女身为家族里的大小姐,身份自然不能与家臣之子相配。况且各大家族之间一直有联姻的习俗,府上的少爷小姐从小便被教育要逆来顺受,将家族台面放于自我之上。 但是少年人炙热的心怎会被世俗的言语遮盖,于是在一片反对和责问声中,两人选择了销声匿迹。 借清冷的月光,少年的双手托住墙沿跳下的少女。肢体亲密的接触让人面红耳赤,少女依附于少年的胸膛,心跳的真实感令她感到无处是从。 两人迎着月色出逃,相守私定终生。 他们一路西行,最终定居在八酝岛的绯木村中。 村庄清静,村民们也热情和蔼,他们按自己村的习俗为两人举行了简易的婚礼,没有大肆宴请宾客,也没有庄重肃穆的仪式。 新娘着了一身纯白的无垢嫁衣,掩面的头纱微荡,那双欣喜的眸子里倒影出新郎清隽的面容。这一刻他们似乎摆脱了身份的束缚,就好像只是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一个普通人嫁给了另一个普通人。 仿佛从前的所有质疑与不看好都成了过往云烟,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可惜事与愿违,现实的骨感还是残忍地撕碎了他们的美梦。不出数月,天领奉行的军队带人围封了整个村子,以少年疑似诱拐那家族的大小姐的罪名将两人带回了鸣神岛。 日子复如平常,少年被关押在家族的监牢之中,而他的家族也因此深受打压,家中地位在家臣里连连后退,直至没落。 少女被禁闺中,日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一次突然的昏厥,她被查出了身孕…… “后来呢?”我嚼着软糯的团子撑起脸,月色黯淡。“父亲为什么离开了?” 阿狸停下来看我,好像很惊讶我已经猜出了两人的身份,他沉思一会儿,于是故事里的人便有了名字。 绫华不愿意万叶受苦,一天夜里刻意支开了守卫,将人偷偷放了出来。时间紧迫,他们只来得及拥抱片刻,甚至没说上一声再见。 他沿着绫华给的路线逃走,却在后门撞见了收到报信赶来的家主。原本以为会是一场激烈的对决,可不知道为什么,经过一阵平静的交谈后,家主却放他离开了。 “或许是做了什么交易?”阿狸偏过头来看我。 我点点头,回了句大概吧。因为这很符合家主大人的风格,只要双方存在利益价值,倒也不是不能撇开成见做个交易。 从此以后,万叶踏上了在稻妻流浪的旅途,他结识了一位旅伴,同他漫游于山野之间。 他会给绫华寄去书信,诉说沿途所见的风景与思念。 有时也会悄悄约在镇守之森见上一面,寻一处矮翘的山头,如曾经那般亲密相依,从未分离。 绫华喜欢拉着他的手放在腹间,感受那一丝不平和的动静。 “你觉得他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呢?” “女孩。”万叶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落下一个吻。“如你一般。” 好景不长,稻妻的锁国令不期而至,万叶的友人因为反抗神意被无想的一刀斩落,他只来得及上前夺去那颗溃散的神之眼,任由炽热的温度灼伤他的手。 自此,枫原万叶这个名字被钉在了逃犯的名单上。 无奈之下,他在偶然间登上了离开稻妻的船只,那天他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目光穿梭于漆黑的雷暴之间,远远的落在鸣神岛的方向。 他的挚爱留在了故乡。 0.3 那天我回去的时候,不巧撞上了正好在后院的家主。 其实如果按辈分来说,我应该管他叫舅舅。 只不过除了绫华,神里屋敷里的人向来与我不亲近,更别说我这位日理万机的舅舅。我很少能在家中见到他,就算是见到,也只敢恭敬地尊称他一声家主大人。 不受待见这件事,我自己清楚。 月朗星稀,薄云埋没在月光之下,那双凌厉的眉目却在寒风中惹眼起来,寡淡的菖蒲色在眼里流转,触及我的脸时明显沉了沉。 我有些忐忑,害怕他会降下什么严重的惩罚。 如果对象是托马,我还可以撒个娇糊弄过去。但如果是家主大人,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 “神里寻霜。”他冷声道。 完了。 我汗毛直立,心虚得不敢去看家主的眼睛。“我在。” 平日里他也极少喊我的名字,更何况如此严肃且正式,我觉得这次我可能会被罚得很惨。 “家规中写,晚归不得过几点?” “九点。”我如实答道,甚至尽力将自己伪装得乖巧一些。 大概是清楚我的秉性,何况我还是个惯犯。家主大人冷冷一笑,眸光深邃起来。 “所以你是明知故犯?” 横竖不过一死,我安慰自己道,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不敢。” 