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晨宇水仙文】《呐喊》
火车行驶在日落大道上。
铁轨轨道的尽头连着天,天边有火烧云,如血一般,悬在天空上,滴在海面上。
车窗外那栋白色的建筑,因火车的加速运动而迅速消失在视线中。当那栋建筑在卷的眼中缩小成一个再也无法认清轮廓的白色小点时,旷远的奥斯陆平原上,一声呐喊在白色疯人院中陡然炸裂开来,穿透苍穹。高空中的飞鸟受到这声波的攻击,失重坠落在这趟正在行驶的列车车顶上。它摔断了翅膀,发出痛苦的悲鸣。
在安静的车厢里,有人在读着挪威的民间神话,有人正在编织彩色的毛衣,有人正用胳膊撑着头疲倦地打盹。
卷像一个车厢之外的人,他颤抖着承受车厢顶部重物的撞击而产生的巨响和尚未知晓是何种生物的惨痛悲鸣。
在火车到达下一个站点时,卷收拾好行李,决然下车离去。
烧掉了返程的火车票,卷重新买了一张去往斯瓦尔巴的火车票。斯瓦尔巴没有什么,除了四季不变的火烧云,蓝的发紫的海面,海浪侵蚀过的峡湾,偶尔前来觅食的海鸥,唯独有人的地方就是一栋白色疯人院。而飒被关在其中。
“在看什么?”卷今天第二次踏入飒的房间。
“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你又怎么回来了?”飒有意无意的翻过一页,漫不经心的应答着。
“书拿反了。”卷搬了个凳子,坐到了飒的床边。
“哦,那不看了。”飒把书藏进了白色的枕头下,翻了个身。背对着卷,望向窗外驶向远方的又一辆列车。
父亲亲手把飒送进疯人院的那一天晚上,卷几近疯狂。
父亲离开家后,他绝望到说不出话。只能用悲伤的呜咽,疯狂的呐喊来控诉。到最后喉咙嘶哑的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才缓缓的,缓缓的跪倒在自己的房门前,扒着被他重重的一拳打凹下去的那扇可怜的门痛苦的抽泣起来。
卷是奥尔登堡家族的长子。从小学习成绩就好,责任意识也足够强。父亲知道他拎的清轻重。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有利于家族利益的?什么不利于家族利益的?只是狠狠的说教了他几句没有起到长兄如父的带头作用。
而飒就不一样了。从小吊儿郎当的,不知道惹了多少麻烦。每次给他擦屁股都如流水线工作一般。上一个刚走,下一个就来了。少年时期还尤其爱上了堂吉诃德,瞒着家人失踪了好几个星期,和一群朋友凑了零零散散的钱偷偷摸摸去了荷兰。就只为了骑着马,拿着剑,在风车下照几张写真。
还记得从荷兰刚刚回来的那天,飒在书房里被父亲批斗的横七竖八,挑衅和惨叫不断的从书房里传出来。愣是让卷这个正儿八经的端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的都分了神,忍不住笑了出来。
“嘶,打的真重。像我不是他亲生似的。”飒用一股幽怨的眼神望着卷,刚刚与父亲作对的嚣张气焰早已熄灭,只有后知后觉的疼痛拉扯着神经。
“叫你放荡不羁爱自由。”卷嗤嗤的笑了两声,用手从罐子里挖出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轻轻的涂在飒的脸上。
“还有你说他打脸干嘛呀?我这脸人见人爱的,他怎么就下的去手呢?”飒狠狠的锤了锤床,双颊鼓成一个小仓鼠模样。
“笨蛋,都说棍棒不长眼,你没有眼睛吗?你难道就不会躲着点吗?离家出逃倒是机灵,被打的时候蠢成这个样子。”卷戳了戳他鼓鼓囊囊的脸颊,笑骂着。
“呜呜呜,哥,你骂我,你不爱我了,我好悲伤。”飒一下子蔫儿了,耷拉着脑袋,默默的转了个身,背对着卷,一副落寞的模样。
