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光幕之夏 第114章 隙间阳光(中)
第114章 隙间阳光(中)
尤莉尔最终还是没有和露易莎一起睡到中午,九点多的时候,她起来了。
大概是因为家庭出身的关系吧,亚麻色头发的少女从小就不喜欢欠人东西,不管是物品还是人情,因此即使没有办法只能住在夜袭者,但她也实在不能习惯白嫖,因此娇小的少女就自然而然地开始在夜袭者帮忙,从最开始的客串饮料吧服务生,打扫卫生,清理客人的垃圾,到后来帮露易莎洗衣服,整理衣柜,甚至是调试琴弦,组织排练。
就像现在,将一桶昨晚露易莎换下来的演出服倒进洗衣机里后,加入适当的洗衣液,消毒剂,柔顺剂,然后打开洗衣机。
做完这一切的尤莉尔并没有离开狭小的洗衣房,而是靠着墙缓缓地坐在了地板上,少女盯着渐渐开始转动的洗衣机滚筒,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在双腿之间。
过去的几天中,她一直在思考着,但却没有结果。
或者说,唯一的结果就是,她觉得自己已经渐渐地有点理解露易莎了。
尤莉尔曾经问过露易莎怎么看待她不求上进的生活,露易莎给出的回答难得地非常有哲理性——“生活就是‘生下来,活下去’,而后者要比前者困难得多。”
起初尤莉尔觉得这不过又是一句“很有露易莎风格的正确的废话”,就像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吃饭”一样。
但当尤莉尔失去人生的所有目标后,她突然在这一次次地卖票,打饮料,拖地和给露易莎洗衣服中,逐渐理解了为什么露易莎坚信着这件事。
当尤莉尔从盈若缺的病房逃走的时候,她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从记事起,尤莉尔的人生就充斥着两件事。
一件事是家族的要求,另一件事就是和姐姐比较。
二者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同一件事,过去的十六年,某种意义上来说,尤莉尔就是再走一遍姐姐的道路,但遗憾的是,在这条道路上的每个节点,她都不如姐姐走得更好。
梅蒂娜·加里波第,如果大海啸不曾发生,应该会成为意大利军界的一颗新星;而光幕市的出现,更是让这颗原本就无比耀眼的新星变成了耀眼的太阳——曾几何时,加里波第这个名字几乎成为了人类救世主的一员,被拿来和艾森豪威尔,戴高乐这些人类历史上最辉煌的人相提并论。
尤莉尔用尽全力追赶着,却连尾灯都看不到。
直到盗火者行动的时候,尤莉尔似乎已经可以说服自己,逐渐开始接受自己永远比不上姐姐的事实,但随后的发展却又像是命运给她开的玩笑——盗火者行动完全失败,自己那个人类救星一般的姐姐两极反转,成了有巨大嫌疑的叛徒。
整整一年,尤莉尔都试图找到事情的真相,而当她最终找到时,她又希望自己没有遇到过雷娅——这样她就会在当年冰冷的建筑废墟里,和她的队友们一起,一样,带着对盗火者计划和加里波第的信任,死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但命运再次捉弄了她,让她活了下来,甚至让她真的得偿所愿,找到了一切的真相。
仅仅是陈述和梳理上述的心态,就能够让人感受到尤莉尔的痛苦和纠结,但更重要的是,不论尤莉尔是否认为死在盗火者当天也许会比目睹偶像崩溃更好,此时此刻客观上活着的少女在知道了自己的姐姐确实从神坛上陨落后,内心深处原本已经被封存的不甘……甚至可以说是嫉妒又让她看到了至少不要被姐姐甩得太远的可能性。
加里波第为了人类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同僚,毁灭整个石墨烯,而尤莉尔也可以继承她的遗志,用尽全力保住她放弃一切名誉和生命想要保住的东西——
她可以杀掉盈若缺,就像姐姐在大陆酒店所做的那样。
所以她带着枪去了,她有远比姐姐更好的机会,背负着加里波第这个姓氏,她一定也可以为了人类抛弃一切。
但她最终还是没能下得了手。
那一瞬间,她崩溃了,尤莉尔·加里波第也死去了,在没能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她就不再配拥有那个和姐姐一样的姓氏,她的懦弱,无能和胆怯剥夺了她的一切,将她过去16年的短短人生砸得粉碎。
所有的梦想,目标,信念和努力,都完全烟消云散了。
她曾经想要自杀,但却弄丢了配枪,在湍急的人工河边却没有勇气跳进去;她用猎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却遇到了对她想要图谋不轨的混混,在本能的驱使下重伤了他们。
她不想死,但她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活着,好在,在她陷入更大的泥沼中之前,露易莎遇到了她。
“尤莉尔?”