毫不例外,我又被罚了。 除了每日例行的扫除以外,还罚我禁闭三天,不允许吃晚饭。 绫华心疼我,半夜总会悄悄给我带好吃的来。她总唱歌哄我入睡,温柔嗓音足以驱散梦中所有的不安。 有时我在想,她和万叶呆在一起的时候,是否也会像这样,给他哼动听的旋律。 她总和我说,其实家主并不是讨厌我的,只是担心我在外面遇到危险。怕我不信,还开玩笑般将她与家主小时候的事讲出来逗我笑。 我不想辜负绫华的好意,所以每次也跟着笑笑。 绫华大概不会明白,她的哥哥只爱她,并不爱我。 要说原因的话,大概就要追溯到他与枫原家的过节,以及我的出生险些让他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失去生命,还因此染上了风寒,每到冬天便会复发。 我自认并不是什么坚强的人,有时也会陷入自我怀疑的境界,思考自己的出生是否正确,又到底为绫华带来了什么,病痛,灾难? 也许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有一种神秘的连接,绫华总是能轻易地看出我的情绪。 每到这时,她就会将我搂在怀中,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我她很爱我。那目光有时也透过我,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是的,绫华很爱我,我一直都知道。 …… 在我十五岁那年,神里家迎来了一件重大的喜事——绫华的婚事。 九条家的次子上门前来提亲,为表诚意,还专门去鸣神大社求到了姻缘符纸。这件事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整个鸣神岛都活跃在一片热闹的氛围之中。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件莫大的喜事。 除了我。 最初听见这个消息时我愤怒地冲到了主屋,全然不顾什么家规礼仪,也不顾正聚在主屋讨论事宜的众人。 我直奔家主而去,质问他为何要答应下这门婚事,绫华分明不喜欢那个人,难道他这个哥哥看不出来吗? 况且,他明知道绫华和万叶已经……! 家主打断了我,他罕见的没有追究我的失礼,反倒是心平气和的告诉我,和九条家联姻会给神里家带来政交上的便利。身为世家子女,就应该做好为家族付出的准备。 他顿了顿,眼里漾着不明的情绪。 “而且,没有经过社奉行登记的婚姻,是不受稻妻国法承认的。” 我愣在原地,耳旁却响起众人嘈杂的议论声。他们讨论起我的身世,指责我自私自利,从不为神里家考虑。说我果然和枫原家的人一样…… “够了!”家主斥声道,用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家臣。 此时此刻的我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那些人的话与我而言也已形同虚设。我只是非常害怕,害怕他们要夺走唯一一个将我视作珍宝的人。 我只是害怕失去绫华。 我几近痴狂的笑了起来,双手猛地拍下伏案,震出了很大的声响。“自私?” “你们逼迫绫华嫁给她不爱的人,让她为了家族利益委屈求全。” “你们冷漠地拆散两个相爱之人,永远将他们禁锢在身份地位的桎梏里。” “难道你们就不自私了吗?” 大概习惯了我平日里低声下气的模样,众人一下子被我的举动惊得怔在原地,屋内竟一时变得鸦雀无声。 失望,愤恨填满了我的思绪,我恍然发现,原来这一切原来竟是这么的不可理喻。 我回望家主,却看见他眉目微蹙,正用一种我捉摸不透的神色盯着我看,眼帘低垂。 但这一次我没有退缩,正大光明地注视着他,饱含的我所有的坚定。 绫华不是博取家族利益的工具,任何人都不应该是。 那天的不欢而散后,神里家与我的隔阂越发深沉,我也很明显的感受到了家仆们对我的恶意与偏见,充斥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绫华竟然对那庄婚事点了头。 没有任何的解释。 她托着我的手坐在南角缘侧,望着晚霞慢慢褪去,星河爬了上来,晚风自远方吹来,好似爱人轻声的呢喃。 她一下一下抚摸着我的手,好像试图用掌心里的温度暖化我,可她的手分明比我还要冰凉。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前屋的小院里点起了灯火,逸动的烛光在风中飘零,摇摇欲坠。 绫华的眼中闪过片刻的迷茫,最后却沉寂下去。 从小绫华便受着神里家严苛的家规教导,是很多长辈们口中的骄傲。民间对她的评价自然也是才貌双全,大家闺秀。 