“演,接着演。那药我也不涂了。看看我们的堂吉诃德要悲伤到什么时候。”卷起身转向飒的那一头,蹲身到与床头平齐的地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注视着悲伤的飒。
时间在目光中流动着,一切就仿佛成了一场谁先眨眼的对弈。飒被盯着脸红彤彤的,忍不住眨了眨眼,破涕为笑。
“还是帮我接着涂药吧,疼是真的疼。”飒向卷的方向双手合十。
房间里的灯倾泻着鹅黄色的光,将两个少年嘻嘻笑笑的剪影印在了夜的窗上。
而这无忌的嬉笑声也压过了窗外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夜栖的猫头鹰受到惊吓而扇动翅膀,陡然飞起,引的树叶哗啦作响。
“哥,我想画你。”飒带着自己的颜料盘,画板夹溜进了卷的房间。
“为什么是我?我还要学习,你别打扰我。”卷转了转手中的笔,头也不抬的拒绝了。
“别,哥,真的江湖救急。今天晚上我就要交作品了,你得帮我。”飒从身后环住卷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轻声吐气道。
“不行不行,一边去,别打扰我学习。”卷像赶羊一样,向飒挥了挥手。
“不行啊,哥。我就,我就求求你了。我可是你的好弟弟呀。做哥哥的不能见死不救啊。”飒一边发出杀猪一般的哀嚎,一边在地上打滚,一如小时候的模样。
“不是,学校没有人体模特吗?这种作品不应该在学校画完的吗?”卷无奈的望了望地上打滚的飒,一头雾水的摸了摸脑袋。
“呜呜呜,学校里的模特让我对自己的画一点都不自信了,我根本就画不帅呀,这肯定不能评奖啊。但是哥你明眸皓齿,玉树临风,美目流盼,巧夺天工,无与伦比......”飒一股脑把自己的成语储备全都输出,文绉绉的,嚼得卷一阵头痛。
“行行行,画画画。你别念了。”卷被语言的加特林轰的体无完肤,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作画人笔下生花,而画中人比花明媚。
修长的脖颈连接着洁白的胸膛。如出水芙蓉般。飘逸的鹅毛毯披在卷的身上,朦胧的勾勒出身形。房间的灯光恰到好处,在檀木色的床头折射出润泽的光芒,柔和的映在卷的脸上。
当所有的色块涂抹完毕,在光与影的铺陈间,美神恍然降临于世间。
飒盯着自己已完成的画作。心中似有烟花在绽放。将目光移至眼前的卷,他还未察觉绘画的结束,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飒起了撩拨的玩心。搁下画笔,轻轻的起身走向前去。双手攀上卷的肩膀,轻轻的在他的眼角落下一吻。又抬起他的手,凝望着他的眼,缓缓的说道:“我亲爱的美神哥哥,我的画作已经完成了,谢谢你,和我爱你。请期待我的好消息吧。”
飒将这份作品提交给了自己所就读的奥斯陆艺术学院。果然在所有奖项公布的那一天,飒的作品出现在了第一的位置。
在获奖的学院作品展中,聚集在这幅作品前面的人们不仅赞叹于画家的技艺,更惊异于画中之人的天造之美。纷纷猜测着这位模特的身份。
“这是卷,奥尔登堡家族的长子,这幅画的作者是飒,卷的弟弟。”壳在人群中小声的嘟囔着。
“什么什么?你知道是谁?”站在壳前面的人撇过头来,好奇的询问刚才没有听清的信息。
壳没有理他,轻蔑的撇了撇眼就转身离去。
壳是现在阿尔森家族的掌门人。几年前,阿尔森家族与奥尔登堡家族在进行世纪交易的时候,出现了内鬼。导致阿尔森家族损失惨重,壳的父亲甚至连性命都搭了进去。为此,壳将所有的愤怒倾泻于奥尔登堡家族,渴望在未来的有一天找到奥尔登堡家族的突破口,击溃他们,把他们永远的踩在脚底下。
