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晦暝 第六十章

重逢 宋思柔出宫假意采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胭脂水粉后左绕右绕地来到了陈府。陈嘉志得了荷包又听了她转述李子衿的话之后，已懂了其中的意思，不禁内心欣喜，本想提笔写诗回赠，但转念一想，留下诗词恐日后被人发现，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道：“玉嫔娘娘的礼物我收下了，请姑娘代我谢过娘娘。” 宋思柔见此情景，知二人已是心意相通，想到自家小姐日后又是徒增一份凶险，顿感心中不悦，但也不好表示出来，既然东西已经带到，她便迅速请辞，“奴婢会向娘娘转达的，如若无事，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陈嘉志忙客气道：“姑娘来去匆匆，还请歇息片刻，用些茶点再走。” “谢过陈大人，不过奴婢还要加紧回宫复命，不好耽搁，请大人见谅。”宋思柔因着心情不好的缘故，只想快些离开这。 见她拒绝，陈嘉志便也不再挽留，只吩咐底下人送了些金银给宋思柔作为礼物。宋思柔也不好再回绝，道过谢后便匆匆离开了陈府。 刚走到陈府宅院旁边的巷子里，她忽听一个少年之声在身后唤道：“姐姐！”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宋思柔缓缓回头望去，眼前情景让她不敢相信，那唤她的少年竟是已近两年未见的弟弟宋博謇。弟弟长高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但不管如何，他还活着，他就这么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博謇，是你吗？”她颤声问道。 对面的人看着她，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回答：“是我，姐姐……”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宋思柔快步走上前，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激动道：“你长高了，声音也变了，样子也有了一点变化。我们有多久没见了……算一算，你今年该有十五岁了吧？！”宋博謇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宋思柔此时已经泪水上涌，眼眶微红：“博謇，这些日子，你和娘亲都在哪呢，我以为你们早就不在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还有冯家公子和姑娘，你们现在在一起吗？他们是被缉捕的对象，肯定不会还逗留在察州，你们是分开了吗，冯家遭遇变故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段时间你和娘亲又是如何生活的？”这许久来满满的担心，使她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 宋博謇也是语带哽咽，“那些就说来话长了，我稍后再与你细说，姐姐你呢，你现在又是在哪里生活，过得好吗，你有没有危险？” 宋思柔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我现在过得还好，并没有什么危险。”于是她把这两年来所经历的种种，她和小姐如何进宫，李子衿又因何成了皇帝的妃嫔，都简单地与弟弟说了。 虽得知姐姐现在的生活衣食无忧，但宋博謇还是隐隐有些担心，“李家小姐想要复仇我是赞同的，可是姐姐，你在那深宫中也要保护好自己，要知道伴君如伴虎，虽然在皇帝身边的是李小姐，但是姐姐你作为李小姐的侍女也不能说是毫无危险，你定要事事小心，注意安全。” 听他这么说，宋思柔破涕而笑，“我都说了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现在你和娘亲过得怎么样，娘亲呢，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听到“娘亲”二字，宋博謇沉默了一下，缓了口气后才道：“娘亲在年初便已经不在了……” “什么？”宋思柔握住了弟弟的肩膀，惊骇道：“你说什么？你别骗我……娘是因为什么不在的？！” “娘亲是因为难产……”回忆涌上心头，宋博謇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才能勉强述说往事，他先讲了因何与冯家二人分别，而后又讲了分别之后的种种，“我与公子和姑娘道别后，小心翼翼的潜回了冯府救出了娘亲，可是那个时候官兵已经包围了冯府，我和娘亲只能悄悄的从密道逃出，也没来得及带什么银两。