我知道,曾经那些对她温婉贤淑,大方得体的赞美,终于变成了囚禁在她身上无法脱下的枷锁。 出嫁那天,她穿着小仓屋老板特意为她量身定制的花嫁,隆重的迎亲队从神社铺下来。巫女们做完驱邪的仪式,一整条队伍才缓缓往鸣神大社的方向走去。新郎一身传统庄重的纹付羽织袴,手里捧着一束血斛,样貌还算出众。 于是前来围观的众人在一片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称赞声中洋溢起来。 我站在大门前,远远目送绫华离去。 想起她临走前轻轻地搂着我,对我说再见。我有些迷茫,不知道她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另一个人说。 结婚本该是如此开心的事,可她却好像难过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至此,我的人生跌入一片黑暗的泥沼之中,越使劲挣扎,便陷得越深。 我时常去九条阵屋看望绫华,神里家对我的管辖松懈了很多,每次我用这个理由出去,家主都会批准。 或许是对自己的妹妹感觉有所亏欠吧,我不知道。 入冬的时候,绫华的身子就会变差,但她很喜欢看雪,总是央求我陪她出去散散步。 我们走了很远,她站在雪中,身影单薄得让人心疼,仿佛就要跟着那皑皑白雪一同飞走了似的。她的肌肤本就白皙,生着病就更加突显出凌弱不堪的姿态。 就好像一朵生长在淡季的娇花,可惜没有养分,很快就要凋零了 万幸的是九条那家伙对绫华还是不错的,隔三差五便叫人买来一大堆补品和衣物,还让人在院落四周点上篝火,生怕她着了凉。 绫华过得好,我本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才是,可是每每想起她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心里就难受得像是被揪起来了似的。 在百无聊赖的一天里,我萌生出了逃走的念头。 神里家对我来说不是归宿,我不想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大抵母子之间真的存在奇妙的心灵感应吧,在我决定临行的前一天,绫华来神里屋敷看我。 我们就像小时候那样,赤着脚坐在树下看风景。绫华又给我唱起熟悉的歌谣,好像我还是那个可以窝在她怀里的小孩。 唱着唱着,她忽然停下来看我,目光在我的眸中停了片刻,轻轻地笑起来。 她说很想听我叫她母亲。 风吹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我胡乱揉搓了几下,依旧迎上她的笑颜。 “母亲。” 0.4 其实我没想好要去哪里,天下之大,却好像从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那不如去国外看看?” 屋内传来了我耳熟至极的声音,我翻身从睡垫上坐起来,看见不知从哪儿钻进来的阿狸出现在伏案上,俨然一副老头的坐姿。 他看了我许久,露出一副慈祥的笑容,说我长大了好多。 那是当然,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竟然已经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自然也到了读书认字的年纪,课业繁忙缩短了我的课余时间,也导致我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地溜出去玩了。 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他,属实有些意外。 “难道你不好奇吗?”阿狸撑起脑袋来看我。“那个活在你故事里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眨了眨眼,然后疯狂地点点头。 好奇。 非常好奇。 在海外漂泊了那么多年的他,一定不了解稻妻近来都发生了些什么吧?那绫华结婚的事情,他一定也不知道。 啊,对了。 他可能至始至终都还以为我是个女孩吧?毕竟当初他说的是想要个女儿。 见我心底有了答案,阿狸从伏案上跳了下来,四条腿磨蹭磨蹭来到我的枕头旁边。他从自己的背带里摸索出了什么东西塞进我手里,故作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 “小子,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御守,蕴含着我这只千年大妖对你的祝福,你可要收好了啊。” 