“这是一个机会。”壳将自己闷在逼仄的房间,打字机敲出字符的声音断断续续。“作为如此注重声望的奥尔登堡家族,一定不希望自己长子的半裸画像,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吧。或许还会有更多你不知道的,只是作画者和画中人吗?期待您的解谜。”望着写好的一封匿名信,壳用双手捂着脸,发出低闷的笑声,双腿翘着桌子,把椅子摇的咯吱响。
卷的父亲从匿名信中得知了这件事情,迅速封锁了所有消息,严禁画源外流。明面上,从奥斯陆艺术学院买下了这幅画。暗地里,雇佣了杀手,处理了那几个没有眼力劲儿的评委。随后又派出了私家侦探,调查匿名信的来源。
卷总觉得这几天父亲心情不太好,飒也是个不观事的,一回来就和父亲对着干。有一天,飒扔旧物到杂货间的时候,发现了自己曾经画过的那幅画正安安静静的躺在灰尘里。
“谁干的?它不是应该在学校的展览厅里面彪炳史册,万古留香的吗?”飒一个怒气冲冲,拿着画从杂物间里冲了出来。正好迎头撞上了回家的父亲。
父亲看见了这幅画。又看见了大声喧哗吵闹扰人清静的飒,气头上扬手扇了飒一巴掌,对着他怒吼了一句;“闭嘴!”
“你又打我,你就知道打我。这事是不是你干的?你这个糟老头子。”飒尾随着父亲边走边骂,一路跟到了书房。
“卷,进来!”父亲向着楼下提高音量。“还有你,飒,滚进来!”父亲揪着飒的领子,踹开书房的大门,把他扔进了书房。
飒被父亲推的一个踉跄没站稳,刚想转过头骂骂咧咧,就看见卷从楼下上来,准备进书房。他收回呲牙咧嘴的模样,正了正色,乖乖的站直。
风雨欲来。父亲将飒手里的画,狠狠的抽了出来,摔在地上。画的装裱因用力过猛而裂开了一个大缝,叫飒好生心疼。
“为什么卷会出现在你的画里,还是以这种形式?”父亲一步一步的靠近飒,眼神凌冽的诘问道。
“我哥是我见过最适合被描绘的人。课本里的人体美学句句让我不想起他,他就是最好的范本。如果让我将他和千万个人体模特中进行唯一选择。那我只会偏爱这一个,也只会画这一个。”飒面对此番诘问据理力争,甚至搬出课本上的例子,以增强气势。
赞美的气息弥漫于气流间,夹杂着若隐若现的爱意。作为奥尔登堡家族掌门人,常年混迹风月,情场得意过也失意过,又怎么不能从这些话语中听出一些端倪?匿名信中的文字在脑海中突然浮现,引出线索让人不得不渴望去探究更深入的关系。
“那,你爱你哥吗?”与其去询问他们的关系,得到他们的可能的、模棱两可的、虚假的答案。不如直接捅破这一层不知厚薄的茧,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第一反应不会骗人,下意识不会骗人。眼睛不会撒谎,耳朵也不会撒谎。这就是最真实的答案。
如父亲所预料的那般,话语一抛出,飒的眼神闪躲,绯红从耳根烧到了耳尖。
卷还保持着理智的头脑,镇定自若的开口说到:“我们是兄弟,如果真的要划分爱的范畴,也是亲情和手足,没有其他。”
“啊?”听到耳边这样的话,飒内心的小宇宙爆炸。曾经的中断涂药,拒绝被画的那一瞬间的落寞涌上心头。每一次都是他主动再往前迈一步,是他先眨眼了,是他先环住他的,是他先躺在地上耍赖的。最后的一切圆满是不是卷的妥协?他不知道。
看到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父亲心里便有了定论。如此这般小情小爱,若是单方向的,只要加以外界干预,防着近水楼台,防着日久生情,其实并不会太过影响那个未动心的人。
父亲让飒先出去。接着保持自己大家族大家长的威严,在书房里单独和卷重申了家族利益和家主责任,告诫他要做到长兄如父的带头作用,及时扼杀不应该存在的苗头。
卷假装认真的听着,连连点头许诺。心里却分神着依照飒的性子,出去了应该有只大不小的动静,为何书房之外一点动静都没有?