离开冯府后，我们见官兵只是张榜搜寻公子和姑娘，对我们这些小人物并未在意，于是我们便先暂时在城郊的难民营隐姓埋名的住下了，虽生活日渐艰难，但好在不久后我们遇到了娘亲以前的同乡大叔，他待我们很好，于是娘便又改嫁了，后来娘身子有喜，本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天有不测，后来在生产时娘亲却因难产而死……”宋博謇顿了顿，“不过我们的兄弟活了下来，姐姐，你现在又多了一个弟弟。” 泪水夺眶而出，宋思柔虽早已做好了母亲与弟弟可能遭遇不测的准备，但是没想到在与一个亲人团聚时却听到了另一个亲人的噩耗，这种得而复失的感觉，又怎能让人承受得住，“那你们现在和谁生活在一起，和继父在一起吗？” 宋博謇的语气更加的凄苦：“继父是先于娘亲而去的，去年赶上蝗灾，虽是不严重，但对于我们这种太过贫穷的人来说，却仍是难熬的，继父把自己的口粮都让给了有孕在身的娘和正在长身体的我，他一个中年人，竟是被活活饿死了……” 这一个个噩耗好似霹雳一般在宋思柔脑中炸裂，她强忍泪水，继续关切地问道：“那你们现在和谁生活在一起？” “只有我和弟弟了，我都这么大了，哪还用和谁生活在一起。继父生前教会了我很多生活技能和拳脚功夫，我现在时常去郊外砍些薪柴，然后给指定的几个人家送去，那些人家都是老顾客，见我不容易，对我还算照顾，只在我这买柴，不曾他选，现在我完全可以自己养活弟弟了。” “弟弟……他叫什么？”宋思柔幽幽地问。 “继父姓于，是个粗人，弟弟的名字是我取的，我给它取名怀德，取怀恩报德之意。” 见他没有忘记往日所学的文化，宋思柔甚感欣慰，“是个好名字，看来你并没有忘记以前学的东西。怀德现在在哪呢？带我去看看他吧。” 兄弟俩所居之地甚为偏僻，七拐八拐的，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眼前的房子是城边民居中众多的木板房子中最普通的一间，屋顶的瓦片已经因年久腐化而单薄稀松，窗上的窗纸也已经破破烂烂，露出斑驳的窗框。 “博謇，你就住在这吗？”眼见天越来越冷了，数九寒冬马上便要到来，宋思柔忍不住心疼了起来。 “对，虽是和当年的冯府不能比，但也毕竟是个住的地方，而且，再怎么说，能有这间屋子就已经很不错了，比我们在难民营的时候强多了，你也知道，如今这个世道，还有很多人是无瓦遮头呢。”宋博謇洒脱的笑道：“不说了，姐姐，你先进去吧，我去邻居家接怀德。” “好。”宋思柔走进茅屋里，见屋内实在简陋得很，内心又不禁难受起来，正欲拿起扫帚收拾一下，宋博謇就抱着一个孩童走了进来，她忙放下扫帚接过孩子，“这就是怀德吗？”这是母亲的另一个孩子，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看着他甚是可爱的小脸，她忍不住对这孩子亲昵了起来。 “是的，他就是怀德，我一般不在家的时候，就先将他寄养在邻居那，为了表示感谢，我就送一些柴火过去，这孩子也给我争气，不哭不闹的，很好带，邻居家也很喜欢他。” 宋思柔看了看孩子白胖的小脸，“没想到你们过得如此艰难，这孩子居然还长得这么好，也算是好福气了。” “那是自然，邻居们平日也是这么说的，怀德本就有些早产，又不幸一出生就没有母乳喝，还好邻居家养的几头母羊正值产奶期，我就用柴火换了些喂他，等他再大些便开始给他喂米汤，这孩子也是争气，原先我还担心它会太过瘦弱，没想到，如此粗陋的东西，他也能自己长得白白胖胖的。”说到这，宋博謇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了笑容。宋思柔看着这个瘦削的少年，她知道，自己的这两个弟弟定是吃了不少的苦与累，其中的辛酸她想想便觉得心疼，她将孩子递给宋博謇，从怀中掏出了两锭银子放进弟弟的衣兜里，“这些银子你先拿着，这两天给你自己和怀德多买些好吃的和置办些棉衣，等过两日，我就给你找个好点的住处，我们搬出这个破房子。” “姐姐……”宋博謇拒绝着想要拿出兜里的银子，宋思柔却一把摁住他的手，“跟我你还客气什么，我在宫中虽是整日提心吊胆，但毕竟吃穿不愁，你我的处境不一样，现在你的首要任务就是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怀德。”她望了望窗外西沉的斜阳，没容弟弟开口便继续说道：“现在天色不早了，我得赶快回宫。”走到门口，她回头依依不舍：“博謇，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下回再见面的时候，带我去看看娘亲的坟茔……” “我会的，姐姐，你也要多保重……”亲人重逢，却转瞬就要分离，宋博謇实是不舍，只能尴尬的对怀中的弟弟道：“怀德，和姐姐再见。”小家伙还不会说话，只睁着大眼睛懵懵懂懂看向宋思柔，甜甜地笑了。宋思柔也笑着挥了挥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这一天对她来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与久别的至亲终于重遇，可是却又得知了母亲离去的消息……大喜大悲中，她只感到了世事的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