被呼唤名字的亚麻色头发少女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那件熟悉的粉色甜点睡衣,以及有着一头柔和的粉色中长发的少女。
“你怎么坐在这里?”露易莎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然后注意到了启动着的洗衣机,立马反应过来,“啊啊,不是说了我可以早上起来自己洗吗?又麻烦你了。”
“至少要让我做点什么啊,不然就欠你太多了。”尤莉尔无奈地摇了摇头,反问,“今天起这么早?要不再去睡一会儿?”
“哪里都找不到你,我睡不着。”露易莎下意识地回答,粉色的少女耸耸肩,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尤莉尔的身边,她蜷缩着双腿,将穿着粉色绵羊毛茸茸拖鞋的双脚并在一起,然后从睡衣兜里掏出一包开封的巧克力,掰了一半递给尤莉尔,“说起来,这边一直日夜颠倒,你也好久没吃早饭了吧。”
“我好歹也是三期石墨烯,算是你的前辈,谢尔比同学。”尤莉尔努力地让自己收起刚才的迷茫和纠结,挤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接过露易莎的巧克力,咬了一小口才反应过来,“你睡衣里怎么会有开封的巧克力的。”
“吃剩下的啊,大概是上周,或者上上周?”露易莎无所谓地大口咀嚼着,坦然的眼神让尤莉尔觉得自己才是不正常,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的那个。
“嘿嘿,骗你的,我刚才起床找你,从楼下水吧的零食柜拿的。”看着一脸菜色的尤莉尔,露易莎伸出手,揉了揉亚麻色少女的头发,一脸恶作剧得逞的表情,“被骗到的你好可爱哦,小学姐。”
“服了你了。”尤莉尔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把手里剩下的半块巧克力塞进嘴里,浓郁香甜的口感让她紧绷着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不少。
“你介意我猜猜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突然,露易莎挪动了一下双腿,盘腿而坐,挠了挠头,没来由地开口。
“……嗯,没关系的。”尤莉尔心中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当她低下头,看着身上这件露易莎买给自己的蓝白色睡衣,轻轻地叹了口气。
既然都结束了,那说出来也没关系吧?其实尤莉尔早就想把一切都告诉露易莎了,但她却又觉得如果说出来,说不定反而会打破露易莎现在平和的生活。
所以就在尤莉尔思考用什么理由混过去的时候,露易莎下一秒的话,却让她惊掉了下巴。
“你姐姐,是加里波第吧。”
看着尤莉尔瞬间崩溃的表情管理,露易莎微微地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把尤莉尔揽在怀里,如同顺毛一样抚摸着尤莉尔的肩膀,给出了如此精准的猜测的原因,“别忘了,伊莎贝拉是我的队长啊,她可是整天都把你姐姐梅蒂娜挂在嘴边的,我多少也能感觉到吧。”
“你……一直都知道?”沉默了一会儿,尤莉尔低声开口。
“知道的话,我就不会用‘猜’这个字了,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露易莎沉重地叹了口气,“多少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梅蒂娜是什么人啊,我去哈萨克斯坦训练营的火车上画的都是她的肖像……结果盗火者闹成这个样子,唉……”
“你呐,又是一个轴得要死的家伙,我猜要么就是觉得自己比不上姐姐,要么就是不能接受梅蒂娜做了什么事儿……”露易莎打了个哈欠,语气故作轻松满不在乎,但贴着她锁骨的尤莉尔明明就能听到她有些紧张而变快的心跳。
“要我说你这种人,眼里只有使命啊偶像啊责任啊,活着真的太累了。”露易莎从睡衣兜里又摸出一根巧克力威化,还是掰开两半,把一半塞进尤莉尔的手里,“我也不会安慰人,就只能说想开点,我这几天总是担心你又想不开……唉……”
“你是什么时候猜到这件事的?”尤莉尔盯着手里的威化饼干,怔怔地发问。
“就在路边捡到你的那个晚上。”露易莎咔滋咔滋地嚼着威化饼干,毫无风度地一边吃一边说,“在花店的时候其实我完全没往那个方向想,但回到夜袭者后,整理了一些伊莎贝拉她们的遗物,然后再见到你——”
“所以说,很多时候,当你看着一样东西的时候,就看不见其他所有的东西了。”露易莎低下头,看向尤莉尔,“所以你眼中的东西消失的话,也许未必是坏事。”
露易莎的嘴角沾着黑色的巧克力,再一次说出了似乎很有道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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