父子谈话结束,卷跟随父亲走出了书房。四下望望,发现家里没有飒的身影,房门没锁,推开后发现飒并不在里面。卷鼓起勇气询问正在沙发上喝茶休息的父亲,飒在哪里?
赶走了潜在的祸患与常年的闯祸精,父亲心情格外的好。轻描淡写的脱口道;“刚刚送走,在斯瓦尔巴的疯人院,白色的希腊式建筑,外观看上去挺不错。我走了,今天就不在家休息了。”
父亲离开家后,他绝望到说不出话。只能用悲伤的呜咽,疯狂的呐喊来控诉。到最后喉咙嘶哑的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才缓缓的,缓缓的跪倒在自己的房门前,扒着被他重重的一拳打凹下去的那扇可怜的门痛苦的抽泣起来。
痛苦的深夜过去,第二天黎明照常升起。卷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拼命的努力在最短时间内修完了所有的学业。尽最大努力的开拓自己的社交圈子,结识有能力的人,培养自己的势力。结交上流人士,扩展人脉,建立合作关系。
几年后,当卷的势力已经培养到能只手遮住家族的一片天,当卷强制的枪口指向父亲的眉心,父亲颤抖的双手在易位的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就被卷断绝一切外界联系,软禁在了奥斯陆郊外的别墅里,直到病死在床上也没能出来过。
家族新旧势力交接,历经一段时间的运营,方才步入正轨。卷从杂物间里收拾出那幅裂痕的旧画,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署名那一栏金色的“飒”字,闪着遗世多年而独立的光。
是时候启程了。
买好了去往斯瓦尔巴的火车票,火车在日落之际出发。
“207号,是飒先生的房间。飒先生每天有阅读的习惯。”院里的护工告诉卷。
“谢谢。”卷礼貌的表示感谢。
推开房间的门,扑面而来的是消毒水的味道。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子,白色的窗棂和苍白的人。只有窗外的绿皮火车是不一样的颜色。
“飒,是我,卷,我来看你了。你近来可好?”卷极力压制心中的多年未见的想念,一字一顿的隐藏自己即将暴露出的哭腔。
“哦?卷?好久不见。好,我可好了。”飒反手将自己看的书压在枕头底下,回想起离开那天卷的字字珠玑,没有由来的坏了心情,撇头望向窗外。“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看我?一个哥哥的身份?一个好儿子的身份?一个家族既得利益者的身份?一个可怜我的身份?”飒轻飘飘的反问他,目光固定在窗外望着那辆停靠的绿皮火车上。
“你走,我不需要你。你怯懦冷漠,维持着表面上的君子的理智,回避一切炽热的感情。你的怜悯,你的同情,你来看望我,都是虚假的,我不相信。”飒言辞锋利,下达了逐客令。
卷被噎的呆滞在原地,来不及思考辩解和澄清的话语。手足无措的捏紧自己的衣角,思绪混乱的喃喃道:“我......”
飒见他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想来也是虚情假意,临时忘词。一声粗吼溢出嗓子:“你来干嘛啊!滚啊!”
卷局促的转了身,轻轻地说了声:“那,再见。”然后狼狈的跑走。
过了不久,飒下了床,望着在走廊尽头转身连头也不回的卷,同上一次一样心灰意冷。“真的走了,一个眼神的回应都没有留给我吗?”
