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39《青凤》
卷一·39
《青凤》
说太原有家姓耿的大户,家道衰落之后,大片的亭台楼院已经处于半荒废状态。古今中外怪异的事情都发生在这种地方,耿家也不例外,比如房门经常自动开关,家人半夜不知会被什么吓到。姓耿的受不了,举家搬到别处去了,只留下一个看门老头。从此宅院愈发荒落,不过,有人还听见里面欢歌笑语呢。
姓耿的有个侄子,叫耿去病,为人狂放不羁。他就不信邪,总琢磨要探个究竟。嘱咐看门老头,有异常立刻通知他。
这天夜里,老头见楼上灯火忽明忽暗,赶紧跑来报信。耿去病不管别人阻拦,独自来到旧宅。园中虽然杂草丛生,毕竟熟门熟路,弯弯转转来到楼前。拾阶而上,并无异常,穿楼而过,就听到屋内有切切人语之声。偷往里看,只见两根巨烛烧得灯火通明,有如白昼。一对夫妇相对而坐,四十多岁的样子,左边一少年,二十许人,右边一女郎,刚刚成年。满桌的酒肉,一家人围坐笑谈。
耿去病二话不说,推门就进,大叫一声,不速之客来也。吓得众人惊起躲避。
唯独男人留下,诧异问道,什么人擅闯内宅?
耿去病道,这是我家好吗,被你占了。喝酒吃肉的也不请主人,是不是太吝啬了呀。
男人上下打量他两眼,摇头道,你可不是这家主人。
耿去病道,主人是我叔,我乃狂人耿去病是也。
男人拱手道,久仰久仰。然后请耿去病入座,又叫人更换酒席,耿去病示意不必。
男人给耿去病斟上酒,耿去病道,咱们这算通家之好,不用客气了吧,还请刚才那几位一起吧。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男人叫了声“孝儿!”,少年进屋,男人介绍道,这是犬子。少年坐下,大家互相寒暄。原来这家姓胡。
二两酒下肚,耿去病意气风发,谈锋愈盛,几轮下来,就跟孝儿互引知己,开始兄弟相称了。
男人道,听说你家祖上写过一本《涂山外传》,公子可知否?
耿去病说,我知道哇。这时候你问他懂不懂量子力学,他都敢点头。
男人道,我本涂山氏后裔。尧帝以后有家谱记载,还大约记得些,之前的历史就全然不知了。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这算撞到耿去病枪口上了,高谈阔论是他强项。于是把涂山氏协助大禹的事迹加油添醋地讲了起来。男人听得如痴如醉,满心欢喜,真是闻所未闻呐。转头跟孝儿说道,耿公子不是外人,叫你母亲和青凤也都出来听听,咱家祖上的光辉事迹。(相传大禹娶涂山国诸侯之女,也有说娶的是涂山九尾白狐之女。)
孝儿请出母亲和那女郎。男人道,这是拙荆。这是鄙人侄女青凤,颇为聪慧,过耳不忘,所以叫她也来听听。耿去病点头致意,继续白话。
讲完之后喝了口酒,细细审视女郎,见她柔弱娇嫩似不禁风,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人间佳丽不能比也。
耿去病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女郎发觉,低下了头。这家伙趁着酒劲儿,在桌子底下勾人姑娘的脚。这就是赤裸裸的骚扰了。
姑娘吓得赶紧收脚,脸上却看不出生气的样子,耿去病来劲了,拍着桌子大喊道,能娶你做媳妇,朕连江山都可以不要!
女人见他醉得胡言乱语,领姑娘进里屋去了。耿去病失望之极,辞了男人回家。心心念念,想的都是青凤。
第二天夜里又来,仿佛幽香犹存,然而四下静寂,佳人无踪。这就纯粹是幻觉了,屋子里要有也只会是酒肉臭,哪来的芬芳。
这货居然回去和媳妇商量,要全家搬来住,希望再遇青凤。媳妇不闹他就算贤惠,当然不会答应。他就自己搬来住下。
这天掌灯时分,耿去病在楼下读书。突然闯进一个黑鬼,不是种族歧视啊,是一个面/黑/如/漆的/恶鬼,瞪着眼盯着耿去病,意思是就问你怕不怕。耿去病笑了笑,伸指在砚台里蘸上墨,也把脸抹黑,照样瞪了回去,意思是你觉得呢。黑鬼被他瞪得非常不好意思,讪讪的走了。
次日夜里,耿去病正要上床睡觉,忽然听见楼后有拔门栓的声响。耿去病一骨碌爬起来,偷偷窥视,只见门扉半掩,接着听见脚步声细碎,一盏烛光从房内移出。就着光亮一看,竟然就是青凤。
青凤也看见耿去病,吓得急往后退,迅速关起门,落下门栓。
耿去病抢到门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指天发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都是为了姑娘你啊!眼下没有旁人,姑娘把手给我握一握,死而无憾!