说罢,转身一跃,在空中转了几圈,竟就这样消失了。 真是的,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手里小小的物件在指尖崭露头角,是青灰的蓝色。中间还丑丑的绣着一个状似狸猫的生物,看得出手法极其生疏,应该是第一次绣。 模样着实引人发笑,但是想想他那别扭的样子,我还是勉为其难地不嘲笑他了。 不过,这家伙不会真把自己当狸猫了吧? …… 次日入夜,我依照计划熄去房间里的灯,假装我已经睡下,然后从后窗跳了出去。 我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后门,却被一道眼熟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家,家主大人……晚上好啊……哈哈。” 该死,怎么还是被发现了。我这出逃计划甚至没能撑到走出家门,就要这么败在手里了吗? 家主抱臂而立,半个身子倚靠在后门边上。惨淡的月光泼洒下来,映出他那张常年肃清的脸,羽睫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遮盖了原有的色彩。 我们以一种诡异的寂静保持了一段空前长久的沉默,久到我都快要乖乖走回去继续睡觉的时候,他突然侧过身,为我拉开了后院的门。 全程不过几秒钟,他也不说话。 一直到我懵懵懂懂地走了出去,隔着门框,才看见他直直的望着我,眼里藏着那种我不知该如何描述的情感。 我悄悄掐了自己一把,以确保自己没有在做梦。但随即我又茫然起来,家主没有过问我的去处,也没有询问归期,我该不是,被扫地出门了吧…… 舅舅……不要我了? 虽然心中有些五味杂陈,但我依然硬着头皮迈开了脚步。我知道我如果不走,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见到万叶了,也无法代替绫华传达她的思念。 一咬牙,还是加快了步伐。 虽然没有严明理由,但家主还是为我打开了门,不由得让我想起十几年前,他也是这样放走了万叶。 山脚下的戈壁滩上有前来接应我的人,我前几日与他约定好了让他帮我准备船只,也付了佣金给他。夜晚巡逻站岗的幕府军有一个交班的时间段,可以趁着那半个小时尽快出行。 其实此行凶多吉少,我也知道。雷电将军大人降下的雷暴包围了整个稻妻,以此来隔绝与外界间的联系。无数大型商船冒死想做些生意,都被无情的覆没在了惊涛骇浪之中。 更何况我这只小小行舟。 起初海面上还是风平浪静的,但越往深处驶去,漆黑缭绕的云雾便开始遮蔽起我的视线,幽芒的紫电乍现,劈开我眼前的阴霾。 呼啸的风卷起浪潮,我的小船止不住地摇晃起来,尽管努力地去平衡,还是没能兼顾上我的船桨。 行动工具丢失,无奈的我只好改用手划,但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没过多久我的船底便开始积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道雷光便落在我的眼前,本就不结实的木船霎时间分崩离析,碎成了一块块木板。 而我也在铺天盖地的浪花中沉淀下去,生的希望让我拼命地挣扎起来,昏暗的视线里翻涌着海水,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呼吸的口腔里都满是咸味。 没想到临死前竟会如此痛苦,早知如此,我何不溺死在母亲的怀抱里。 …… 要么说我是有点上天眷顾的成分在的。 再次睁眼的时候,我躺在陌生的床榻上。 环顾四周,从没见过的风格挂画和文字印入眼帘,连被褥都浸润着没闻过的香味,清新中混合着苦涩,到是有点像小时候喝过的汤药。 “你醒了?” 寻声望去,床对面的书桌上坐着一位先生,肩上披着一件宽大的衣袍,反倒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有些瘦弱,除此之外,颈间处还悬挂着一条花白的蛇。 他告诉我自有人在码头前的浅滩上捡到我的那天起,我已经足足昏迷了三天,要是再不醒过来,他恐怕也要束手无策了。 “看你的穿着,应该是从稻妻来的吧。说来神奇,竟然靠着一块木板漂流了这么远,莫不是有什么仙家在护着你?” 闻言,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在衣服上翻找起来,直到从内衬里摸出那个干瘪下去的御守。 如不是有旁人在,我一定对着它猛亲起来,然后大声喊上一句。 阿狸,我真是爱死你了! 