飒走回了房间,将自己窝在被子里。越想思绪越乱,越想越后悔。“这次是他主动,他主动来找我了,我怎么把他赶走了,我还没有听过他的心意,我怎么说那么重的话。”
飒在被子里抱住自己翻滚,一声呐喊从喉咙中窜出,在白色疯人院中陡然炸裂开来,穿透苍穹。高空中的飞鸟受到这声波的攻击,失重坠落在卷回程的绿皮火车的车顶,摔断了翅膀,发出痛苦的悲鸣,拉扯着的卷的感觉神经与它的声音同频共振。
当自由坠落,肉体和心灵被束缚于大地之上,再也难翱翔。
卷烧掉了返程的火车票,重新买了一张去往斯瓦尔巴的火车票。
去解救飒。
“在看什么?”卷今天第二次踏入飒的房间。
“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你又怎么回来了?”飒有意无意的翻过一页,漫不经心的应答着。
“书拿反了。”卷搬了个凳子,坐到了飒的床边。
“哦,那不看了。”飒把书藏进了白色的枕头下,翻了个身。背对着卷,不看他,望向窗外驶向远方的又一辆列车。
“谢谢你把他又带回来了。”飒看着窗外的列车笑了。
卷在这里陪飒住了一段时间,和飒一起看书,一起吃饭,挤一张床,讲小时候讲烂的睡前故事。
“我们明天去办离院手续吧,离开这里,我带你回家,或者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卷在飒的耳畔轻语。朦胧的月色从窗外流离到床面,铺洒在即将入睡的脸庞上。卷用手指勾勒飒的眉眼,就像曾经飒用画笔在画布上描绘他的身形一样。
飒清醒了困意,一只手支撑起身子,侧身俯下,包围着卷,亲吻着他的耳垂,耳语厮磨:“我想去看荷兰的风车,陪我,好吗?”
夜里降温,窗外阴风怒号。杂草坚硬而高长,随风向一边倾斜后打在衣摆上,发出细微的撞击声。
“荷兰......风车.......”壳看着窗内起伏的两个被窝团,暗暗笑着。
第二天中午,卷拿着办好的离院手续,叫醒了睡眼朦胧的飒,拖着行李,离开了这幢白色的建筑,踏上了去往阿姆斯特丹的火车。
徒步到阿姆斯特丹的近郊,海风迎面吹来,风车的翅翼转动了起来。卷和飒在邻近的一片青草地上停了下来。
“在疯人院里,我将堂吉诃德翻了一遍又一遍。从年少时期,我就钦佩他那荒谬的勇敢。于是当我遇见属于我自己的难以言说的隐秘的情感,我没有选择回避。就算前方是风车是巨人在阻挡我,我也不想隐藏我的真实情绪,给世界以假面,我想挥舞着生命的剑冲锋。所以我被窥破了一切,也失去了所有。于是刚进去的那几天,我常常怀疑我这样的观念的正确性。我否定过你,定义你的理智大于情感。定义你一定不够勇敢坚定。可是你今天就做了荒谬勇敢的决定,你主动的迈向了我,也陪我来到这里。所以我也不算失去了所有,因为至少还有你。我的脑袋很不争气,至少是相对于我的嘴巴而言。即使是多年未见,当绿皮火车送你来到我身边的时候,过去的鲜活的记忆仍然从心底上涌,我忘记了一切恨别离,选择了继续爱你。谢谢我未曾磨灭深压于内心的勇敢,谢谢你用尽一切奔向我的勇敢。”海风渐渐的大了,风车的翅翼上系着的示意风力的红色的丝带,被风热烈的鼓动着。
炽热的泪滚落出眼眶,飒踮起脚尖,环住卷的脖颈,虔诚的亲吻了眼前的爱人。卷紧紧的回抱着飒,真诚的回应着飒,每一个吻都更加动人,更加深情。
远方煽风点火,一封匿名指认奥尔登堡家族内部不正当关系的告发信在昨夜送到了教会。数以百计的修士出动,为造物主铲除任何不以传承生命为目的性关系。
在风车下躺着看海的两人,被穿着常服的一群人暴力的拉起制服住。不远处有人挥动铁锹挖了不小的土坑,卷和飒被一群人挟持着,推进了坑中。肮脏湿润的泥土从头顶上打在他们的身上。很快,修士们填平了土坑,两个人的头被露在外面。
石头,泥块,沙砾,从修士们的手中投掷到他们的头上,撞击随着神经末梢传输到到骨头深处嘣响。这场突如其来的攻击,持续到海风停止了呼啸。带头的修士简单的下令:“看还活着吗?”