青凤离门远远的,声音细细的却很清晰,说道,款款深情岂有不知,无奈叔叔家训严格,实在不敢奉命。
耿去病死皮赖脸苦苦哀求,也不奢望肌肤之亲,能一睹芳容也好啊。
青凤有些意动,开门走了出来,拉住耿去病的胳膊。这货狂喜,扶着青凤到自己房间,一把抱起放在大腿上。说好了就蹭蹭不进去,男人的话不能信。
青凤道,合着和你有缘分,过了今晚,再起相思也无用了。
耿去病正在兴头,问道,为啥呀。
青凤道,叔叔怕了你的狂放,本来装鬼想吓你,结果差点被你吓到。现在已经移居别处,家具物什都搬走了。今夜派我留守,明天也要走了。
说罢起身就要离开,说道,怕叔叔回来。
耿去病哪里肯依,拉住青凤不放,就要用强。二人正撕扯,男人闯了进来。
青凤羞愧难当,靠床站着,低头摆弄衣带。
男人大怒,说道,好个不要脸的!辱我门户。还不快走,回去少不了一顿鞭子。
青凤低着头急急的出去了,男人跟在后面不住咒骂。
耿去病尾随出去,听见青凤嘤嘤啜泣,顿觉心如刀绞,大声喊道,都是我的罪过,与青凤姑娘无关!不要为难她,刀山油锅我一个人承受好了。
没有回音。
从此宅院再无异常,老耿虽然奇怪,也知道是出售的好时机,给钱就卖。耿去病大喜,买下宅院,全家都搬过来,住得很是舒心。然而心里无时无刻不念着青凤。
这年清明扫墓归来,遇见两只小狐被恶犬追逐。一只狐窜入山林,另一只慌不择路窜上道路,望着耿去病不住哀鸣,俯首帖耳,好似祈求他施以援手。
耿去病看着可怜,把狐抱在怀里。
回家之后,关上门,把狐放在床上,竟然变成了青凤。耿去病大喜,连忙慰问。
青凤说,刚才和婢女嬉戏,不想被恶犬追逐,如果不是碰到你,怕已葬身犬腹。人狐殊类,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耿去病连忙说道,怎么会呢,我白天想,晚上想,都快想死你了。
青凤道,这是天命,不遭此难还不能到你身边呢。所幸的是,丫鬟必认为我已死,这样我就能和你长相厮守了。
耿去病不是一般二般的高兴,另找了房子给青凤住下。
转眼过了两年多,一天耿去病夜里读书,孝儿突然出现,扑倒在地,泣不成声。耿去病忙问缘由。
孝儿哽咽道,家父将有横祸,非你莫能救,本想亲自来求,怕你不同意,特让我来求你。
耿去病道, 什么事?
孝儿问道,你可识得莫三郎?
耿去病道,那是我同年子侄。
孝儿道,明日他会路过贵府,如有猎得黑狐,恳请你务必留下。
耿去病道,当年被羞辱,现在还耿耿于怀。别的事就不要说了,一定要我帮忙,非青凤来不可。
孝儿抽泣道,凤妹死于野外,已有三年。
耿去病一甩袖子,既然这样,更加令人痛恨了!
说罢,故意拿起书卷高声诵读,瞧都不瞧孝儿一眼。
孝儿起身,失声痛哭,掩面而去。
耿去病跑到青凤住所,说了经过。
青凤大惊失色道,你真不救吗?
耿去病沉吟道,救……当然要救。刚才只所以不立即答应,谁叫他当年那么横!
青凤大喜道,我年少便成孤儿,全靠叔叔教养。以前被他训斥,也是家教严嘛。
耿去病道,话虽如此,总叫人心里不舒服。如果你真的死了,那是肯定不会救他的。
青凤笑道,你好狠心哦。
第二天,莫三郎果然路过,飞鹰走狗,仆从杂役,好大的阵仗。
耿去病截住去路,邀请莫三郎入府。
原来一众人打猎归来,猎物中果然有一只黑狐。
耿去病谎称自己狐裘掉毛,要来补衣,莫三郎慷慨赠送。青凤接过黑狐,见毛皮血渍殷殷,然而身子尚且温软。
三天之后,黑狐苏醒,化为男人。见青凤在眼前,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青凤忙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男人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你果然没死。
青凤向耿去病说道,请看在我的面上,给叔叔腾出些许宅院,成全我反哺之义。
这时耿去病当然不会再刁难,满口答应。
男人非常不好意思,讪讪的谢别而去。入夜,全家搬来住下。从此亲如一家,再无猜忌。
孝儿时常与耿去病饮酒聊天。耿去病的儿子逐渐长大,就让孝儿做老师,每见其循循善诱状,还挺有范儿。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