无奈,在人前我还是要注意形象,至少不能给稻妻丢人吧…… 经过这位先生的解释,我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璃月境内,是三日前有人在码头救起了我,便送来这名为不卜庐的医馆。我正想付些摩拉给这位先生,但是又想起自己的包袱早就淹没在了茫茫大海之中。 先生却笑了笑,说是当与我有缘,医药费就免了。 告别了这位先生,我一路沿着璃月的街市行走。第一次见识到外面的世界,我感觉我的心情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欣喜之中,但我依旧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沿途也询问过路人关于枫原万叶的消息。 运气这种东西,确实不好拿捏。 我在市港码头遇见了一位自称是死兆星号浪船的船长,是为性格豪爽的女性。刚认识没多久就与我勾肩搭背,还让我称呼她为大姐头,她表示万叶是她船上的成员,自然可以带我去找他。 于是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 我见到万叶的时候,他正坐在船帆的桅杆上,指尖夹着一片青叶,眺望着海的彼方。 天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想与他相认,但又害怕自己吓到对方。阿狸说的很对,我长得更像万叶多一些,无论是五官还是白发,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独那双眼睛,是随了绫华的淡蓝色。 经过大姐头的介绍,我终于和万叶说上了话。我告诉他们我是从稻妻逃出来的,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运气好没死在海上,但是随行的船被雷劈毁了。若是想回去,恐怕需要借助死兆星号。 大姐头很爽快的答应下来,她说最近有位旅行者和他的伙伴也准备前往稻妻,什么时候等我逛够了,就跟着他们一起出发。 随后万叶介绍了自己,顺便也问我的名字。 我沉思良久,还是决定隐去神里的姓氏。“我叫寻霜。” “寻霜。”他重复念了一遍,嘴角挂起干净的笑容。“不错的名字。” 接下来几日我们在璃月休整,万叶带着我看了许多人间绝美的景色,恰逢璃月的海灯节,天幕里的明灯连成一片星海的模样,点亮了整片夜空。相比之下,连星辰都显得黯淡了很多。 万叶也买了一盏灯,我们在天衡山的山顶将它放飞。 于是我借机询问他是否有思念之人。他倒是毫无遮拦,表明自己的妻子还远在故乡,他非常思念她。 我期待了一番,可他好像并没有在意后续,又专心地盯着霄灯飞走的方向去了。我的心情一时间跌入谷底,失望地撇了撇嘴。 孩子! 他是不是忘了他还有个孩子啊。 当真如八重堂写的轻小说那般,父母才是真爱,我只是个意外…… 因为旅行者找到了血亲线索的缘故,我们的行程延迟了好几个月,恰逢海暴频发的高峰期,一耽搁竟然过去了大半年,稻妻那边,估计也已经进入冬季了。 我因此结识了这位见多识广的旅行者。有时我觉得我们还挺相似的,都是为了血亲踏上的旅途。但不同的是,他与妹妹之间的隔着的是遥远的距离,而万叶和绫华隔着的,却是人心的成见与阶级间的悲哀。 船上空余的房间不多,还要空出一间来让给旅行者和他的小伙伴。我原本打算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准备在甲板上凑合凑合,但万叶不让,他表示我可以和他同一间房。 神里家的教导让我从小睡觉都特别老实,也不会乱动,但近来总是噩梦频发,我渐渐开始失眠。 万叶见了便从柜子里翻找出一只竹笛,说可以为我吹奏一曲。我略感惊讶,没想到他除了会吹树叶之外还会吹笛子。 悠扬的笛声响起,本应该安然入睡的我却猛地睁开了眼睛。视线里的人手指点在音孔上,低头敛着眸子,看不出悲喜。 这段旋律我再熟悉不过了,几乎充斥着我童年的每一个夜晚。我回过神来,却发现万叶停下来看我,还伸手抚了抚我的脸颊。“怎么哭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我一惊,连忙抬手擦了擦脸,动作又缓下来,随即对他笑笑。“大概是想我母亲了吧。” 说到底,我也还只是个即将成年的破小孩,想妈妈了哭一哭,应该也是正常的事吧。我本以为万叶会在意,说不定还会询问我些什么,但他的目光淡淡的,卸下了作风里一贯的洒脱,看起来有些忧伤。 “是吗。”他喃喃道,笑意也不似以往那般从容。 万叶突然主动问起我稻妻的近况,我也如实转告。稻妻自锁国以来便开始了世家间的独裁专治,眼狩令的大规模实施导致很多人忘却了过往。说到神里家的时候我下意识地顿了顿,视线还是不控制地飘向他,又连忙收了回来,再开口时已是平静。 