微弱的气流打在手指上不痛不痒,没有感觉。“死了,走吧。”飒气若游丝,半阖着双眼,努力确认这群修士的离去,才敢放心大胆的将支离破碎的声音放出喉咙,呼唤着卷。
飒觉得自己的脖子周围湿漉漉的。他努力的撑开眼皮,艰难的转动被固定在泥土里的脖子,望见鲜血从卷的后颈如汩汩的泉水般流出来。后面是一块尖锐的石头,粘着血迹。这块石头就是罪魁祸首。是它划破了皮肤,惊扰了血脉,流失了生命。那双眼再也睁不开了,那刚刚体验过温存的唇也失了血色。
一声呐喊在天地间陡然炸裂开来。高空中的飞鸟受到这声波的攻击,失重坠落在这片沾染了血迹的泥土上,摔断了脖子,窒息而亡。
日落之际,天边有火烧云,如血一般滴在海面上。这片海域的守海人从城市里赶集回来,经过了这个土坑。飒吊着最后一口气向着唯一的希望求助,终于从土坑里被刨了出来。
借着太阳还未完全落入地平线之下残留的微光,飒疯狂的徒手将厚厚的泥土刨开,沙砾之下的尸首已经青紫,泛着可怖的斑点。飒哽咽悲恸,沾满血与泥的双手不停地抚摸着卷的胸膛,可再也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长时间的缺水和压力让飒暂时丧失语言表达的能力,只能张大嘴巴呜呜的大叫。守海人对着卷的方向双手合十,祷告着:“逝者安息,生者坚强。”
飒哭倒在地上,最后一次亲吻他的爱人。然后以天地为床,夜幕为被,沉沉的昏睡过去。
几天后,卷被飒海葬了,是飒亲手送他到达彼岸的。
含泪转身,飒回到了疯人院,重新入住了207房间,在火盆里烧掉了堂吉诃德,也逐渐遗忘了记忆。但梦里总会有人下意识的在他耳畔轻语,说些温柔的情话;午夜梦回间,他也常伫立在走廊尽头几个小时,像是在等待什么人;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窗外的风景格外清晰明朗,绿皮火车缓缓的进入终点站又驶出,留下一串串汽笛入耳,飒忽然想起,好像有一个人会被火车带来,而他会遇见他,但他是谁?飒却始终想不起来。
卷死后,奥尔登堡家族乱作一锅粥,佣人奴仆们忙着变卖家中值钱的物品维持生计,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欲瓜分奥尔登堡家族的百年资产。
壳觉得是时候出手了,他一举吞并了显赫一时的奥尔登堡家族,并将一本堂吉诃德和几十年前的那幅画寄往了斯瓦尔巴的疯人院。
飒收到了包裹,拆开前还惊喜地猜想着是不是记忆里那个模糊的人送来的消息?当崭新的堂吉诃德和陈年旧画上清晰的人像倒映在飒的眼睛里,一声呐喊在白色疯人院中陡然炸裂开来,穿透苍穹,搅乱气流,高空中飞行的飞鸟因气压不稳而极速爆裂,羽毛与血液,肌肉与角质,从高空中散落下来,打在壳书桌前的窗户玻璃上,染成一片红色的世界。
壳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找人来清理。
从那以后,没有人知道奥尔登堡家族的最后一个孩子的结局。有人说他一生都将自己封闭在207号房间,直至死亡也没有再出来一步;有人说他精神彻底的崩塌毁灭,从疯人院里逃了出来,浪迹远方;有人说他回到了卷身边,去了那个有风车的海边;有人说他化身了那飞鸟,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将血肉溅在了壳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