我告诉他神里家因为政交关系与九条家联姻,将大小姐嫁给了九条家的次子。 即使万叶好像一直故作轻松的模样,却还是掩盖不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他自然知道,不被世俗允许的婚姻,其存在本身就是淡薄的,留不住。 但他和绫华之间的感情与爱意却是真实的,无论是跨越光年还是千里,都无法被轻易的抹杀掉。更何况那个象征他们爱情的见证者的我,也已经平安长大了。 万叶和我彻夜长谈,他和我说起他的妻子,描绘的却都是那年他们在绯木村中的日常琐碎,男耕女织,岁月静好,就像世间所有的寻常夫妻一般。 他谈到绫华的时候眼里分明浸满了温柔与宠溺,仿佛那个神采奕奕的女孩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我有些恍惚地问道。“你很爱你的妻子吗?” 他神色怔了一瞬,并没有立即做出回答。 也对,无论曾经如何相爱,如今还是天各一方,物是人非。一直守着那些过往云烟,其实也只是给自己一些慰藉罢了。 无论是对于万叶还是绫华来说,都是一样的。错过便是错过了,没有绝对的谁是谁非。 虽然已经很晚了,不过万叶还是希望我早点睡。我其实还想多听一些他们曾经一起生活的事,但奈何抵挡不足汹涌的困意,最终还是沉沉的睡了过去。迷糊间感觉有只手摸了摸我的头,伴随着一句极轻的话。 “寻霜……我很爱她。” 0.5 从璃月回稻妻的航程持续了三天,途中还差点因为雷暴迷失方向。抵达稻妻的时候已近黄昏,船只的影子在海面上延得很长。 万叶因为被通缉的缘故留在了船上,剩下我和旅行者与船上的各位告别。我带着旅行者来到了离岛,还找人指点了他如何办理相关的证件。 分别时他忽然拉着我的袖子,表情有些神神秘秘的,看起来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寻霜,其实……” “你是万叶的孩子吧?” 我还没来的及站稳脚跟,手里的包袱唰地掉在了地上。 “毕竟你们真的很像……” 尽管我努力地表现出处事不惊的样子,可撞上他有些耐人寻味的神情,无法压抑的心虚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我正打算拿些什么当做封口费,让他先别往外说,他却一反常态地拍了拍我的肩,露出一副好兄弟的模样。 “放心吧,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 通往九条阵屋的路途,我几乎全程用跑的。 连沿途秀丽的雪景也无暇欣赏,因为我实在是太想绫华了,恨不得见了面就抱住她,和她讲我都遇见了谁,旅途上发生了什么趣事。 一想到这我就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中途还因为没看清路摔了几跤,膝盖都磕破了,才逐渐慢下脚步。 要是被绫华知道了,肯定又要说我太莽撞,不懂得好好爱惜自己。昨日也梦见了她,虽然记不太清,但大抵都是嘱咐我照顾好自己之类的。 临近正门的路上,我竟远远地看见了托马的背影。 他身上是一袭黑衫,样式却是我从未见他穿过的。站的太远看不太清楚,但他似乎是在和什么人说话。 今日的九条阵屋貌似格外热闹,有许多行人来来往往,都向着那边去,但大多都是正装,女性则是身着和服。 冬日里炊烟会显得更加明显些,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出来,散在云里。九条家也不例外,阵阵青烟弥漫在房顶上空,临近还能听见一些仪式上才会摇响的脆铃声。 等我走到了大门前,才看清托马身侧的人。 正是家主,他似乎对我的到来很是震惊,胸前斑驳的白花落了点雪,融化后像露水一样挂在花瓣上。 我随着他的目光转过身,迎面而来的人流略过我跨进门内,他们大多神情悲伤,也有些人掩面而泣。黑色的洋流将我淹没,一如雷暴里拍案叫绝的海浪。 奇怪,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抿着唇低下头,眼泪却从眼眶里漫了出来。 冬日,葬礼…… 我不是傻子,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罢了。我甚至不敢转身去看,我害怕入目的是一片惨白的奠花,和一具摆在庭中央的棺材。 从前每到冬季,绫华就会卧病在床,她的风寒严重,身子骨也很瘦弱。小时候我常常趁她睡着时悄咪咪地伸手探探她的呼吸,生怕一个不留意,她就会永远地离开我。 我吸吸鼻子,任由巨大无力感将我吞噬。 为什么不等等我呢,绫华。 整场葬礼一直持续到深夜,我坐在阵屋门前的石板上,身上披着家主为我寻来的外衣。像我这种从未被神里家承认过的私生子,连进去悼念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浑浑噩噩地跟着家主回到神里屋敷的,但那天的雪下得真的很大。 那之后我沉寂了很多天,一直将自己关在绫华生前住过的房间里。整理她留下的几件衣服,反复折叠,阅读她以前最爱看的书。 绫华的房间一向被她打理得干净整洁,连地板也被擦的光亮,一切都还停留在她出嫁之前的模样。 有时家主也会来,我们两个就这样相对而坐,谁也没有打破沉默。 在我消沉的几个月里,稻妻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改变。异国而来的旅行者和他的同伴对抗了眼狩令,在众人的帮助下通过御前决斗面见了雷电将军,并且成功说服将军收回眼狩令。 自此,稻妻维持了十几年的锁国终于被解除,各国的贸易开始正常运行,甚至还以轻小说为主,开办了一场名为“光华容彩祭”的盛大节日,很是热闹。 …… 再次见到万叶的时候,春天的尾巴已经溜走了。 我们是在镇守之森遇见的,若不是太过凑巧,我甚至会以为他正准备穿过这片幽林,前来神里屋敷寻我。但是想想又不对,虽然稻妻解除了对他的通缉,但是神里家并没有。 万叶是个清醒的人,自然不会上赶子去招人厌恶。 树荫投下我们并肩而行的身影,林间穿梭着幽暗的鬼火,将神秘感轻描淡写地揉进了景色里。 他与我聊了一些近况,我问他下一步准备去哪。是跟着大姐头继续漂泊,还是在稻妻定居下来,过安稳的日子。他笑着摇了摇头,说目前还没做打算。 我们在溪流边停下驻足,万叶凝望着清澈透明的流水,视线透过缥缈的光影,落在了某一处。我知道他在看什么,那里曾有一人借着月色为他起舞。 大概是他的背影太过孤寂,我出声唤他。 “父亲。” 闻言,万叶回头望我,温润的笑容明媚地稀释在荧光之中。“怎么了?” 果然如此,和我猜测的一样。多亏了旅行者的提醒,复盘起那些时日的我才恍然大悟。 就连才刚认识几天的旅行者都能轻易地看出端倪来,万叶真的不知道吗? 不过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想起那日在天衡山放霄灯时万叶给我的答复,他只说了思念远在故乡的妻子,是因为那个孩子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 “你想绫华了吗?” 也许是没想到我看出了他的忧伤,万叶有一瞬的失神,但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柔。他伸手,就像从前绫华对我那般,轻轻扫了扫我的鼻尖。“嗯,非常想。” 一片青叶落在他的肩头,很快又被和风吹走。 ……眼睛有些发酸。 九条夫人因风寒去世的事在稻妻的反响极大,毕竟前身还是神里家的白鹭公主,也算是众人看着长大的,所以当这个噩耗传开时,上至老人,下到小孩都纷纷前来吊唁,唏嘘不已。 直至今日,依然有街坊在为绫华的死感到惋惜,这样的消息一定也落入了万叶耳中。我有些好奇,他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呢?会像神里家的人一样,对我心存怨气吗?会觉得要是我不曾出生就好了吗?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生下我,绫华就不会得这样的病,更不会如此过早的离开这个世界。说到底,导致她死亡的罪魁祸首不是病痛,而是我。 但是万叶却在听完我的叙述后皱了皱眉,他抬手敲了敲我的额头,问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的反应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点意外。我告诉他除了绫华,我身边的所有人几乎都这么认为,批判的声音太多,有时也会让我觉得困扰。 万叶长叹了一口气,指腹撩拨开遮蔽我视线的碎发,而后双手捧起我的脸揉了揉,像是在安抚受伤难过的小孩。 枫叶似的红在他眸中流淌,不过片刻便凝聚起笑意,语气里填满了真切。 “寻霜,你能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是神明赐予我最棒的礼物。” “请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好吗。” 我还是不争气的哭了,有点丢人。 从前听过太多人对我的冷嘲热讽,谩骂和羞辱,我也曾反思自己是否应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我,你能出生实在是太好了。 即使这人是我的父亲,但只要有人认可,那么我的存在便是有意义的。 至于其他人,管他呢。 我和万叶在溪流边促膝长谈,冰凉的水花从我的脚背上漫过去,留下湿漉漉的触感。我突然感觉口袋里沉甸甸的,像是被人放了什么东西进去。 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颗熠熠生辉的神之眼,冰元素的印记随着光影忽明忽暗的。 “这是……”我盯着它看了很久,抬头迎上万叶的目光,然后相视一笑。 0.6 生活回归了平静,有时我会帮托马打扫一下卫生,跟他学学做菜,有时去也绫华房里坐坐。 我曾以为我这辈子大概就要在这样的碌碌无为里平庸的度过了,直到家主对外承认了我的身份,并让我以神里家长子的身份继承了家业。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他平静的诉说完一切,然后又与我对坐了很久。 家主从来没有主动和我说过这么多话,也没有如此明显的表露过情绪。他认为自己也许算得上是个好家主,但算不上是个好哥哥。 仅靠他个人的力量,还是无法撼动民间对权贵阶级之间的偏见,所以没办法让绫华选择她想要的生活,和想嫁的人。 他还主动同我说起,十几年前放走万叶时的那场交谈。万叶问他难道连深爱一个人也是错误吗?存在百年的“规则”就一定是正确的吗,如果没有人做出改变,那么这个时代就会一直这么迂腐下去,直到这些思想侵蚀掉我们的后代,后代的后代。 谁又能保证,神明就不会犯错呢。 万叶的话警醒了家主,他开始反思至今为止做的一切是否正确,所以他放走了万叶。但家主的身上还有神里家的重担,他没办法兼顾一切,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绫华出嫁,却无能为力。 “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需要有旅行者这样敢于反抗的人才行啊。” 家主自嘲的笑了笑,可我却看见他眼中粼粼的水光。 是啊,被身份禁锢的人不是只有绫华,还有那个一直被我忽略了的家主。他今天能和我说这些,想必也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释怀。 “寻霜。”家主突然叫我。 他从未如此亲切的唤过我的名字,甚至多数时候都是用你来代替,只有必要时会冷冷的喊上我的全名。 今天我在他身上见识到了很多他第一次对我做的事,比如第一次与我敞开心扉,第一次不连名带姓地唤我的名字,第一次对我笑。 这些种种不由得让我怀疑,家主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我吧…… “有句话可能迟来了很久。”他说。 “欢迎回家,寻霜。” …… 后来,我如家主所愿接管了社奉行的担子,将神里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托马总和我说,在我身上看到了家主当年的影子。 当然,偶尔出逃除外。 如今,家主跟着旅行者一起冒险去了,但每逢绫华的忌日便会回来与我一同去探望她。有时他也对我说,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听我叫声舅舅。但因为我自身的缘故,一直没能如他所愿。 或许以后终有一天会叫,大概吧。 万叶最终选择了继续漂泊,他说自己还是更适合做个荡涤四方的浪人,偶尔死兆星号停靠稻妻,他便会来见见我。 我将绫华未能寄出去的信件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并交给了万叶。自那之后,每逢春天,我都会收到他的回信,虽然收件人是我的名字,但信中的内容却都是写给绫华的,似是在回复十几年前给他写信的那个,如花似玉的少女。 阿狸自告奋勇地帮我在镇守之森建了一个小信箱,虽说直接寄到神里屋敷更省事一些,但奈何我喜欢取了信后慢慢地沿着林间的小道走回去,感觉很有意境,万叶也就随我去了。 今天也是去取信的日子,阿狸跟在我后面絮絮叨叨的,说我最近总不来找他玩,当了家主就变高冷了什么的。 尽管我解释了是最近公务繁忙,他还是赌气说不听不听,倒是比我还像个孩子。 忘了,我也不是小孩了。 天气说变就变,午后毒辣的阳光被乌云遮盖,掩下千丝万缕的光芒。我撑着伞漫步在树影间,听雨声嘀嗒地落在伞面上,像是大自然为我奏响的旋律。 于是我轻声哼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